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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通知单之三离别曲

_22 周浩晖(当代)
阿山插话问:“要这么多?”
杭文治很确切地说“要——这倒不是什么难题,我们可以在行动之前把监舍里的床单被褥撕破,系成一长串就行了。”
平哥不满地瞪了阿山一眼:“你别打岔,先听眼镜说完。”阿山便不敢多言。
杭文治接着往下说:“准备工作完成之后,我们可以选择一个合适的夜晚展开行动。首先从卫生间的通风管道上去,经由通风井到达楼顶。这个过程一定要非常小心,因为整个楼的通风管道都是相通的,我们在管道内发出一点点声响都有可能惊动其他监舍的犯人,甚至是楼内值班的管教。到达楼顶之后就要用到第一根长绳子了。监舍楼的西北角是监控的盲区,我们趁着探照灯扫过的间隙,从那里顺着绳子溜到楼下——四层楼,十二三米的绳子足够了。我选择这个角落下楼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不远处就有一个雨水井盖。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进入地下雨水管道,因为在地面多停留一秒种,就多一分被岗楼哨兵发现的危险。”
平哥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探照灯扫过一次的间隔大概在一分钟左右,四个人鱼贯而下,时间应该是够的,不过这事情会留个尾巴:“那根绳子怎么办?完事了就这么挂在墙角?”
“只能这样了。”杭文治说,“我们离开之前可以在绳子底部拴个砖头,这样绳子不会被风刮得飘起来,哨兵离那么远,多半注意不到。”
平哥皱起眉头,显然是觉得不妥。一旁的杜明强也摇着头说:“绳子不能留下,这个风险太大了。”
“不能留下怎么办?”杭文治无奈地把手一摊,“我们都下来了,上面的绳子没法解开啊。”
杜明强略想了一会说:“有办法的——我们用二十米长的那根绳子围成一个圈,套在楼顶阳台钢筋上,大家把着绳圈溜到楼底,然后解开圈子上的一个结扣就可以把绳子抽出来了。”
阿山赞道:“这个方法好。”杭文治更是心悦诚服地感慨:“的确是好方法……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样的话二十米的那根绳子可以做得再长一点,而十米多的绳子就没必要准备两根了。”
唯有平哥不露喜色,他冲杭文治挥了挥手:“继续吧。假设我们已经顺利进入了雨水管道。”
平哥冲杭文治挥了挥手:“继续吧。假设我们已经顺利进入了雨水管道。”
“根据这张管道路线图,我们可以地下雨水管道穿过整个农场,直达办公主楼的东北角。这里有两个相隔不足五米的雨水和污水井盖。”杭文治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点着地图上相应的位置,“我们从雨水管道出来,立刻就可以钻入污水井中,而污水井和办公主楼的地下管道层是相通的——这就意味着我们已经能顺利地进入办公主楼了。”
“然后呢?怎么到达楼顶?还是从通风井上去?”
“九层楼,爬通风井难度太大了。我们就从步梯上去。虽然楼道里肯定有监控,但只要我们别触发了声控电灯,监控就拍不到什么东西。况且办公楼并不是值班管教盯防的重点。”杭文治略略一顿,又道,“不过这里可能会有一个问题,就是管道层和主体楼层之间的门应该是锁着的。我们得想办法把这扇门撬开。”
杜明强立刻为他宽心:“这个不成问题的。”旁边的阿山也道:“这点活谁都干得了,一根牙签就解决了。”
杭文治露出苦笑——他倒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这种溜门撬锁的事还能难得住这帮大爷?自己尴尬了一番,又接着往下说:“到了楼顶之后就是我讲过的情况了。把旗杆卸下来,那根十米多的绳子一头拴在旗杆的顶部,另一头连上另一根二十多米的绳子,然后把旗杆卡在楼顶东侧的栏杆上,大家依次用荡秋千的方法跳到围墙外面的大湖里。前一个人抓住两根绳子的连接处跳,后一个人则要攥紧二十多米长的绳子尾部,这样前一个人跳完了,后一个人可以把绳子牵拉回来。”说到这里,杭文治转头看着杜明强,调侃道:“你不会又不需要绳子吧?”
