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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刑通知单第二部宿命

_17 周浩晖(当代)
丁科微微一笑,回答说:"我们的确找不到'因果'的源头,但我们却可以切断'因果'传递的途径。"
罗飞的眼神一亮,似乎品出了些味道。一旁的慕剑云也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这俩人之间的交谈,她的思维丝毫没有拉下。只是曾日华和尹剑这两个年轻人此刻却显出了茫然的神色,好像越来越听不懂了。
丁科仍然以院子里的花园作比喻,继续详述自己的思想:"你们看看这些花儿,每一朵都有自己的生长之道。它们在影响别人,同时也不可避免受到别人的影响。而一个好园丁究竟该做些什么?只是去清除那些歪斜了的花株?还是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
众人的思绪都被调动了起来:所谓更有意义的事情,会是什么?
而丁科已经在给出一些答案:"如果知道花株的根系会互相挤压,那么在播种的时候,就该留下更大的空间;如果知道光线会受到遮挡,那我们为什么不创造出更多的阳光?当这些问题解决之后,便不会再有歪斜的花株产生,我们也就不会再陷入规则和情理的矛盾冲突中。"
罗飞正在暗自点头之时,却听曾日华嘀咕着说道:"可是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呀?就比如说这阳光--我们怎么可能创造出更多的阳光来?园子里这么多的菊花,终究会有几株享受不到充分的阳光,别人是没有办法帮助它们的呀。"
"办法总是有的,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丁科指着园子里的一株幼菊问曾日华,"你看到那朵菊花了吗?你觉得它现在有没有可能享受到阳光?"
那朵幼菊长得尚矮,而且又处在花园东边的位置,渐渐西去的阳光便被前面高大的植株遮得严严实实,幼菊只能委屈在昏暗的环境中。
曾日华晃了晃脑袋说:"除了把它东边的菊花清理掉,否则没有办法的。"
丁科没有直接反驳对方,他转身向着自己居住的小屋内走去。曾日华挠着头皮,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等待着。
好在没过半分钟,丁科便又从屋里走了出来。当他再次来到花园边的时候,曾日华发现对方的手中多了一面小镜子。丁科把那镜子举起来,迎着阳光调整了几下,镜子反射的光线照进了花园中,正好映在了那株矮小的幼菊上。
"现在你觉得呢?"丁科笑吟吟地问曾日华。
曾日华张了张嘴,"嘿嘿"地干笑起来:"还真是能做到的……"
"让每一株花都享受到充分的阳光,这样的工作是不是比清理那些歪斜的植株更有意义?"丁科又转过头看着众人说道。
"确实如此。"罗飞由衷地叹了一声。
"这就是我离开警队之后所做的事情,十多年来从未停过。"说完这句话后,丁科轻轻地把镜子放在一边,然后走到桌前,在罗飞对面坐下。曾日华也连忙跟过来,坐在了慕剑云和尹剑的中间。
罗飞默默地看着丁科,眼神又平添了几分肃然的敬意。他终于知道:这个慈悲的老人虽然早已不是一名刑警,但他从来没有逃避过任何责任,他只是找到了另一种方法去化解世间的罪恶。这是一种更加温和、更加合理的方法,同时也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智慧。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36)
黄杰远为丁科斟上了一杯热茶。丁科略略喝了一口,润了润自己的嗓子。再抬头环视众人,却见大家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显然还在回味自己刚才的那番言辞。他便"呵"地一笑,自嘲道:"我是不是把话题扯得太远了?今天大家过来,可不是想听我的这些碎唠吧?"
众人相视而笑。的确,他们此行的目的本是为了解开十八年前与Eumenides身世有关的谜团。只是不知不觉间思路却被丁科所引,纷纷陷入到关于罪恶因缘的思考之中。
而罗飞此刻又理清了一些思路,便看着丁科说道:"您刚才说的很有启发性。如果能中止罪恶酝酿的过程,那很多案件根本就不会发生。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刑警全都失业才最好呢。"
"那只能是理想中的状况了。事实上,中止罪恶的难度比惩治罪恶要大得多。我当刑警的时候,号称有百分之百的破案率;而我离开刑警队之后,对于那些预料到的罪恶,最终能够成功阻止的却不超过一半。更惶论还有很多罪恶滋生的过程是如此隐蔽,在它爆发之前,你根本无法寻觅到它的踪迹。"说到这里,丁科沉痛地摇了摇头,"唉,要举这样的例子,只要一条就足够了。"
看着丁科黯然神伤的表情,罗飞知道对方肯定又是想到了丁震。这个老人一生都在与罪恶打交道,但最终却未能阻止身边挚亲的沉沦,这样的局面着实令人嗟叹。
若再深究起来,丁震的异变又和丁科对工作的忘我投入不无关系。当丁科呕心沥血要把阳光洒满世间的同时,却没想到自家的秧苗正在黑暗中扭曲生长。其中的"因果"二字,又叫人如何能参得透?想到这里,罗飞也免不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不说这些了。"丁科仰头向天,像是要将那些伤心的过往全部抛入云端似的。良久之后,他终于收回目光,看着罗飞说道:"罗队长,说说你们的来意吧,是不是为了'一三零'案件?"
罗飞异常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想知道,我们是否还有机会阻止那个孩子?"
丁科略略沉吟了片刻,说道:"昨天你一说袁志邦为Eumenides寻找了接班人,我首先便想到了那个孩子。我本来可以早一点阻止的,但我疏忽了,我没想到他竟能蛰伏十八年去培养一个新的Eumenides。"
罗飞的心紧缩了一下,反问:"那就是说,十八年前您已经知道了Eumenides就是袁志邦?"
丁科点头解释道:"爆炸案发生的时候我虽然已经离开了警队,但对于这么大的案子,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管。我去你们宿舍调查过,也看过你的询问笔录。你对案发时间的描述出现了两分钟的误差,而我知道你对时间的把握是极其严谨的。正是从这一点出发,我看破了Eumenides作案的手法,他的真实身份也就不言自明了。"
罗飞露出苦笑。的确,那两分钟的时差正是袁志邦完美计划中唯一的疏漏,只可惜自己在十八年之后才能看破,而当年就已看破的丁科却为何要掩藏起这个秘密?
丁科明白罗飞所想,歉然长叹了一声:"当时袁志邦已经被炸成了废人,我认为他不可能再继续自己的疯狂计划了。而对于他的转变,我又实在不忍心再进行追责--因为这件事情说起来,我们两个都有摆不脱的干系。"
罗飞一愣,他之前猜到在"一三零"案件中,丁科和袁志邦之间或许发生过一些隐情,而这段隐情正是令袁志邦转变的真正根源。可丁科为什么要说自己也牵扯在其中呢?
"就像我们刚才讨论过的,这世间诸事的因果真是纠缠不清。"却听丁科又在感慨地说道,"当年我有了退出警界的想法,于是就开始物色自己的接班人。你们知不知道我第一个选中的目标是谁?"
罗飞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以他的性格可不愿贸然说出自己的猜测。而一旁的慕剑云则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脱口而出道:"难道是罗队?"
"警校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学员之一。性格沉稳、思维敏锐、有着极为出色的捕捉细节的能力,这样的人的确是最出色的刑警选材。"丁科看着罗飞说道,他的言辞中充满了溢美之意,但又毫无做作的感觉。
罗飞心中却是五味杂陈,酸甜交织。当年丁科到警校选材的事情他也知道,作为刑侦专业的学员,有谁不是跃跃欲试?只可惜丁科最终选定的却是袁志邦,而罗飞则注定要踏上充满荆棘的坎坷之路。现在知道丁科第一选择原本却是自己,在自豪之余,罗飞心中更增添了几分沧桑难耐的感慨。
慕剑云问丁科:"那您为什么又没有选他呢?"她的语气中也藏着深深的惋惜之意。
"因为在后来深入考察的时候,我却发现他身上有一些'污点'--"丁科在回答慕剑云的问题,但眼睛却看着罗飞。
听到这句话,众人全都露出讶然的神色,目光也纷纷往罗飞身上聚焦过去。凭他们对这个刑警队长的了解,真是想不出那所谓的"污点"会是什么。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丁科一字一句地给出了具体的答案:"是他最先创造出了'Eumenides'这个角色。"
众人一片恍然。罗飞则黯然闭上了眼睛:竟然是这件事情,出人意料但又合情合理--他和孟芸在警校里的那番作为能瞒过别人,但又怎能瞒得过丁科呢?
