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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刑通知单第二部宿命

_8 周浩晖(当代)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很卑鄙的人,毫无道德?"杜明强反问道。他又开始拆面前的两部手机,看起来是要将sim卡换回去。
慕剑云略一斟酌,点头说:"就我看到的那些事实来说--确实如此。"
杜明强自嘲般地"嘿嘿"一笑:"你代表了绝大部分人的想法--代表了那些无法理解我的人。"
慕剑云再次看着杜明强的眼睛,她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我和绝大部分人并不一样,我希望了解你的内心世界……在你心里一定藏着某种无法改变的追求和梦想,你认为这个梦想的价值是超出一切的。为了实现你的梦想,你什么都不在乎,是吗?"
杜明强的神色恍然了一下,思绪似乎要被对方带走。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什么,连忙躲开了慕剑云的直视,借着拆装手机的当儿,他调整好情绪说道:"你不要这么做。你休想进入我的内心世界,找到我的弱点……你也休想说服我……"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没有任何人的内心世界是无法攻克的。"慕剑云微笑着回答,她一直看着杜明强,目光中充满了自信。
杜明强无奈地摇摇头,又换了个语气说:"好吧。即使你能够说服我,但这也没有任何意义,你只是在浪费时间。"
慕剑云无法理解对方这番话语逻辑何在,她蹙起眉头问了句:"为什么?"
杜明强把装好的手机扔回给慕剑云,略现出一丝苦笑:"看起来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学专家,至少有一个人的心思你没能看透。"
"谁?"慕剑云嘴上在问,脑子里却已条件反射似地想起某个人来。同时她的心绪也忍不住轻轻地激荡了一下。
杜明强很爽快地吐出那个名字:"罗飞。"
不错,罗飞。这正是那个让慕剑云感到慌乱的角色。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当自己看向那个男子眼睛的时候,对方的目光却反射过来,反而要把自己看透似的。
那个家伙……是的,她确实无法看清对方的所想。不过杜明强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呢?他又为何要在此时此地提起罗飞?
"你什么意思?"慕剑云试探般地反问道。
"罗飞不会同意你刚才的建议。"杜明强直言不讳地回答,"让我自由行动,从而成为猎捕Eumenides的诱饵,这根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所以你想要说服我来改变这个计划,这只能是浪费时间。"
慕剑云愕然一怔,竟是这样?她有了种被愚弄的感觉。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要同意我来劝说你?"愤愤之余,她还有些不甚甘心。
"因为他知道你说服不了我。在我和罗飞之前的会面中,已经达成了共识。我能够感受到他的想法,同样,他也能感受到我的。我渴望与Eumenides的会面,而罗飞则希望通过我找到Eumenides的线索。"说到这里,杜明强略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故作神秘般压低声音,"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愿望,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也能感觉到……"
"什么?"慕剑云颇为无奈,她现在似乎只有发问的能耐了。一个罗飞已让她头疼,何况又多了个同样不省心的杜明强。
"他希望我死在Eumenides手中。"杜明强幽幽地说道,他的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眉头锁着,但嘴角却在笑。
慕剑云沉沉地叹了口气,她已完全明白杜明强的意思了。是的,当罗飞带着那些想法的时候,他怎么会把杜明强限制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里呢?可是……
"他不能这么做!"慕剑云摇着头,态度坚决。
"可是他已经决定这么做了。"杜明强咧着嘴说,"而且他才是专案组的组长,不是吗?"
慕剑云不再说什么,在沉默了两秒钟之后,她腾地起身,拿起自己的手机,径直离开审讯室而去。
杜明强目送着慕剑云的背影,脑子里不知还在想些什么。直到慕剑云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他才突然意识到屋内还有一个人。于是他转过脸来看着柳松,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你们是一起来的,难道不用一块走吗?"
进了提审室之后,柳松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杜明强。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沉默完全缘于对杜明强的反感。现在对方主动开口,他也就简单地回答道:"我受命保护你的安全。"
"哦?"杜明强凝起精神上下打量着柳松。却见那个年轻人似乎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体格虽然不算壮硕,但却精干得很。考虑到自己的人生安全从此就要拜托在对方手里,他便热切地站起身,探出右手问候道:"你好。我应该称呼你……柳警官?"
柳松起身和杜明强握了握手,不过这个举动完全是过场式的应付。两个人的手掌甚至还没有贴紧,他已经把手撤了回来。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也是简短之极:"特警队,柳松。"
除此之外,他连一个字也不想多说。在他看来,对面那个家伙空长着一副英俊的皮囊,但其龌龊的言行根本配不上自己的热情。
杜明强却不在乎,他泰然自若地招呼着:"我们坐下聊吧。"那副姿态倒像这里是他的主场一般。
柳松硬硬地坐下,冷眼且看对方要耍什么名堂。
"看得出来,你很讨厌我?"杜明强咧咧嘴说道,"有很多人都讨厌我,不过我不在乎--因为有更多的人喜欢读我写的报道,对我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柳松轻哼一声:"你对我说这些有意义吗?我只是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并不关心你的道德操守。"
杜明强摊摊手:"我可不是要和你攀谈什么--不过既然我们要进行合作,还是应该相互了解一些才好。"
"什么合作不合作的?别和我说这些文绉绉的词。"柳松打断对方的话语,"现在的事情非常简单:Eumenides要杀你,而我则要保护你。在这个过程中,你有行动的自由,但你的任何行动必须获得我的认可。"
"我的行动要你认可?"杜明强撇着嘴道,"这叫什么自由?"
"你也可以不听我的。但你要明白:对我来说,最坏的结果只是没有完成任务,而你却有可能丢掉小命。"柳松用淡淡的语气说道,但杜明强显然无法漠视对方后半句话里透出的寒意,他怔了一小会后,有点无奈地点点头:"那好吧……我会充分尊重你的意见。"
"这样最好。"
"那我们算是达成了共识。虽然我做了一些不太情愿的让步,但没什么,良好的合作总是从争吵中开始的。"杜明强又开始自说自话地白胡起来。见柳松不愿再接自己的话茬,他便"嘿嘿"地干笑两声,道,"那我现在想回家补个觉,不知道柳警官是否允许?"
"可以。我开车送你回去。"
"专车接送,这待遇倒是不错呢。"杜明强一边起身一边伸了个大懒腰,"那就快走吧。被你们抓来折腾了一宿,困死我了。"
看着对方那副做作的神态,柳松也只能恨恨地长吐一口浊气。正如他预感到的那样,自己的任务还真像是这个家伙的贴身"保姆"了。
俩人离开提审室,柳松去停车场开出了一辆警车,杜明强也不客气,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圣德花园。"他大咧咧地报了个地名,然后便惬意地往椅背上一靠,开始翻看手中的一份早报--这是他刚才在穿过行政大楼门厅时,顺手从书报架上拿到的。
柳松没有说什么,他发动了警车,缓缓往大门外开去。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情再生杜明强的闲气,因为他知道:只要警车出了公安局的大门,那就意味着进入了Eumenides的捕猎区域,自己必须打起十二分的小心,随时准备处理各种突发的意外情况。
可是杜明强却闲着。车开出公安局没多远,便听他那咶噪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却是在读念着晨报上的某条新闻:"今晨,在城东玉带河中发现一具青年男子的尸体。经法医检测,死者为溺水身亡,而他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达到了213毫克每升,在死前已属于严重醉酒状态。警方推测,该男子可能是醉酒后在河边小解时,不慎落水溺亡,事发时间当在今天凌晨时分。警方亦借此提醒广大市民:饮酒要适量,过度饮酒不仅伤身,而且潜伏着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
"柳警官。你对这条新闻有什么看法?"念完这段之后,杜明强放下报纸,把头转向柳松这边问道。
或许是职业的原因,对这样的新闻柳松倒是有兴趣讨论一下。不过他的见解听起来有些消极。
"这样的意外死亡每天都在发生。"他不以为意地说道,"如果你干过刑警、交警或者是法医、消防队员,你对这样的事情就不会觉得稀奇了。"
"可如果这个倒霉的家伙是被人谋杀的呢?"