杜明强自嘲地一笑:“我难道会飞?”
杭文治便又转过来看着平哥,用眼神告诉对方:我说完了。
平哥琢磨了一会,慢悠悠地说道:“你讲了这么多,看起来路子都通。我倒想问问你,你这一整套的计划里已经没有缺陷了吗?”
杭文治听出平哥言外之意,不过他自己倒真不觉得话中还有什么漏洞。便直截了当地说:“请平哥指教。”
“我们出去之后怎么办?一个个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穿着号服,剃着光头,从湖里游到岸边已经筋疲力尽。而哨兵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留下的旗杆和绳子,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大搜捕,这荒山野岭的,你觉得我们该往哪里逃?能逃多远?”
“这个……”杭文治语塞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些问题。
“必须有人来接应我们。”阿山也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平哥,“平哥,你想想办法,你外面那么多兄弟……”
平哥哼了一声:“外面兄弟多有什么用?我能把越狱的事情告诉他们吗?平时探访都有管教盯着,来往书信也要接受检查,这事根本没法弄。”
确实是没法弄——阿山失望地摇摇头。杭文治也不说话了,这盆冷水结结实实地浇在了他的头上。
在一片静默的气氛中,最终打破僵局的人还是杜明强:“找人接应的事交给我吧,我来安排。”
杭文治眼睛一亮,平哥则冷言追问:“你怎么安排?”
杜明强叉着手指说道:“现在每周过来拉货的劭师傅,我和他关系很好。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会说服他帮我们接应。”
平哥“嘁”了一声:“这种吃官司的事情,你说帮就帮了?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
“我帮过他一个大忙。”杜明强微笑道,“他不会拒绝我。”
平哥还是不相信:“不拒绝你?他不举报你就不错了!”
杭文治也觉得这事没谱。杜明强和劭师傅关系是不错,工作的时候有说有笑的。但再怎么样大家的身份还是有本质区别。人家是守法公民,怎么可能参与到几个重刑犯的越狱计划中来?
阿三这时提了个建议:“过两天不又拉货了吗?让他先去试试劭师傅的口风,没准真行呢。”
平哥冷静下来想了想,好像也只能这样。毕竟现在要找接应,除了这个劭师傅,他们还能指望谁?于是他又多问了一句:“你帮过他什么忙?”
到了这个份上,杜明强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坦言道:“劭师傅心脏有病,没钱做手术,我拆兑了几万块给他。”
杭文治立刻作证:“对,他心脏是不好。而且不是小毛病呢!”
“哦?”平哥沉吟着,“这么说来,你帮这忙倒有救命的意思。”
杜明强还是那副稳当当的派头,不急不燥,只说:“让我去试试吧。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那你就去试吧。”平哥终于松口了,“你对他有恩,即便他不乐意,也不至于把这事捅出去。”
把这件事又商量完,能聊的暂时都聊透了。监舍四人便耐心等到周五。这天下午劭师傅前来拉货,杜明强和杭文治俩人自然又承担了这个任务。而他们今日此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策动对方成为越狱计划中的接应人。
根据事先商议好的策略,杜杭俩人在干活时保持正常状态,以免让监工的管教起疑。只是到了最后清点货物的时候,杭文治故意出了个小差错,使得清点下来的数目与实际走库的数目不符。管教便有些着急,认真地盯着杭文治又清点了一遍。在这个过程中,杜明强把劭师傅拉到一边闲聊起来。
这一番折腾了十来分钟,总算把货物理清楚了。确定是杭文治犯的错误,管教便埋怨了他几句。杭文治当然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心思却在关注着不远处的杜劭二人。只见那俩人肩并肩站在车头附近,好像聊得很投机的样子。杭文治心中一宽,隐隐觉得有戏。
管教数落完了,道:“行了,过去交接一下,收工吧!”杭文治便过去把货单交给了劭师傅。劭师傅接了也没细看,直接扔进了车窗里,然后一边和诸人挥手道别,一边钻进了驾驶室。
借着那汽车发动时的噪声掩护,杭文治问杜明强:“怎么样?”
