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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刑通知单第二部宿命

_13 周浩晖(当代)
女孩忽然抬起头,眼睛正对着男子的方向。后者颇不自在地别了别身体,好像对方真能够看见自己一般。
女孩就这样"凝视"着对方,片刻之后,她终于鼓足勇气,试探着问道:"是你吗?"
男子长出了一口气,倒像突然间如释重负了一般。然后他无奈地摇头叹道:"你虽然看不见,可我没有一次能瞒得过你。"
"真的是你?"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女孩心中却还存着疑虑,"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我刻意做了一些掩饰……不想让你听出来是我。"男子一边说,一边把紧勒在喉弯处的一个塑胶圈解了下来。他用手揉了揉被压得发疼的声带,感觉呼吸顺畅了很多。
"现在终于可以轻松一点了。"他咧着嘴说道,语调中恢复了年轻人特有的那种阳光和朝气。
这才是女孩熟悉的声音。她微笑着站起身,神色颇为惊喜。不过她很快又皱起眉头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来过。"既然已被对方识破了身份,年轻人索性变得坦然起来。
女孩敏感地追问:"你怕我会缠上你吗?"
"不--"年轻人连忙解释,"只是……我现在惹了些小麻烦,没必要让你担心,更不想把你卷进来。"
女孩不禁为对方关切:"什么样的麻烦?"
"我能解决的。"年轻人淡淡地答道。他那自信的语调听起来让人十分放心,女孩便又笑笑,停止了对这个话题的纠缠。
"请坐一会吧?"她向对方发出友好的邀请,"--如果你不用急着离去的话。"
"好吧。"年轻人找了张椅子搬到女孩的面前,在坐下的同时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不能停留太久。"
女孩理解地点点头,她也摸索着坐回到椅子上:"你说过你最近会很忙的,我还以为会很久遇不到你呢。"
"今天比较特殊,所以我想办法抽了个身。"
女孩的眼角微微弯起:"就为了给我送个蛋糕吗?"
"每个人在过生日的时候,都会希望有人能给自己送来生日蛋糕吧。"年轻人很认真地回答道。
女孩轻声说了句:"谢谢你。"她的表达虽然简单,但却非常诚挚。
年轻人无声地笑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只可惜那女孩并无法看见,见对方沉默不语,她便又主动说道:"你帮我切一块蛋糕吧--我今天正好没有吃早点呢。"
年轻人当然不会拒绝对方的请求。在他心中,照顾这个女孩已经成为自己无可推卸的责任。他起身拆开那个蛋糕,切下一个小小的尖角盛在纸托里,然后送到女孩的面前。
女孩闻到了蛋糕的香甜气息,她深深地吸了吸鼻子,抬手去摸索蛋糕的位置。不过她努力了几次都没能准确地找到纸托,她歉意地笑了笑,同时也不免有些沮丧。
年轻人迟疑了片刻,似乎想做什么但又缺乏足够的勇气。不过他最终还是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抓住了女孩的左腕。
"在这里。"他引导女孩纤白的小手握住了纸托。
"我是不是很麻烦?"女孩瘪着嘴问道,但神情却是快乐的。
"怎么会?每天都这样陪着你我都不会觉得麻烦。"年轻人一边说一边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的指尖上仍然残存着女孩温暖和柔香,心神微微有些激荡,这是他以前从未品尝过的美妙感觉。
而女孩心中此刻也同样不太平静,对方言辞中诚挚的关怀感觉令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微热起来。她低下头,借着吃蛋糕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神色变化。
"好吃吗?"
"好吃。"
似乎是简单到有些弱智的对白,但每一个字都在撩拨着两个人的心弦。随后他们都不再说话,女孩一口一口地吃着蛋糕,年轻人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她。
良久之后,女孩似乎感觉气氛沉默得有些奇怪,便抬头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年轻人从缥缈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我想起了……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吃蛋糕的时候。"他幽幽地说道。
"呵呵。"女孩清脆地笑着,弯手背掩住自己的嘴角,"居然会想这个想到发呆?我猜你当时一定是馋坏了吧?"
年轻人却笑不起来。
"那次是我六岁的生日--"他第一次向别人诉说那段回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到一块生日蛋糕,我父亲很早就答应我,会在生日那天满足我的这个愿望。"
年轻人语调低沉,这让女孩感受到了一丝不一般的气氛。同时"父亲"那两个字也让她某名地伤感起来。怅然了片刻之后,她轻声说道:"你父亲一定很疼爱你吧?他应该是个称职的父亲,不会让你的愿望落空的。"
年轻人却摇了摇头:"不,最后让我吃上蛋糕的人并不是我的父亲……"
"哦?"女孩有些搞不清状况,她聪明地选择了闭口不言。因为她感觉到那是对方内心深处某些柔嫩的回忆,如果愿意说,他便会说出来;如果不愿说,自己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年轻人的眼睛罩着一层迷雾,他似乎能透过时空看到些什么,带一切却又如此模糊难辩。十八年过去了,那蛋糕的滋味犹在唇边:香甜中又透出难以描述的酸涩。
他无法向对方讲述太多,最后他只是缓缓地说了一句:"我父亲就是在那一天去世的。"
女孩愕然怔住了。"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喃喃地说着,"原来你那么小就失去了父亲……"
年轻人用双手捂着头,太多复杂的思绪在他的脑子里冲撞着,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忽然,他的手被另一双柔软的手握住,一股暖流随之漫遍了全身。他抬起头,看到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正用双手轻轻地抚慰着他。
年轻人慢慢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他反握住女孩的小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失去父亲的感觉了……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要保护你,照顾你……"
女孩没有说话,但内心的苦涩中却在慢慢沁出些甜蜜的感觉。以前她只是把对方当成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而这一刻起,她开始觉得相互间有了种同病相怜的亲近。
"我该走了。"年轻人忽然站起了身,"我已经逗留得太久……"
女孩点点头,把手从对方的掌心里抽出。虽有些不舍,但她确实也需要时间来冷静一下。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在离开之前,年轻人还有些话要说。
"什么?"
"可能会有人来向你打听我的情况--不要告诉那些人我们曾经会过面。"
女孩很爽快地应了下来:"好的。"
年轻人倒有些奇怪了:"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你不想说的,我又何必要问?"女孩淡淡地一笑,"反正我相信你不是坏人,总不可能害了我。"
年轻人看着女孩,对方那充满信任的笑脸却像刀锋一样侵割着他的心灵。他忽然间觉得有些窒息。
"我走了。"他用一种仓促的方式告了别,然后狼狈地、像个逃兵一样冲出了琴房。
早晨十点二十五分,杜明强住处。
柳松独自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忽然屋内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动,他立刻警觉地弹起身,睡意在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柳警官,你也过于紧张了吧。"从卧室来到客厅的杜明强看到对方这副神情,便带着揶揄的口吻说了一句。刚才的响动正是他走出卧室的时候发出来的。
柳松冷冷地看了杜明强一眼,懒得和他多说什么。这是个不知轻重的家伙,自己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要知道,严密如龙宇大厦一样的安全措施,Eumenides仍能来去自如的完成杀戮,而自己在这幢普通的民居内执行保护任务,再怎么小心谨慎也难言为过啊。
杜明强并不在意对方的冷淡态度。他兴致勃勃地走过来坐在柳松身旁,好像俩人是很熟络的好兄弟一般。
"来,看看我写的稿子吧!"他拍着柳松的肩膀,把几页打印好的稿纸塞到对方手里。
柳松想起凌晨时分在龙宇大厦大厅里,罗飞和阿华等人曾经商讨过在网络刊发稿件的事情,没想到杜明强这么快就写出来了。他禁不住有些惊讶地瞥了对方一眼。
杜明强明白柳松所想,他得意地打了个哈哈:"新闻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第一是速度、第二是速度、第三还是速度!你睡觉的时候我就在赶稿,现在这篇稿件发出去,不仅有独家报道的效果,还正好能赶上网民浏览的最高峰。你说,这稿子怎么可能不火?"
