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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刑通知单第二部宿命

_4 周浩晖(当代)
刘薇母女乘坐的列车很快又开动了,当这次列车驶入第二站时,按照韩灏的吩咐,刘薇立刻带着韩东东下了车,并且再次拨通了韩灏的电话。
罗飞得到现场汇报后,立刻命令004号警员下车跟随,而005至007继续在车厢内留守。与此同时,一部分能收到信号的被甩警员也得到了消息,正在后面的列车上往这个站台赶来。
可这次刘薇的行动却与在广元庙车站时完全相反,当列车即将关门的时刻,她忽然又返回到车厢内。004号警员因此也被甩下,而增援力量还未到达,对目标的直接监控警力就只剩下了005至007三人。
罗飞深知形势的严峻。照这样发展下去,每到一站警方就要分出一个人留守站台,而后援力量又赶不上,那么刘薇母子很快就能把所有的监控者都甩掉了。
指挥车上的其他人也做出了相同的判断。慕剑云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再派人分守站台吧?刘薇母子不会下车的,他们不敢在站台上停留——因为韩灏会知道被甩掉的警员很快会追赶过来。”
“如果他们下车之后直接出站,或者再次乘坐反方向列车,怎么办?”罗飞沉着声音反问。
慕剑云扁扁嘴,无计以对。事实上她刚才提建议的口吻就显得很没有底气。
地面下局势吃紧,地面上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因为正直晚高峰时刻,市区主干道堵车严重。即便面包车上亮起了警灯,车速也仍然快不起来。虽然地铁列车才刚刚驶出两站地,但面包车已经被拉下了不少距离。
而地铁列车的第三站很快也到达了。005号警员把现场情况汇报过来:“目标下车,请指示!”
“005下车跟随。006、007留守车厢。”罗飞仍然保持刚才的策略。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他必须保持车厢内的优势力量。因为刘薇母子继续跟车走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下车停留的可能性。
可是这次韩灏似乎料到了罗飞所想,在前者的遥控下,刘薇母子没有再上车。当那列地铁开出之后,红色的信号点仍然停留在罗飞面前的屏幕上。而005的即使汇报也传了过来:“列车已开出,目标没有上车,请指示!”
罗飞心中一宽:刘薇母子在这一站下车了。这样的话,只要他把信息传递出去,后续的增援很快就能赶到该站。警方的被动局面将大大缓解。
不过屏幕上的红点没有停留,而是缓慢的移动着。
“保持跟随!目标是否准备出站?”罗飞根据红点的动态判断并询问道。他并不担心目标出站,因为只要离开地铁站,警方的通讯和调动就顺畅很多。
可是005的回复却大大出乎罗飞的预料:“不,目标没有出站,目标正在快速走向地下二层的换乘口。”
“什么?换乘口?”罗飞惊讶地反问,刚才的乐观情绪在顷刻间消失了。
“广元庙——正汉街——石塔路——阳口路——”前排开车的尹剑一站一站地数起来,然后大叫道,“没错,这一站是阳口路,是环线和东西线的换乘站!”
省城的地铁一共有两条线路,分别是环线和东西线和南北线。环线顾名思义,就是绕着城市中心区周边的一圈方形轨道环;而东西线则呈一个硕大的“一”字形贯穿城市东西,环线方环就套在这个“一”字上。刘薇母子出发处的广元庙车站位于环线上的西北角,从这里上车往南行三站地就到了阳口路车站,而这里正是环线与东西线的换乘交界处。从站台中部的换乘口往下进入地下二层,就可以从环线站台来到东西线的候车站台上。
005跟随这刘薇母子来到了二层东西线,而这时恰好有一辆从东往西的列车停在站台上。刘薇带着韩东东上了车,005已没有第二选择,他只好也跟着二人上车。因为担心目标在临开车之前突然下车,005硬着头皮挤在了刘薇身边。他已经是最后一个监控者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被甩下。
而刘薇此刻挂断了电话。她的目光在身边扫了一圈后,停在了005身上。然后她忽然笑了笑,颇有释然和揶揄的意味。
005大窘,在他的警探生涯中,还未遇到过如此难堪的情况。而此时罗飞的声音还从耳机里传来:“005,005,001呼叫,请回答。”
这次跟踪行动到此已经全然失败。而005心里素质再好,也不可能在目标的注视下与指挥官联络。他尴尬地轻咳一声,背转身远离几步,然后对着领口的隐形麦克低语道:“我是005,请指示。”
“目标情况如何?”
就在罗飞问话的同时,列车车门已慢慢关闭。而刘薇故伎重施,在车门关合的瞬间带着儿子下了车。005听见车门声响,他连忙回过头,但只能无奈地看着自己被关在了车厢内。
“目标下车——我在列车上。”005沮丧的声音通过电波往指挥车传去,“我们已经完全失去了对目标的监控,所有的人都被甩下了。”
罗飞咬着牙,嘴角勒出一道深沟。韩灏已经奕出了“将军”的一招,而他自己要拿出怎样的胜负手去应对?
监视屏上的红点又动了起来,并且很快消失。
“他上车了,上了反方向的那辆!”罗飞立刻判断出来。而此刻也有增援的警力赶到了阳口路地铁站,他们得到了罗飞的命令:等待下一辆由西向东的列车追赶目标母子。
而此刻罗飞等人的指挥车仍在拥挤的道路上蹒跚前行。罗飞再也坐不住了。他敲了敲尹剑的椅背:“太慢了,不能这么耗。你给我走小路,走自行车道,哪怕是违章、逆行都不用管,只要你把车速给我跑起来!”
“小路倒是有。”尹剑也急了,嗓门大得像吼一样,“可那就得偏离地铁主线了,我不可能再一个口一个口的摸过去。你得告诉我一个最终目的地,我直接抄过去!”
“目的地,韩灏的目的地在哪里?”罗飞瞪起眼睛,巡视一般地在车里看了一圈。而曾日华、慕剑云、柳松个个默不作声,整个地铁线路有近数十个站口,谁知道韩灏会让他的妻儿在哪个站下车呢?
罗飞额头上凸起了青筋,这是血液过量涌入的表现。他的思维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值,突然地,他大声喊起来:“另一个换乘站在哪里?”
对省城交通最为熟悉的尹剑立刻回答道:“中央门!”
“快,去中央门!”罗飞先下达了命令,然后又简短地解释了一句,“如果我是韩灏,我一定会在那里和妻儿见面,因为那是地铁列车止发最频繁的地方!”
是的,其他人此刻也明白了罗飞的思路:不管怎样,韩灏与妻儿见面总是要冒着相当的风险,所以他肯定会选择一个最方便逃脱的地方作为碰面的地点。而在地铁的换乘车站内,一共有四趟列车会在这里止发。按照高峰期单线发车间隔时间四分钟来计算,每隔一分钟便会有一列地铁开出。也就是说,韩灏在每分钟之内都会有随着地铁列车逃脱的机会。
东西线和环线共有两个换乘站的交点,阳口路已经成为大批警员的聚集地。韩灏可以选择的换乘口便只有中央门了。
罗飞正是根据以上两点推断刘薇母子最终的目的地会是中央门地铁站,这个推断虽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在局势全面被动的情况下还是能给最后一搏带来新的希望。
尹剑花十几秒的时间在脑子里设计出前往中央门地铁站的最佳路线。然后他猛地一打方向盘,面包车拐出拥挤的车流,一头扎进了机动车限行的小路。呼啸的警笛声引得路上的自行车和行人纷纷侧让躲避,面包车终于能够一路畅通地疾驶起来。
显示屏上的信号点时隐时现,而大致方向正是向着中央门地铁站而去,这给罗飞等人又增添了些许信心。尹剑也很争气,他七穿八绕地转过了几个弯之后,原本已被拉开远去信号又渐渐有趋近的迹象。罗飞等人心中略喜——看来他们仍有堵截住刘薇母子的机会!
大约二十分钟后,显示屏上的信号点出现再次出现,标志出的位置离指挥车已非常接近。在短暂停滞后,信号点缓缓的移动起来。罗飞等人互相交换着眼神,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都明白:刘薇母子下车了,因为现在信号的移动状况正符合步行的特征!