杜明强道:“没问题了,回去细说。”
杭文治大喜,如言不再多问。那卡车驶向监狱的大铁门,杜杭俩人也转身推着运货的板车,跟着带队管教回监区而去。
到了晚上熄灯之后,四二四监舍的四人又凑在一块。杜明强把下午和劭师傅交流的情况给大家做个通告:“我已经说服了劭师傅。他愿意帮我——不过我只告诉他是我自己要越狱,没提你们的事。”
阿山一听有点着急:“那我们怎么办?”
杜明强淡淡一笑,道:“你们只管跟着一块去,但我之前不能说——我要是说了你们,这事很可能就成不了。”
平哥明白杜明强的意思。他点点头道:“不说也好。先让他上了这条船,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了。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把车抢过来。”
杜明强却道:“必须要抢车——这是计划的一环。”
平哥等人都看向杜明强,不是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于是杜明强又详细解释说:“行动的那天晚上,劭师傅的车因为出了故障,不得不停在监狱外的湖边进行修理。这时我们四个正好从湖里游上来,抢了他的车,把他捆起来扔在湖边的草丛里。”
杭文治恍然轻拍手掌:“这个方法好,劭师傅不用受到牵连。”
平哥也道:“嗯。我们自己开车走,省得留下个尾巴让警方咬着。”他原本甚至想过必要的时候杀了劭师傅灭口,不过碍着杜明强在中间,这事恐怕不太好办。现在杜明强这般安排把劭师傅给洗白了,后者还能帮着和警方周旋周旋,倒也不错。
却听杜明强接着说:“我让劭师傅在车里备了些现金和几套工作服。到时候我们把车开出市外,找个偏僻的地方弃了,然后分了现金和衣服跑路。接下来大家就各走各的,自求多福吧!”
众人听完这话都默不作声,料是在想接下来自己该如何行事。这天下虽大,但要躲开警方天罗地网般的搜捕又岂是易事?可是无论如何,能逃出监狱之外已属万幸。以后的路能走成啥样,真的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片刻之后,平哥打破沉默问道:“你们有没有商议好哪天开始行动?”
“暂定在下个周五,免得夜长梦多!”杜明强顿了顿,又道,“万一有什么变化,下周装货的时候还能有一次和劭师傅商议的机会。”
“别再变化了。就在下个周五!”平哥做出拍板的手势。这种事情商议好了就不能拖,而且监舍现在还空着两个床位,万一安排了新囚犯进来,那又节外生枝了。所以必须越快越好!
阿山和杭文治也没什么不同意见。接下来四人又针对行动中的细节部分进行了商谈。他们都是心思缜密之辈,一轮轮地磨下来,计划也越来越完备,几无滴水之漏。不过这种事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真到了实施的时候能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几率就不错了。大家都清楚这种局面,但他们每个人也都有要为之一博的理由。
平哥在监狱中蛰伏了多年,本来已无意再涉江湖。但外面的世界忽然间风云变幻,一直压制着他的邓骅居然死了。这让平哥沉寂已久的内心又悸动起来,他要出去,趁着自己还没有老去,他要重新打出一片天下。
阿山则没有平哥那样的雄心壮志,他越狱的原因就是想保住自己的一条命而已。因为只要困在监狱里,那桩积案就是他永远无法挣脱的枷锁。前一阵他把那案子栽赃在黑子身上也是冒险之举。张海峰那边当然会把这事操作得死死的,但复审的权力终究在刑警队那边。到时候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引火烧身!所以现在有机会逃走,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杜明强要越狱的理由看起来不那么充分。毕竟他是这四人组里唯一的短刑犯,越狱这事带给他的风险和收益似乎不成比例。平哥对此也曾有过质疑,杜明强却只是笑而不语。后来平哥也不多话了——不管这小子什么目的吧,有他作为同伴总比作为对手要好得多。如果问多了,他忽地改变主意可大大的不妙。
作为这次行动的发起者,杭文治越狱的决心自然最为坚定。他蒙冤入狱,被判了无期,而家中老母亲又重病不起……这一切都足以让人深信:只有越狱才是他冲破压力的唯一出路!