柳松把杜明强的手从自己肩头拨开,轻哼一声说道:"你别兴奋得太早了,你这篇稿子能不能发出来还不一定呢!"
"哎!"杜明强一下子急了,"我这稿子的思路都是罗队长认可过的,你凭什么不让我发啊?"
"发不发我们俩说了都没用。"柳松不紧不慢地说,"得给罗队审查,他说可以了才能发。"
"官僚,官僚之极!"杜明强愤愤地抱怨着,"这样的体制,能有什么效率?没有效率就没有战斗力,难怪你们一直斗不过那个杀手!"
这最后一句话柳松可实在不爱听,他蓦地瞪圆了眼睛逼视着杜明强。后者被这目光刺得一惊,想到曾经吃过的苦头,他连忙识趣地住了口。
"好吧,好吧……"尴尬地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似乎做出了让步,又嘟囔着说道,"那你赶快把稿子送给罗队长看看吧,可别耽误了我发稿的时间……"
柳松倒也正想回队里了解一下案件的进展。于是他一边看了看时间,一边说道:"你跟我一块去刑警队吧。"
杜明强翻了翻眼睛:"我去干什么?罗队长说可以,你打个电话告诉我不就行了吗?"
"我的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全,所以我们俩肯定不能分开。"
"哎呀,你也太教条了吧?外面不是还有好几个便衣在守着吗?我今天哪也不去,我就在卧室里睡觉--我都快困死了!"杜明强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因为折腾了一宿没有合眼,他的白眼球上已经渗出了很多血丝,看起来的确是疲惫得很。
"那行啊,我也再睡一觉。"柳松不动声色地说道,"等我们都睡醒了再去找罗队,反正我不着急。"
杜明强瞪眼看看柳松,然后他无奈地长叹一声:"行行行,我玩不过你--你说了算。走吧,去刑警队。"
柳松淡淡一笑,站起身来。
杜明强也跟着起身,他似乎想想又不甘心,低声抱怨道:"你不着急?等会到了刑警队,你肯定又要一头扎进会议室去!"
柳松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理会他的怨言,只是催促道:"快走吧,反正我保证把稿件交给罗队不就行了?你管我开不开会?"
杜明强还在讨价还价:"你开会的时候,等找个地方给我睡觉!"
"就在上次那个休息室。"
杜明强把嘴一咧:"那里又没有床,怎么睡?"
"办公桌够大了,再给你拿个枕头。"见杜明强还想再说什么,柳松便又瞪了他一眼,"我在这里,不也都是睡沙发吗?"
杜明强咽了口唾沫,虽不忿但又无计可施。因为急切地要把自己的"独家稿件"发表出来,他只好乖乖地跟在柳松身后,离开住所向刑警队而去。
到了刑警队之后,柳松先把杜明强安置在休息室里,由他手下的那几个便衣特警负责守护。然后他自己便带着杜明强的那份稿件去找罗飞。清晨时分从龙宇大厦散去的时候,罗飞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一会,然后早上九点半在会议室开会。柳松估计这会应该还没开完,于是就直接先来到了会议室。
到了屋里一看:果然,罗飞、尹剑、慕剑云、曾日华等一干人都在。他们一个个紧锁双眉,盯着堆放在会议桌中心的一些东西,似乎正在满怀困惑地思索着什么。
柳松不敢打断众人的思路,便轻手轻脚地坐在了尹剑身旁的空位置上。罗飞此刻也看到了他,主动开口招呼说:"你也来了?"
柳松点点头解释说:"杜明强写了份报道,我拿来给你看看能不能发--顺便了解一下案子的进展。"
"嗯,你来得正好。"罗飞伸手冲会议桌上指了指,"你看看这些东西,能不能找出些玄机?"
柳松便定睛看去,却见会议桌中心白花花的堆了好些塑料泡沫,大概有十好几块。这些泡沫大小各异,但整体形状都是薄薄的,同时或多或少带着些弧度。
尹剑把身体凑过来向柳松解释说:"这些都是从龙宇大厦周围的区域内搜索到的。和我们凌晨时在露台上找到的那块带血的泡沫相比,无论从材质还是造型上来看都非常相似,应该是缘于某种相同的出处。"
"哦?这东西会和案件有关吗?"柳松眯起眼睛琢磨着,不过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尹剑又继续补充说:"露台上的那块泡沫已经做了鉴定,上面的血迹正是出于死者林恒干。所以现在至少可以确定:凶手在作案后曾经接触过那块泡沫。"
"嗯……以那家伙的能力,这种接触应该不是意外。"柳松跟着这思路分析道,"他是用那块泡沫做了些什么?"
"不仅是那一块泡沫,这些泡沫可能都有些问题。"
柳松并没有盲目赞同,他摇了摇头说:"这倒不一定吧?它们虽然看起来相似,但也许只是同一种商品的包装物,被人随意丢弃之后,恰巧在露台上的那一块被凶手拣了起来。"
"如果是同一物品的包装物,为什么它们散落的地点会那么分散?这些泡沫虽然都是在大厦南侧发现的,但是两两之间最远却相距了六十多米。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罗飞看着柳松说道,他的语气和目光似乎都在刻意引导着对方的思维。
"这个……"柳松略愣了一下,很快有了思路,"也许这些泡沫是从高处抛落的,所以才会分散得这么开。"
罗飞点点头,而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用赞同的目光看着柳松,似乎他刚刚说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柳松在这种气氛自然会想得更深,忽然间他终于悟到了什么,激动地脱口而出:"难道是从案发现场抛落的?!"
"非常可能--"罗飞用手指轻叩着桌面,"因为从泡沫分散的规律来看,和案发现场的高度以及昨天晚上的风向条件都非常符合。"
柳松的思维愈发活跃起来:"那这些泡沫就是作案现场的用具?可这些东西能有什么作用呢?"