柳松皱皱眉头:"谋杀?报道上已经说了,他是酒醉之后失足落水身亡。"
"酒醉可以确定,溺水也可以确定。可是,失足这件事情,谁来作证呢?"杜明强摇着头,"如果这个家伙是酒醉之后被人推到河里去的,那岂不是一起谋杀案?警方如此轻易的定论可能就要放过真正的凶手了。"
这番假设看似离奇,但想要彻底地反驳却也难以做到。柳松想了想,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除非现场有人目击,否则警方无法获得刑侦学上的证据。"
杜明强"呵"了一声:"你是承认警方对此无能为力了?"
确实如此。柳松想起去年夏天特警队曾经接到一个任务:去市郊山区搜救一个失踪的户外探险者。当时他们用绳索下到了人迹罕至的山沟中,搜索了三天三夜。结果目标没有发现,沿途却找到了好几具腐败已久的无名尸体。这些死者究竟是在探险过程中意外死亡还是被蓄意谋害呢?只怕是再厉害的刑侦人员也难以判断吧。
柳松轻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杜明强的说法。
"这样看来,真的有很多黑暗的角落是刑罚无法关照到的。"杜明强于是颇为感慨地说道,"Eumenides这个角色的存在确实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呢。"
柳松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转头看看杜明强,眼神颇为诧异。这番感慨在其他人说出来都可以理解,可出于杜明强之口就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了。要知道,他自己不就是一个上了Eumenides死亡名单的社会黑暗分子吗?
这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满脑子荒唐的想法,难以理喻。柳松暗暗摇头,决定不再搭理对方。他把稳方向盘,目光如猎鹰般扫视着周围路面,把全部经历都投入到了备战的状态中。
上午九点五十六分。刑警队长办公室。
罗飞正站在窗前向外眺望着。从南明山片警时代开始,这便成了罗飞的职业习惯之一。
目光远眺时,思路仿佛也会开阔许多。
办公室位处高层,站在这里看出去能把半个省城都收入眼中。但见楼宇林立,车水马龙穿梭不绝,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可是在这些美妙街景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
像这样规模的一个省会城市,每年刑事案件的发案总量都要在两三万起,平均每天七八十起。这就是说,每过十几分钟,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就会有一起刑事案件发生。
即使你能俯瞰着整个城市,却也无力阻止这些持续发生的罪恶--对于刑警队长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沮丧可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正是上午时分,阳光明媚。罗飞却并不觉得刺眼是因为东南边的另一座高楼恰好在他的窗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太阳的光芒是何等的宽广明亮,但终究无法照耀到世间的每个角落。
代表着正义之剑的法律何尝不是如此?
那个如幽灵般神秘的Eumenides,当他游走在黑暗之中去惩治那些罪恶的时候,他的身上究竟闪耀着怎样的光芒?
他是罪恶的终结者,但他同那些被终结的罪恶一样见不得阳光。
罗飞正沉浸在这般思绪的时候,屋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他立刻敏锐地转过身,却见慕剑云正从屋外走进来。
对方不敲门便直接闯进来,这让罗飞略微觉得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中,慕剑云虽然个性外向强势,但待人处事的礼节性却素来不差。再凝目细看时,已隐隐感觉到对方似乎带着某种不满的情绪。于是他便主动笑了笑,问道:"情况怎么样?"
"你何必明知故问?"慕剑云冷冷地瞥了罗飞一眼,然后她不待罗飞招呼,便自己跑到会客沙发前坐了下来。
"你没能说服杜明强?"罗飞斟酌着说道,"是的,这个结果的确在我的意料之中。"
慕剑云立刻责问:"那你干吗还要让我去浪费时间?"
罗飞摊摊双手解释说:"既然你很想去,所以我没有理由不让你去试一试。"
慕剑云并不接受这个解释,她轻轻地"哼"了一声:"行了。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我问你,如果杜明强能够被我说服,你还会让我去吗?"
罗飞对这样尖锐的提问缺乏思想准备,同时他也不擅于面对着同僚撒谎。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只能用尴尬地一笑以代回答。
"从始至终,杜明强在你眼中就只是一块诱饵。你根本不在乎他的安全,你甚至希望他能够被Eumenides处决。因为在你眼里,杜明强确实是有罪的。我说的对吗?"慕剑云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
对方已说得如此透彻,罗飞反而有了种轻松的感觉。他默叹了一声后答道:"在我的潜意识里,或许的确存在着这样的倾向。我无法狡辩,因为现在的局面已经印证了你的猜测。我没有必要骗你,更骗不了我自己。"
见罗飞态度坦诚,慕剑云的不满情绪略微散去了一些。她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淡淡说道:"我知道Eumenides在哪里了。"
罗飞愕然一愣,连忙问:"在哪里?"
"就在你的心里。"慕剑云直直地看着罗飞的眼睛。
罗飞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转头重新看向窗外,默然不语。
"本来也是这样--"慕剑云继续感慨着,"当年正是你和孟芸创作出这个角色。虽然十多年过去了,这个角色后来的使用者让你自己也饱尝苦果。但在你心中还是无法摆脱这个角色本身所带来的诱惑吧。"
罗飞有些茫然了。他想起了自己和孟芸创造Eumenides角色的那个夜晚,虽然只是在虚构一个小说中的人物,但当时那种兴奋的感觉一定是来自于心灵深处某种情感的呼应吧?他又想起了与袁志邦见最后一面的那个时刻,对方的话语像是仍在耳畔一般。
"Eumenides本来就是你们所创造,你自己就是Eumenides,孟芸也是……甚至很多人心里都有Eumenides,因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太多的罪恶,人们需要Eumenides的存在。"
那如金属撕裂般难听的嗓音刺激着罗飞的神经,令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恰在这时,太阳饶过了东南角上的高楼,眩目的阳光毫无遮拦直射过来。罗飞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每个人都在赞美阳光,可又有谁从未有过惧怕阳光的时刻?
良久之后,罗飞睁开眼睛,思绪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中。他慢慢转过身,发现慕剑云仍在看着自己--对方难得抓住这样的机会,恨不能一下把他看个通透似的。
罗飞这次没有避开,他与慕剑云对视着,神色坦然。
"你说得不错,Eumenides就藏在我的心里。因为我痛恨所有的罪恶,我希望这些罪恶都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可现实中这个愿望却无法实现,即使是身披警服,成为正义力量的代表,我也只能在法律的准绳下行使相应的权力。而法律并不完美,总有一些有罪的人能够逃脱制裁。这对执法者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悲哀。所以我们会幻想其他的力量来惩治这些罪恶,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相信:在每一个警察心中都有一个Eumenides。"
慕剑云回味着罗飞的话语,同时她起身走到窗边,学着对方先前的样子向外眺望着。片刻之后她悠悠的说道:"Eumenides,他此时应该就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吧。"
罗飞点点头:"或许他也正在远远的看着我们。"
慕剑云把脸转向屋内看着罗飞:"那你究竟会怎样看待那个冷血的杀手?他在你眼里,是敌人还是朋友?"