这一夜没人睡得塌实。计划既确定下来,便意味着他们已然没有退路。一个星期之后,他们的命运必将走向一个转折点。是天堂,还是地狱?每个人都在这番难卜的猜测中辗转反侧。
好在第二天是周六,没有生产任务,所以前夜休息不好对大家也没什么影响。只有杭文治看起来要苦恼一些:当别人放风活动的时候,他却被管教叫走了。个中原因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定是张海峰又叫他去给自己的儿子辅导功课。
杭文治随管教来到张海峰的办公室,张天扬果然已在等着自己。于是俩人便即开始讨论这一周攒下来的疑难习题。张海峰对杭文治已足够信任,他特意去监区巡视了一趟,以给俩人创造清静的学习环境。
临近午饭的时间,张海峰带回了三份工作餐,大家就在办公室里吃完。吃饭的同时张海峰检查了一下儿子的学习进展,情况令他颇为满意。于是他便用奖励的口吻对儿子说道:“一会吃完饭你自己去前面院子玩会吧。不准调皮捣蛋,也不准往后院监区那边跑。”
张天扬欣然欢呼,三口两口把饭扒拉完,一人下楼玩耍去了。等儿子走了之后,张海峰对杭文治说道:“有些情况我要向你了解一下。”
“您说。”杭文治放下手中的筷子,身体坐直。
张海峰“嗯”了一声,继续吃自己的饭,同时很随意地问了句:“杜明强这两天的情绪怎么样?”
杭文治无声地笑了,反问:“您何必不直截了当地问:他心里是不是仍然充满了仇恨?”
这话准确地点中了对方的心思。张海峰一怔,抬头看向杭文治,后者居然也直愣愣地看着他,目光毫无避讳。
张海峰的脸色有些变了,他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饭菜,半晌之后才沉沉问道:“你什么意思?”
“那天在礼堂里,我听到了杜明强对您的威胁;我也很了解杜明强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我还知道——”杭文治眯起眼睛,语气中透出些调侃的意味,“——您害怕了。”
张海峰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说出如此放肆的话语,他勃然大怒,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咆哮道:“杭文治,我看你是聪明过头了!”
杭文治却并未被对方的态势吓倒,他悠然将身体靠向椅背,道:“我并不聪明,只是您不太明智而已。我如果是您,就决不会去招惹杜明强这样的人。他是个短刑犯,和其他犯人是不一样的,您在这里再厉害,也制不了他多长时间!”
“我制不了他?!哈哈!”张海峰怒极反笑,“好,就算我制不了他,我制得了你吗?我就奇怪了,你们一个个凭什么这么张狂?难道你也忘了?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杭文治把眼镜摘在手里把玩了一会,然后他竟然对张海峰说,“您制不了我。”
张海峰瞪大眼睛看着杭文治,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此人的神态和气质已经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现在他正从桌上拿起一张餐巾纸擦拭着镜片,那悠闲的态度就像是个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的白领。张海峰实在无法理解:这个素来卑微懦弱的苦囚,他这番悠闲的资本到底从何而来?
杭文治把眼镜擦完重新戴好,他的目光似乎也因为镜片的洁净而清亮了许多。然后他开始解答张海峰此刻的困惑。
“您应该知道,我是因为抢劫罪进来的。”他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有个女人,她欠了我很多钱。我找她索要的时候动了刀子。因为我对此前的债务关系无法举证,所以才被定了这么重的刑期。”
这些事情张海峰当然知道:也许这小子是有点冤,可现在还说这个有什么用呢?你已经到了这里就该认命,好好适应新的环境才是正途。他的目光长时间驻留在杭文治脸上,怀疑对方是不是心理压力太大,以至于脑子出了点毛病?
不过杭文治显然有别的想法。他忽然笑了笑,道:“如果有一天这女人承认她欠过我的钱,那我的罪名就不能成立了,对吗?”
张海峰终于听出些名堂,猜测道:“那女人悔悟了?”