果然,从窃听器中传出韩东东兴奋的叫声:“爸爸!”不过他的声音又突然中断,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片刻后,电波中又传来一阵杂音,然后所有的信号蓦地全部消失了。
“他破坏了窃听器!”所有的人都知道,罗飞口中的“他”正是警方苦苦追寻的韩灏!
而这时尹剑也开着小面包重新冲回了大路上,趁着路口的车辆正在等红灯,他从自行车道抢上去,然后又逆行拐了个弯,在实在无路可走时才停下来指着前方道:“那里就是中央门地铁口!”
罗飞等人不再犹豫,拉开车门鱼贯跳下,直向着地铁口冲了过去。
这一下全力奔跑,诸人身体素质上的差异便显现出来。柳松有特警的底子,再加上对韩灏仇恨尤深,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尹剑虽然年轻,但速度也只和罗飞相当,俩人落后柳松大概十多米的距离;慕剑云身为女性,自然落在了最后;曾日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也跑得很慢,并且不时扭头回望身后的慕剑云。
一行人发力狂奔,进站时难免与熙攘的人流摩擦相撞。一些人不明所以,便大声呼喊起来,周围的乘客们也纷纷侧目,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呼喊和骚动传到了站内。一名正在出站的男子愣了片刻,忽然转身就跑。在他身边不远处的一女一童也变了脸色,这三个人正是韩灏和刘薇母子!
韩东东叫了一声“爸爸”,他赶上两步,似乎想追赶韩灏。刘薇连忙把儿子拉住,然后紧紧地抱在怀里。很快,警方的追捕人员一个个从他们面前掠过,韩东东吓得哭了起来,而刘薇亦两眼湿润,脸上挂满了担忧和无奈。
韩灏拼全力冲回站台入口,正看见一辆环线列车停靠在站台上。他来不及从台阶而下,直接一个飞身,从检票口跳到了四五米高差下的站台上。由于动作太过猛烈,他落地时身体一斜,右脚明显崴了一下。
柳松一马当先也追到了检票口,正看到韩灏一瘸一拐地向列车门口走去,他一咬牙也要往下跳。而这时一旁的检票员却反应了过来,她上前将柳松抱住:“哎,你们怎么回事啊?买票了没有?”
柳松又急又恼,却又没法对这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动粗,他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放开,我是警察!”
这时罗飞和尹剑也双双赶到,他们眼见着站台上的列车门即将关闭,而韩灏拖着伤腿终于挤进了车厢。
“我们是警察!”罗飞郑重地重复了柳松的话,他的神情终于镇住了检票的大姐。后者困惑地松开手,随即罗飞三人纷纷跳下站台,可他们已经晚了一步,车门在他们面前关闭合拢了。
柳松低吼一声,冲过去想要扒开车门,但他显然是徒劳的。
韩灏站在车门后,气息未定,他踮起脚咧了咧嘴,看来伤势不轻。
罗飞和尹剑隔着车门无奈地注视着韩灏,韩灏则轻轻地摇头苦笑着,脸上的神情极为复杂。既有对家人的牵挂和不舍、也有面对昔日同事的难堪和歉意、既有亡命天涯的痛苦和窘迫、也有成功逃脱后的释然甚而得意。
列车缓缓发出,终止了双方间并无太大意义的对峙。罗飞轻叹一声——持续了一个下午的智、力之斗终于有了结果。虽然自己竭尽全力,并且已无限地接近了胜利,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08)
耳机内陆续传来警员们的报告声,却是部分失去目标的便衣也随着地铁东西线后续的列车赶到了中央门地铁站。他们很快集中到了罗飞身边,在得知韩灏已经逃脱之后,众人都露出懊恼的表情。
隧道又透出了灯光,下一趟列车快要进站了。
“罗队……还追吗?”尹剑问道。
罗飞“嘿”了一声,反问:“往哪儿追?”
尹剑干张了张嘴,无言以对。韩灏身上可没有信号追踪器,谁知道他会在哪里下车,往哪个方向逃遁?
“收队吧。”罗飞摆摆手,转身向站台外走去。众人也只好跟着悻悻而归。出了检票口,却见曾日华和慕剑云二人正守在不远处,刘薇母子则惶惶然地站在他们身边。
原来曾慕二人刚才跑在最后面,见柳松罗飞尹剑都追着韩灏而去,他们便停下来,就地控制住了刘薇母子。现在看到罗飞等人回头,曾日华忙迎上几步问道:“怎么样?”
罗飞黯然摇头:“跑了——就差一步。”
曾日华惋惜地“哦”了一声,而在他身后的刘薇却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一旁的韩东东紧紧拉住妈妈的手,茫然的脸上泪痕未干。
罗飞走上前打量着这母子二人,他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尹剑此刻的处境则颇为尴尬,在被刘薇盯视了片刻之后,他终于硬起头皮叫了一声:“嫂……嫂子!”然后他指指罗飞:“这是我们新来的队长,罗飞。”
“尹警官,罗队长……”刘薇惨然一笑,“你们要治我的包庇罪吗?”
尹剑低下头不再说话。而罗飞则已看出:在他面前是个坚韧且又聪明的女人,从她口中很难得到与韩灏有关的信息。他沉默了一会,又向前走了两步,在韩东东面前蹲了下来。
“你叫韩东东吧?”罗飞用友善的声音问道,男孩看着面前的陌生人,神色有些慌恐。
“我知道你。你看,我还有你的照片。”罗飞摊开右手,在他的手心中果然有一张韩东东的照片——那是韩灏从公安大楼卫生间逃脱时遗落下来的。
韩东东诧异地歪了歪脑袋,对罗飞的警惕感消散了许多。
“东东,你知道爸爸去哪里了吗?”罗飞趁势追问,如果刚才韩灏和刘薇说过什么,那从孩子口中或许能套出来。
“我知道,爸爸刚刚告诉我了。”
韩东东的回答让众人心头一跳,一双双耳朵全都竖了起来。
“哦?”罗飞似乎漫不经心地微笑着,“他去哪里了?”
“他去抓坏人了,一个很坏很坏的坏人。”韩东东认真地说道,然后他自豪地昂起头,“我爸爸是个警察!”
罗飞愣住了,尹剑、柳松等人也都愣住了。在这样的情境中,韩东东的话语无疑给在场所有的人都带来了颇多的感慨。而刘薇更是红了双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
是的,这正是韩灏刚刚对儿子说过的话。在儿子的心中,他的父亲仍然是那个转抓坏蛋的英雄。
罗飞似乎并不甘心,沉默片刻后,他又问道:“你爸爸还和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好好学习,长大了之后也要当个警察。”韩东东把小小的胸脯挺了挺,好像这样就能更快长大一般。
警察……韩灏也许只能把他的追求寄托在儿子身上了吧?因为他自己已经往相反的方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罗飞摸摸了男孩的头,轻叹一声:“你一定能当个警察,而且一定会成为一个好警察。”他把重音放在了“好”字上,起到了特别强调的作用。
刘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罗飞也有些动容,他无法再保持先前的工作状态。站起身之后,他吩咐一旁的尹剑:“你开警车送他们回家吧。”
尹剑点点头,俯身把韩东东抱起。他与韩灏一家人原本熟识,韩东东被他抱着倒也乖巧得很。刘薇又看了一眼罗飞,她抹掉眼泪,一言不发地跟在尹剑身后。三人向着地铁站口外而去。
众人的目光紧随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三人消失在暮色中。曾日华咧咧嘴,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个韩灏,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就只是要跟儿子说这些吗?”他不解地挠着头,头皮屑又随之片片而下。
“是的。”慕剑云的声音出奇的低沉,她转头看着曾日华,“等你当了父亲以后,就会明白了。”
“好吧……那谁帮我生个孩子呢?”曾日华一边开玩笑,一边斜着眼睛去瞥慕剑云。谁知却发现对方竟红着眼圈,他连忙收起嘻笑的表情,岔开话题问罗飞:“罗队……车开走了,我们怎么回局里啊?”