"敌人?朋友?"罗飞喃喃自问,却也难以给出确切的答案。最终他摇摇头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用这两种角色来区分开。如果你非要让我给他一个定义,可能'对手'这个词会更加准确一些。"
"对手……"
"是的。"罗飞进一步解释说,"罪恶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但我们却无法因此成为朋友。因为法律又把我们划归到不同的阵营中--我在维护法律,他却在践踏法律。所以我们只能成为对手:虽然目标一样,但却无法共存。"
"所以……"慕剑云停顿片刻后说道,"你只是想抓住那个家伙,而对于他杀人的行为,你却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去阻止?"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罗飞皱了皱眉头,随即正色回答说,"只要是违背了法律的行为,我当然都要阻止。不管法律本身完美与否,从我穿上警服的那天起,我就已宣誓成为她最坚定的守护者。"
"是你的行为让我产生这样的感觉。"慕剑云的表情同样严肃,她一一列举着说道,"Eumenides第一次公开作案目标时,你在专案组投下关键一票,同意韩少虹外出行动,间接帮助了Eumenides的刺杀行为;与袁志邦会面,你明知郭美然的生命危在旦夕,却仍然放任离去;现在这个杜明强,你几乎是亲手把他当成一块肥大的诱饵送到了Eumenides的嘴边……这种情况接二连三的出现,让我不得不对你的思想根源产生疑虑。"
罗飞苦笑了一下,似乎自己也觉得难以解释。不过他还是尽力辩解说:"韩少虹那次,我有些低估了Eumenides的能力,所以才会支持韩灏在广场上进行的布控计划;郭美然--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完全被袁志邦控制住,在那么紧迫的时间里,我实在想不出营救她的办法;至于杜明强--确实是他自己想要接触Eumenides,我没有权力去限制他的自由。"
"好吧,就算这些理由全都成立。可是……"慕剑云微微眯起了眼睛,却欲言又止。
罗飞不是一个能接受半截话的人,他立刻追问:"可是什么?"
慕剑云咬咬嘴唇,终于把心中最大的那个疙瘩吐了出来:"邓骅呢?你怎么解释邓骅的遇刺?"
"邓骅?"罗飞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反问道,"怎么邓骅的死也要算在我的头上?当时韩灏是现场行动的指挥官,连他都成为Eumenides的棋子,我怎么阻止得了呢?"
"不,你明明可以阻止的。"慕剑云用非常确定的语气说道,"在案发那天下午,你已经对韩灏产生了怀疑。当时你还要我去联系上层的领导,目的想必就是要对韩灏采取行动。可后来你却改变了主意,反而让我们听从韩灏的安排,最终导致邓骅被韩灏枪杀。这样的结果应该早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罗飞笑着摇摇头:"你太敏感了。当时我和柳松只是在怀疑尹剑,担心韩灏会对尹剑的问题有所隐瞒。"
慕剑云盯着罗飞看了片刻,神色愈发严肃起来:"罗队长,你并不是一个擅于撒谎的人……你也很少撒谎。现在你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你心里有鬼。"
罗飞的笑容僵在脸上。是的,他并不擅于撒谎,更何况是在一个心理学专家的眼皮底下?尴尬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而慕剑云又趁胜追击般说道:"你故意放任了韩灏的行为,这只有一个解释:你希望看到邓骅被杀死。"
罗飞苦笑着,像是放弃了抵抗一般:"好吧……我承认你的推断。"
"为什么?"慕剑云扬起头问,"就因为邓骅有过涉黑的背景,所以你认为他应该承受Eumenides裁定的死刑?"
罗飞沉默了。他无法向对方说出其中真实的原因,他只能采取这样一言不发的方式,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而慕剑云却把罗飞的这种态度当作了默认,她轻轻地摇头感慨着:"这听起来真是荒唐--身为专案组组长,你对Eumenides的行动居然是认同的。这样的消息如果传出去,大家的作战热情恐怕都要被迎头浇上一盆冷水吧?"
"我希望你把今天的谈话当成一个秘密。"罗飞认真地请求道,"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慕剑云微笑着点点头。看起来能和罗飞共享私密对她来说是件开心的事情。同时能把这个"看不透"的家伙逼得坦白服软,先前在提审室积压下来的郁闷已一扫而空了。
却听罗飞又补充强调说:"不过有一点请你放心。我决不会忘记自己身为刑警队长和专案组长的职责。抓捕Eumenides才是我最关心的事情,不管我对那些死刑通知单上的人喜恶如何,都无法影响我对'四一八'案件的侦破欲望。"
"这样最好。"慕剑云转过身,得意地把双臂抱在胸前道,"让我们赶紧回到案件上吧。现在该做些什么?"
罗飞正色道:"去打探丁科的下落。"这是上午开会时就确定好的计划。因为Eumenides正急于查明生父被枪杀的细节,而丁科是对当年案情最了解的人,所以他一定会成为Eumenides追寻的目标。警方如果能抢先一步找到丁科,也就握住了牵扯Eumenides的绳索。
慕剑云"嗯"了一声,顺势问了句:"有什么线索吗?"
"我们得去省理工大学走一趟。"罗飞一边说一边掏出张字条递过来,"--丁科的儿子在那里。"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15)
"丁科的儿子……"慕剑云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对于省城警界来说,丁科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而慕剑云只是听闻过此人的传说,还未有机缘见到这个警界传奇。现在手握丁震的照片,在他身上应该也能折射出一些父亲的影子吧。
照片上的人是一个气质非凡的男子。他的脸型方正,腰背挺拔,明亮的目光蕴藏着过人的智慧感。配以照片下方"副院长,教授"这般的头衔,足以让旁观者对他产生敬佩而又欣赏的感觉。
即使刨去追寻案件的因素,慕剑云也迫切地想会一会这个人物了。
中午十一点零三分,省理工大学环境学院。
近年来国内的高等教育事业发展迅猛,国家增大资金投入,各校的招生人数也节节攀升。作为全省数一数二的高校,理工大学自然也不甘人后:一番资源整合,将周围的几所高校都合并了进来,规模一下子增大了好几倍,俨然有成为国内一流高校的趋势。
环境学院是理工大学的一个优势专业学院,其地位从学院大楼所处的地理位置便可见一斑。大楼位于学校正门内侧,属于学校的"脸面工程",不仅外观上豪华气派,在功能设计上也有许多独到之处:楼体成C字型,开口朝南,环抱着一个绿色生态中庭。中庭内繁茂的绿色植物不仅能给南向的房间遮阳,而且能起到过滤尘埃和净化空气的作用。为了使建筑物室内能够最大限度的接受光照并且增大中庭花园的空间,大楼的楼层采取层层退台的方式,而每一楼层的南向外墙面上都装满了太阳能接收光板,据说这些光板转化出的电能除了供楼内使用之外,还可以向外输送到城市电网中。
罗飞和慕剑云在门卫处登记入访之后,双双步入了环境大楼内。这里气氛静谧,弥漫着浓浓的学知气息。在这样的环境下,素来行动迅捷的罗飞也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生怕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丁震的独立办公室就在八楼的电梯口。办公室外的门牌标明了主人的副院长身份。门是虚掩着的,罗飞上前轻轻地敲了两下,然后静待屋内人的回应。
"请进。"回应者声音甜美,却是一名女子。
罗飞推开门,和慕剑云一同走进屋内。原来屋内又分为内外两个套间,刚才回话的女子正坐在外间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资料,似乎正在忙碌着什么。见到推门而入的是两个陌生人,她脸上略现出些诧异的神色,同时放下手中的工作起身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我们是公安局的。"罗飞递过证件,"有一起案子,想要找丁教授了解些情况。"
女子接过证件端详着,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刑警队长"的名头让她有些惶然。
罗飞笑了笑:"你不要误会。案子本身和丁教授没有关系,我们只是需要他提供些信息。"
女子释然地松了口气,她把证件还给罗飞,说:"丁教授正在开会呢。你们得稍等一下。"然后她又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他的秘书,我叫吴琼。"
"大概要等多长时间呢?"慕剑云在罗飞身后问道。
"这个就不好说了。"吴琼耸耸肩表示歉意,"丁教授工作很忙,平时会客都是需要预约的。不过你们这个是特殊情况,我想他应该会抽出午饭的时间来接待你们。"
"那岂不是太打搅了?"听说要耽误别人吃午饭的时间,罗飞觉得有点不妥。
"没关系的。他一般都是叫快餐到办公室吃,所以你们可以边吃边聊--只要你们不介意就好。"
罗飞点点头:"那好吧。"
"你们到里屋坐一下。"吴琼热情地招呼着,把罗慕二人引到了内屋。等客人在沙发上坐定后,她又倒上了两杯茶水,然后才转身离去。
"有这样的一个秘书真是不错呢。"等吴琼的身影消失之后,罗飞忍不住轻轻地赞了一句。
"男人的通病。"慕剑云冷冷地看了罗飞一眼,"一见到漂亮女人就心猿意马。"
"我只是在表扬她的工作态度。"罗飞给自己辩解道。不过他的辩解有些力度不足,因为他刚才的赞美中的确包含着对吴琼容貌的欣赏。那的确称得上是个"漂亮"的女人,罗飞甚至在暗暗拿她和慕剑云做起了比较。
慕剑云容貌秀丽,同时又透出一股飒爽的英姿。而吴琼则胜在长相甜美,身材妖娆,也许这样的女人更容易勾起男人觊觎的心理。
"秘书,还不就是那么回事?"慕剑云撇撇嘴,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不忿地说道,"哎,我总跟在你后面转来转去的,别人不会把我也当成你的秘书吧?"