"可那只是情侣间的游戏而已。"慕剑云忍不住要为罗飞打抱不平,"虽然做法不太妥当,但也不能上升到'污点'的高度吧。"
"我要挑选是此后几十年里警界的栋梁,必须非常谨慎才行。"丁科看了慕剑云一眼,用长者般的告诫口吻说道,"而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人选,他各方面的条件也非常出色,我本来就有些难以权衡。正是罗飞的违纪行为让我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慕剑云当然也知道另外的人选是谁。"袁志邦--"她苦笑着说出了那个名字,"这次选择恐怕是您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吧?"
丁科立刻摇了摇头:"不,单从选择上来说,我并没有做错什么。袁志邦和罗飞都足够优秀,而且又各有特点。罗飞性格内敛,有着冷静和坚韧的品质,如果选择他的话,他的发展会比较平稳,一步步走得非常扎实;而袁志邦则恰恰相反,他性格外向,有着非同一般的热情和冲劲,所以我当时更看好他在短期内的发展前景。"
"可这样的人往往不擅于控制自己的情绪。"慕剑云紧跟着说道,"如果他的热情受到不当的引导,会很容易走上歧途。"
"你说得有道理。"丁科沉吟了片刻,"不过我当时并不担心这一点。因为我选中的人会成为我的弟子,他又怎么会受到不当的引导呢?"
慕剑云不太忍心和老人再继续争辩什么,但是对方要用袁志邦把罗飞比下去却让她无法接受。所以她犹豫了一下之后,终于又说道:"可是事实已经做了最好的印证。您选择了袁志邦,而最终他却成为了真正的Eumenides。"
"那并不是选择的错误。"丁科再次强调。然后他沉默了许久,又喃喃地补充说,"如果一定要追究袁志邦转变的根源,或许只有两个字能够解释……"
"什么?"慕剑云追问的同时,罗飞也非常关注地凝起了目光。
丁科长叹一声,幽幽地吐出两个字来:"宿命。"
"宿命?"这样的回答似乎太过玄妙,罗飞等人纷纷皱起了眉头,一时间并能不理解。
"宿命。"丁科把那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罗飞身上,"你、我、文红兵,甚至还有那个孩子,每个人都牵扯在其中。很难说有谁做错了什么,但当所有的因素都揉杂在一起之后,便促成了袁志邦的转变。对袁志邦来说,这或许就是他的宿命,没有任何人能够控制的宿命。"
罗飞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要说自己创造出Eumenides这个角色,或许的确对袁志邦有所影响,但那个孩子当年才六岁,有什么能力去改变袁志邦?丁科的这番说辞,实在是令人越来越困惑。
"那个孩子?"慕剑云也提出了同样的疑问,"他怎么可能影响到袁志邦?明明是袁志邦影响了他的一生……"
丁科的目光在罗飞和慕剑云的脸庞上缓缓地扫过:"我能猜到你们的想法。当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你们希望对一三零案件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或者说,一个非常清晰的是非因果:到底是谁促成了袁志邦的堕落?到底该由谁来为那个孩子的悲剧命运负责?而真相却是如此复杂,就像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些菊花,所有的因果都纠缠在一起--每个人都是源头,每个人又都是受害者。"
"那真相到底是什么?"罗飞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直截了当地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抛了出来,"在一三零持劫案的现场,局势已经得到控制,袁志邦为什么要射杀文红兵?"
丁科默然不语,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那个时刻。当时袁志邦在屋中对劫持人质的嫌疑人文红兵进行规劝。或许是因为袁志邦的口才的确了得,又或许是爱子的出现融化了文红兵心底柔弱的亲情,总之文红兵强硬的态度已经明显软化下来,按照丁科的经验判断,这场劫持案很可能会以和平手段解决,于是他对身边的干警做出准备行动的手势,同时继续通过耳麦监听着屋内的动静。
可那耳麦中随后却传来了令丁科难以接受的讯息。这段讯息忠实地记录了现场的情势变化,其中的事实真相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
即使是丁科的助手黄杰远对最后几分钟发生的事情也毫不知情。他只知道袁志邦被临时任命带着孩子进入现场,试图对文红兵进行劝服。可随后却发生了某个意外,袁志邦射杀了文红兵,而丁科则隐瞒了一切,把这次射杀描述成了狙击手的失误。
现在罗飞终于把这个问题面对面地提了出来。于是所有人都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丁科,等待他公布答案。
当回忆的思绪渐渐平息之后,丁科终于开口了:"你说得不错,当时在现场,局势的确已经得到了控制。但随后那孩子说了一句话,正是这句话导致了形势瞬间逆转。"
罗飞转头和慕剑云对视了一眼,脸上均有意外之色。原先他们都认为是袁志邦操控着现场的局势,从没想过那孩子竟是其中的关键。惊讶之余,罗飞立刻又追问道:"那孩子说了什么?"
丁科神情酸涩:"当时我在耳麦里听见那孩子的声音,他问他的父亲:'爸爸,我的生日蛋糕买到了吗?'"
罗飞等待了片刻,见丁科已没有下文,便愕然道:"就是这句?"
丁科点点头:"是的。你们可能并不了解,一月三十号正是文成宇的生日,而文红兵曾经答应过孩子,会给他买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可是妻子重病在床,文红兵早就一贫如洗了,到了那天真的叫山穷水尽,口袋里连一张十圆的大钞都没有。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才铤而走险绑架陈天谯了,想要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来讨还自己的血汗钱。"
"我明白了。"听丁科这么一说,慕剑云已品出了些滋味,"本来袁志邦就是通过父子亲情来唤起文红兵对未来的希望,可惜工作刚刚见到成效的时候,文成宇的这句童言却一下子又把文红兵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世界中。他连儿子的生日愿望都无法满足,本该融化心灵的亲情瞬间变幻成了压跨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丁科轻叹一声,默认了慕剑云的这番分析。而一旁的罗飞等人只觉得鼻喉间酸涩难当,一种难以描述的压抑感觉堵在心口,无从宣泄。
一个穷途末路的父亲却要面对一个充满了美好幻想的天真孩童--这就是十八年前发生在那间小屋里的辛酸画面,而众人都已经知道,这场残酷的情感碰撞终将走向一个悲剧性的结局。
丁科用低沉的语调讲述着这个故事最后的篇章:"听孩子说完那句话之后,文红兵的情绪便失去了控制。他再次向陈天谯追要欠款,而陈天谯却一口咬定没钱。文红兵极为愤怒,他甚至对陈天谯进行了撕扯和殴打。鉴于他当时身负炸弹,这样的肢体冲突是极为危险的。迫于这种紧迫局面,袁志邦不得不开枪,将文红兵当场击毙。"
原来如此。罗飞缓缓地摇着头,唏嘘不已。而慕剑云还有点愤愤难平:"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那其实只是一枚假炸弹吧?"
"当时谁能知道炸弹的真假?袁志邦的举措从现场警员的角度来说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罗飞轻叹了一声,似乎难以言续。
"只是这结果实在让人无法接受,是吗?"丁科把罗飞说了一半的话补齐了,然后他又"嘿"地苦笑了一声,"你是一个局外人,尚且有这么深的感慨。袁志邦作为当事人,本身又对那个孩子有着一见如故般的深情,你可以想象他当时的感受吗?"