罗飞的目光还在看着刘薇母子离去的方向。片刻后他忽然问了句完全无关的话:“你们有多久没回家了?”
“有好些天了……”曾日华耸耸肩膀,“专案组重建以后,大家不都是住在刑警队的招待所里么?”
“就地解散。你们都回家看看吧……”罗飞慨然道,“明天上午八点到会议室集合。”
“啊?”慕剑云刚刚从别人父子分别的伤感情绪中解脱出来,便突如听到了这样的好消息。欣喜过后,她又微微蹙起眉头,关切地问罗飞,“罗队长,那你去哪里呢?”
“我?”罗飞一愣,自嘲地苦笑着,“我本来就没有家……一个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慕剑云心中一酸,却无法再说什么。她知道罗飞心中那个解不开的结,每触动一次便有一次的痛苦。
而罗飞似乎也不愿再呆在这样的气氛中。他率先迈步向着地铁站外走去。
“保持电话开机,有情况随时联系!”这是他最后抛给众人的话语。
晚二十一点零七分。
绿阳春餐厅。
悠扬的小提琴声从女孩葱白的十指间流淌出来,在水波上弥漫反射之后,又向着餐厅的各个角落浸润过去。那便像是一只无形的却又轻柔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抚过食客们的心头,让人在享受味觉盛宴的同时又体会到一种通体舒泰的快感。
一曲终了,余韵尚在悠扬,装扮整洁利落的服务生踮着小快步来到了演奏台上,将一大束鲜花送到了女孩的手中。
“客人送给你的——没有留言,也没有留名。”服务生轻声说完之后,便想要往台下走去。可那个女孩却叫住了他。
“等等。”女孩的声音也如同小提琴一般悦耳动听。
服务生停下脚步看着女孩。女孩已经放下了小提琴,她把那束花捧在胸前,秀眉轻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花香飘散,女孩虽然看不见,但能闻出那是一束百合。她的右手在花朵间轻轻摩挲了片刻,然后从中摘出了一根单枝向服务生递过去。
“请把这朵花回赠给那位慷慨的客人。”女孩柔声说道。
服务生点点头,回了句:“明白。”然后他快步下了演奏台,往餐厅角落里走去。那里地势幽静,是整个大厅中最不起眼的地方。餐厅的经营者在这角落设置了几张别致的小餐桌,为可能光顾的情侣们开辟出一处典雅安静的空间。给女孩送花的那个客人此刻就独在其中的一张情侣桌上。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看着服务生一步步的走近,脸上现出询问的神色。
“先生。这枝百合是我们的小提琴手回赠给您的。请您收下,谢谢您的捧场。”服务生恭恭敬敬地把花朵奉上,言辞间也极尽礼仪。
年轻人“呵”了一声,他将那支花接在手中,然后冲服务生略略点了点头。服务生完成了任务,鞠躬离去。
年轻人沉凝了片刻,似乎在细细品味手中百合所散发出来的幽幽清香。而此刻在台上,女孩已经开始下一曲的演奏。当音乐声飘扬过来的时候,年轻人抬起目光看向那个女孩,他的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在眼角间却渗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而女孩只是沉心于自己的演奏,当音乐将她包围的时候,她似乎便被绝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她的情感全都随着琴弦的振动而揉入到了连绵的乐曲声中……
她仍然穿着那身白衣翠裙的演出服,如莲花般淡雅秀丽。
不过一个小时之后,当女孩出现在餐厅门口的时候,她的装束与气质却与演出时有了极大的不同。
翠裙已经换去,变成了一条黑色的长裤;上身的白衣也从紧束的女式衬衫换成了宽大朴实的外套。除此之外,在她的左臂上还戴着一只黑箍,被白衣一衬显得异常的扎眼。
那是一只孝箍,戴着它意味着女孩不久前刚刚失去了一位亲人。
女孩脸上的神情也印证着这一点——在她紧锁的眉宇间充满了愁容。
此时夜色已深。绿阳春餐厅前虽然仍是灯红酒绿,但人气已经散去了很多。秋风略过,寒意袭人,女孩禁不住缩了缩纤弱的身体。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站在女孩身边,他显出一副欲走还留犹豫样子,踌躇再三之后,终于又开口问道:“你……真的不用我送你吗?”
“真的不用。”女孩声音轻柔但态度坚定,“今天会有人来接我的。谢谢你!”
男子摇摇头,想不通会有谁来接女孩。女孩的父亲刚刚去世,而她似乎并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亲人和朋友。
男子是餐厅的大厨。因为总是和女孩同时上下班,所以这几天他就临时承担起接送对方的任务。可是今天女孩却突然提出不需要他送,他难免有些奇怪,同时也有一些担心。
“你不用为我担心。”女孩似乎感觉到了对方的想法,又说道,“就算接我的人不来,我也不会走丢的——有牛牛陪着我呢。”
男子的目光垂下来,落在了女孩脚边一只拉不拉多犬上。这是女孩口中的“牛牛”,是父亲生前送给她的一只良种导盲犬。牛牛训练有素,既聪明又忠诚,确实是个令人放心的引导伙伴。
“那好吧。”男子不再坚持了,他与女孩告别之后,一个人向着餐厅的停车场走去。开车经过门口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向着女孩站立的方向看了几眼。
女孩仍是孤零零的站着,那个接她的人还没有来。
男子微微摇了摇头。他已经发现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自己在怜悯之外似乎又对女孩有了些别的感情。可是,他并不想让这感情在培育下去。
看着女孩空洞无神的双眼,男子在心中叹息一声“可惜了……”。然后他踩下油门,汽车加速向院外的大路上驶去。
女孩听出了男子的离去。她提了提手中的狗绳,牛牛立刻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带着女孩的脚步向前走起来。在遇到台阶的时候,牛牛就会把身体横在主人的小腿前面,发出特定的警示。等主人小心翼翼地踏上平地之后,它才又继续往前迈出轻快的脚步。
一人一狗就着样相互配合着走出了餐厅的院落,此时街道上的车辆和行人也已非常稀少,女孩的身影被昏黄的路灯长长拉开,多少显得有些孤独和无助。
女孩的耳廓忽然轻轻地动了一下,她听见身后传来了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她预感到了什么,于是便停下脚步等待着。
随着轻轻的刹车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女孩身边。车内的年轻男子摇下车窗问道:“需要帮助吗?我可以送你。”
女孩没有立刻回答,她向着年轻人话声发出的方向俯过身去,同时用鼻子深深地吸了口气。
年轻人一愣,他也跟着抽了抽鼻子,随后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目光转向车内。
一枝百合花静卧在仪表盘上方,车内因此而飘逸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年轻人无声地苦笑着,他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陷阱”中。
“好了,我就是在等你。”女孩脸上的神色严肃得很,她冷冷地问:“你在盯着我?”