罗飞笑了笑说:"那怎么可能?你的气质在那里摆着。"他的语气平淡得很,也没有讲过多恭维的话语。不过这样反而显得态度更加真实。慕剑云的眼角眯了眯,芳心颇悦。
罗飞则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凝起神开始打量屋内的陈设。办公室虽然宽敞,但摆设不多。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沿墙而列的一排书柜,所有的柜隔都排满了各种图书和文档资料,显露出主人的勤奋与博学。
慕剑云则对这样的观察不感兴趣。她端起水杯慢慢地啜起来,与其说是品茶,其实消磨时间的意味倒更大一些。
好在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外屋的门被人推开了。随着一连串快速且有力的脚步声,谁都听得出有一名男子进入了屋内。
"丁教授,您回来了。"吴琼柔美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有客人正在里屋等您。"
"客人?"男子有些不悦,他用责备的口吻说道,"我今天并没有安排会客的时间。"
"他们是刑警队的。"吴琼解释着。
"嗯。"那男子沉默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的脚步声向着内屋的方向而来。
罗飞和慕剑云连忙站起身,摆好礼节准备迎接这里的主人。
屋门被干净利落地推开。一名男子走进屋内,他向前迈了一步后停下,然后板起脸开始打量不远处的那两名不速之客。此人自然就是环境工程学院的副院长丁震教授了。他身着正装,发型整齐,衣冠洁净,目光更是炯炯有神,给人一种充满活力之感。
"丁教授,你好。"罗飞迎上一步,主动伸出右手示意。
丁震却没有立刻回应,他站在原地问道:"你们是刑警队的?"
"这是刑警队新上任的队长,罗飞。"慕剑云也走了上来,然后她又自我介绍,"我是省警校的讲师,慕剑云。"
丁震"嗯"了一声,他的目光停留在罗飞身上,看起来他对于刑警队长的兴趣要高于警校的讲师。片刻之后,他抬起右手和罗飞握了握,说了声:"你好。"不过这句问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从中感受不到任何欢迎的热情。
"你好。"罗飞诚挚地表达着歉意,"不好意思,我们不请自来,多有打搅了。"
丁震摆摆手,说了句:"坐吧。"他自己也走到办公桌后,坐在了那张宽大的靠椅上。然后他问道:"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饭?"
真是一个独特的开场白,罗飞笑着回答:"不用了。谢谢。"
"人的一生非常短暂,所以我们应该应用统筹学原理来管理我们的时间。比如吃饭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同时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听听新闻,或者是计划外的交谈等等。"不知是否是出于职业的习惯,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教诲口吻,最后他又问了一遍,"你们不想趁着这个时间把午饭解决吗?"
对方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事实上,罗飞也常常一边吃饭一边思考案情。不过他实在想不出现在和对方一起吃饭会是一种怎样别扭的场景,犹豫了片刻之后,他给出了一个有些笨拙的回答:"不了……我们还不饿。"
丁震不再多费口舌,他拿起桌上的电话说了句:"叫一份快餐送进来。"很显然,这部电话可以直通给外屋的秘书吴琼。
时间对他来说似乎格外宝贵,刚刚放下电话,他便又看向罗飞,不做任何寒暄、马不停蹄地问道:"你们是不是要找我的父亲?"
罗飞一愣,然后他转头和慕剑云对视了一眼。他们来之前并没有和丁震打过招呼,可对方为何能如此准确地说出他们的来意呢?
丁震看到二人如此的表情,已猜到他们会想些什么。于是他"嘿"了一声,略带着揶揄的口吻说道:"你们刑警队来找我,不会有其他的事情。你们肯定是想通过我找到我的父亲丁科,因为你们又遇到了破不了的棘手案子,所以想得到我父亲的帮助。"
话听起来刺耳,但罗飞也无法否认对方的猜测。他点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我听说你父亲已经厌倦了刑侦生活--但这次案情重大,希望你能帮我们找到他。"
"案情重大……"丁震冷冷一笑,"在你们刑警眼中,只要是案情就没有不重大的。我很清楚这一点。一旦有了案情,其他事情你们都可以不顾。哪怕是家庭、亲人,在你们眼里都不如案情重要。"
罗飞愣了一下,尴尬地笑道:"看来丁教授对我们这个职业颇有成见?"
丁震漠然看了罗飞片刻,忽然问道:"你成家了吗?"
罗飞摇摇头。
"那就好。与其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还不如就单身过一辈子呢。"
罗飞未置可否,一旁的慕剑云倒听不下去了。她皱着眉头说道:"丁教授,你是否一直对自己的父亲非常不满?你认为他没有履行好在家庭中的角色?"
这次轮到丁震愣住了,因为慕剑云的话语正针锋相对般刺中了他的心弦。他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子,有些重新审视对方的意味。慕剑云亦毫不示弱地回视着他,办公室内的气氛一时间显得颇为紧张。
恰在这时,敲门声轻轻地响了起来。
丁震略稳了稳情绪,他借机移开视线焦点,同时低声说了句:"进来。"
屋门被推开,吴琼款款而入。她把一个便餐盒送到丁震面前:"丁教授,您的午饭到了。"
丁震点点头以示谢意,然后道:"你先出去吧。"
吴琼走出两步,她似乎感觉到气氛的异常,于是一边走一边转头看向罗飞和慕剑云,在与对方的视线相交之后,她灿烂地一笑,柔声说了句:"你们慢慢聊。"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如暖风一样轻吹在罗慕二人的心头,让人通体舒畅。连慕剑云也忍不住露出微笑,在心中暗暗赞叹:这女人能有这样的亲和力,的确称得上是个好秘书了。
丁震拆开了那个便餐盒,开始享用他的午餐。他吃饭的速度很快,大口地吞咽着,似乎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也只是一项需例行完成的工作一般。吃了三五口之后,他重新抬起头,看着罗飞问道:"这次是什么案子?"