罗飞默然闭上了眼睛,他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审视那个人。曾经的挚交好友,却又凝固着十八年的仇恨,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自己该去体谅他吗?可是当那个人把孟芸置于死地的时候,他又何曾为此后的怜悯留下一丝一毫的余地?
却听黄杰远回忆着说道:"我还记得当年枪声响起后,我们冲进屋内时的情形:袁志邦紧紧的抱着那个孩子,不让他转头看到父亲死去的场面。而他自己则呆呆地站在原地,神色一片恍惚。而他本来是个开朗乐观的小伙子,我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我当时也注意到了--"丁科证实了黄杰远的说法,"他毕竟是第一次参与正式行动,结果就发生这样的状况。我很担心他承受不了心理上的压力,所以特意吩咐狙击手顶下了射杀文红兵的责任,希望袁志邦能借此避开这段是非。可惜这个安排并没能达到理想的效果,当天晚上我找到袁志邦,看到他还在一个人坐着发呆。我知道他一定是自己想了很多东西,因为他一见到我,就红着眼睛说道:'丁队,我真后悔--我后悔自己的枪法为什么会那么准?如果我被我打死的人是陈天谯,那该多好?'"
罗飞等人面面相觑但又沉默不语。片刻后倒是慕剑云坦然说道:"在座诸位恐怕潜意识中都会有类似的想法吧,不过大家都碍于身份,不能公开地表达出来。"
丁科肃然说道:"问题就在这里了。我们每个人都会有最朴实的是非观,但同时我们又都受到制度和规则的制约,并不会跨越雷池。但袁志邦却不同,他的性情过于热烈,难以控制。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思想已经完全受制于自己的情感,同时他也就失去了身为警察的准则。"
"是的,以袁志邦的性格,的确会这样。"慕剑云也附和着丁科的思路展开分析,"他原本是怀着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刑警事业中,希望能在此捍卫正义的尊严。可是第一次参加行动,他就眼看着正义的概念在自己的枪口下被扭曲了。这就像一个人正在往前奔跑,但刚刚上路就撞到了坚硬的墙壁上。如果这个人是罗飞,他会因此放慢脚步,同时思考该如何饶过这面墙壁。但袁志邦却不一样,他奔跑的速度太快,而他又是那种充满张力、无法收缩的性格,所以他不会停下来,他只会在碰撞中掉过头,从此跑向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罗飞看着慕剑云点了点头,自己和袁志邦的性格差异确实就如同对方所说的那样。从大学时代开始,不管是在足球场上,还是男女情感问题的处理中,这样的差异都尽显无遗。
丁科对慕剑云的分析当然也非常赞同。却听他又继续说道:"此后过了大概两个月,我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陈天谯遭遇了入室抢劫……"
"四七劫案--"罗飞接住了这个话题,"这起案子我们已经研究过,而且猜到袁志邦就是涉案的劫匪。"
慕剑云则看着丁科:"您应该很快就查到袁志邦了吧?不过您再次把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
丁科并不否认:"是的。"
"如果您当时没有袒护他的话,以后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曾日华似乎颇有些抱怨地念叨了一句。
"那倒未必。"慕剑云摇着头道,"以袁志邦的性格,即使这起劫案让他受到惩处,他成为Eumenides的计划也不会改变的。最多也只能拖延他展开杀戮的时间而已。"
丁科也点头喟然叹道:"唉,因果已经酿成,再要挽回就难了。而且我当年袒护袁志邦,也是出于无奈……"
"您就是心地太过慈悲。"慕剑云抢着说道,"您既不忍心追责袁志邦,更不忍心从文红兵妻子那里追回赖以救命的钱款,所以您干脆从警队辞职,一走了之了。"
丁科露出苦笑,算是默认了对方的分析,然后他又说道:"不过我早就有退意了,一直拖着,只是还想培养一个接班人出来。而袁志邦的转变让我心灰意冷,从此在警界也就再无留恋。至于那起让我难以决断的劫案,更是让我坚定了要从因果相连处化解罪案的想法。所以我很快便辞了职,专心去研究罪恶滋生的因缘关系。那时候谁能想到:袁志邦竟然正在策划一个极为可怕的血腥阴谋。"
"您的确是想不到。"罗飞看着丁科说道,"因为其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您可能并不知情。"
丁科的目光闪了一下:"什么事?"
罗飞反问:"那年的'三一六贩毒案'您应该也参与了吧?"
"参与得不多,那起案子当时是由副局长薛大林直接指挥的。"丁科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记得薛大林有个亲信线人在其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好像叫邓什么的……"
"邓玉龙。"罗飞报出了那个名字,然后开始解释此人和袁志邦之间的干系,"邓玉龙在案发后侵吞了一半的毒品和毒资,他的行为虽然被薛大林发现了,但后者出于重重考虑,却决定把这件事情私压处理。不过他们之间的密谈却被局长办公室的实习秘书无意间录了下来,这个秘书名叫白霏霏,是袁志邦的前女友。邓玉龙为了灭口,随后把白霏霏害死,同时伪造出情变自杀的假象。袁志邦正是为了给白霏霏报仇,这才彻底走上了成为Eumenides的不归路。"
"还有这一节?"丁科讶然之余,又唏嘘着叹道,"这样的话,袁志邦转变的整个历程就非常清晰了……"
"嗯,一三零案件是他思维的转折点,他无法摆脱文红兵之死带来的压力,并且从此对警察的职责产生质疑;而白霏霏遇害则让他彻底背叛了警察之路,他坚信只有用自己的力量才能真正申张正义;在这个时候,罗飞创造出来的Eumenides一角就成了指引他反向前进的路标……在这一系列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袁志邦终于变成一个了常人无法理喻的怪物。"
慕剑云又把这个过程详细地描述了一番。而罗飞等人一边听一边默默点头,颇以为然。
"现在你们该明白我为什么会用'宿命'来解释袁志邦的转变吧?"丁科感慨万千地说道,"那么多无法预料的事情却偏偏都作用在了他的身上:如果罗飞没有创造出Eumenides,我就不会把袁志邦选在身边;如果那个孩子没有特别喜欢他,我也不会派袁志邦进入一三零案发现场;如果那孩子没有突然索要蛋糕,案件很可能就会和平解决;如果当时狙击手的位置好一点,就不需要由袁志邦来完成射击;如果白霏霏没有遇害,袁志邦也不至于要用如此极端的方法去展开复仇的计划……当上述一切都发生在他身上的时候,除了'宿命'两个字,还能怎样去解释呢?"
说这番话的时候,丁科再次展现出悲天悯人般的慈悲情怀,而"宿命"的理论显然也包含着对袁志邦的宽容意味。他身旁的听众们也都随之露出感叹的神色,唯有罗飞黯然神伤,似乎仍然藏有解不开的心结。而沉默良久之后,他终于决定把这个心结倾吐出来。
"就算一切都是'宿命',可有一件事情,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他红着眼睛说道。
"孟芸的死,是吗?"丁科立刻捕捉到了他的心思,"--你无法原谅他杀害了孟芸。"
罗飞仰头向天,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心中的痛楚勉力压了下去。一旁的慕剑云则背过脸去,似乎不忍心看到他的这副神情。
丁科却又看着罗飞说道:"你知道吗,他杀害孟芸,除了计谋上的需要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罗飞的心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一下。
丁科道:"因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他最尊敬的对手。"
罗飞蓦然一愣,而旁边的尹剑等人也露出茫然的神情。唯有慕剑云若有所悟般地点了点头。
"袁志邦是个感情强烈,甚至无法自制的人。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他准备踏上Eumenides之路的时候,你就成了他心中最为忌讳的障碍。"丁科看着罗飞展开分析,"他无法割舍与你之间的深厚友情,但同时他又知道,你们必将成为誓不两立的敌人,而且你的实力是他永远也无法轻视的。这要求他必须彻底断绝对你的情感,因为日后交锋的时候,这种情感很可能成为他的致命死穴。"
罗飞皱起眉头,似乎并不太理解。
丁科便问罗飞:"当你们成为不同阵营的敌人之后,你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情感而放弃原则?"