年轻人看起来并不想反驳。沉默片刻后,他建议道:“先上车吧——外面很冷。”
女孩却往后退了一步,警觉地摇着头:“不,我不会上你的车。”
“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看到女孩拒绝上车可又没有离开的意思,年轻人便提出了第二个建议,“就在附近的那个咖啡馆。”
女孩知道那个咖啡馆,离绿阳春餐厅也就百米的距离。略一犹豫之后,她点头同意了。不过她随即又强调说:“我自己走过去。”
“好吧。我先过去等你。”年轻人开着车离开了。很快他便到达了那个咖啡馆。按照习惯他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然后叫过一个服务生吩咐道:“有个女孩正从绿阳春餐厅那边走过来,你去接一下她——她的眼睛看不见。”
服务生应声而去,大约七八分钟后,他把女孩领到了桌边。
“请坐。”年轻人淡淡的说完之后便没了下文。这样的会面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甚至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建议这次会面,他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离不开那个餐厅一样。
女孩摸索着坐在了年轻人对面。牛牛则伸长鼻子东嗅西嗅了一阵,然后它半卧在主人身边,同时受到了主人紧张情绪的影响,它像保镖一样瞪大了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那个陌生人。
“你为什么要盯着我?”女孩也不寒暄,直接抛出了一个硬梆梆的问题。
“我没有盯着你。”年轻人在等待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应答的话,“我在餐厅吃饭。走的时候看到了你,我只是想帮个忙而已。”
年轻人虽然没有撒谎,但那并不是事实的全部。至少他在吃完饭之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刻意在停车场等待了一会。这样他才会看到女孩一个人走上了街道,于是他把车开了上去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
“不,你在盯着我,我能感觉得到。你别想骗我,虽然我是个瞎子——”女孩皱了皱眉头,显出不快的表情,“瞎子有时候反而能看到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是的……”年轻人自嘲似地“嘿嘿”一笑,“比如说,那支百合。”
“你不是第一次给我送花了。”
年轻人默认,他无法也不想反驳这个问题。
“这些天你每天都来,而且都等我走了以后你才走——我看不见,但我感觉得到。”女孩又强调了一遍,“你在盯着我,你别想骗我。”
年轻人轻叹了一声。也许真如女孩所说,双目失明反而给了她异于常人的第六感觉。他自以为他的行动可以瞒过任何人,谁知今天却会败在一个盲女的手下。
“好吧。”他干脆坦然承认了,“我是在盯着你。不过我没有恶意,我只想看你安全的离开。因为……你最近失去了照顾。”
“你……什么意思?”女孩被触到了心机的柔嫩处,她的声音略有些颤抖。
年轻人咬了咬嘴唇,似乎某些事情让他感到痛苦,然后他沉着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失去了父亲……”
女孩“嘤”了一声,泪水立时从她失神的双眼中滑落下来。同时她又听见那年轻人继续说道:“我也是刚刚失去父亲,所以我能体会到你的感觉……突然间失去了照料,好像生命中某个重要的支撑消失了……”
“什么?你的父亲也……”女孩惊讶地张着嘴,泪珠仍然挂在她的脸上,不过她的敌意明显散去了很多。
“是的,我的父亲。”年轻人重复了一遍。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什么不妥,十多年的朝夕相处,那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与父亲无异。
女孩愣了片刻,她的泪水渐渐止住,然后她突然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给我送花?而且还盯着我?”
“不。”年轻人却摇着头说,“我给你送花,只是因为我喜欢你的音乐。”
女孩稍稍露出意外的表情:“你懂音乐吗?”
“不懂。但我能听懂你的曲子。尤其是你每天演奏的第一首,总是……总是让我想起那些失去的人……”
“那是德国人德尔德拉的《纪念曲》,本来就是为缅怀那些逝去的人所作……”女孩幽幽地叹了一声,“你能听懂这首曲子,说明你倒没有骗我,你确实失去了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就像你说的,父亲……”
女孩的声音越说越低,隐隐间与那陌生人产生了同病相怜的哀楚。
年轻人也沉默了,他的目光有些迷离,耳畔似乎又回响起那轻缓安静的乐曲声……同时那些人的容貌也在眼前闪现着,或模糊、或清晰,有些又相互交错重叠起来,变幻出怪异的形状,让他无从分辨。
那些记忆让他的脑袋越来越胀,他终于忍不住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女孩的问话不再像刚才那样冷冰冰了。
“没事。”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揉揉额头,似乎要摆脱当下的窘境,他便岔开话题说道,“你演奏的第三首曲子我也非常喜欢。”
“第三首?”女孩用手轻轻地支起腮帮,“它会给你什么样的感觉?”
“它能让我的心沉静下来。”
“你是不是有很多心事?有些事情让你感到困惑,过去的,未来的……还有前方的路……”
年轻人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女孩,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有如此准确的判断。
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行为和思想,她微笑了一下,解释说:“那首曲子是法国人马斯奈的《沉思》,是一首著名的冥想曲。你有几分的心事,它便能和你激起几分的共鸣。”
这是年轻人第一次见到女孩露出笑容,这使得她略显苍白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暖意。他忍不住由衷地赞美道:“你笑起来真漂亮。”
女孩低下头,笑容虽然消失了,但她的神态显然是接受了对方的赞美。片刻后她用下论断的口吻说道:“你不是个坏人。”
“为什么?”年轻人问道。这恐怕是任何一个男人在相同境地下都会问的问题。
女孩的回答竟是如此的简单:“因为你真的听懂了我的音乐。”
“那之前呢?我是说讨论音乐之前——我在你心中就是个危险的坏人吧?”
“也并不完全是……”女孩想到自己刚开始的态度,不免有些歉意,“其实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想惹上麻烦。”
“嗯……什么事?”
“昨天有个客人,他喝多了酒……然后对我说了一些无礼的话,这个事你应该知道吧?”
“是的。当时我还很担心,所以我一直等到你安全离开餐厅后,我才离去。今天我盯着你,也是害怕那个人还会回来找事。”年轻人显出一些着急的语调,而他的话语随即便被女孩打断了:“那个人死了。”
年轻人一声惊呼:“什么?”
“就是昨天晚上他走了以后出的事。看起来是车祸,可是他有一些朋友却认为不那么简单。今天下午那些人找到了我,他们怀疑是由于和我的争执引起的祸端。可我身边不可能有人会做那样的事情……不过今天你又出现了,我就想得多了一些……”女孩斟酌着,把话说得尽量委婉,“我也不是怀疑你,只是……只是想见到你,能当面问一下。”
年轻人的心头微微一紧,但没有在神情上表现出来。他知道阿泰的那些朋友会是谁。昨晚的事情他已经做得非常小心,就是怕惹来警察或是阿华之流给女孩带来麻烦,没想到麻烦还是上了门。这个阿华……看来还不能太小看他了。
“你不用想那么多,问心无愧就行。”年轻人宽慰女孩道,“像他那样的人,平时不知道惹了多少事,就算真有人害他,怎么算也算不到你头上。”
“也是,确实是我太多心了。”女孩已经完全打消了先前的疑虑,自嘲着说,“可能也是跟我的性格有关吧,遗传。”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某些伤心的事情,忽然沉默下来。片刻后,她才又沉着声音说道:“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是个警察。”
年轻人半晌没有回应。女孩抬起头,徒劳地睁大双眼:“你怎么了?”
“很晚了,你该回家了……”年轻人控制住起伏的心潮,用尽量自然的语气说道。
“女孩品出了对方告别的意味,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多言,对方毕竟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是很晚了……”女孩犹豫了片刻,问道,“你……你还会送我吗?”
“当然。”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对女孩有着难以言明的责任感。
“谢谢你。”女孩再次露出笑容,然后她主动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郑佳。”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09)
晚二十一点三十六分。
省城刑警大队招待所内。
罗飞正站在窗口向屋外眺望。这是一个临街的高层房间,所以他的视野可以放得很开。繁华的省城街道在夜色中闪烁着各种眩目的光彩,给罗飞带来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在大学时期,罗飞曾在省城呆了四年。那是他人生中最得意也最快乐的四年。青春、友谊、爱情、理想……他几乎拥有当时能够拥有的所有美好事物。可是在这四年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切全都被击碎了。
然后他便离开了这座城市,带着一颗被伤痛碾得粉碎的心灵。十八年之后当他再次回来,这城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宽敞的街道,高耸的楼群,缤纷的霓虹、穿梭不息的车流……这些豪华摩登的场景都是龙州那个二线城市无法企及的。
经过几天的连绵秋雨,天气终于开始好转。经过雨水洗刷后,晴空下的都市夜景显得愈发璀璨迷人。罗飞身处这样的环境中,繁华夜色触手可及般展现在他的眼前,可他心中却难有兴奋的感觉。
虽然隔着窗户,仍有丝丝冷风穿过缝隙钻入了屋内,这让罗飞颇感寒意。极目远眺,城市中的万家灯火与天边的繁星渐渐融为一体,那灯火后该是数不清的温馨家庭。在那些屋子里,寒冷便不会如此轻易的侵袭过来吧?
即便是亡命天涯的韩灏也仍能在下午享受到短暂的亲情。亲眼见证到那一幕,罗飞心中荡起无限的感慨。不知在这个城市中,还有多少孤独者像自己一样无家可归。
至少有一个人是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他此刻又会藏身在这城市中的哪一个角落?