或许是自忖先前的对话确有无礼,或许是被慕剑云的反击挫去了锐气,亦或许是吴琼的出现缓和了他的心态,丁震此刻的语气平和了许多。
"是十八年前的一起案子了。"罗飞回答说,"当年就是你父亲负责的--其实那案子早就结了,我们找你父亲,只是想了解一下案情的细节。"
因为听说丁科隐匿的原因就是为了躲避破案的俗事,所以罗飞特别强调这是一起已经侦结的案件,并不会给对方增添很多麻烦。
可丁震却反而皱起了眉头,他停下吃饭的动作,沉吟着问道:"十八年前的……是不是那起劫持人质的案子?"
"你知道那起案子?"罗飞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兴奋:如果丁震了解此案细节,那即使找不到丁科,或许也能完成此行的目的呢。
"那是一起不圆满的案件。"丁震轻轻地"嘿"了一声,不知道在笑什么。
"不圆满?什么意思?"罗飞虽然不太明白对方的话意,但他对这样的交谈内容已经越来越感兴趣了。
"我父亲是个自我要求很高的人。他当了二十年警察,经手的案件保持着百分之白的破案率。可是唯有这一起案件,对他来说是不圆满的。"丁震嘴角的笑意更甚,看起来他对自己的父亲竟有些嘲讽的意味。
罗飞顾不得去分析这对父子间的复杂感情,他紧抓着追问案件的事情:"那你知道那起案子的具体细节吗?"
丁震摇摇头:"不知道--我对他的案子从来不感兴趣。"说完之后,他又埋头大吃了几口快餐。
罗飞失望却又不甘心:"那你为什么说案子是'不圆满'的?"
丁震把嘴里的食物咽进肚子,然后怡然自得地反问罗飞:"如果案子很圆满,你们为什么还要来问案子的事情?"
罗飞被问得一愣,随即露出无奈的苦笑。难道就是这个原因?逻辑倒是正确的,可惜对自己来说毫无价值。
丁震却又看着罗飞笑了笑:"不过你们警方的反应也太慢了。我可在十八年前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案子有问题了。"
那他还是知道一些事情?罗飞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用目光表达自己的困惑--对方显然在故意兜圈子,自己如果还跟着他的话转悠未免有些太傻。
丁震很清楚罗飞想要什么,所以他再次强调说:"我并不知道案件的细节--我知道这案子有问题,是因为我父亲因此放弃了他的刑警生涯。"
"你父亲是因为这起案件辞职的?"这样的消息让罗飞非常惊讶,一旁的慕剑云也颇为动容:如果此事属实,那一三零案件就真有些深不可测的感觉了。
丁震冷笑着反问:"那你们以为是因为什么?"
"官方的说法是:身体方面的原因,积劳成疾。"罗飞以"官方的说法"这几个字起头,显然是对这种说法的可信度已大大起疑了。
"身体的原因能让他放弃刑警生涯?"丁震缓缓地摇着头,"你们太不了解我的父亲了。他是一个为了破案什么都可以不顾的人。身体的原因能让他停下?嘿嘿,除非他真的累死在案发现场。"
罗飞转头和慕剑云对视了一眼。俩人的神态都倾向与认同丁震的说法。对于他们来说,丁科只是个存在与传说中的人物,他们对其了解的确不多。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设想的:如果丁科不是一个嗜案如命的工作狂,他又怎么可能创下破案率百分之百的警界神话?这样一个人,仅仅因为身体的原因就从颠峰状态突然隐退,这的确不合情理。
"没有其他原因能让他放弃破案的。"却听丁震又继续说道,"他不想再当警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遇到了无法解决的案子,而他性格是不能接受失败的结果的。所以他只好找借口离开刑警队,这样才能保全他二十年积累下来的显赫名声。"
说完这番话,丁震又开始自顾自地大吃起面前的快餐。他的神态就像老师在给学生上课,只顾说自己的,根本没有兴趣等待别人的质疑和反驳。
可罗飞却又不得不提出自己的质疑:"据我所知,一三零案件在细节上虽然有一些模糊,但大情况还是清楚的。犯罪嫌疑人身缚炸药劫持人质,最终被警方当场击毙。这些都不存在疑问。这样的案件会出现什么问题,以至于你父亲都无法解决?况且你父亲离开刑警队的时候,这起案子已经审结归档了啊。"
丁震一口食物噎在嘴里:"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罗飞摇摇头。一旁的慕剑云则瞪着丁震,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你有什么话直说行不行,别绕来绕去的。"
已经领教过慕剑云的锐利语锋,丁震不愿再和她言辞冲突。于是他快速把那口食物咽进肚子里,解释道:"我以为你们既然来问那起案子,应该对相关情况都有所了解才对--那案子看似了结了,但实际上还留了个尾巴。大概两个月之后,那个被劫持的受害者又来报案,说他遭到了案犯同伙的劫持和勒索。"
"案犯同伙?"罗飞愈发的诧异,"那是什么人?"
"谁知道?"丁震摇着头,然后话锋一转,"如果知道的话,我父亲就不会辞职了。"
罗飞读出了对方的潜台词:"你的意思是:后来的案子一直没破?你父亲就是因此辞职的?"
丁震点点头:"我父亲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不能容忍失败的结局。所以他宁可用辞职来逃避。嘿,不管他对外说出什么冠冕的理由,都瞒不过我。我是他的儿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边说边吃,面前的快餐已经只剩一小半了。
"那案子有这么麻烦?"罗飞有点不太理解的样子。按理说,劫持、勒索这样的案子是很容易侦破的,因为案犯和被害人之间往往会有密切的接触过程。号称警界神话的丁科怎么会被这种案子难倒?
丁震看出罗飞的困惑,他耸了耸肩膀说:"案子的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我也从来不关心这些。但是那一阵我父亲整天都是苦着脸地对着卷宗发愁,在我印象中,以前可从来没有类似的情况。"
罗飞的眉头越锁越紧。他没想到一三零案件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加复杂的情况。当年文红兵已在现场被袁志邦击毙,那么后来出现的这个同案又是什么人呢?而这家伙又是用怎样的犯罪手法,居然能将丁科逼得退出了警界?
一个个的疑团接连蹦了出来,将原本就迷雾缭绕的一三零案件包裹得愈发严实。
"好了,我们的交谈就到此结束吧。"丁震此刻突然说道。
罗飞的思路被打断了,他抬头愕然地看着对方:"什么?"
"我们的交谈该结束了。"丁震重复了一遍,"--因为我的午休时间已经结束,我要开始工作了。"
罗飞注意到对方面前的快餐只剩下一个空盒,难道他口中的"午休时间"就是和"午饭时间"完全划等号的吗?
丁震则用实际行动做着解答,他那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吩咐外屋的秘书:"小吴,进来把饭盒收一下,顺便把山东那个制药厂废水排放的资料带过来。"
"丁教授。"罗飞连忙提醒他说,"你还没告诉我们该怎么去找你的父亲。"
这才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交谈怎能就这样匆匆结束?
丁震却给出令人失望的回答:"他已经消失了十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难道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吗?"罗飞不甘心地追问着--在这样一个信息无比发达的现代社会,这实在有些有悖常理。
丁震"嗤"了一声,语气有些不耐烦了:"他就是要把自己藏起来,怎么会留下联系方式?"