罗飞断然摇头:"不会。"
"你能够控制自己的情感,而袁志邦却不能。这样的话,如果你们将要生死相博,在交手之前袁志邦就已经输了三分。"
的确如此……罗飞假想出自己和袁志邦兵戎相见时的情形--那个家伙有着丰富而又强烈的情感,而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得多。他渐渐品出了一些意味,痛苦地喃喃自语道:"他就是因此要杀死孟芸吗?"
"很大的原因确是如此。袁志邦心思的细密与谨慎绝不亚于你,他很清楚自己的弱点。所以他必须想办法断绝和你之间的情感退路。与此同时,在他的计划中又需要一个能证明自己死亡的无辜者,于是他便选择了孟芸来担任这个角色。只要孟芸一死,你们就会从朋友变成不共戴天的仇敌,永无回旋的余地。他的情感弱点也就不再存在。"丁科这样分析一番之后,又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而且从各方面来看,孟芸又都非常符合计划的要求。甚至可以说,他的计划正是因为孟芸的存在而变得完美。"
"不!"罗飞听到此处忽然抬起头来,非常坚定地反对道,"恰恰相反,是孟芸让他的计划出现了瑕疵。他的如意算盘正是被孟芸击得粉碎,如果运气再差一点,他可能在十八年前就灰飞烟灭了!"
丁科一怔,转念想想,似乎又的确如此。他黯然摇了摇头,心中唏嘘不已:袁志邦、罗飞、孟芸,这三个难得的警界天才却偏偏要纠缠与那段无奈的纷争中,而他们的实力又是如此接近,因此注定要走向一个三败俱伤的、令人无比痛惜的结局。
随着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被一幕幕地呈现出来,太阳也在这个过程渐渐西沉下去。丁科此刻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过话题说道:"快到五点了吧?你们难得到我这里来一趟,今天不如就留下来吃个晚饭,大家也可以多聊一会。"
"怎么好意思打扰您?"罗飞连忙推辞说,"我们一块找个饭店聚聚吧,我来请客。"
丁科笑道:"有什么打扰的?我在屋后辟了几块菜地,各种时令果蔬都长得不错,只要去采摘一些,洗洗弄弄,一顿饭也就出来了。"
"是吗?"慕剑云立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来,"还有菜园子?我现在就想去看看呢。"
"就在屋后。"丁科伸手一挥,"黄杰远,你带慕老师过去,拣最新鲜的果蔬,多摘一点过来。"
黄杰远应了一声,领着慕剑云往院外走去,曾日华便坐不住了,打了个招呼也跟在了俩人的身后。
"尹剑,我们也过去帮帮忙吧。"罗飞一边吩咐自己的助手,一边也想站起身来。但这时他的身体却一滞,被丁科在桌下用脚尖勾住了小腿弯。
罗飞心中一动,便顺势凝住了身形。一旁的尹剑不觉有异,自顾自地追出院子去了。
丁科目送着众人的身影消失在屋后,这才转头对罗飞道:"罗队长,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
"哦?"罗飞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毛:既然对方搞得这么神秘,这东西必然会有些玄机。
丁科把手探入上衣口袋,摸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罗飞认得那是一卷微型磁带,在电脑时代之前,警方常用此作为监听录音的工具。
而丁科不等罗飞发问,便主动解释道:"一三零案件的时候,袁志邦进入现场时佩戴了监听设备,因此当时的状况是有录音资料的。当年因为我出于保护袁志邦的目的,在警方记录中隐瞒了许多事实。为了不让真相埋没,这卷录音资料我一直保存着。你拿回去听听吧,文红兵被射杀的前后经过都在里面。"
罗飞伸手收起那卷录音,同时略有些奇怪地问道:"您刚才怎么不拿出来呢?"
"我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丁科眯着眼睛说道,"因为这录音带里的某些内容是不能让那个孩子知道的。"
听到这话,罗飞心中不由得一惊,同时品出了两层隐义。他立刻便压低声音问道:"您觉得我身边的人会有问题?"
丁科没有直接回答,他沉吟着说道:"据我了解,一一二案件的档案只保存在公安局档案室里,并没有录入到电脑库中。如果说Eumenides从来没看过那些档案,你觉得有可能吗?"
丁科的话语有些跳跃,但罗飞非常理解其中的逻辑关系。Eumenides凭一己之力查到了一一二案件的真凶,如果说他从没有参考警方此前的档案记录,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但警方的记录又只保存在公安局内部,Eumenides要通过什么渠道才能得到呢?
这个问题不想则已,越是深想便越是骇人。须臾之间,罗飞的额头竟细细地渗出了汗珠。
"你也不用太紧张了。"丁科此刻反又宽慰罗飞道,"我也只是随便猜测,并没有什么凭据。不过既然你有心阻止那孩子继续作恶,我们就得格外小心才行。所以这带子里记录的真相,暂时只能让你一个人知道。"
第一个问题尚未解决,第二个问题又紧跟而来。罗飞紧蹙起双眉:"难道您刚才描述的都不是事实?"
"事实是事实,只是并不完整。"丁科意味深长地直视着罗飞,悠悠说道,"既然我们想要阻止罪恶继续发生,那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切断罪恶滋生的因果联系,而不是去追求因果的根源。"
罗飞似懂非懂地舔了舔嘴唇,而他的目光则紧紧地盯着手中的磁带--在那里面到底还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37)
十一月十二日,上午八点零七分。
刑警大队会议室内。
除了四一八专案组的成员外,在座的还有一个外人--杜明强。他正在打一个深深的哈欠,好像尚未睡醒似的。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打完哈欠之后,他便用手揉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跟你们的作息时间实在调不到一块去,以后你们再让我这么早起床,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早起的虫儿有食吃--罗飞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身旁的尹剑,"把东西给他吧。"
尹剑把一个大信封推到杜明强面前。
"这是什么?"杜明强打开信封,从中倒出一叠资料和一个mp3。
"给你的新闻素材--你先把资料看了吧。"
一听说是新闻素材,杜明强立刻来了精神。他拿起那叠资料认真阅读起来,资料中的内容却是对十八年前一起劫持人质案件的客观描述,案件背景、涉案人物以及案发前后的全程经过,内容非常详实。
"矛盾冲突很强,伦理关注点也有--"看完之后,杜明强便甩着手评论起来,"只不过时间也久远了吧?时效性差了点,就算写出来,恐怕新闻效果也不会很好。"
"案件中的那个孩子,就是现在的杀手Eumenides;而射杀他父亲的警察,就是一手培养出Eumenides的袁志邦。"罗飞淡淡地点出了材料中的关键之处。
"是这么回事?"杜明强两眼放出异样的光芒,"这就不一样了!这可是现在最热门的社会焦点话题。我完全可以根据这些材料,分析出两代Eumenides的心路历程,绝对吸引眼球!"