杭文治抬手推了一下镜框,说:“您想得还是有些简单。事实上是我控制着那个女人,我让她报警,警察才来抓我;同样,如果我让她翻供,她就会翻供,然后我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对方说得越明白,张海峰却越糊涂。他只觉得云里雾里的,混沌一片。
而杭文治还在喋喋不休:“所以你制不了我,就像你制不了杜明强一样。”
“你们做假案?”张海峰暂时只能得出这么个结论,他的脑子飞速地转了片刻,渐渐沉下心来,他知道自己不能总跟着对方的思路走,这样太被动了,必须稳住阵脚展开反击。想到这里,他便冷冷地说道:“我要向相关部门进行通报。不管你怀有什么目的,请先离开我的监狱,这里只收留应该收留的人。你和那个女人之间的事,去跟刑警队的罗飞说去吧。”
“如果我真的见到罗警官,那我要说的可不止这一件事。”杭文治把身体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我还想说说小顺的死,还有你加在黑子身上的那起命案。”
张海峰的心一沉。他知道自己碰上了一个难缠的对手,不幸的事,自己的软肋已经被对方攥在手心。而另有一件事情更加可怕:他至今也不清楚这只披着羊皮的狼到底想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目的?我为什么要做一个假案,把自己扔在这个鬼地方?”杭文治替对方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张海峰用沉默等待着。对方既然自问,那必然会有自答。
果然,片刻之后杭文治就按捺不住了,他微笑道:“你应该问我,问了之后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因为我的目的和你的利益正好是一致的——我们其实是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
张海峰“哼”了一声:“那就别卖关子了,把话说透吧!”
“你肯定不想让杜明强离开这里,因为杜明强对你已经恨之入骨!”杭文治不紧不慢地说着,“你毁坏了他最心爱的物品——那张CD。你不知道那东西对他有多重要!他永远不会原料你的,他会报复。而他的目标就是你的宝贝儿子。”
张海峰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桌面上,那里铺着儿子的作业本,看着封皮上的那几行字,杜明强那咬牙切齿的声音仿佛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芬河小学六二班, 2号楼203房,张天扬。”
杭文治的目光顺着张海峰而去,然后他歉然地咧了咧嘴:“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让杜明强看到这个地址的。天扬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想他受到伤害。”
张海峰的双手攥成拳头,重重地敲在桌面上:“有我在,谁也伤害不了他!”
“你真的不了解杜明强。”杭文治沉重地摇着头,似乎在替张海峰感到悲伤,“但你至少听说过他做的事情吧?当他想要杀一个人的时候,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张海峰没有说话,但他钉在桌面上的拳头却已在微微颤抖。是的,他听说过杜明强的事情,据说对方很可能便是那个网络疯传的可怕杀手Eumenides。也正是因为如此,罗飞才会把这个人送到自己这儿来。他自己并不惧怕对方,可是,当儿子也要被拖入这个战场的时候,他便无法控制发自内心的惶恐。
杭文治这时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张海峰的拳头:“我可以帮你阻止他。”
明明知道对方是在诱导自己,可张海峰还是无法自拔地陷了进去,他不得不问道:“怎么阻止?”
“很简单。”杭文治的身体进一步凑近,然后他轻轻吐出三个字来,“杀了他。”
“什么?”张海峰难以理喻地看着杭文治。后者松开手,把身体又靠向椅背,说道:“这是你的地盘,你能做到的。”
“你开什么玩笑?”张海峰瞪着眼睛,“这是共产党统治下的监狱,不是私人刑场!”
杭文治在镜片后面翻了翻眼皮,目光倏地变得犀利起来:“我可以帮你。”
“你能干得过他?”张海峰根本不信,“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况且小顺刚死,我已经焦头烂额的。这要再出什么事,没准我自己都会被送进号子里!”
“张头,你理解错了。我只是帮你找个杀他的理由。你杀了他,不仅不会有麻烦,而且是大功一件。您甚至可以重新获得调动的机会,到局机关继续去追求您的美好前程。”
张海峰沉默了一会,他的目光再次游离到儿子的作业本上,最后他终于问道:“你能找到什么理由?”
“越狱!”杭文治胸有成竹地笑道,“——您觉得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吗?”