"那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罗飞不依不饶。
丁震冷淡地回答说:"我想我已经回答过类似的问题了。"
"什么?"罗飞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用用你的分析能力。"丁震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脑壳,似乎对罗飞不假思索的提问有些失望。而与此同时,屋门被轻轻推开,吴琼手捧着一堆资料走了进来。
"我再给你们最后半分钟的时间,你们还有什么新鲜的问题吗?"趁着吴琼收拾办公桌的当儿,丁震再次表达了要结束交谈的通谍。
"这样的话--"罗飞无奈地摊摊手,"--暂时没有了。"
丁震于是"嗯"了一声,他自顾自地拿起一份资料翻看起来。几乎是瞬息之间,他便进入了工作状态,目不斜视,神情专注,似乎外界的任何打扰都已与他完全隔绝。
面对如此的窘境,罗飞只能看看身旁的慕剑云,互致自嘲,聊以安慰。
好在丁震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秘书。吴琼笑吟吟地走到俩人面前,轻声说道:"罗警官,慕老师,要不你们先回去吧。如果还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随时和我联系,我再安排你们和丁教授会面。"
吴琼言辞非常客气,但潜台词却透出二人今天不请自来实有不妥。而罗飞和慕剑云也亲眼见证了丁震分秒必争的工作状态,现在吴琼给了个台阶,他们自然要顺势而下。
"那好吧,我们就暂不打搅了。"罗飞一边说,一边带着慕剑云站起身来。
"两位请跟我来,我送你们到电梯口。"吴琼的笑颜灿烂如花。说完之后,她便当先引着路往外走去,步履款款,身姿摇曳婀娜。
三人在电梯口握手分别。罗慕二人随后进了电梯,当电梯启动之后,罗飞便问道:"你觉得丁震的话合理吗?"
慕剑云反问:"你指的是什么?"
"第一,关于丁科退出警界的原因;第二,他们父子俩在十年的时间内毫无联系。"
"第一点非常合理。"慕剑云首先很肯定地说道,"至少这个解释比所谓的身体原因靠谱得多。丁科辞职的时候刚五十多岁吧?身体还不致于到无法支撑的程度,况且此后好几年的时间里他还不是活的好好的?所以他的隐退还得从心理的原因来分析。作为警界树立的传奇,号称破案率百分之百,他身上一定承受着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压力。他会更加害怕失败,一旦遇上无法突破的案件,很可能会选择逃避。"
"嗯。"罗飞点点头,对慕剑云的分析表示认同。可他脸上又浮现出沮丧的神色,因为这样的分析正在抹杀围绕着丁科的神圣光环。而罗飞作为八十年代的警校毕业生,丁科曾是他们这一代人心中不容置疑的偶像,所以他尽快结束了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
"再说说第二条吧。"
"作为一对父子,十年的时间里没有任何联系,这确实令人无法理解。"慕剑云斟酌着说道,"如果非要解释的话,我只能认为这对父子间的关系是有问题的。"
罗飞的目光跳了一下,这正是他想听到的分析。刚才在丁震办公室的时候,慕剑云言辞中就曾透露出一些端倪,而且那番言辞很明显击中了丁震的痛处。
电梯来到了一层,俩人走出电梯,正面对大楼南侧的玻璃幕墙。幕墙外种着繁密的花草树木,墙内则摆放着一圈圆桌木椅,形成了一片雅致的休闲区域。
"我们过去坐回吧。"罗飞提议说。那个地方看起来很安静,正是交谈的好去处。
慕剑云欣然赞同。俩人找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阳光透过树木照进玻璃墙内,明媚却不眩目。
"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吧。"罗飞提醒道,"刚才你说道丁科和丁震间的父子关系。"
慕剑云的目光流转了一下,似乎自己在想着些什么。然后她用明亮的双眸看着罗飞,问道:"警察,尤其是刑警,在肩负起社会职责的同时,对于家庭中的角色职责就会有所欠缺吧?"
"那是不可避免的。"罗飞坦然回答,"既然做了刑警,你的生活焦点就只能围着各种各样的罪犯打转。对于家庭这块自然就照顾得很少。"
"这次加入'四一八'专案组,我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慕剑云半开玩笑半抱怨地说道。
"刑警的生活就是这样,和大学讲师的轻闲生活是完全不同的。"罗飞笑了笑,既歉意又有些无奈的样子,"很多人确实无法适应。我在龙州的时候,手下有个小伙子就总是说要辞职。因为他的女朋友实在受不了他的工作状态,用分手来逼他呢。"
"可以理解。跟案子的时候,经常三五天见不着人,还要担心受怕的--"慕剑云轻叹一声,低下头想了会什么,然后她忽然又抬头说道,"其实都不用说别人,说说你自己吧。"
"说我?说我什么?"罗飞其实知道慕剑云的意思,但他有意打起了哈哈。
"你自己的生活。"慕剑云的表情很认真,"你一直都这样吗?一个人。你的世界里只有案件和罪犯吗?"
罗飞沉默了。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足以勾起他内心深处太多的回忆。良久之后,他轻轻地"呵"了一声说道:"这也许是最适合我的生活吧。"
"其实--"慕剑云深深地看着罗飞的眼睛,想要把对方隐藏着的情感都要挖出来似的,"--也不一定。"
"哦?"罗飞笑了,"你知道什么?"
"从那天你给我们放假,我就能感觉到你的另一面。在你的世界里,除了案件和罪犯,还有很多柔软的东西。只不过你喜欢把这些东西藏起来。"
两天前罗飞带队伏击韩灏时,因为感怀韩灏与妻儿分别时的场景,所以给专案组队员们放假,让众人回家和家人团聚。当时众人全都欣然散去,罗飞却只能品尝孤独寂寥的感觉,那一幕正被细心的慕剑云看在眼里。此刻她特意提及此事,罗飞的心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他那擅于掩藏情感的面庞上,生涩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回家。这确实是个温暖的词语,仅仅是想一想,也能给人带来阳光般的灿烂感觉。
家,一个让人疲倦时可以放心停泊的港湾。更重要的是,在家里,一定会有人牵挂着你,同上也让你牵挂。
可是,对于罗飞来说,那个港湾,那个人又在哪里?
想到这里的时候,罗飞却又咬了咬嘴唇,抵抗着从心头泛起的苦涩滋味。在他的眼前,重又出现一只蓝色蝴蝶翩飞的身影。
那么美丽的蝴蝶,她跳动的节奏早已融入罗飞的脉搏中,即使已度过十八年的漫长时光,仍然与他的每一次呼吸紧密相连。
"你在想什么?"慕剑云关切地问了一句。罗飞情绪上的变化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我在想一些……"罗飞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些过去的事情。"
"过去的事……"慕剑云立刻明白过来。她的心神莫名其妙地乱了一下,像是要躲避什么似的,她垂下了目光。当她再次抬头的时候,没有看向罗飞,却转过头去看幕墙外的那一片树木。
树木虽然繁密茁壮,但无奈秋意已浓,不再像春夏时那般郁郁葱葱。
一个受过伤的人,他的内心是否就像这秋日里的树木一般,即便尚有残存的绿色,却也终将在秋风中枯黄凋零?
在一片静默的气氛中,罗飞首先收回了思绪。
"对不起,我似乎把话题扯远了。我们应该在谈……丁震父子间的关系。"
事实上是慕剑云一步步把交谈引向了罗飞的内心深处。所以罗飞的道歉反而让她更加尴尬,她只好自嘲般地"呵呵"一笑,然后顺势把话题重新带到了正轨上:"我刚才在想,丁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怎样去处理工作和家庭之间的关系?"
"他的生活必然是以工作为中心的。"罗飞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在上学的时候,就听过关于他破案的很多传说。这些传说把他描述成一个为了破案可以废寝忘食的工作狂。给我印象最深的,说有一次他乔装打入涉黑团伙内部,为了保密,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没有和家人联系,甚至于连他的妻子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样的话,就不难理解丁震此前的态度了。"
慕剑云说的"此前的态度",指的自然是和丁震会面之初对于刑警职业的冷嘲热讽。然后她又详细地分析道:"丁科是十八年前辞职的,那时候丁震刚刚二十四岁。因此可见,丁科职业生涯最忙碌的时期,正和丁震的青春成长期相重叠。青春期的男孩在很多方面都期待着父亲的帮助和指导,而一心扑在探案工作上的丁科显然忽视了儿子这方面的需求。所以父子之间就产生了隔阂。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后来丁科被迫辞职时,丁震不但不苦恼,反而有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因为丁科只顾工作,父子间关系很早就疏远了,所以才会出现十年也不联系的奇怪状态?"