罗飞点点头:杜明强一下子就从资料中看到了对Eumenides心路的剖析前景,他的职业嗅觉倒没有让自己失望。
"把现场录音也放给他听听。"罗飞再次吩咐尹剑。后者随即便打开了那个mp3,十八年前的现场录音真实地再现于众人耳边。
录音从袁志邦进入劫持现场开始。绝大部分内容都是袁志邦对文红兵的规劝过程。伴随着前者诚挚耐心的言语,文红兵躁动不安的情绪似乎已慢慢平息。而父子间的亲情更是让他无法割舍,终于他不再纠缠于与陈天谯的债务纠纷,而是向袁志邦提出要抱抱自己的孩子。
"把炸弹放下,松开人质,这样我才能放心把孩子给你。"在录音中,袁志邦用抚慰的语气说道,"你不用有什么顾虑。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现场随即陷入短暂的沉默,文红兵没有说话,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袁志邦又继续展开努力:"你还想不明白吗?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如果继续错下去,把你的妻子,你的儿子又放在什么位置?"
"儿子,我的儿子……"文红兵终于发出喃喃的念语。谁都能从这语调中听出,他固执的精神防线已经到了崩塌的边缘。
"来,孩子,回头看一看,叫声'爸爸'。"袁志邦此刻温柔的话语显然是对怀里的孩童所说,而他的目的就是要用父子亲情对文红兵进行最后的召唤。
片刻后,清脆的童声响了起来:"爸爸,我的生日蛋糕买到了吗?"
这句话似乎刺中了文红兵心中最柔弱的痛处。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癫狂的叫喊:"把我的钱还给我!还给我!"
"我真的没钱……"那苍白无力的辩解声自然是源于陈天谯之口。
袁志邦则焦急万分:"住手,请你冷静一点!"
"混蛋!你撒谎,我要杀了你!"文红兵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末途的野兽,嘶哑绝望,令听者毛骨悚然。随后他的话语声又变成了剧烈的喘息,像是正与什么人产生激烈的厮打。
"住手,都住手!"袁志邦大声喝止,但他已无法再控制局面。
直到枪声响起,"砰!"一切终于结束了。
那段录音也到此为止。不过会议室里的众人一时间却全都默然不语,似乎难以摆脱那段往事在他们心头笼罩的阴霾。
良久之后,还是罗飞打破了这令人倍感压抑的沉默气氛。
"你有什么感觉?"他看着杜明强说道。
面对这样的人间悲剧,杜明强脸上一贯的麻木不仁的表情也消失了,他恍然地摇摇头:"那个……那个孩子,是他的一句话……"
"是的。就是他的一句话改变了局势,令人感慨,同时也令人无奈。"罗飞也叹了口气,又道,"我希望你能把这个段落写进报道里面。"
"哦?"杜明强回视着罗飞,似乎想从对方眼睛里领会到更多的深意。
"不光是报道,那个mp3你也带走,回头把录音也放到网上。"
杜明强又凝视了罗飞片刻,他的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罗警官,你是在利用我吗?"
"你如果没兴趣可以不做。"慕剑云最看不得对方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便冷冷地插话道,"我们掌握的网络记者也不是就只有你一个。"
"做,这么好的素材谁不想做?"杜明强咧咧嘴,冲慕剑云做出投降般的表情,"不过你们最好把真实的用意告诉我,这样我写文章的时候也好有所斟酌啊。"
这个要求倒是合情合理,慕剑云看了罗飞一眼,在得到后者肯定的暗示之后,便又对杜明强说道:"文成宇,也就是现在的Eumenides,他当年很小,自己并不记得这起案件的详情。我们希望你写一篇报道,并且被Eumenides看见,因为案件中的细节有可能促使他放弃杀手之路。"
"你们的意思,是要让我写一封劝诫书吗?"杜明强嘻笑着打了个比喻。
"也可以这么说吧。"慕剑云耸了耸肩膀,然后又详细解释道,"袁志邦正是因为这起案件才走上了杀手之路。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是幼年时期的文成宇无意中转变了袁志邦,进而才有了后来的Eumenides。现在我们把这段往事告知文成宇,目的就是让他从中产生反思。他会知道:成为Eumenides并不是他必须走的道路,袁志邦传授给他的那些理论也并没有牢不可破的根基--那其实只是一次偶然的事故,缘于他自己的一句无意童言。这场由他引起的血腥悲剧,现在也同样可以在他手中得到终结。"
杜明强用手摸着下巴,像是颇有回味的样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你知道怎么写这篇报道吗?"慕剑云挑着眉头问道。而不待杜明强回答,罗飞又在一旁加重了砝码:"你对这件事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更加重视,因为它其实直接关系到你的性命--你明白吗?"
杜明强"嘿"了一声:"当然。如果这篇报道能达到预想中的效果,我就会成为第一个逃脱Eumenides死亡通告的人。"
"嗯,你是个聪明人,我本来也不需要说这么多的。"罗飞转头看看陪坐在杜明强身边的柳松,"柳警官,你这就带他准备去吧。稿子出来之后还是先拿给我看看。"
"是!"柳松站起来敬了个礼。虽然腰间还缠着绷带,但他的身姿依旧坚毅挺拔。
杜明强此刻也懒洋洋地站起身,他晃了晃手中的大信封,颇有些得意地感慨道:"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吗?注定要成为一个使人瞩目的大记者。"
"快走吧!"柳松瞪了杜明强一眼,然后拽这他走出了会议室。
待这二人走远之后,罗飞看着慕剑云问道:"慕老师,你觉得这件事的把握有多大?"
"不好说……"慕剑云沉吟着,不敢把话说得太过绝对,"不过不管怎样,这篇报道一定会动摇到Eumenides的信仰根基。他苦苦追寻的身世之谜是如此无奈,而无奈可以消磨任何坚固的情感,不管是爱还是恨,他都没有理由再执着下去。如果这个时候再有外因的促进,那他放弃杀手之路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罗飞心中一动,他其实已经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外因,但并不方便在这个场合说出来。
"可我们就这样改变战略了吗?"尹剑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见罗飞闻声转过了头,他便又继续说道,"我们既然已经找到了丁科,为什么不布下陷阱Eumenides上钩,反而主动把他想要的那些信息告诉他呢?"
罗飞没有直接回答,他用目光在场内同僚的身上转了一圈,然后问了句:"你们谁同意用丁科作为Eumenides的诱饵?"
众人都不作声。通过昨天下午的相处,他们都已被那个老人的深邃境界所折服,以他为诱饵捕捉Eumenides,实在是难以接受。而且以丁科的悲悯情怀,他对这样的行动多半也不会配合的。
片刻之后,却听曾日华挠着头皮说道:"我们已经有一个诱饵了,倒是不必再用丁老去冒险吧?把讯息告诉Eumenides也好,这样我们也可以集中精力,盯死杜明强。"
"可如果Eumenides真的被劝服,他放过了杜明强,我们还怎么抓他?"尹剑不甘心地追问道。
罗飞轻轻叹了一声:"尹剑,你心中报仇的情绪太重了。"
尹剑一怔。是的,他一直对韩灏的境遇耿耿于怀,在他看来,Eumenides正是把韩灏逼往绝境的凶手。
"我赞成罗队长的方案。"慕剑云适时地对罗飞表示支持,"无论如何,制止犯罪才是我们最根本的目的。以后能不能抓住Eumenides是另一回事,但难道为了抓住他,你就希望他继续实施杀戮的行为吗?"
尹剑仰起头,他的眼圈有些发红,但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十一月十三日上午十点十六分。
刑警队长办公室。
上午的阳光从屋子南面的窗户中射进来,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
罗飞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桌面上摊着一份晨报。
那并不是今天的新报纸,报头的日期注明是十一月一日。在报纸的副版位置刊登了一条社会新闻, 对见惯了各种命案的刑警队长来说,这新闻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今晨,在城东玉带河中发现一具青年男子的尸体。经法医检测,死者为溺水身亡,而他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达到了213毫克每升,在死前已属于严重醉酒状态。警方推测,该男子可能是醉酒后在河边小解时,不慎落水溺亡,事发时间当在今天凌晨时分。警方亦借此提醒广大市民:饮酒要适量,过度饮酒不仅伤身,而且潜伏着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
不过罗飞的目光却已经在这条新闻上停留了很久,他的右手搭在桌上,食指尖缓慢而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整个人正沉浸在一种深入思考的状态中。直到屋外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他才从这种状态中挣脱出来。
"请进。"罗飞一边招呼,一边把那份报纸叠起,收回到办公桌抽屉中。
虚掩的屋门被推开,走到屋内的人却是罗飞的助手尹剑。小伙子一进门便笑嘻嘻地问道:"罗队,今天是不是你的生日?"