天子山庄别墅区——整个省城最尊贵的私家领地。这里的每一幢豪宅都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而中央水景北侧那幢最气派的三层别墅正是邓骅的家庭住所。
一对母子正手牵手走下别墅门前的台阶。那女子时近中年,芳华宛存,只是眉角处已难掩岁月的沟壑。她缓步到达路面之后,忽地松开儿子的手,独自转身面向大门而立。她那秀美的双眼中波光盈动,流露出眷恋沧桑的神色。
一辆黑色的小车早已在不远处静静等候。驾驶座上的男子从车里钻出来,他快步走到那对母子身旁,轻声说道:“夫人,请上车吧。”
女子闭起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正是邓骅的遗孀,也是这幢别墅的女主人。在她闭眼的同时,那些曾经的富贵尊华就像五彩的泡沫一样一一幻灭,空留下令人心悸的残破回忆。
一只瘦弱的胳膊挽住了女人,让后者的思绪重新回到现实之中。伸出胳膊的男孩是邓骅的儿子邓箭,与父亲的强悍霸气相反,这孩子的性格却过于柔弱文静,这与他长期和母亲相伴不无关系。
邓妻转过身,当她看到邓箭的时候,眼神中便又恢复了几分生气。不管什么时候,儿子总是母亲最大的财富,只要这笔财富没有失去,母亲就有充足的理由好好地活下去。
母子俩手挽着手,相互搀扶着向停车处走去。侍候在一旁的男子抢两步上前帮他们打开了后座车门,这个男子自然就是邓家最忠实的仆人——阿华。
待邓氏母子上车坐稳之后,阿华关上后门,自己绕到车头钻进了驾驶室。车本来就是点着火的,所以他只需要轻轻一挂档位,车辆便稳稳的向前启动了。
小车在风景如画的别墅区内穿行,两边的绿树红花渐次掠过。邓箭把脸贴在车窗上向外看了一会,忽然低声说道:“妈,我不想走。”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凑过身去揽住儿子,下劾则紧紧贴在对方的后脑勺上。
阿华往后视镜里瞟了一眼,说:“国外可好了。那里的大人小孩都很懂礼貌,到处都有肯德鸡和麦当劳,环境也好,天特别蓝,而且人少,不像我们国内走到哪里都是闹哄哄的。”
面对这番赤裸裸的诱惑,邓箭却显得无动于衷。于是阿华停顿了片刻,又道:“到了国外你就可以自由自在的玩了,和你的小朋友们一块,不会再有人整天跟着你。”
邓箭终于露出些期待的神色,他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求证似地问道:“真的吗?”
邓妻点了点头,同时疼爱地帮儿子捋着鬓角凌乱的发梢。
邓箭兴奋地把身体全都转过来,然后他用双手扶着前排驾驶座的椅背,凑着脑袋问阿华:“华哥,国外这么好,你怎么不和我们一块走呢?”
阿华略微一愣,笑道:“我就不用去了——国外已经有一个大哥哥在等着你们,他会照顾你们的。”
邓箭眨了眨眼睛,又问身旁的母亲:“国外是哪个哥哥?”
邓妻柔声道:“大扬哥哥,你很小的时候见过他,还记得吗?”
“大扬哥哥……”邓箭的眼神有些迷茫,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会却没什么进展,只好去问阿华,“他和你一样厉害吗?”