罗飞用目光扫了扫身旁的同僚们,然后略耸着肩膀说道:"我们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答案。"
"我刚才猜想,这些东西会不会是高空攀爬的某种用具?"曾日华开始发表意见,"比如说泡沫的比重很轻,可以产生一定的浮力等等。不过这方面我们都是外行,正要听听你这个特警专家的意见呢。"
"这种思路……未免有些太科幻了吧?"柳松用了这么一个夸张的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观点,"这只不过是一堆泡沫,在水里或许能把人的身体带起来,但是在空气里能发挥什么作用?"
曾日华挠挠头不说话,自己也觉得难圆其说。
这时柳松指着那堆泡沫说道:"我可不可以拿一块看看?"
"你拿吧。"罗飞没有阻拦,"这些泡沫技术人员都检查过了,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痕迹。"
于是柳松便拣了一块最小的泡沫拿在手里,从大小和形状上来看,这块泡沫和露台上带血迹的那块几无二致。
就在柳松研究泡沫的当儿,却听慕剑云又开口说道:"其实有另外一件事情也很奇怪呢。"
"什么?"罗飞立刻饶有兴趣地追问,慕剑云已经在会场上沉默了许久,罗飞早就想听听她的见解。
"如果这些泡沫的确是作案现场的用具,那凶手为什么会随意抛弃呢?从十八层楼的高空抛下之后,泡沫肯定会散落在很大的范围内,因此而变得不起眼。但是以Eumenides的行事风格,他至少应该把沾染血迹的这块泡沫带走吧?我们正是在露台上发现这块泡沫后才抓住了这条线索,这里面虽说有侥幸的成分,但毕竟还是对手的行为首先留下了破绽,而这个破绽他本来是很容易弥补的。"
"这确实是个疑问。"罗飞点着头表示赞同,"包括露台上那个装血衣的包裹也十分可疑--把这么重要的物证留在现场,这实在和Eumenides一贯的作风和水准不太相符。"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曾日华用手推了推他那副厚重的眼睛片,猜测着说道,"难道他是要故意误导我们的视线吗?"
曾日华的话让正在刻苦钻研泡沫玄机的柳松有些泄气,后者似乎有些放弃了。他用左手撑着脑袋,右手反扣抓住泡沫片的一端,然后像打快板一样用那片泡沫无聊地轻拍着自己的小臂。
柳松的这个动作很快引起了罗飞的关注,刑警队长禁不住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尹剑悄悄地碰了柳松一下,提醒对方注意。柳松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手中的泡沫拿好--他差点忘记这可是现场提取到的证物呢。
不过罗飞关注的焦点似乎并不在此处。他这时已经转过头,目光又盯住了会议桌中心处的那堆塑料泡沫。在僵滞了片刻之后,他的眼神慢慢地明亮起来,最后竟开始闪烁起兴奋的光芒。
众人都意识到罗飞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们的目光也纷纷跟随过去,想要看出那隐藏在泡沫堆下的玄机。当这番尝试失败之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看向罗飞,期待组长能够帮他们点破迷雾。
罗飞没有说话,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身,向着最接近泡沫的桌子边缘走去。原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曾日华很自觉地挪开座椅,给罗飞让出了道路。
罗飞的视线始终盯在那堆泡沫上,毫无斜视。到达桌边之后,他立刻伸手抓出了其中最大的那片泡沫,略一端详后,将其摆放在会议桌后端的空处。
那片泡沫大概有半个枕头般大小,同样也带着些弧度。罗飞放置的时候是凸面朝下,那泡沫便在桌上轻轻地摇晃着,像是一个被翻过来的乌龟背壳。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但还是不明白罗飞到底想干什么。罗飞则不停歇,转身又从泡沫堆里拣出了另外一块大小相仿的泡沫,这次却是凸面朝上,两个凹面相对,扣在了先前的那块泡沫上。
众人看出来罗飞似乎想用那些泡沫拼出在散开之前的原形,不过现在要说那原形是什么还毫无头绪。好在罗飞的动作还在继续,一块又一块的泡沫被他抓起后又找到合适的位置落下,片刻之后,所有的泡沫都转移了地点,而桌上的那个拼图也终于显出了全貌。
桌边的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因为此刻在他们眼前出现的情形实在是有些诡异,诡异到让他们这些警官都难免有些心里发毛。
那些泡沫组合成的图案竟活脱脱的是个人形!这个"人"有躯干、有腰臀、有四肢,但却唯独没有头颅。在"他"右小臂部位的正是露台上发现的那块小泡沫,那已然干涸的血迹印染在"他"的腕部,隐隐透出一股非人间的阴冷气氛。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27)
"这……这是什么东西?"曾日华最先沉不住气,他张口结舌地问道。
罗飞同样在盯着那个泡沫组成的人偶沉思着,片刻之后,他幽幽地说道:"具体是什么东西还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东西曾经穿过露台上遗留的那件血衣。"
尹剑此刻也看出了一些名堂,他站起身凑近那个人偶说道:"那件血衣的右手袖口处有一大片血迹,位置和这块泡沫上的血迹正好一致。可以推断:当凶手行凶的时候,这块泡沫就穿在衣服里,所以袖口处的血迹才会渗在泡沫的边缘。"
柳松的思维也被调动了起来:"那就是说,Eumenides当时是把这套泡沫穿在了衣服里,就像穿着身铠甲一样?"
罗飞表达了保守的赞同:"嗯……从目前看来,似乎就是这样的。"
虽然这个泡沫人偶的原委已逐渐清晰,可曾日华却有一种越听越糊涂的感觉,他眨巴着小眼睛问道:"可他这是要干什么呢?难道穿上这身泡沫,就能够飞越十八层楼的高空吗?"
众人沉默着,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这真是一个尴尬的局面:罗飞似乎已经挖出了一条令人眼前一亮的线索,可要用来解决困扰他们的谜题时,这线索却又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徒劳增添了更多的困惑。
良久之后,罗飞忽然又轻轻地说了一句:"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进过那间办公室。"
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这绕来绕去的,竟把罗飞的思路又转了回去。可这条思路早已被他自己否定过了呀。
"如果他没有进过办公室,那监控录像里的画面又怎么解释?"慕剑云蹙着秀眉问道。
罗飞立刻给出果断地回答:"那段录像是真实的,这一点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不应该再有疑问。"
慕剑云看看周围的同事,被罗飞自相矛盾般的话语搞得有些茫然。而曾日华的小眼睛迅速地眨动两下之后,忽然又有了新的想法。
"难道那录像里出现的根本就是个假人?只是这个穿着衣服的泡沫人偶?"
这真是一个全新而又大胆的思路,恐怕只有曾日华这样的电脑怪才才能想得出来吧?众人此刻都把目光投向桌面上的泡沫人偶,想象着这家伙如果穿上衣服,像木偶一样被操控时会是怎样的一副怪模样。
不过罗飞却不留情面地把曾日华的想法驳了回去:"你也看过那段录像,你觉得录像里的那个男子像是个假人吗?"
曾日华用手揉揉鼻子,窘迫地低下了脑袋。确实,那录像虽然不够清晰,但反映出来的画面还是非常连贯的。画面中的那个男子体态自然、动作协调,即便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电子机器人也无法模拟真人到如此的境界吧?