"生日?"罗飞略一愣--十一月十三号,真的是呢。他随即自嘲般地咧开嘴,反问:"你怎么知道的?我自己都忘了……"
尹剑"嘿嘿"一乐:"有人给你送生日礼物来了。"
"谁?"罗飞一边问一边暗自揣摩:自己刚到省城不久,具体生日也从未对身边这些新同事们说起过,是谁会如此上心,还特意送来了生日礼物?
"我也不知道,你自己问他吧。"尹剑说完便转头向屋外招呼了一声,"你进来吧。"
罗飞凝起目光,眼看着一个陌生的小伙子风风火火地走到了屋内。那小伙子穿着蓝色的制服,罗飞一眼就看出他是只不过是个负责送货的员工。
"您就是'四一八专案组'的罗警官吗?"小伙子看着罗飞,恭敬地问道。他手中提着一只生日蛋糕,蛋糕盒子上还夹着一封信笺。
罗飞点点头,他还在继续猜测送礼人的来路,可是却始终想不出头绪。
"今天是您的生日,有位先生帮您定了这只蛋糕,嘱咐我一定要送到您的手上。"小伙子走上两步,把蛋糕放到罗飞的面前,然后又大声地说了一句:"祝您生日快乐!"
罗飞的猜测依然无果,便摇着头准备放弃了。不过当他的目光看向蛋糕盒子上的那封信笺时,却发现信封上一片空白,并未标注任何署名。他只好抬头问那小伙子:"是哪个先生送的?"他的嘴角隐隐洋溢着微笑的感觉,无论如何,能收到意外的生日礼物总是会令人快乐和欣慰的。
"那个先生没有留下姓名,不过我一说您就应该知道他--"小伙子干咽了口唾沫,像是触到了某些不太愉快的回忆,"--因为他的样子长得非常特别……"
罗飞一怔,脸上的微笑渐渐凝固起来。沉默片刻之后,他用低缓的声音问道:"那个人是不是被烧伤过?"
"是的……"小伙子咧着嘴,"浑身的皮肤都被烧坏了,脸上也全是疤,看起来非常吓人。"
"是袁志邦?"尹剑在一旁惊诧地呼出声来。
罗飞冲尹剑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在外人面前控制住的情绪。然后他又问那小伙子:"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定下的蛋糕。"
"大概是三个星期前了吧?"
罗飞点头"嗯"了一声:三个星期前,那正是袁志邦实施碧芳园爆炸案的前夕。那时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即将暴露,所以便作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想到他在临死之前还给自己定下了这份生日礼物。这算什么呢?是老朋友之间的最后致意,还是另有别的隐讳图谋?
罗飞肃穆凝思的神情让送货的小伙子感到了一丝压力。后者忐忑地问道:"罗警官,您看看……没问题的话,请把回单签了吧。"
"哦。"罗飞回过神来,接过小伙子递来的回单,签好大名后还给对方,"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小伙子应了句"好勒!"转身离开了罗飞的办公室。
尹剑跟在小伙子身后把屋门关好,然后回过身来紧张兮兮地看着罗飞:"罗队,这蛋糕要不要去化验一下?"
罗飞明白助手的意思,不过他更知道类似投毒的卑劣伎俩决不是袁志邦的行事风格。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不致于。"然后他便动手拆开了包装绳,把蛋糕盒上的那封信笺取了下来。
尹剑目不转睛地盯着罗飞的动作。他知道不管袁志邦是何居心,必定会在那封信笺中有所体现。不过那毕竟属于罗飞的私人物品,他虽然有着强烈的探知欲望,却也不便凑上前阅读信笺上的内容。
罗飞沉稳地将那信封打开,里面除了一张生日贺卡之外,还有一张字条和几张照片。罗飞先拿起照片看了看,所有的照片都是一个瘦小的男子,而这男子罗飞并不认识。他皱起眉头,神情愈发费解。再打开生日贺卡时,却见上面写着:
"致罗飞:
我最亲爱的朋友,也是我最欣赏的对手。祝你生日快乐。
我把这个人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我知道你们都想找到他。"
"这个人"显然就是指照片上的男子了,不过这男子到底是谁呢?
带着这样的困惑,罗飞最终展开了那张随信附上的字条。而那字条上的内容让他的神情变得愈发的凝重。
那是短短的一句话,但却包涵着一个极大的信息。
"陈天谯。海南省海口市南岸森林小区18号楼609。"
十一月十七日晚九点四十一分。
刑警大队会议室内。
罗飞和尹剑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一个小时之前,他们才刚刚走下从海口飞抵省城的航班,与他们同机到达还有一个已从省城消失了多年的人物--陈天谯。
袁志邦在四天前送达的讯息极为准确,这使得罗飞此行虽然旅途遥远,但过程却并无波折。在海口警方的配合下,陈天谯于南岸森林小区束手就擒。他倒是早已伪造了身份证,但这种小伎俩在罗飞面前是不会有任何意义的。
正如照片上显示的那样,陈天谯身形瘦小,皮肤黝黑。虽已年过六旬,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长者应有的敦厚气质。罗飞对这样的人有着天生的厌恶和反感,甚至在对话的时候懒得正眼去看对方。那家伙常常一边巧舌如簧般夸夸其谈,一边从小小的三角眼中闪烁着狡诈出的光芒。他的言辞充满了鼓动和诱惑性,但与之相伴的却是一条阴毒可怕的毒蛇之信。
所以罗飞根本就不听此人的任何说辞。回到刑警队之后,他直接把陈天谯扔进了羁押室里,派了专人严密看护。随即罗飞便召集慕剑云和曾日华参加紧急会议,共同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我们首先要搞清楚,袁志邦为什么要这么做?"曾日华首先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正在发愁找不到这个陈天谯,袁志邦却把他送上门来,而且还是三个星期前就策划好的--我们总不至于相信,这就单单是一份送给罗队的生日大礼吧?"
罗飞立刻接住了话茬:"我这几天里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袁志邦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和我们争夺对文成宇的精神控制。"
曾日华看着罗飞耸了耸肩膀,表达出"愿闻其详"的态度。而罗飞也正要详细解释:"三个星期前,袁志邦知道自己的身份即将暴露,所以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个时候新的Eumenides各方面的技能已经成熟,但袁志邦仍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那就是弟子的精神信仰问题。"
"是的,文成宇此前并没有形成自己独立的精神世界,所以当导师消失之后,他的信仰便很可能产生动摇。以袁志邦的细密心思,他应该能够预料到这一点。"慕剑云也顺着这个思路分析了几句。
罗飞冲慕剑云点了点头,又道:"不仅如此,袁志邦还猜到警方会抓住文成宇的心理弱点进行攻击,使文成宇自动丧失身为Eumenides的斗志。所以他在临死之前特意留了这么一步棋:把陈天谯交给警方,借此在警方和文成宇之间重建起难以调和的矛盾。"
"嗯。"曾日华晃了晃脑袋道,"袁志邦知道自己死后真实身份肯定会暴露出来。到时候文成宇就会以此为线索追查身世之谜,而只要文成宇查找到一三零案件的档案,他就会把陈天谯当作导致身父死亡的凶手。如果要为生父报仇,他就必须在警方手上杀死陈天谯,从而在Eumenides之路继续走下去。"
"真是算无遗策--"尹剑禁不住咋舌于同僚们的这通分析,"就算死了也还要牢牢控制住自己的弟子,那家伙……真的只能用'怪物'这个词来形容。"
曾日华咧着嘴道:"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宣布:我们试图从精神上转变Eumenides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呢?"