他们互相躲藏又互相打量着,忍受孤独的同时却享受着争斗的刺激。在某些方面,他们是如此的相象,可他们又如同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从铸造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永无重合的那一天。
Eumenides,十八年前罗飞亲手创造出这个角色,他的人生因此走向一个巨大的转折点,而现在,当他重新面对这个角色的时候,他是否有能力将那痛苦的轨迹扭转回来?
罗飞也无法给出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和Eumenides正在走向一场无法回避的碰撞,他们同样期待,也同样畏惧那碰撞后的最终结局。
罗飞的思绪就这样凌乱地飘散着,直到门铃声将他拖回到现实中来。
罗飞过去打开了屋门,门口站着的是曾日华。
“罗队。没打搅你吧?”小伙子观察到罗飞脸上残留的沉凝神色,便试探似地问了一句。
“哦……没有,没有。”罗飞笑了笑,趁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然后他反问道,“你怎么来了?没回家吗?”
“嗨,我一个单身汉,回不回家的有什么区别?再说这里吃住都方便,还有人打扫卫生。”曾日华笑嘻嘻地说道。
“那进来坐吧。”罗飞让开通路,同时半开玩笑地看着曾日华,“这屋子你也熟,就别客气了。”
曾日华一愣,随即明白罗飞所指:此前韩灏指挥专案组的时候,自己曾奉命偷偷搜查过罗飞的房间。现在却时过境迁,罗飞已成了信任的专案组组长。他只能“嘿嘿”干笑两声,装糊涂不接对方的话茬。
罗飞招招手,示意客人坐下。同时他看到对方手里提着个塑料袋,就随口问了句:“那是什么东西?”
“哦,一些生活用品。”曾日华把塑料袋推到罗飞面前。后者打开一看,却是洗发液、香皂、牙刷之类的东西。
“招待所提供的一次性用具质量很差的,那个牙刷硬得,能把牙龈刷出血来。你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有些事情不要凑活。”曾日华说到这里,发现罗飞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连忙补充解释道,“罗队,你别误会……这些都是慕老师托我捎给你的,刚才我说的,也是她托我转达的话。”
罗飞恍然般“呵”地一笑:“我说呢,你这个邋遢光棍,怎么还能想到这些……”他这次来得匆忙,确实没有带着生活用品。这些东西还真有些雪中送炭的意思。罗飞不禁隐隐感到了些暖意,同时他又注意到什么,眼神往对方脑袋上飞了一下,“嗯?理过发了啊,这也是慕老师的功劳吧。”
的确,曾日华头顶那堆乱蓬蓬的“鸟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小伙子也因此显得精神了很多。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你。”曾日华道,“晚上我请慕老师吃饭了,她说实在受不了我的头皮屑,饭后就硬拉着我去理了发。然后她还买了瓶去屑的洗发水给我,同时也给你买了这包东西。”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挠了挠头皮,这次未再出现“雪花”飘飞的盛况。
“那我还是沾了你的光了。”罗飞微笑着说道。自从前几日曾日华救了慕剑云之后,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关系显然亲近了很多。这些都被罗飞看在眼里。
曾日华却看着罗飞摇了摇头:“那倒不一定,也许是我沾了你的光呢。”
罗飞不解:“什么意思?”
“慕老师买好这些生活用品,让我送给你。她那个时候的神情很不自然——”曾日华撇着嘴说,“——所以我怀疑,她陪着我墨迹半天,其实目的只是想让我稍这些东西而已。”
“那她又何必?”罗飞难以认同,“直接交给我不行吗?”
“你听说过吃人参的母鸡吗?”曾日华突然冒出一句,“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只母鸡。”
罗飞皱起眉头,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了。
“清代曾有一个大户人家,小姐身体弱,想要进补人参。但是直接吃人参药力太冲,女孩子受不了。于是他们就把人参剁碎了喂母鸡,然后把母鸡下的蛋再给小姐吃。这样人参的药效就到了鸡蛋里,起到一个缓冲的作用。所以老母鸡虽然吃到了人参,可只不过是给小姐做嫁衣呀。”曾日华讲完这个故事后,叹着气说道,“我呢,也和这母鸡一样,慕老师不好意思直接把东西送给你,所以才设计这么个大圈子让我来代劳。”
罗飞一怔,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当年他在恐怖谷入狱时,哈摩族女孩许晓雯隔着狱门喂他吃肉时一般。不过他很快就把那感觉压了下去,因为在他的心灵深处,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逾越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反正我已经完成了任务,明天好向慕老师交差。”曾日华是个心无芥蒂的人,并不在意罗飞心中的微妙变化。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对方,换了个话题道:“看看这个吧,这是我真正的任务——向专案组长交差。”
罗飞接过那张纸展开,上面的内容不多,却是一条人物信息:
“黄杰远,男,43岁,现任黑魔力酒吧老板,手机:13020011590。”
曾日华在一旁解释着:“黄杰远。十八年前的一三零劫持人质案件,他正是丁科的助手。所以除了丁科之外,他就是最了解那起案件的人了。”
罗飞笑了,明白这才是曾日华此行的真正来意。因为已经知道Eumenides正是当年一三零劫持案件的凶犯遗孤,所以专案组便把当年的涉案警员确定为寻访目标。虽然一天内连续发生了吴寅午跳楼、韩灏约见妻儿两起重大事件,但曾日华并未放弃对一三零事件的追查,现在他已经把最重要的一条线索送到了自己手里。
罗飞由衷地赞了句:“很好。”小伙子虽然性格不羁,但工作的能力和主动性还是勿庸置疑的。
“可惜只查到了这一个人。”曾日华却翻着眼皮,似乎对自己并不满意,“丁科是没指望了——整个省城警界已经找了他十年……其他的几个人,有的已经不在世;另外一个叫钟云的——就是当年直接击毙凶犯文红兵的那个特警狙击手——怎么也查不到他的信息,很奇怪……”
罗飞“嗯”了一声道:“那可能是化名。”
“化名?”
“因为打死了人,虽然是凶犯,但也会对执行者造成诸多压力。所以他如果不愿意公开身份,是允许使用化名的。”
“哦。”曾日华点点头,对罗飞的解释表示理解,同时推着眼镜说道:“那要找这个人的话,我可没办法了。”
“找到黄杰远,就不愁找不到他。不过——”罗飞口风一转,“——我倒不建议找他,因为找不到他,对他正是一种保护。”
“确实如此。”曾日华一点即透。对Eumenides来说,如果他要报仇,那么目标名单中显然不会少了这个直接击毙父亲的狙击手。现在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相对来说他倒安全了。
“那我们可要赶快联系这个黄杰远啊。”小伙子又说道,“如果让Eumenides先找到他,那我们就被动了——要不要我现在就打个电话?”
说话间,曾日华已经把手机摸了出来。事实上以他的性格,早就按捺不住了。不过此前在韩灏当组长时很反感手下人越权行事,曾日华有过教训,所以这次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先向罗飞作了汇报。
“先别急。”罗飞挥手制止了曾日华的动作,“现在已经挺晚的了,明天再说吧。”
“挺晚的了?”曾日华一愣,显得对罗飞的这个理由不太理解,他踌躇了片刻,想要提醒对方似的强调了一句,“我们可是在和Eumenides抢时间啊。”
“我知道。”罗飞凝起目光看着对方,然后他又轻轻吐出三个字来:“听我的。”
罗飞的眼神中似乎藏着些不能明言的东西,但同时也透露出命令般的坚定。曾日华急躁的情绪便在这目光中安定下来。
同样是专案组组长,韩灏下命令时通常是强势的、不容辩驳的口吻,罗飞此时的态度与其相比要柔和许多,但这柔和却又似藏着无尽的绵力,让人更加地无法抗拒。
“好吧。一切都听你的安排。”曾日华在这绵力下顺服地说道,“如果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吩咐都可以。”
“放心吧。有你大展身手的时候。”罗飞的目光中此时又充满了勉励的意味。
“行,那我就不操这个心了。”曾日华彻底放松了,他的眼珠转了两转,思维又跳到了别处:“哎,罗队,有个问题我实在是憋不住了,非得问问你不可。”
“什么?”