"录像是真的,人也是真的,却又想不出合理的方法进出那扇窗户。这岂不是形成一个悖论圆圈了吗?"慕剑云看着罗飞说道,语气多少有些帮曾日华辩解的意思。
罗飞像是被这番诘问难住了。他低着头喃喃自语:"悖论?确实是悖论呢……"说话间,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只顾自己抱着肘,在会议室里来回踱起步来。
在座其他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罗飞这样的状态,他们便都沉默着不说话,生怕打搅到专案组长的思路。而当罗飞终于停下脚步之后,他们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罗飞却流露出抱歉的眼神:"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这样吧,我们先散会,但大家暂时不要离开,等我想清楚之后再一块讨论讨论。"
众人面面相觑,对这样的处理多少觉得有些奇怪。
尹剑作为罗飞的助手,无论如何是要站在队长一边的。见大家都有些茫然,他便在中间发挥起润滑的作用来:"大家都辛苦了。就去休息休息吧,正好要到午饭时间了。我去食堂招呼一下,今天多加几个菜,慰劳慰劳大家。"
"那好吧,吃完饭再睡个午觉--哎,也确实是累了呢。"曾日华一边撑着懒腰一边站起身。他本是个大咧咧的人,不会惦记事,一提吃饭睡觉便自怡然起来。
慕剑云倒是还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不过末了她还是微微摇摇头,跟在曾日华身后一块出去了。
柳松则起身走到罗飞身边,把杜明强写的那篇稿件递了过去:"罗队,你抽空瞄一眼这篇稿子吧,看看能不能发?"
"赫,这家伙笔倒挺快。"罗飞一看到那稿子的长度就忍不住叹了一句,然后他把稿件接在手中,却见标题写的是:恐怖杀手再度出击,血腥屠戮却失公允。
从标题的基调来看,的确是站在Eumenides的对面在质疑他的杀戮行为。罗飞比较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始细细阅读报道的具体内容。
文章的结构别具匠心,没有直接切入发生在昨夜的那场凶杀案,而是从蒙方亮的早年经历开始着笔。从文中的描述可知,蒙方亮在龙宇集团创立初期曾是邓骅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而当时在省城尚未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为应付来自各方的威胁和挑战,蒙方亮手上多少便沾了些血腥。后来因为一起故意伤害案,蒙方亮被捕,并且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这段文字写得风声水起,紧张跌宕,颇像是一部浓缩版的江湖风云小说,料想定能牢牢的吸引住读者的眼球。而到了蒙方亮入狱之后,便又笔锋一转,开始着力刻画起人物的内心转变。在杜明强的笔下,蒙方亮获刑之后便幡然悔悟,对自己曾经犯下的血腥罪行痛恨不已,同时他也积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赎罪之心,在狱中不仅积极接受改造,而且多次立功,最终在服刑十年后提前获得假释,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
如果说狱中这段像是一个苦难者的艰难自赎,那么接下来的描写便充满了温馨与幸福的意味。蒙方亮出狱后,与离别多年的家人团聚,妻子贤惠,女儿乖巧,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令读者也禁不住为他们感到欣喜。而蒙方亮则彻底摒弃了以前的黑暗生活,他甚至皈依了天主教,时常用自己的经历来教育误入歧途的年轻人。
这两段文字都不是很长,而紧接下来便风云突变,开始切入全文的重点:来自Eumenides的死刑判罚。在简略介绍了Eumenides的背景之后,作者大量的笔墨仍然放在了蒙方亮的身上。在文中,虽然家人都非常担忧,但蒙方亮自己却能坦然面对来自杀手的死亡威胁,因为他相信自己已经接受了惩罚,改过自新,如果Eumenides了解了这段经历,一定不会再对他施以毒手。所以他在进入办公室避难的时候,特意带上了当年的判决书、服刑期间的立功奖状、假释证明以及能够反映自己心路历程的日记一本。
从这段描写来看,杜明强的文章倒是具有一定的可信度。因为警方在勘验现场的时候,确实也在蒙方亮的床头发现了判决书以及日记等物。罗飞本来还有些纳闷,现在才知道,原来蒙方亮是想用这些东西来证明自己早已接受惩罚,改邪归正,以期能获得Eumenides的宽恕。
看到此处,任何一个中立的读者都会在情感上支持蒙方亮了,而他们也必然会怀着急切的心情一口气读完整篇报道,以解开那最终的悬念:Eumenides会放过蒙方亮吗?
文章终于进入了最关键的桥段,杜明强也把自己的文笔展现得淋漓尽致。Eumenides作案的过程被描写的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其精彩程度简直可以和最刺激的好莱坞大片相媲美。不过最终的结局却是令人扼腕的:蒙方亮并没有能够打动Eumenides,他仍然被无情地"处决"了。
在细节描写中,杜明强亦不忘适时地煽情一下,其中给罗飞留下深刻印象的某段文字是这么写的:"……蒙方亮的嘴微微张开着,似乎相对行刺他的人诉说些什么。可他已经不可能再有机会了,鲜血正从他喉部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放置在床头的那个日记本。他多年来的忏悔和救恕在此刻都显得毫无意义,而他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对挚爱家人的眷念也如同日记中过往一样,统统都淹没在了残酷的血腥之中……"
罗飞轻轻咂了咂嘴,颇感叹服。这文稿虽然并未对Eumenides做出任何评价,但读来却无异于一篇暴行受害者的血泪控诉书。即便是最忠实的杀手粉丝团,在看到这篇文章之后,恐怕也得对Eumenides行为的合理性展开反思吧?
一旁的柳松倒误解了罗飞咂嘴的意味。他愤然说道:"我就知道这小子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我这就把他带回去,电子底稿也勒令他删掉。"
"不,罗飞连忙摆摆手,"让他发,而且要尽快--把我们队里的电脑借给他用好了。嗯,不仅在网络上要发,在传统媒体上也要发。去梳理一下报社的关系,让他们转一下,总之把声势造得越大越好!"
柳松对罗飞这般态度缺少心理准备,他的神情不禁有些发楞。
罗飞明白他的感觉,便又笑了笑,压低声音,颇有些神秘地补充了一句:"这次弄好的话,也许能够一箭双雕呢!"
柳松心念一动,知道这里头可能大有文章。便正色领命道:"好的,我这就去安排。"
"尹剑,你跟去协助一下。"可能是考虑到柳松对刑警队不太熟悉,罗飞就给他派了个帮手,末了他又叮嘱了一句,"你们俩先把这件事处理完,然后过一个半小时,一块到我的办公室来。"
尹柳二人便即离去,一同安排杜明强的发稿事宜。随后尹剑又惦记着自己先前承诺,去食堂给专案组的同僚们加了几个菜。众人吃饭的时候,罗飞却没有出现,于是尹剑又拣利落的饭菜打了包,准备一会带给他的领导。
吃完饭稍事休息了一会,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俩人便往罗飞的办公室走去。到了门口,却见门是虚掩着的,尹剑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罗飞立刻在屋内回应道:"进来吧。"
俩人推门进屋,尹剑先晃了晃手里的饭盒:"你还没吃吧?给你捎了点。"
罗飞微笑着点点头,以示谢意。他原本站在窗前,此刻正回身往自己的办公桌那边走去。先前在会议室的那堆塑料泡沫已经被他拿到了这张办公桌上,泡沫旁边还放着在露台上找到的那只运动背包。
尹剑看到桌面已经被占得满满的,觉得要把饭盒挤在这堆东西里面有些不太合适,就举起手问了句:"这个给你搁哪儿啊?"