“他可比我厉害多了。他是斯坦福大学的博士。他会带你去念最好的学校,教给你很多很多有用的知识,你以后会成为一个科学家。你不是一直都想当科学家吗?”说话的同时,阿华已经将车驶出了天子山庄。前方的大路通往省城机场。
邓箭凝住目光,他开始想象这个比阿华还要厉害的大扬哥哥,开始想象即将到来的全新生活。
这时却听邓妻说道:“阿华,你也可以走的——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阿华摇摇头:“我去干什么?那边根本不适合我。大扬会用他的方式保护你们,你们不用再担惊受怕地过日子,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如果我去了,反而会拖累你们。”
邓妻不说话了。的确,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之后,她已经无法分辨阿华究竟是在保护他们,还是在破坏他们正常的生活。
片刻的沉默之后,阿华幽幽地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邓总当初为什么要把我们兄弟几个分开,而且还不允许我们私下来往。”
女人“嗯?”了一声。
“邓总是在给你们娘俩安排后路。我们几个分得越远,你们以后的选择面就越大。就好比现在,不管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能够找到值得信赖的人。而我只是你们的一种选择而已,你们要离开了,又何必留恋?我自然会找到我的归宿,当邓总选择我当贴身保镖的时候,这个归宿就已经确定了。”
女人无声地看着阿华的背影,他的双手握在方向盘上,坚实有力,对前路从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只是在他右手的手腕上,那串佛珠却始终摇摆不定。
女人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这个男子的轨迹。她只能苦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问道:“阿治呢,我们要走了,他也不来送一下。”
阿华斟酌了一会,说道:“他不方便过来。邓总送他走的时候交待过,以后没有特殊情况,不可以再和龙宇集团的人有任何接触。”
今天还不算是特殊情况吗?女人在心中想着,不过这话终于没有说出来。
两个小时之后,阿华把邓箭母子送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他肩头的一副重担终于落了下来。大扬,这个在美国的兄弟会处理好接下来的事情。他是如此的信任对方,虽然他们已有十多年未曾谋面。
而他肩头还有另一副担子,这个担子不处理好,他仍然无法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从机场出来之后,阿华驱车直奔省人民医院。到了病房的门口,却见马亮正抱着胳膊缩在塑料椅子上打盹,睡得歪头咧嘴的。他便上前去踢了对方一脚。
马亮从睡梦中惊醒,揉揉眼睛一看是阿华,连忙跳起来:“华哥,你可来了。”一边说还一边擦着嘴角挂着的口水。
阿华道:“让你陪着明明,你怎么跑外头睡觉来了?”
“我被明明赶出来了。”马亮狼狈地挠着头发,“而且……明明一天都没吃饭?”
阿华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马亮冲病房里努努嘴说:“你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阿华不再和对方饶舌,他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了病房内。却见明明脊背冲外躺在病床上,看样子好像再生闷气似的。床前的柜子上则放着一份病号饭。
阿华走上前在饭盒上摸了摸,已经没什么热气了。于是他便把那盒饭送到病房配备的微波炉里开始加热。
明明虽然没有转身,但已经听出了来人的举动,便开口道:“我已经说过了,除非你们把镜子拿来,否则我是不会吃饭的。”因为咽喉受到灼伤,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全无以前那银铃般的悦耳动听。
“镜子?”阿华一愣,他没想到对方不吃饭原来是为了这样的要求。而明明则听出了他的声音,惊喜地翻过身来,叫道:“华哥!”
“你想要镜子?”阿华看着明明的脸。那是一张令人难以猝睹的面庞,不过这样的面庞阿华早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曾经有另外一个人的,他的面容或许比明明此刻还要恐怖,阿华每每想到那个人的时候,心中便充满了憎恨和敌意。
当然了,当阿华看着明明的时候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那是一种揪着心尖尖的怜惜和酸痛,这感觉如此特殊,阿华此前还从未体验过。
即便邓骅死在他眼前的时候都没有。
“我要镜子。”明明坚定地回答,“我有权力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阿华静静地看着明明,从他的表情上你看不出任何内心的情绪,然后他回答说:“是的,你有这个权力,但是你不能把吃饭这件事情作为申请权力的筹码。你必须先吃饭——你把饭吃完了,我就会给你一面镜子。”
阿华说完这番话的同时,微波炉也停止了转动。他把热好的病号饭端出来,亲手送到了明明的床前。明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见到了自己最敬爱的师长。她的怨气已消散无踪,只喃喃地问道:“你不会骗我吗?”
阿华认真地回答说:“我从来不会骗人。”然后他俯下身,轻轻托着明明的脖颈,把她从病床上扶坐起来。明明微闭着眼睛,残缺的面庞上竟也浮现出一丝笑意。当阿华把温热的饭盒送向她手中的时候,她立刻乖乖地接过去,同时说道:“我相信你——我把饭吃完,你一定会给我镜子的。”
阿华点点头。他看着明明把第一勺饭菜送入口中之后,便起身走到病房门口。马亮正从探头探脑地往屋里张望,阿华对他说道:“你去找一面镜子来。”
“什么?”马亮往走廊里退了一步,压低声音道,“你真给她镜子?她这副样子,一照镜子还不疯了?!”