慕剑云沉吟着说:"一件事情的成因往往是多方面的,尤其是复杂的人际关系。如果父子俩人形同陌路,那么双方肯定都有原因。"
"我也是这么想的。"罗飞立刻表示赞同,"早年丁科可能的确对儿子关心不够,不过十年前他失踪的时候,丁震已经成年。这个时候他应该主动对日渐年迈的父亲承担起关怀的责任吧。"
慕剑云点头道:"问题就在这里了。我们刚刚见识到丁震工作时的状态--他同样是一个工作狂。在他的眼中,家庭很可能也是一个非常淡化的符号。所以他对父亲才会有那样漠不关心的态度。"
回想刚才丁震谈及自己父亲时的语气,不仅是漠不关心,甚至还时常透露出讥讽的意味。罗飞别了别身子,显得有些不太舒服。这对父子在事业上都取得了令人艳慕的成就,可是本该温馨的家庭关系竟是如此的冷若寒冰。
"不过即使这样,也还有说不通的地方。"慕剑云又继续说道,"丁科退隐之后,已经彻底告别了刑警生涯。在一个人慢慢老去的时候,他对亲情的依赖感会越来越强的。即使丁震没有时间去找他,他也应该主动和儿子联系的吧。"说完这些之后,她顿了一顿,又道,"我甚至有一种非常不好的猜测。"
罗飞从对方的语气便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他立刻反应道:"你怀疑他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个可能性很小。"
"哦?为什么?"
"他还在领自己的退休工资。"
"领工资?"慕剑云非常不理解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失踪十年的人还在按时领工资。
"从银行帐户上领。"罗飞解释道,"十年前市公安局就给所有职工在银行开办了工资帐户。而属于丁科的那个帐户经常还有人去提款,最近的一次就在两个月之前。"
慕剑云还是觉得非常诧异:"既然这样,你们怎么会找不到他?在取款地附近多打听打听啊。"
"市局的同志早就尝试过了,可是没有任何效果。"罗飞微微眯起眼睛,"你要相信,如果丁科自己想躲起来,那么用警察探案的方式去查访是不可能成功的。"
慕剑云撅了撅嘴,她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对丁科来说,警方的那些招数全都是信手拈来的雕虫小技而已,他破解起来实在太容易了。
"那就是说,丁科肯定活着,而且就在这个城市里。只是没有人能找到他?"
罗飞点点头。
"真是有趣……"慕剑云皱起眉头,"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官方的说法是:十八年前,丁科因为身体原因辞去了刑警队长的职务,此后就一直赋闲在家。但是刑警队有了疑难案件时,还是会上门求助。这样好几年下来,丁科又帮助刑警队破了不少案子。不过在十年之前,丁科终于彻底厌倦了无休止的破案生涯,于是他选择了消失。为了不让警方找到他,他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官方的说法?"慕剑云轻笑一声,"那你认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罗飞却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丁震已经给了我们提示。"
慕剑云想起丁震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我想我已经回答过类似的问题了。"
"用用你的分析能力。"
已经回答过?分析?慕剑云略思考了一会,心中终于亮堂起来。
"难道说……他又遇到了无法破解的案子?"
"这是最大的可能。"罗飞露出赞同的神色,"丁震已经告诉我们,丁科从来没有对探案产生厌倦。他辞职的原因只是遇到了困难而已。如果我们用延续的思路来分析他十年前的退隐--很明显,丁震暗示我们这么做--然后我们就得到了你刚才说的结论。"
慕剑云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道理上能讲通,可情理上实在有些别扭。如果说丁科辞职是想要保住自己百分百破案率的传奇,那么十年前他已经从刑警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即使破不了案,也不致于花那么大的代价去躲避吧?"
罗飞沉默片刻后说道:"因为那起案子实在是太特殊了。它所产生的巨大压力,即使是不在刑警职位上的丁科也会感到无法承受。"
"你知道是什么案子?"慕剑云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从罗飞的表情上感受到一种不一般的气氛,虽然玻璃墙外阳光明媚,但却有阴冷的感觉弥漫过来。
罗飞压着嗓子,声音低沉而嘶哑:"一一九碎尸案。"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16)
这几个字立刻唤醒了慕剑云记忆中某些不愉快的东西,令她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可罗飞却像刻意要将那段记忆变得更加清晰,他看着慕剑云问道:"你肯定是知道这起案子的,对吗?"
"当然知道。"慕剑云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五脏六腑都很不舒服似的,然后她又苦笑着补充说,"整个省城,没有人不知道。"
罗飞微微低下头,也陷入了回忆的状态:"我当时还在南明山派出所任职,可对这起案子也是颇多耳闻。我可以想象出此案血腥程度会给普通市民带来多大的恐慌……嗯,十年前,那会你还在上中学吧?"
"正上高三呢。因为要上晚自习,所以案发之后我父亲每天都来学校接我。那几个月的时间里,学校门口总是挤满了来接女儿的家长。"慕剑云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不得不剪去了心爱的长发,而且有半年的时间没敢穿红衣服,因为那个女孩遇害是就是类似的打扮,大家都在传,说那个变态杀手就喜欢这样的女孩。"
到底还是小姑娘,害怕之余,最郁闷的事情却是失去了穿衣装扮的权利。罗飞不禁在心中暗暗宛尔,他看向慕剑云的目光起了些变化,因为他正在假象对方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会是副怎样的模样。
慕剑云感受到了罗飞的想法,她有些娇愠地皱起鼻子:"你在偷偷取笑我吗?"
"没有没有。"罗飞忙不迭地否认着,同时把那些杂念从自己的脑子里赶了出去。
慕剑云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再追究。
罗飞继续先前的严肃话题:"从你的亲身经历可见,一一九案件的社会影响有多恶劣。所有的人都在关注着这起案件,全城市民的期待转化成警方头上的巨大压力,警方无奈之下,只好向丁科求助,如果丁科接受求助,那意味着他便成为了所有压力的焦点。所以他虽然已不再是刑警的身份,但这起案子仍然会关系到他一世的名声。"
"这就是他退隐的原因了?他没有把握破案,所以干脆找个借口逃避?"慕剑云露出失望的表情,"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个丁科也有些名过其实吧……至少他是一个缺乏勇气的人。"
罗飞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此的推断确实有损丁科的形象,可除此之外,又实在没有更加合理的解释啊。
人总是有缺点的,即使他被百般神话,也不可能做到完美无缺。只是被神话者的那些缺点往往被耀眼的光环掩盖住了。而要维持这样的光环,就不得不付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代价。
丁科也难以逃脱这世间的普遍规律吧?
罗飞的思路如上述般延伸开。不过空想决不是他的风格,对他而言,任何猜测都必须有事实来作为佐证。所以沉思过后,他又站起身来。
"我们已经有了一些想法,现在该是验证的时候了。"他对慕剑云说道。
慕剑云饶有兴趣地扬起头:"怎么验证?"
"先从简单的开始--关于丁科父子间的关系。"
"那好吧。"慕剑云也站起身来,"我们该去哪里?"