“上次我来过你的房间,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曾日华纳闷地挠挠头,“我可是万分小心,应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吧?”
“因为你翻动过我的背包。”罗飞很爽快地回答说。
“那又怎么样呢?”曾日华不甘心地追问,“我确定保持了背包的位置和包里的东西和原来是一个样的。”
“但是背包拉链头的位置变化了。原先有七格拉链扣没有闭合,你翻完包再把拉链拉上的时候,却有八格拉链扣没有闭合。”
“就是这个?”曾日华看起来将信将疑。
罗飞淡淡地点着头:“就是这个。”
“可是……你怎么能……”曾日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在拉合拉链的时候,通常没人会把拉链完全拉到底部,末端或多或少都会留有一些未闭合的链扣。那天曾日华拉开罗飞背包的时候,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他还特意观察了拉链头所在的位置,这样他在重新拉上拉链的时候,基本让拉链头还回到相同的位置上。可这么做还是留下了破绽!他实在无法想象:罗飞居然能分辨出七格拉链扣和八格拉链扣之间的区别。
“这个差别也太细微了吧,一格拉链扣,也就一个毫米的宽度,你怎么能看得出来?”他把心中的困惑说了出来,“难道……难道你拉拉链的时候还会去数那些剩下的链扣吗?”
罗飞的回答更让他诧异:“是的。我数了。”
曾日华瞪大眼睛看着罗飞,半晌后才明白一些似的:“你对我们有戒备?所以你一直都在防着我们?”
“不。”罗飞却否定了对方的这种猜测,“没有那么复杂,这只是我的习惯而已。”
“习惯?哪有这种习惯?”曾日华显然不相信罗飞的解释,“不可能,你在骗我——嘿嘿,其实也没什么,当时大家还不熟悉,彼此之间有戒备也是正常的。”
罗飞笑了笑,他沉默了一小会,忽然说道:“这个楼层的电梯间门口铺着一张地毯,你记得吗?”
曾日华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地毯在远离电梯门那侧的边缘上,有一处破损,形成了一个不到一公分长的缺口,这个你看到了吗?”罗飞又问道。
这次曾日华摇了摇头,神色愈发茫然。
而罗飞还没有说完。
“那个缺口正好和地毯下的拼木地板从东往西数的第十二条缝隙相吻合——你如果不相信,现在就可以去看一看。”
“这个……你也数过?”曾日华倒不怀疑罗飞的话,他只是不理解对方的行为。
“是的。我数过。”罗飞淡然道,“从我住进招待所的那天开始,这个情况就从未有任何变化。所以我知道,招待所的保洁员在打扫卫生的时候,从来不会掀开地毯去擦拭被覆盖住的那部分木板。”
“可是……你研究这个有什么意义呢?你在给保洁员打分吗?”曾日华在一头雾水中仍忘不了耍耍贫嘴。
“没有意义。”罗飞挑了挑他的眉头,“这只是我的习惯。如果你还不相信,我还可以告诉你更多的没有意义的东西。”
曾日华显得很有兴趣:“还有什么?”
“招待所前台的挂钟,显示悉尼时间的那一个比标准时间慢了一分二十三秒,而显示伦敦时间的那个,又比标准时间快了五十四秒;今天在前台当值的那个女孩,她的发绳是蓝色的,并且在辫子上绕了四圈;招待所院子里有五辆车已经超过两天没有动过,其中车号9563的那辆帕萨特左前轮正好压住了地面阴井盖的三根铁条;还有你……你上午开会时所用的油笔装在了你警服的左侧内兜里,如果现在笔芯里还剩下五分之二的油墨量,那说明你后来很少或者没有使用过这支油笔。”
听罗飞滔滔地说到这里,曾日华立刻从自己警服的左侧内兜掏出了那支油笔,笔芯中的油墨量正如罗飞所说停留在五分之二的位置。曾日华愣了片刻后,这才轻叹着摇摇头,脸上露出赞服的神色。
“真的只是习惯……可怕的习惯……”曾日华看着罗飞,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从没见过的怪物,然后他又困惑地问道:“那你要花多少时间去维持你的习惯?你又要以多大的脑容量来储存这么多的信息?”
罗飞却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解答说:“并不需要花费额外的时间,因为这些工作都是在日常活动中顺带完成的。你每天都会路过招待所的前台,如果你只是无所事事般地走过去,那你就不会看到任何东西;而我却喜欢观察,一边走一边观察,没有什么目的性,但却因此而注意到很多东西。同样,当我拉上背包拉链的时候,我的目光便会扫过剩余的链扣,顺势数清它们的数目并不困难。做到这些也不需要过人的脑容量,因为我并没有把所有观察到的东西全都记在脑子里,事实上,我只记忆新近看到的那些信息。比如我再一次拉上拉链的时候,我就会记住一个新的链扣数,同时忘掉以前的那个。套用电脑中的术语:我并不是在不停的储存,我只是在不停的更新而已。”
“我明白了……”曾日华终于释然地点点头,“这确实就是一个习惯:随时随地观察身边的一切事物,并且将相关信息像计算机一样精准的记录下来。这么说起来似乎不难,可是又有几个人能真的做到?”
“我从小就有这样的习惯。后来上了警校,我又刻意强化了这方面的训练。所以在二十年前这种习惯就已经深入到我的行为中,成为了我的生活方式。对我而言,完成类似的工作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是非常普通、也非常简单的事情。”
“难怪……”曾日华的情绪由释然又转变成感慨,“难怪所有的人都对四一八血案中那‘两分钟的时差’不以为意,唯独你却能从中破解出整个案件的玄妙。两分钟对普通人来说是非常短暂的,短得完全可以无视;而在你的生活系统中,这却是一个巨大到无法回避的变化。袁志邦的苦心经营就毁在了这两分钟的时差上。嘿嘿,连他都斗不过你,我栽在你手里,也算是心服口服。”
罗飞却不愿接受对方的这番夸赞,他黯然摇摇头:“击败袁志邦的人并不是我……在他的计划中本没有这两分钟的误差……是孟芸……”
罗飞没有把话说完,他不想多说了,因为他知道别人很难理解他、袁志邦以及孟芸三人间的感觉。他们互相争斗又互相欣赏,虽然每个人都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罗飞并不愿其他人看扁自己曾经的对手。
听罗飞说到孟芸的名字,曾日华识趣地露出些许沉痛神色,没有就那个话题再追问下去。不过他先前的那股兴奋劲还没有沉静下来,稍歇了片刻之后,又挑起眉头说道:“罗队,你知道自己像什么吗?”
“什么?”
“猎犬!你是一只天生的猎犬!”小伙子激动起来,也不管言辞是否合适,“你走到哪里都嗅来嗅去,对一切都充满了关注,这就是你的天性。面对这样的猎犬,有什么猎物能逃脱它的追捕呢?就算是Eumenides也不能!”