"先放窗台上吧。"罗飞随意得很,"我一会再吃。"
尹剑到窗户那儿走了个来回,然后问罗飞道:"罗队,你是不是已经想明白了?"
"哦?"罗飞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已经没有在继续想了。"尹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想事情的时候会全神贯注的,即使有人和你说话,你的眼睛也总在看向别处--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随意。而对于案子上的事情,如果你没有想明白,那么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罗飞听完对方的这番描述,"嘿"了一声,不置可否。不过一旁的柳松倒是深有同感,他已经摆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罗飞,准备接受作战指令了。
罗飞感受到了后者的战斗欲望,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忽然点着头连赞两声:"好,好。"
这两句"好"来得未免有些突兀,而罗飞这样从头到脚的打量倒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柳松下意识地转头看看尹剑,俩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罗飞葫芦里又要卖出什么药来。
罗飞转身把桌上的那个运动背包拖到了自己面前,然后他打开拉链,把包里的一堆东西掏了出来。这些东西都是案发现场的遗留物,计有运动服一套,黑色带檐绒帽一顶。衣帽上的物证信息已经由技术人员做了保留,不过除了死者林恒干的血迹之外,并未提取到犯罪嫌疑人的毛发等特征物。
"来。"罗飞冲柳松招了招手,"你把这身衣服穿上试试。"
柳松茫然一愣,不过罗飞已将衣服送到了他的面前,证明他并没有听错什么。虽然很不理解这么做的用意,但服从命令却是警方内部最基本的纪律之一。所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将自己的外衣脱去之后,换上了凶手留下的那件运动外套。
柳松虽然个子挺高,但体形却很削瘦。所以这件外套穿在他的身上便显得有些松垮肥大。想到这衣服曾经是凶手所穿,再加上衣服上还残留着死者的大片血迹,柳松不禁拧了拧身体,颇不自在。
罗飞却不顾及属下的感受,他又从桌上那起几片塑料泡沫递过来,说道:"把这些塞到衣服里面吧。"
那几片泡沫正是先前拼接成"人偶"上半身胸、背以及两臂的材料。柳松把上衣拉链拉开,将这些泡沫片一一塞到身体的相应部位。说来也巧,这些泡沫片竟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正好填住了他躯体和外套间那些宽松的缝隙。当他再次把上衣拉链拉好的时候,他的体型便在泡沫片的衬托下显得健硕了不少。
罗飞围着柳松的身体转了两圈,一边看一边摸着下巴,不知在琢磨些什么。末了他又拿起那顶黑绒帽戴在柳松的脑袋上,并且还刻意压低了帽檐。
做完这些事情后,罗飞自己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然后他冲一旁尹剑努努嘴问道:"你看看,感觉怎么样?"
"感觉……"尹剑搞不清楚罗飞到底想问那方面,便很直白地说了一句,"……感觉挺像录像里那个杀手的。"
这下柳松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一抬手把帽子摘了下来,像受了侮辱似地责问道:"罗队,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罗飞的神色也变得严峻起来。"我有任务要交给你。"他看着柳松郑重地说道。
柳松立刻精神一振,刚才的那点不快瞬间已烟消云散。而罗飞对这任务的描述更是让他热血沸腾。
"非常重要的、绝密的任务。"刑警队长一字一顿地说道,似乎这任务从此刻开始已经在耗费着他全身的力量!
晚二十点二十一分。
罗飞来到了绿阳春餐厅的保安部,要求调阅十月二十九日晚上就餐区域的监控录像。
虽然已经明白了龙宇大厦刺客行凶的手法,而且对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也有了针对性的安排。但罗飞还需要掌握更多与龙宇集团有关的背景资料,以便进一步分析昨夜那场血案发生的更深层次的原因。所以从下午开始,他便一个人出了刑警队,根据手中既有的几条线索展开相应的调查。
作为龙宇集团另一个关键性的人物,阿胜的意外死亡自然也引起了罗飞的关注。罗飞首先隐藏身份在龙宇集团内部打探到一些民声,然后他又来到了郊区交警队,查询了导致阿胜死亡的那起"意外事故"。
这一查还真的发现了不少疑点,虽然还不能将这起交通事故转立为刑事案件,但这些疑点已让罗飞产生了足够的兴趣追查下去。
罗飞还知道了自己并不是第一个对这起事故起疑心的人。据负责此案的交警介绍,在事故的第二天,阿华就曾经非常详细地询问过与事故相关的诸多细节,并且还带走了死者的一件遗物:打火机。
交警队留有那张打火机的照片,罗飞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阿华带走那只打火机的原因:在那只打火机的侧盖上,印着清清楚楚的五个大字:绿阳春餐厅。
于是罗飞便循着阿华的足迹来到了这家位于闹市区的豪华餐厅,他们的思路也完全一致:首先便要调看事发当晚的餐厅监控。
罗飞很快就在录像中找到了目标:在餐厅最显眼的中心位置,阿胜和另外二人觥筹交错,相谈甚欢,而这俩人竟然就是昨夜血案的受害者:林恒干和蒙方亮。这幅场景令罗飞颇感意外,同时也让龙宇集团内部的关系显得愈发错综复杂。
罗飞在先前的走访中已经了解到:邓骅死后,因为权力冲突的问题,林蒙两位副总和忠于邓家的阿华、阿胜等人似乎产生了些隔阂,阿胜据说还在高层会议上直接冲撞过林蒙二人。因此罗飞猜测阿胜之死是不是这俩人做的手脚?可从录像上三人同桌共饮的局面来看,林蒙二人和阿胜的关系却非比寻常。尤其是酒过三巡之时,阿胜更是频频举杯向两位老总表达敬意,蒙方亮也不时赞赏地拍拍阿胜的肩膀,态度甚为亲密。
罗飞据此判断:阿胜此刻应已被林蒙二人收买,在这场权力角逐中倒向了更具势力的一方。如果这样的话,阿胜之死会不会是出于阿华清理门户的行为呢?