阿华眉头一蹙:“我让你拿你就拿!”马亮不敢多说,吐着舌头一溜烟准备去了。他的动作麻利得很,不消三两分钟就从护士值班室找来面小圆镜,忙不迭地送到阿华手中。后者拿着那镜子复又进到病房内,不过他没有立刻把镜子给明明,而是先坐在床边看着明明把饭菜吃完。
终于,明明把空荡荡的饭盆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她看着阿华,虽不说话,但用意已非常明了。
阿华问:“你确定了吗?真的要看?”
明明的嘴唇咧了咧,像是在苦笑:“难道我能永远都不看吗?”
阿华不再说什么,他把那面圆镜递了过去。明明用双手抓住那镜子,然后她慢慢地将镜面翻转过来,直看到镜子的那张扭曲可怖的面庞。
阿华本以为明明会尖叫,会痛哭。可是都没有。他只看到女孩那双如枯枝般萎缩的手慢慢地颤抖起来,然后有一个声音在呜咽着问道:“为什么还要让我活着?为什么还要让我活着?!”
那语调如寒冰一般绝望,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阿华握住明明的手,他用坚定的力量制止了对方的颤抖,镜子稳定下来,更加清晰地映照出明明鬼魅般的容颜。
“你必须活着。不管是为了残害你的人,还是为了爱你的人。”阿华紧盯着明明的双眼说道,“我会为你报仇,我要让那些残害你的人遭受到更加痛苦的折磨!我要你见证他们的结局,所以你得活下去!而对于那些爱你的人,他们的爱并不会因为你的容颜而改变,为了他们,你同样得活下去!”
明明的眼波开始流动,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不曾失却光彩的角落。阿华似乎被这流动的光彩感染了,他俯下身,嘴唇贴在了明明的眼角。随即他感到有大量的液体浸满出来,咸咸涩涩的,几乎要封塞住他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口有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阿华放开明明的身体,循声看去,却见马亮倚在门边,手里拿着个电话晃了一下。
明明自己伸手擦了擦眼角,道:“你有事情?快去处理吧。”
阿华点点头,转身走到病房,顺手把房门反带起来。马亮把手里的电话递给他,嘴唇不出声的干动了几下。
阿华辨出对方吐出的是三个字:“高老二。”他对此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接过电话便直接应道:“喂,高老板吗?”
“阿华兄弟啊!”高德森总是一副热情洋溢的劲头,“我送给你的礼物收到了吧?”
“收到了。”阿华沉默了一会,问:“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高德森哈哈笑了起来:“你看看。以前我是约你约不着,现在你倒比我着急了。不过我这个人最喜欢成人之美,既然你着急,那就尽快——就约在明天中午吧。”
阿华又问:“在哪里?”
高德森道:“龙宇大厦。”
阿华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龙宇大厦一度是龙宇集团的总部,邓骅死后,警方开始查办龙宇集团,龙宇大厦作为集团资产也被罚没。前不久省城法院对龙宇大厦进行了公开拍卖,高德森高调入手,现在已经成为了龙宇大厦的新主人。不过双方的物管到目前为止还未进行交接,高德森急吼吼地便要坐镇龙宇大厦会见阿华,究竟是个什么用意?
高德森猜到阿华所想,便又笑道:“阿华兄弟,我知道龙宇大厦现在还是你在管理,明天我的人会来接管大厦。不过在此之前,我算得上是你的新主人,你即便不想干下去了,也得站好最好一班岗吧?”
高德森说话的声音很大,一旁的马亮也听了个分明。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忿忿不平地骂了句:“呸!你算个什么东西!”
阿华却不动声色,他似乎坦然接受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只问:“那高老板明天过来,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高德森说:“在金龙厅准备一桌酒宴吧。等我的人过来之后,你就不再负责大厦的物管了,到时候你是我的客人,我们就在大厦十八层的金龙宴厅,边喝边聊。”
“宴会上的酒菜呢?”阿华接着问道,“高老板有什么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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