慕剑云摇摇头,吐出两个字来:"未必。"
原本紧皱着眉头的罗飞闻言精神一振,用专注而又期翼的目光看向这个屡屡会给自己带来惊喜的心理学专家。
慕剑云道:"袁志邦知道文成宇会对身世之谜展开调查,但他未必能料到后者的调查能进行的如此深入。直接射杀文红兵的人正是袁志邦,而局势失控又是由文成宇的一句童言引起的,这些非常隐秘的细节现在都已经呈现在文成宇的眼前--这恐怕就不在袁志邦的计划之内了。"
罗飞沉吟着"嗯"了一声:"这些细节都会对文成宇的心理产生影响吧?"
"非常的大影响。"慕剑云肯定地答复道,"如果没有这些细节,文成宇一定会把陈天谯当成生父死亡的最大责任人。但是知道了这些细节,尤其是听到现场的实况录音之后,情况便复杂了很多。开枪的袁志邦,甚至是文红兵自己都对事情的最终结局负有责任,而更重要的是:文成宇知道是自己的一句童言引爆了本已平息的局势,他会因此产生深深愧疚和无奈,这种情绪将掩盖住他心中的其他感觉--包括对陈天谯的仇恨。"
"有道理啊!"曾日华也跟着附和起来,"所以袁志邦虽然做好了周密的安排,但恐怕达不到他预想中效果啊。只要文成宇看到杜明强的网络报道,他的信仰肯定会有所动摇的--因为那篇报道写得实在是太好了。"
罗飞笑了笑。曾日华虽然素来喜欢一惊一乍的,但他这次倒没有夸张。杜明强写的那篇报道的确不俗,把警方的用意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文章中溢满了对世事的无奈感叹以及对当事人的深切同情,读者无不唏嘘难抑。文成宇决不可能对此毫无触动,他心中的愤怒火焰和血腥信仰又怎能再延续下去呢?
"不过我们也不能太乐观了。"慕剑云此刻又提醒大家说道,"因为这世界上最难捉摸的就是人心。心理学研究往往只在统计数字上有意义,具体到单一的个体,情况则要复杂很多。现在文成宇到底会选择哪一条路?这恐怕不是我们坐在会议室里就能分析出来的。"
罗飞点头表示赞同:"所以不管怎样,我们现在都要做好两手准备。"
"那我们要不要研究一下:怎样把陈天谯设计成抓捕Eumenides的诱饵。"尹剑提议道。事实上对于陈天谯的落网他是最高兴的,如果Eumenides因为刺杀陈天谯而被捕,那对他来说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罗飞却摆了摆手:"不急。先给陈天谯定个诈骗嫌疑,把他控制在我们手里。现在我们只要全力盯住杜明强就行,再多个诱饵反而分散精力。"
这个道理不难理解:杜明强是已经收到"死刑通知单"的人,只要文成宇依然坚持Eumenides之路,他就决不会放过对方。所以在十一月份剩下的日子里,警方并不需要去寻找更多的诱饵。
尹剑也点了点头,不过他随即又说道:"陈天谯的诈骗是很难找到什么证据的,所以我们对他控制不了太长时间。"
罗飞"嘿"了一声说:"只要能控制到月底就行了。如果到时候杜明强被刺杀,而我们还是没能抓住Eumenides,那在陈天谯身上我们还有一次翻盘的机会。"
是的。如果文成宇坚持要走Eumenides之路,那么按照他的信仰,陈天谯必然也是死刑通知单上的人。警方大可以在杜明强遇刺之后再把陈天谯放出去--把后者继续作为捕捉Eumenides的诱饵,恐怕谁也无需有什么愧疚之心吧?
关键的问题在于:文成宇究竟会往哪个方向前进呢?
这似乎是个必须等到月底才能揭晓的答案。
十二月一日凌晨零点。
杜明强住所内。
客厅里的挂钟滴滴答答,秒针、分针和时针终于用不同的速度同时转过了钟盘最上方的那个顶点。
一个年轻人独坐在沙发上的瞪圆了双眼盯着那挂钟,他脸色通红,心弦亦绷紧到了极致。在他脚下则码着一溜空啤酒瓶,看来正是那些瓶中之物伴他度过了前半个夜晚。
当那个预定的时刻到来之后,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先是"嘿嘿嘿"地笑声,然后越来越大,终于变成了"哈哈哈"的狂笑。他甚至站起身来手舞足蹈,似乎有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正从他身体中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
忽然"哗啦"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似的。年轻人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发现那只不过是脚边被踢翻的一个啤酒瓶。所以他的笑声短暂地中断了一下以后,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
光笑似乎还不够过瘾,年轻人又捡起地板上其余的空酒瓶往墙角砸去。"啪!啪!……"屋内连续响起了清脆的爆破声。
等所有的酒瓶都被砸完之后,年轻人略略平静了一些。他再次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接近零点零五分了。
年轻人似乎也闹腾累了,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冲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做了个"V"形的手势。
那吊灯里藏着一个微型摄像头,他知道刑警队长罗飞此刻一定正端坐在监视屏幕的后面。这一个月来,除了私密的卧室和卫生间,这套房屋里里外外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警方严密的监控之下。
现在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年轻人向着门口走去。他打开厚重的防盗门,门外是漆黑而寂静的楼道。年轻人干咳了两声,点亮了声控的楼灯。
在昏暗的灯光中,一个人影迅捷无比地闪了一下。年轻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屋门口已经多出了一个男子。
"柳警官,你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年轻人定神看清来人之后,便兴奋地说道,"我们也终于可以解放了!"
那个从楼道隐蔽处闪出来的男子正是特警队员柳松,他上下打量着屋内的那个年轻人,这一个月来自己几乎是寸步不离地保护着此人的安全,因为对方的名字曾一度出现在Eumenides的死刑通知单上--杜明强。
还没有从任何一个上了死刑通知单的人能在执行日过去后仍然存活,而杜明强似乎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是的!柳松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那个年轻人周身上下完好无损,此刻他唯一的问题就是酒喝得稍微多了些,精神有些过于亢奋。
柳松从腰间摸出了对讲机,调节好相关的频道:"001,001--003呼叫。"
"请讲。"对讲机中传来罗飞的声音。
柳松汇报着现场的情况:"限定时间已过,情况一切正常。"
罗飞在电波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来:"收队吧。"
"是!"柳松刚刚要挂断信号,旁边的杜明强却一把将对讲机抢了过去:"让我也说两句吧!"
柳松皱了皱眉头,不过想到杜明强此刻倒也应该向警方表达些谢意,于是便按捺住情绪没有发作。
"罗队长吗?哈哈,我还活着,那个杀手--Eumenides,他肯本就没有出现!"杜明强冲着对讲机大声说道。
"我知道--"罗飞在那头似乎也笑了笑,"现在你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杜明强却还不愿结束对话,他又很刻意地问了一句:"你知道那家伙为什么没有来吗?"
"为什么?"罗飞完全是应付般地反问道。
"因为他看到了我写的报道!"杜明强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那是一篇精彩绝伦的报道!它让一个传奇杀手放下了手中的血腥屠刀--除了我杜明强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写得出来?!"