"不,你不用去了。"罗飞摆摆手,"我一个人就能完成,你在这里等我就行。"
慕剑云想了想,说了句:"好吧。"然后她重新坐回到软椅上。虽然不明白罗飞单独行动的用意,但她相信对方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她更相信罗飞一定能够带回他们想要获得的信息。既然如此,自己倒不如就晒晒太阳,美美地坐享其成吧。
罗飞离开休闲区。他首先跑到大厅内的楼层分布图前看了一会,然后又上了电梯。慕剑云独自坐了一会,略觉得无聊。她看到幕墙边有一个报刊架,便走过去想拣本杂志。可是翻来翻去,架子上都是些环境类的专业刊物,慕剑云正要失去兴趣的时候,忽然发现某本杂志的封面人物正是丁震。于是她就把这本杂志带到了自己座位上。
那张封面照片就是在办公室里所拍。照片上的丁震西装革履,他仰坐在办公椅上,双手环抱于胸前,目光炯炯,直视远方,显出一种非凡的自信和权威气质。照片下方则有一行引读标题,写的是:"要获得超出于常人的成就,就要投入超出于常人的精力--水污染治理专家丁震教授访谈"。
慕剑云把杂志翻开到访谈内文,细细地读了起来。访谈的前半部分着重在介绍丁震今年来取得的学术成就,慕剑云对此不太感兴趣,她关注的是文章后半部分对丁震个人生活状况的一些讨论。
记者的部分撰文如下:
"……
问:丁教授,您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是否和您个人的性格有某种关联呢?
答:肯定是有的。我是一个不服输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做到最好。我不能容忍别人对我的质疑。而避免质疑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事情做到完美。
……
问:丁教授,您是如何分配工作和娱乐的时间?
答:娱乐?不,我不需要娱乐。
问:您的意思是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您不需要休息吗?
答:吃饭、睡觉都是休息,甚至工作本身也是休息。我做实验做累了,可以去看一会文献,看文献看累了,可以安排开一个会议……娱乐?那纯属是浪费时间。
……
问:丁教授,您到目前为止还是单身一人,没有考虑过成家的问题吗?
答:我现在的工作状态很好,没有必要为了成家而成家。
问:有了温馨的家庭,也许能更好地支持您的工作呢?
答:这是普遍的想法,也是普通人的想法。对我这样的人并不适用。我没有时间去享受家庭的温馨。在这种状态下成家,只会给家庭中其他成员带来伤害。
……"
简直是一个毫无情感的家伙,像机器人一样。看着上述的访谈内容,慕剑云忍不住暗暗感慨。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呢?即使在事业上取得再大的成功又能怎样?她实在无法理解。
可是转念一想,只要是自己选择的人生方式,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对选择者本人来说肯定是最满意的一种吧。你不理解他,他同样还不理解你呢。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多元的,又何必去妄自揣测别人的生活?
就在这胡思乱想的当儿,却见罗飞又出现在一层大厅内,正向着幕墙边走来。慕剑云看看时间,距他离开时还不到二十分钟。她把杂志放下,等待罗飞走到近前后,微笑着说:"动作挺快的呀。"
罗飞坐在慕剑云对面的软椅上,他注意到了桌上的那本杂志,于是一边拿在手里翻看,一边赞叹道:"呵,看来你虽然没有挪步,但也有了不少收获呢。"
"一篇专访,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这个丁教授为了工作,至今未婚。"慕剑云漫不经心地耸着肩膀,"你的信息肯定比我多,快拿出来分享一下吧。"
罗飞却像是被那篇专访吸引住了,他看得很认真,到了关键处甚至轻轻地念颂起来:"……我没有时间去享受家庭的温馨。在这种状态下成家,只会给家庭中其他成员带来伤害……嗯,这句话显然是有所指的。"
慕剑云提起了兴趣,她把身体坐直,静待罗飞的下文。而后者此刻则把杂志轻轻扔回到桌面上,说道:"丁震这句话是在针对他的父亲。"
"哦?"慕剑云略有所悟,"伤害……什么样的伤害呢?"
"丁科因为工作原因冷落了妻儿,他的妻子无法忍受,终于产生了婚外情,最终和丈夫闹到了离婚的地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丁震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吧。"
"原来还有这一出。"慕剑云轻叹了一声,"十六七岁,正是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年纪。这个时候父母间因为外遇而离婚,一定会在丁震心中留下很大的阴影。难怪他对家庭和亲情的看法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是的。因为受到过家庭的伤害,所以他对自己组建家庭也产生了畏惧的感觉。在外人看来,他是全身心投入工作才忽略了亲情,其实反过来想,未必不是亲情的过早破裂,才酿造出这样一个不近人情的工作狂吧?"
听着罗飞的这番分析,慕剑云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两眼。他剖析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可却忘了自己也是孤单的大龄男子呢。他与爱情绝缘的原因,是否也可以用同样的理论来解释呢?
罗飞并不知道慕剑云此刻所想。见对方没有及时与自己产生呼应,他还以为是慕剑云对此有所异议。在等待了片刻之后,他忽然问了句:"你知不知道吴琼和丁震之间的关系?"
"吴琼和丁震?"慕剑云一愣,然后摇着头道,"我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所谓的"特殊关系"言辞含糊,但在这里的语意却十分明白。单身男领导和年轻漂亮的女秘书,这本就是个非常容易引起他人联想的搭配。慕剑云在初见吴琼的时候也有过世俗的猜测,可是她不久又见到丁震后,这种猜测就被她自己推翻了。
无论从对话、目光还是其他的交流细节中,慕剑云都捕捉不到这俩人之间有任何暧昧的迹象。吴琼对丁震有着足够的尊敬,而非亲近;丁震则对任何人都毫无热情。慕剑云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她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再说这俩人如果有工作外的情感,也没有必要在自己面前掩饰吧。
"确实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罗飞解释了一句。他这一解释倒显得慕剑云想多了似的。后者难免觉得有些尴尬,便红着脸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罗飞看到对方窘迫的样子,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些问题。不过这种事情道歉也不太合适,最好的方法倒是装个糊涂。于是他像没在意似的继续说道:"以丁震的名望和成就,可以算得上是个不折不扣的钻石王老五了。事实上追求他的女性确实很多,吴琼就是其中之一。"
慕剑云重新转头看向罗飞,思路也回到了俩人探讨的话题上。
"吴琼以前是丁震的学生。"罗飞进一步解释说,"暗恋丁震的女学生不少,但丁震却从不接受任何女性的示爱。而这个吴琼非常执着,在研究生毕业之后,她放弃了去知名外企工作的机会,宁愿留在系里当一个小小的秘书,目的就是为了能陪在丁震身边。可即使如此,丁震也毫不领情。三年的时间过去了,俩人间的关系从没有突破过工作的界限。"
听罗飞这么一说,慕剑云倒有点心疼吴琼了。为自己所爱的人守候这么长时间,却得不到任何回报,这该是怎样的苦涩滋味?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叹着感慨:"这又何必呢,以那个女孩的条件,还怕找不到好男人吗?"
罗飞"嘿"了一声:"感情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慕剑云还是觉得颇不爽快:"这个丁震也真是奇怪。和那么温柔漂亮的女孩朝夕相处,就是铁石心肠也该被融化的吧?他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难道他真的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机器人吗?"
"不食人间烟火……确实可以这么形容。"罗飞沉吟着说道,"其实他不光是感情冷漠,对生活其他方面的需求也是简单到了极点。"
"哦?你还打听到了什么情况?"
"他可以连续一个月在办公室吃快餐,菜谱一个星期不变也能忍受。他至今还住在学校分给他的狭小的一居室里,而他的财产在市内最好的地段购买别墅都绰绰有余了。"
"真是无法理喻。"慕剑云连连摇头。过了一会,她又奇怪地看着罗飞,"你从哪儿挖来这么多八卦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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