罗飞很快也把这种可能性排除了。因为在阿胜死后,阿华曾积极调查过此事。从交警队中刨根问底般的细节搜寻,到后来顺藤摸瓜地查看餐厅录像,都足以证明阿华个人在此事上并无牵连。
那么阿胜的死究竟又是何人所为?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因醉酒引起的交通意外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罗飞耐着性子继续把那段监控看完,期翼能有一些新的发现。
录像中的饭局结束之后,林蒙二人先行离开了餐厅,而阿胜继续留在桌边自斟自饮。而后不久,阿胜似乎来了脾气,他先是冲服务生大喊大叫了一番,然后又站起身冲出了画面,像是要追什么人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因为监控录像没有声音,罗飞只好询问身旁的餐厅保安部长。
"当时这个客人喝多了酒,冲着我们的小提琴手撒酒疯。"保安部长解释道,"不过这事没闹起来--我们的人很快就把他劝住了。"
果然,录像显示在片刻之后,便有几个服务生把阿胜又搀回了画面之内,后者虽然还在不满地嚷嚷着什么,但并没有人真正和他形成冲突。
罗飞看着这段画面,忽然间他好像有了什么意外的发现,大喊了一声:"停!"
操控录像的保安连忙按下暂停键,时间定格在了那天晚上的二十一点三十七分。
"这是什么人?"罗飞指着画面的某处问道。
保安部长几乎要把脸贴到屏幕上才看到了罗飞所指的身影,那是在离监控摄像头很远的餐厅角落里,一个男子正在往餐厅出口的方向走去,他的脸微微偏转过来,看着阿胜所在的位置。
"这应该是餐厅里的其他客人吧。"保安部长不以为意地说道,"有人吵闹,他往这边看一两眼也是正常的。"
罗飞的心却有些抑制不住地加速跳动着。虽然那个人影在镜头中又暗又小,但罗飞一见到他便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无论此人走路时的气质仪态还是头戴檐帽的装扮,都像极了那个深深铭刻在他脑海中的影像:Eumenides。
罗飞瞪大眼睛,想要从画面中获得更确切的信息。只可惜拍摄的距离实在太远,而那人又站在了光线直射不到的暗处,因此实在分辨不出他的细部特征。罗飞略一沉吟,吩咐那保安队长说:"把那天在餐厅里值班的服务生给我叫来。"
保安队长对刑警队长的命令自然不敢怠慢,他一溜烟跑了出去,不一会就把两个服务生带到了保安部。
可罗飞对他的工作好像还不太满意:"就他们两个吗?"
"我们是轮班制的--"保安队长连忙解释说,"--现在只能找到他们俩。"
"好吧。"罗飞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指着屏幕问那俩人,"你们过来看看,对这个客人有没有印象?"
两个服务生同样把脸凑到了屏幕上,看了一会之后,其中一人拍了拍脑门说道:"这应该是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客人吧?那帽子我记得!他给郑佳送过花,但是却不肯留名,所以我对他印象挺深呢。"
"郑佳是谁?"罗飞敏感地挑起眉头。
"是我们餐厅聘用的小提琴乐手。"保安部长抢着回答,"刚才录像里的客人就是在冲她撒酒疯呢。"
"哦?"罗飞的脑子飞速地转起来,开始分析这些人物和事件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片刻之后,他又问那个服务生:"你能不能描述一下这个客人长什么样子?"
服务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个……我没有看清。"
"没看清?你眼睛有毛病吗没看清?"保安部长责问般说道。
罗飞也觉得难以理解,如果说记不清还情有可原,怎么会出现看不清的情况呢?
"他坐的那个位置是餐厅角落里的情侣小隔间,光线特别暗。"服务生对保安部张似乎有些畏惧,很委屈地辩解着,"而且他总带着个帽子,所以我真的很难看清楚。"
保安部长却仍有训斥服务生的理由:"那家伙不是一个人吗?你干吗要把他带到情侣隔间里面?"
罗飞摆摆手将对方挡了回去:"肯定是那个人自己选定的位置,和他们没有关系的。"
保安部长咽了咽口水不在说话,服务生则用感激的目光看着罗飞,感慨这个刑警队长虽然官大,态度反而却和蔼得多。
罗飞这时已站起身来,他轻轻在服务生肩头拍了拍:"小伙子,带我去他坐的那个隔间看看。"
服务生便当先带路,引着罗飞来到了餐厅里。这时刚过晚上九点,就餐的客人们正进入最后的佳境。而在餐厅中心的演台上,一个白衣翠裙的女孩闭目拉着小提琴,悠扬的音符如滚珠般在演台四周的水面上跳动着,令人怡然沉醉。
见罗飞的目光被那女孩吸引过去,服务生便凑到他耳边说道:"她就是郑佳。"
罗飞点点头:"我们不要打断她--先带我去座位那里吧。"
正如服务生之前说的,那个情侣隔间位于餐厅最角落的位置,灯光幽暗,外面的人很难看到隔间内的情形。罗飞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然后问那服务生:"他当时是不是就坐在这个椅子上?"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服务生有些奇怪地反问道。
"因为只有坐在这里才能监看到整个餐厅的全貌。"罗飞知道这个理由对服务生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不过他也不想详细解释了,便挥挥手说,"没你的事了,你招呼客人去吧。"
小伙子脆脆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只留下罗飞一人坐在那隔间里。罗飞举目环顾四周,越看越怀疑几天前出现的那个客人就是Eumenides。因为无论从光线、视线、规避摄像头以及应急出逃的诸多角度去考虑,这个隔间都是整个餐厅中的不二之选。那个客人恰恰选在这里用餐,难道仅用巧合就可以解释吗?
罗飞慢慢闭上眼睛,有意识地放松思绪,试图把自己带入到那人当时的情境中。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吸引他的会是什么?
四周弥散着各色菜肴的诱人香味,而美妙的小提琴曲则向柔风一般轻抚着人们的神经。再疲劳的人进入这样的环境也能够很快松弛下来。
罗飞忽然心念一动,他想起了慕剑云曾经对Eumenides做过的个性分析。
"他可能会钟情与美食,或者是音乐……同时在近期,他可能会对某个人产生不同一般的情感。"
像是在黑暗中的人忽然看见了一缕光芒,罗飞蓦地睁开眼睛,目光直投向餐厅中央的演台而去。虽然两处相隔较远,但坐在这个角度上,他的视线却毫无阻隔,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如荷花般纯净美丽的演奏者。
慕剑云对Eumenides的分析犹在他耳边回响。
"女人对Eumenides来说更加安全。如果要进一步细化这个女人的特征,她应该是非常柔弱的,柔弱到不可能对Eumenides构成任何威胁,同时她多半在某些方面与Eumenides有着类似的经历,这样Eumenides才会有接近她的欲望,他们能够产生共鸣,进而发生情感上的交流。"
罗飞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和那个演奏者进行一次交谈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女孩完成了最后一曲的演奏,站起来向听众们鞠躬致意。罗飞便也起身往外走,准备在对方退到后台的时候顺便迎上去截住。
而那女孩却并没有急着挪步,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却见先前那个服务生快步赶到了演奏台上,搀扶住女孩的左手。女孩自己用右手拿着小提琴,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慢慢地往台下走去。
罗飞蓦地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女孩竟是个双目失明的盲人,难怪她在演奏的过程中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如此漂亮恬静的女孩却不幸身负着这样的残疾,格外能让人产生一种心疼的感觉。罗飞便也三两步跑上前去,轻轻扶住了女孩的右侧胳膊,同时伸手去接那个小提琴:"来,我帮你拿吧?"