可惜他无法听到罗飞对自己的回复与评价,因为柳松已经愤然把对讲机抢了回去。
"但愿你一辈子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柳松冷冷地扔下这句话之后,转身向着电梯间走去。另有两个隐蔽在暗处的特警此刻也闪现身形,一行人毫无眷意地离开了这个奋斗了一个月的无声战场。
柳松他们离去得太过突然,杜明强微微怔在原地,似乎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楼灯定时熄灭,整个楼道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十二月一日,上午八点零七分。
刑警大队羁押室外。
罗飞背负着双手,眼看着看守警员打开了羁押室的铁门,将干黑瘦小的陈天谯从屋内提了出来。
过了两个礼拜的禁闭生活,陈天谯终又见到了自由的天空。他仰起头看着明媚晨蔼,悠闲地叹了句:"唉,快入冬啦,不过这太阳倒是不错呢。"
"陈天谯。"罗飞迎上前说道,"对于你涉嫌诈骗一事,经过警方侦查,证据不足。现决定不予逮捕。"
"嘿嘿……"陈天谯干笑了两声,声音阴侧侧地,让人极不舒服,然后他又得意地说道,"我说过的,你们怎么把我抓进来,到时候就要怎么把我放出去。"
罗飞似乎不屑于搭理对方,他只是冲看管干警挥了挥手:"带他去领随身物品吧。"
陈天谯却仍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笑道:"我永远也不会蹲大牢的,虽然在你们看来,我做了很多'坏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罗飞冷冷地回视着他,默然不语。
"因为我从来不犯法!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懂法律!"陈天谯自说自话地给出答案,然后他大摇大摆地走过罗飞身边,扬长而去。
"就这么放了他吗?"尹剑一直站在罗飞身旁,此刻他看着陈天谯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不放又能怎样?难道你能像Eumenides那样制裁他吗?"罗飞反问了一句,然后他拍了拍助手的肩膀,"别想了--赶紧去会议室吧,慕老师他们正等着呢。"
十分钟后,罗尹二人来到了刑警大队会议室内。近一个多月来,这里已成为"四一八"专案组固定的碰面地点。此时此刻,慕剑云、曾日华、柳松这些核心成员们又在这里齐聚一堂。
罗飞则给大家带来一个颇为意外的消息。
"我宣布:'四一八'专案组从今天开始暂时解散。"
"什么?"柳松第一个瞪圆了眼睛,"可是Eumenides还没抓到呢!"
"怎么抓?"罗飞淡然反问道。
柳松摇摇头,他也拿不出什么方案来。
"他已经收手了。而我们也没有任何可供追寻的线索--"罗飞轻叹一声说道,"我们不知道他的公开身份,不知道他的相貌(注:曾日华模拟画像的桥段此稿中已经删除,请读者思路勿再受其干扰)……这半个多月来,我们的动作都没有什么进展,专案组继续维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柳松忽然又想到什么:"那个陈天谯呢?我们为什么不派人盯着他?"
"没必要了。他已经放过了杜明强,也就不会去找陈天谯--他已经不再是Eumenides了。"
"那这个案子就这样算了吗?"尹剑也颇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罗飞耸了耸肩膀:"从现在来说,只能无限期的搁置,除非又有新的'死刑通知单'出现。"
"恐怕不会再有了……"慕剑云摇着头道,"他既然已经放弃了杀手之路,又有什么理由再回头呢?"
"这么说的话,我们就只能解散了?"曾日华此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样也好啊,这一个多月可真是累坏了,大家都好好地休息几天吧!"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各自无语。Eumenides终止了犯罪,这样的结局或许不能算完全失败,但是对同仇敌忾战斗了一个多月的专案组来说又的确埋下了太多的遗憾……
晚二十一点三十七分。
绿阳春餐厅。
一曲终了,女孩款款起身,向着台下的听众们鞠躬致意。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的身体却下意识地倾向了餐厅的某个角落。
她知道那个人曾经坐在那里,但她却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忽然,女孩的嘴角微微地往上挑了一下,因为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花香--清新、淡雅、沁人心脾的百合花香。
女孩直起身,有些兴奋而又忐忑地等待着什么。
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餐厅服务生跑上前来,将一束百合花递到了女孩的手中。
"送花的人在哪里?"女孩有些急迫地问了一句。
"他没有进来。"服务生答道。
女孩"哦"了一声,难掩饰心中的失落。不过服务生接下来的话却让她重又笑赝如花。
"他说你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一个小时后,女孩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咖啡厅,坐在了那个熟悉的座位上。那个人却没有在座位对面等她。不过她并不担心,因为她相信那个人说过的话是一定会兑现的。
果然,十分钟之后,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正向着自己走来。趴在她脚边的牛牛此刻也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你迟到了。"女孩微笑着说道,但语气中丝毫没有责怪的意味。
"对不起。"年轻人一边入座,一边主动表达了歉意,不过他并没有解释迟到的原因:在走进咖啡馆之前,他必须仔细地将周围形势勘查一遍,以确保女孩身后没有"尾巴"。
"你的事情忙完了吗?"女孩柔声问道。她记得对方说过要去处理一件重要的事情,而事情没有结束的时候是无暇来找自己的。
年轻人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轻轻地答了句:"应该是完了吧。"
女孩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年轻人盯着女孩的笑颜,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同时他又颇有感慨:"本来我以为那件事是很难完成的,我甚至还把你托付给了另外一个人。"
"是吗?那你可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啊。"女孩假嗔着说道,"--不过既然是你的朋友,一定也是值得信赖的人吧。"
年轻人摇了摇头:"他并不是我的朋友,但是他的确非常值得信赖。"
女孩微微蹙起秀眉,似乎很难理解这样的关系。不过这对她来说已经并不重要。
"现在呢?"她问那个年轻人,"你准备亲自照顾我吗?"
年轻人点点头:"我已经在联系美国的医生,我会把你带到国外,治好你的眼睛。"
"真的?"女孩欣喜地欢叫了一声,随即却又郑重地凝起神色,"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年轻人想了许久,似乎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最后他只好用一个很俗的词来表到自己的感受。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宿命?"女孩蓦地兴奋起来,"难道真的是宿命吗?"
"怎么了?"年轻人有些惊讶于对方的情绪变化。
女孩略略地歪着脑袋:"我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这确实是有些神奇呢……"
年轻人"嗯?"了一声,依旧困惑。
"是这样的。"女孩开始详细地解释道,"在三个星期之前,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认识呢。那天我去给父亲送葬,在墓地里我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他给了我一件礼物……"
"奇怪的人?"年轻人心中隐隐有了些异样的感觉,他连忙追问了一句,"怎么个奇怪法?"
"他声音很嘶哑,甚至说非常难听,但却好像有种神秘的魔力--因为每当他说话的时候,我总是被他深深的吸引,难以离开。我猜他的长相应该也很特别吧,只可惜我看不见……你说他是不是有某些奇异的能力呢?"
年轻人的心跳明显的加速了,他没有心思去回答女孩的奇思妙想,只是急着问道:"那他给了你什么?"
"我也不知道。"女孩俏皮地笑了笑,"因为他不让我打开,他说这个东西是给你的。"
"给我?可你当时根本就不认识我。"
"奇妙就奇妙在这里啊。当时那个人告诉我,以后我可能会遇到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会对我很亲近,但是我又很难捕捉到他……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像你?"
年轻人的身体感到一阵阵的发冷,他勉力控制住自己的声调,不让这种感觉体现出来:"那他还说过什么?"
"他说:'如果有哪一天这个男人真的愿意踏踏实实地陪着你了,你就把这个盒子交给他。'"女孩一边说着,一边从挎包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我这几天一直带着这个盒子呢,不过我真的很担心以后会再也见不到你。"
年轻人接过了那个盒子,他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把盒盖打开--那盒子躺着一卷小小的磁带。
"你知道吗,那个人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这句话和你刚才说得很相似呢!"女孩这时又兴致勃勃地说道。
"他说了什么?"
"他说:这是你的宿命。"
女孩的声音如银铃般动听。可这句话在那年轻人听来却是如此的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怪物"如撕裂般的声音:"这是你的宿命--在十八年前便已注定。"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38)
十二月十日晚十九点二十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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