罗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知道曾日华是个胸无城府的热情青年,而自己则必须保持冷静:Eumenides,那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家伙。
曾日华似乎意犹未尽,舔舔嘴唇还想再说些什么。罗飞却在此时抬腕做了个看表的动作——时针已经越过了夜间十点的位置。
“好了,不早了。”罗飞知道对方饶舌得很,便决定主动结束这场交谈,“早点休息吧,这两天大家都很辛苦,要抓紧机会修养精神。”
“好吧……”曾日华无奈地将正要冒出的话头咽了回去,“那我就回屋去了。”他起身走出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叮嘱道:“慕老师说了,她明天一看你的头发,就知道你用没用她买的洗发水。”
罗飞“呵”地一笑,看看茶几上的那些日用品,寒冷秋意中亦泛出了一股别样的暖意。
……
十月三十一日,凌晨两点五十分。
东林路是省城著名的“酒吧一条街”。略显狭窄的街道两侧林立着各式酒吧、夜总会等娱乐场,眩目的霓虹灯争芳斗艳,辉映出这个城市中最为璀璨的夜景。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场所,此刻喧嚣也难免要走向尾声——因为时间实在已经太晚了。三三两两的摩登男女们从诸多会所中走出,形容疲惫,醉意熏然。他们刚刚在音乐和美酒中发泄完过剩的精力,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个安静的角落,或者沉沉地睡去,或者去享受一些更加私密的放纵。
在某一间酒吧内,情况又有所不同。这个酒吧的门脸不大,所处的位置也难称理想。它位于东林路末端的一个拐口,招牌被两侧高大的建筑遮挡,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错过。酒吧的主人对此似乎不以为意。他反而将酒吧的招牌设计成了黑色,并且完全没有霓虹的勾映。这样的招牌在夜色中显得极为隐晦,好像是生怕被来往者看见一样。
你只有走到近前,着意地辨认一番,才能看出那招牌上的字迹来。
“黑魔力酒吧”,字体怪异,透出一种诡谲的气息。
在酒吧门口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帅小伙,他们也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似乎要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
很显然,这两个小伙子就是“黑魔力酒吧”的门童。不过与普通门童不太一样,他们的任务不是迎接客人,而是阻拦客人。偶尔有闲散客人想要进入的时候,他们便会伸手拦住门口,然后客气地说道:“请出示会员卡。”
大部分来客都没有会员卡,于是小伙子就微笑着解释:“对不起,我们的酒吧是会员制的。您需要由老会员介绍入会之后,才能光顾我们的酒吧。”
来客往往就郁闷地摇头离去了。
但也有一些人出示会员卡之后便进入了酒吧。在转弯跨越一道门屏之后,酒吧内展示出一副别样的洞天。
与狭小的门脸相比,酒吧内厅宽敞了许多。吧厅四周围着一圈散台,大部分会员便三三两两地落座其中。一些尊贵的客人则由服务生领着迈步二楼,在楼上的包厢内享受更加周致的服务。一楼大厅中央立起了一座演台,此刻一个男歌手正抱着吉他在烟台上又吼又跳,将充满摇滚力量的音符砸向酒吧的每个角落。DJ把音响调得很大,那声量对一般人的耳膜绝对是一种折磨。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在其他娱乐场所接近打烊的时刻,黑魔力酒吧内却不断有新客到来。他们在巨大的声浪中坐下,面无表情,似乎那摇滚劲曲根本无法刺激到他们的神经。只有偶尔往喉咙里灌下一两杯烈酒后,他们的脸上才会稍现出兴奋的神色,同时他们的目光频频飞向吧台上方那个造型怪异的挂钟,看起来像在等待着什么。
摇滚乐手一曲唱毕,酒吧内获得了片刻的宁静。这时挂钟“当当当”响了三下,时针对准在钟盘的四分之一处。守在门口的小伙子闻声关上了大门,“黑魔力酒吧”随之变成了纷繁都市中一个密闭而又隐秘的空间。
酒吧里的客人们悸动起来,他们期待的东西就要开始了,一种亢奋的情绪在他们体内涌动,难以抑制。
配合着众人的期盼,音乐声重新出现了。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音乐,每一个音符都像爆裂一样在酒吧的封闭空间内炸开,很快形成一片由声波蔓延成的惊涛骇浪。那浪涛震颤着听者的耳膜,并且这种震颤瞬间又传递到心脏的深处。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血管和神经都随之跳动,五脏六腑也在翻滚,就像忽然被抛到了云霄,转瞬间却又急速坠落。与这样的音乐声相比,刚才的摇滚便成了教堂礼拜的宁静圣歌。
所有的人都在这样的音乐中疯狂了。他们开始扭动,烈酒一杯接一杯地灌到肚子里。然后他们开始有节奏地高喊:“出来!出来!”
伴随着众人的叫喊声,一个女人走上了演台。
这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妙龄女子,长发摇曳,皮肤白皙。半截面具遮住了她的眉眼,但却掩不住她那娇艳的容颜。面具的造型是一只展翅的吸血蝙蝠,通体漆黑,唯有嘴角边淋漓着几滴殷红的鲜血。可怕的蝙蝠却栖息在一张艳丽的面庞上,构成了令人窒息的凄美画面。
女子身穿黑色紧身的皮衣皮裤,足蹬高筒的黑色皮靴,愈发凸显出身形的窈窕修长。她跟随着音乐的强劲节奏舞动旋转,媚惑的气息从她年轻的身体上散发出来。
台下的酒客躁动着,热浪在身体里翻滚。同时他们的叫声变得更加癫狂,近乎声嘶力竭。他们仍在高喊:“出来!出来!”
又有人来到了演台之上,这次却是一个男子。黑色的头套将他的头脸部位完全遮住,只露出两只闪着凶光的眼睛;他的上身完全光着,胸腹间肌肉精壮,显出令人生畏的力量感;而他的下身则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裤,整体打扮像极了欧洲中世纪嗜血的刽子手。
女人看到刽子手装扮的男子,俏丽的面庞上现出恐惧的神色。她躲闪着,似乎想从演台上逃走,但那男子很快抢上两步,伸手攥住了女人的一只胳膊,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她拽了过来。
酒客们轰然发出喝彩的声音,虽然这声音立刻便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淹没,但刽子手还是深受刺激。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凶狠,然后他腾出双手揪住女人的衣领,使劲往两边撕扯着。女人扭曲着窈窕的身躯拼命挣扎,但这挣扎反而配合了男子的行为。很快,女人的皮衣便像笋壳一样被剥去了。而她皮衣下除了一件黑色的胸罩之外,竟什么也没有穿。于是她大片大片的白嫩肌肤和高耸的胸口便暴露在了人们的眼前。酒吧内的炙热气氛也因此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刽子手仍不罢休,他把半裸的女人按倒在地,将对方下身的皮裤也强行褪去。这样女人身上除了内衣内裤之外,便只剩下脸上的蝙蝠眼罩和脚下的高筒皮靴,而这些衣裤罩靴全都是黑色的,愈发映衬出女人娇躯的雪白。
刽子手得意洋洋地站起身,将手中的皮裤往台下扔去。这立刻引起了一阵哄抢。与此同时,台下也有什么东西扔了上来。刽子手将那东西接住后高举着展示给观众,众人挥着拳头响应着,几近痴狂。
那是一条鲜红色的长绳子,如血液一般明艳耀眼。而在台下,酒客们的眼睛也泛起了鲜红色的血丝,在酒精、音乐和迷亵场面的混合作用下,他们灵魂深处的兽性正喷薄欲出。
女人此刻已放弃了反抗。她跪伏在男人的脚下,像一只待宰的绵羊般恐惧而无助。刽子手迈步来到她的身后,将红绳绕在她颈部打了个圈,然后从她的两侧腋下穿过,禁箍住乳房后又再绕回来。如此反复,红绳经腰腹走向腿部,最后竟将那女人如虾米般密密匝匝地捆扎起来。
男子使劲勒紧绳头,绳索箍着女人娇嫩的肌肤,一道道殷红如血,竟透出一种诡异之极的美艳气息。
而男人仍在加力,他攥住了绳头,不断地往外抻紧。而他每抻一次,绳索便向着女人的娇躯中又深陷了几分。
在逐渐走向高潮的震撼音律中,女人痛苦地呻吟扭曲着,汗水浸湿了内衣,曼妙的身段已近乎一览无余。
台下的酒客们呼吸也变得急促,他们的血液翻滚着,简直快要沸腾,有些人甚至跟着台上的女子一起呻吟起来。
男子终于将绳头在女人背负的双手上打了个结,这样女人已经被彻底捆成了一只粽子。红绳、白肉、黑衣,三种色彩对比鲜明,直看得人目眩眼晕。
这时两个服务生将一个大玻璃箱推到了台上,他们揭开箱盖后便自行撤下。那个箱子大约一米长,半米高,通体透明,像是一个硕大的鱼缸。
刽子手将女人抱起来,然后将这只大“肉粽子”塞到了箱子里面。随即他又从箱子里捧出了一堆明晃晃的刀剑,这些刀剑被扔到演台上时,互相碰撞着,反射出阴森的光芒。
男子将箱子重新盖好。女人蜷缩在玻璃后面,臀乳高耸着,整个身体被扭曲成一种诱人的姿态。
刽子手拣起一柄长剑,向酒客们展示了一下剑刃的锋芒。台下的人们便屏住了呼吸,他们瞪圆了血红的眼睛,像是一群在等待食物的饿狼。
刽子手用长剑抵住箱体,一用力,那剑尖竟穿过玻璃插了进去。随着女人一声凄厉的惨呼,剑尖深深的扎在了女人的胸乳上,血液立刻顺着剑刃汩汩流出。
箱子内似乎有麦克与音轨相连。被放大的惨呼声传遍了全场,与鲜血相映衬产生出极为震撼的效果。酒客们的身体都随之凛然颤动了一下,脸上则现出紧张与刺激相交杂的亢奋表情。
音乐越发的噪乱疯狂。在金属的摩擦声中隐隐传来野兽低沉的嗥叫,而女人暧昧的呻吟和如诉的哭泣亦夹杂在其中,令人无法抑制心中原始的欲望和嗜血的冲动。狼群轻舔着嘴唇,捕捉着空气中那甜丝丝的血腥气息。
那是他们钟爱的气息,也正是吸引着这帮酒客的“黑色魔力”。他们在后半夜来到这家不起眼的酒吧内,就是要等待最后这幕血腥的大戏!