女孩循声转了下头,她的眼睛茫然无光,但脸上却明显带出陌生和困惑的神色。
"这位是刑警队的罗警官。"服务生连忙在一旁介绍说,"他找你有些事情。"
"罗警官……"女孩释然一笑,似乎对这个称号有着天生的亲近与好感,她放心地小提琴交到罗飞手中,同时柔声说道,"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了很久了吧?"
"没关系的。"罗飞小心翼翼地跟在女孩的身边,感觉她就像是一个美丽而又易碎的花瓶,怎样地关爱呵护都不为过。
一行三人就这样穿过餐厅,来到了后台的休息室中。扶着女孩坐下之后,那服务生便自觉地退了出去。罗飞先帮女孩把小提琴收好,然后搬过张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女孩一直在用耳朵关注着罗飞的举动,待对方坐定之后,她率先开口问道:"罗警官,你是刚到刑警队不久的吗?"
"是啊。我上周才调到省城来……"罗飞颇觉得有些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父亲以前常给我讲刑警队里的故事,所以对他的同事我基本上都会听说过的。"女孩垂下了头,可能是想起了往事,她的神情显得有些伤感。
罗飞则更加诧异了:"你父亲也在刑警队工作?"
女孩愕然地抬起头:"你不知道?难道你不是因为我父亲找到我的吗?"
罗飞被完全搞晕了,虽然很不礼貌,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你的父亲……他叫什么名字?"
女孩苦笑着摇摇头,她垂下了眼帘,神色显得非常失落:"原来是我想错了,我还以为……"
罗飞也有些尴尬,虽然对方没有把话说完,但他能猜到八九分。既然女孩的父亲也在刑警队,那么她一定认为自己的来访是和父亲有关吧。难怪先前一听说自己的身份,她的态度就立刻变得亲近和信任起来。没想到自己却连她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这显然会给她的情绪带来巨大的落差。
"不好意思……"罗飞只好表达几分歉意,"是我没把话说清楚。"
女孩勉强挤出些笑容,算是接受了罗飞的道歉。然后她用带着无限眷念和哀思的声音说道:"我的父亲……他的名字叫郑郝明。"
因为悲伤难抑,女孩说话时的声音很轻,但"郑郝明"这三个字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罗飞的耳边。后者骇然瞪大了眼睛,目光死死盯在女孩秀眉的面庞上。
在餐厅内一边聆听音乐一边等待的时候,罗飞就曾经对将要了解到的情况进行了多种分析和猜测,不过此刻的局面变化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这个兼具了美丽和柔弱两个极端的女孩,她的父亲居然会是郑郝明!
罗飞在十八年前就和郑郝明相识,因为后者正是Eumenides系列凶杀案的第一代侦破者,同时新一代Eumenides和警方之间鏖战的大幕也正是从此人身上拉开:是他第一个发现了Eumenides重新活动的序曲,而Eumenides也毫不留情地选择他作为新一轮杀戮全面展开的祭祀品。
可罗飞确实不知道郑郝明有这样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儿,他更不会想到这个女孩竟也被卷到了案件之中!
现在罗飞几乎能肯定那个出现在监控角落里的食客就是Eumenides--而且他和那女孩的相识绝非是偶遇,他一定是出于某种动机主动寻找过来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蕴藏着大量值得深究的信息,就连罗飞这样的脑袋也有些承受不住了,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的思维变得冷静下来。
女孩无法看到罗飞情绪上的变化。因为对方许久没有出声,她便失望地问道:"你不认识我的父亲吗?"
"不,我们十八年前就认识了。"罗飞饱含深情地说道,"你父亲为了查案而牺牲,他是世界上最称职的刑警,是我们所有人学习的榜样。"
女孩感受到了罗飞话语中真挚的情感,她微微笑了笑,虽然心中仍有苦涩,但也多了一份身为英雄之女的自豪感觉。
"我应该感谢你们。"她随后说道,"感谢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那个凶手,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我也不会像最初那样悲痛了。"
罗飞一怔,脸上有种发烧的感觉。他知道女孩是受了媒体宣传的影响,以为前些天被炸死的袁志邦就是杀害自己父亲的真凶。她此刻诚心诚意表达的谢意,在罗飞听来却是如此的刺耳,简直就是在对警方无能表现的嘲弄和讥讽一般。
听见罗飞再次陷入了沉默,女孩便主动换了话题:"不说我的父亲了。你过来应该是有公事的吧?可别耽误了。"
罗飞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其他女孩,他大可直截了当地阐明来意;可现在面对这个刚刚从丧父之痛中挣扎出来的柔弱女子,他又怎么忍心告诉对方:那个杀害了你父亲的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所以他决定撒一个小小的谎:"我正在查另外一起案子。嗯……是一起车祸,不过也有可能是刑事案件。死者出事前在这里吃过饭,你应该对他有些印象吧?"
"你说的是那个喝醉酒闹事的家伙吧?"女孩立刻想起来了,"那天我可真被他吓坏了呢。"
罗飞点点头:"对,就是那个人。"同时他在心里酝酿着,怎样才能既回避四一八案件,但又能打探到关于Eumenides的信息。
"你已经不是第一个来问我这件事的了,真是奇怪。"女孩此刻又歪了歪脑袋说道,"如果我父亲在的话,或许会狠狠教训他一顿。可现在像我这样的弱女子,能把他怎么样呢?"
"哦,我们当然不会怀疑你。"罗飞心念一动,顺势把那个弯转了过来,"我们只是在关注你的一个朋友。"
"我的朋友?"女孩隐隐意识到什么,不过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变化。
"是的。他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应该很喜欢你的表演--因为他曾经特意送花给你。"罗飞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你和他熟悉吗?"
女孩摇了摇头说:"前些天是有人给我送过花,不过他是匿名送的,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哦?"罗飞有些不太甘心的样子,"他从来没和你直接联系过吗?"
"没有。"女孩再次给出否定的答复,然后又反问罗飞,"怎么了?那个醉鬼的死会和他有关吗?"
因为无法看到女孩的目光,所以罗飞很难判断对方是否在隐瞒着什么。不过女孩最后的那句关切的问话似乎又透露出一些端倪。罗飞便揣摩着答道:"那到不是,不过他可能看到了一些事情,所以警方想找他作证。"
"哦。"女孩暗暗松了口气,摆出并不在意的口吻说道,"反正我不认识他。"
罗飞沉吟了一会,无奈地摇头道:"既然这样的话--看来我今天是找不到什么收获了。不过如果以后你有这个人的消息,要及时告诉我好吗?"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28)
十一月五日晚二十点三十五分。
省城剑河体育场内人山人海,呼声鼎沸。本赛季全国全国足球联赛的首轮比赛正在此进行。由冠名为"龙宇"的省足球队迎战另一支国内足坛的劲旅。
阿华端坐在主席台的中心位置。他带着墨镜,耳朵上挂着呼叫接收装备,一脸冷峻严肃的神色。很显然,他的注意力丝毫没有为精彩的比赛所吸引,因为他正在等待着某种更加惊心动魄的挑战。
今天正是最新一份"死刑通知单"中Eumenides所宣布的执行日,他的执行对象就是阿华。
Eumenides似乎是专门选中了这个特殊的日子,让阿华无可躲避的日子。
龙宇集团收购省足球队已有两年,在投入大量的资金之后,终于将这支弱旅打造为国内足坛的一支新贵。而今天的比赛正是球队首次在全国顶级联赛中亮相。正因如此,这场比赛自然吸引了多方面的关注。就连龙宇集团的老板邓骅也早早宣布:他将亲临赛场进行督战。
可是龙宇集团却在随后的日子里发上了巨大震荡。先是邓骅在飞机场命丧黄泉,接着Eumenides又接连发出新的死刑通知单,目标直指集团内其他的高层人物。继邓骅之后,两个副总林恒干和蒙方亮又同时陨命,有着赫赫威名的龙宇集团竟在顷刻之间面临着全面崩塌的危险!