刽子手拔出带血的长剑,这次他把剑举过了头顶,同时向台下的酒客们舞动左手,做出煽动的态势。饥饿的狼群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他们狂燥地舞动着,血红的双眼中喷射出欲望的火焰。不少人已然按捺不住地想要冲上台来。不过这里显然有既定的规矩。只有一名男子被允许上台,其他人都被服务生拦了下来。这男子手中挥舞着女子被扒下的皮裤,原来他正是此前争抢过程中的获胜者,现在这皮裤则成了他上台时的通行证。
此人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中等个头,相貌堂堂,一身正装配着条黑色的领带。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你多半会认为他是一个小有成就的体面人士。可现在他周身都在流淌着赤裸裸的兽性,直令人不寒而栗。
刽子手将长剑交到黑领带手中,后者的身体因为兴奋而颤抖起来,他握着长剑,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玻璃箱内的半裸女人。受伤后的女人更显得娇弱无依,鲜红的血液渗在雪白的胸口上,组合成冷酷而又艳丽的色彩。
黑领带咽了口唾沫,恨不能将对方一口吞掉似的。然后他狂乱地散开自己前胸的衣襟,显得燥热难当,为了缓解这份狂热,他甚至把长剑送到嘴边,伸出舌头舔噬剑刃上流淌的鲜血。
这番场景深深刺激了在场的观众,他们大口喝着酒,似乎从酒精中也能品出血液的滋味。
所有的人都因为黑领带的舐血动作而感到兴奋,包括二楼包厢内一个身份特殊的人。
这也是一个男子,看起来四十来岁,他的身材虽已明显发福,但眉宇间却掩不住精干锐利的神色。此人端坐在包厢内的一张沙发椅上,面前是一排排监控屏幕。这些屏幕共有近二十个,竟是把整个歌厅内角角落落的情形全部摄录了下来。
发福男子的目光紧盯着最中间的那台监视器,里面显示的正是黑领带舐血时的画面。男子的眉头一挑,颇为动容。
旁边一个领班模样的小伙子注意到了男子的表情变化,他凑上前轻声问道:“黄总,要不要仔细查查这个人?”
原来那男子正是“黑魔力酒吧”的老板黄杰远。面对下属的询问,他不置可否地答了句:“再看看吧。”而他的双眼始终未曾离开屏幕分毫。
在屏幕中,黑领带已经无法在压抑施虐的欲望,在刽子手的指引下,他找到了玻璃上隐藏的缝隙,然后他双手把住剑柄,将剑刃向着玻璃箱内部插了进去。
可是插剑的过程却并不向刽子手刚才演示的那样轻松。剑头刚刚没入一寸来深就遇到了某些阻碍。黑领带的动作因此停滞了一下,然后他凝了把精神,猛然加大了力气,想要一举把剑头扎入那诱人的猎物中。然而事与愿违,长剑反而“咔”地一声,竟从中间折断了。
看到这一幕,黄杰远失望地摇摇头,自语道:“不是他……”黯然呆坐了片刻后,他伸出手招了招。领班会意,拿过一叠资料递到了他的手中。
黄杰远仔细翻看着那叠资料,那是“黑魔力酒吧”的会员登记表,记载着入会诸人详细的个人信息。
没过多久,黄杰远似乎对其中的某一份资料产生了兴趣。审视一番后,他将那页资料单独抽出来,递还给身旁的领班。
“让阿力熟悉一下这个人,下次把皮裤扔给他。”
领班接过了那份资料:“明白。”
“现在就去吧——我想歇一歇了。”黄杰远用略显疲态的声音说道。
领班会意,他轻手轻脚地退出包厢外,反手带上了房门。
包厢内只剩下了黄杰远一人,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轻叹了一声。
十年过去了,他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可他要完成的事情却还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深深地知道:时间拖得越久,他的机会就越少。可他却不能放弃,他必须找回那失落的尊严。
时钟敲过了凌晨四点,酒吧内的大戏也接近了尾声。黄杰远把自己扔到包厢内的单人床上,他需要好好地睡一觉了。
包厢内的暖气很足,他和衣躺着,随手扯了条毛毯盖在自己身上。
这么多年的时间,黄杰远对那张单人床都已产生了感情。每当“大戏”上演的日子,都是这张床陪着他渡过一个又一个失望的黎明。
“如果有一天那案子真的破了。我就把奖章永远挂在这张床上。”黄杰远期待而又无奈地幻想着。在这个过程中,倦意一阵一阵地袭了过来,很快他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有人把他从梦中唤醒。
黄杰远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先前那个领班正俯身在他的面前。
“黄总,有您的电话。”小伙子轻声说道。
黄杰远看了看手表,他刚睡了四个多小时。
“谁啊?”他嘟噜着问道,语气中透出不满的情绪。
“对方说是公安系统的。”
“哦?”由于以前的经历,黄杰远一听“公安系统”四个字便立刻来了精神。他腾地坐起身,稍微整整衣履,然后便跟着领班直向酒吧的前台而去。
酒客们早已散尽,只剩下服务生们尚在整理内务,并为下一场“大戏”进行准备。黄杰远那起搁置的听筒说道:“喂,我是黄杰远。”
“你好,这里是公安局档案管理中心。”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不知是感冒还是其他什么缘故,那声音有些嘶哑,很难判断说话者的年龄层次。
“档案管理中心?”黄杰远迟疑了一下,显然对方并不是他预料中应该出现的通话者。
“是的。”那声音继续说道,“我们有一些情况想向您了解一下,是关于十八年前的一起案子,一三零劫持人质案件,您当时是刑警队长丁科的助手,也是这起案件的直接参与者吧?”
“一三零案件?”黄杰远沉吟着反问,“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是这样的:最近省厅在对历年来的刑事案卷进行抽查,正好查到了一三零案件。可卷宗上对这起案件的记载很不详尽,模糊不清的地方也比较多。所以我们需要对当事人进行再访,并据此写一份留档的补充报告。”
对方的解释颇合情理,不过黄杰远却“嘿”了一声道:“十八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记得那么多?再说我早已不是公安系统内的人,没有义务对你们负责什么。”
“这个,话虽这么说……”对方斟酌着措辞说,“我们并不是在要求你,而是请求你提供一些帮助。”
“我没那么多时间……”黄杰远懒懒地回答,“我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
那人沉默了片刻,换了语气道:“其实我们也是在互相帮忙。虽然你已经不是系统内的人,但如果你对‘一一九碎尸案’感兴趣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向你提供一些最新的资料。”
黄杰远听了这话一愣,片刻后才回味着说道:“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对面那人从鼻子里“呵”地一笑,又转回到自己的目标:“那你还记得十八年前的事情吗?”
“好吧。”黄杰远已然拿定了主意,痛快地答道,“我去找找当年的日志,对你们应该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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