在这样的局面下,阿华决定要挺身而出,作为集团代表出席这场全省瞩目的足球比赛。
剑河体育场共有五万四千个座位,在这个夜晚无一虚席。如此喧闹复杂的环境自然会给杀手提供极佳的作案条件。阿华多年来从事保镖,对局势的凶险程度比谁都清楚,不过他还是毅然回绝了警方的劝阻。
"我决不会躲起来当一只缩头乌龟的。现在正是集团最危难的时刻,那些被我们打倒过的对手们,他们正躲在暗处蠢蠢欲动,他们以为龙宇集团气数已尽了,红着眼睛想要取而代之!而我就是要通过这场比赛告诉他们:龙宇集团的人还没有死绝,龙宇也不会畏惧任何对手的挑战!我要坐在主席台上,看着我的球队赢得胜利;同时我也要等着Eumenides,等着他来到我面前,让我们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当阿华铿锵有力地说出这番话之后,罗飞似乎亦为之动容。后者不再坚持让阿华躲在警方的庇佑之下,他决定差遣警力配合阿华在体育场里的亮相,以携手迎接来自于Eumenides的血腥挑战。
警方的便衣以球迷和工作人员的身份散布在主席台周围的各个角落里,时刻关注着附近的任何异动。而在主席台上,阿华和他几个最得力的手下更是严阵以待,他们都是在风雨江湖中千锤百炼后的角色,即便Eumenides真的出现在面前,他们也丝毫不会畏惧。
甚至于,他们还在期待着Eumenides的到来。因为他们复仇的怒火同样需要宣泄!
从表面看起来,今天的阿华似乎是Eumenides的猎物,可局势其实要复杂得多,警方和阿华同样也是等待捕猎的猎手。
主席台上的另外一个人却显得有些怪异。他的眼神漂移不定,一会看看赛场,一会看看四周,一会又看看坐在身边的阿华,神色时而兴奋、时而又颇为惶然。
他也是一个接受到Eumenides死亡威胁的人。不过他今天出现在这个场合,却是缘于他另一个极为自豪的身份:记者。
这个人自然就是杜明强了。
两天前,他针对龙宇大厦凶杀案所写的那篇报道发布后,立刻产生了爆炸性的效果。很多的读者在文章的引导下开始质疑Eumenides的杀戮行为。而这正是阿华和警方都希望看到的效果,于是他们便给杜明强提供了更大的方便。杜明强也就趁热打铁,紧接着又到蒙方亮家中对死者的遗孀弱女进行了专访,并籍此写出了一篇催人泪下、极度煽情的悲文。一时间民间舆论纷纷倒戈,Eumenides"黑暗英雄"的形象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在这篇文章的篇末,杜明强亦把Eumenides下给阿华的那份最新的"死刑通知单"公诸于众,同时呼吁Eumenides停止杀戮,应该寻求其他温和的途径来解决问题。
阿华对杜明强所做的工作极为满意,正式聘用后者作为自己向Eumenides宣战的喉舌武器。这次体育场之战,他也把杜明强邀请上了主席台,如果Eumenides再次举起屠刀,那么杜明强定可根据现场亲历写出更加动人的文章,使Eumenides进一步饱尝舆论攻击的苦涩。
而对于警方来说,此时把杜明强放在体育场主席台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要同时布控保护阿华和杜明强,在警力的调度上难免吃力。倒不如把两个人安置在一处,这样便可以集中力量,同时对两个目标形成最好的保护效果。
杜明强本人对这样的方案当然是求之不得的。这样一场全省关注的比赛,普通的记者能进入体育场内报道比赛已属不易,而他居然能够坐在主席台上,这绝对是令人艳慕的待遇。而他还很有可能亲眼目睹阿华和Eumenides之间的龙虎之争,对于一个记者来说,就算彩票中了大奖也不如这般幸运吧?
不过当主席台周围真有异动的时候,杜明强的脸上也会显出些掩饰不住的慌张。毕竟他自己也是"死刑通知单"上的执行对象,如果Eumenides真的到来,会不会也把他顺带一块解决了呢?
杜明强时常转头去看身边的阿华,不知是在观察对方的反应,还是想从对方身上找到些籍以壮胆的勇气?不过阿华的小半张脸都藏在了宽大的墨镜后面,既看不到他的眼神视线,也很难分辨出他的表情。
其实这正是阿华刻意要达到的效果。高手过招,敌暗我明,自己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都有可能被对手捕捉,进而暴露已方的作战部署。这时带上一个墨镜就可以掩藏住这些信息,不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所以当阿华坐在主席台之后,他的目光便可以毫无顾忌地扫视四周,从而借助地形上的优势弥补了敌我之间明暗的对比。同时他的指令亦可随时通过隐藏在领口中的麦克传递给自己的手下,这些手下有的散布在主席台周围,还有一些则埋伏在体育场外的金海大酒店里。
从阿华所在的位置看出去,金海大酒店便赫然矗立在视线的正前方。这家五星级的豪华酒店高三十六层,备有客房两千余套,堪称省城最宏伟的建筑之一。酒店与剑河体育场仅有一路之隔,所以如果入住酒店的高层房间,那么完全可以在房间内尽览体育场内的全貌。要对体育场的动态进行监控,阿华当然不会忽视这样一处重要的观测地点。
同样看重这块地点的自然也少不了警方的力量。此刻在酒店二十二楼的2237房间内,三个特殊的客人正站在窗前。窗帘密闭,屋内全无灯光,这使得外面的人不可能看到窗户里的情形,但这三人却可以通过帘间缝隙向外部观察。他们时而远远地用肉眼统揽全局,时而借助望远镜细辨近景,表情严肃而专注。
三人中那个佩戴着耳机麦克的中年男子正是 "四一八专案组"负责人、刑警队长罗飞,在他身边的一男一女则分别是罗飞的助手尹剑和心理学专家慕剑云。
从位置上来说,二十二楼正可以对体育场内的主席台形成最佳的观测角度。所以罗飞等人便把这里定为了此次行动的警方指挥部。他们在球赛开始前一个小时就秘密潜伏进来,然后一直在这里密切关注着球场内的动态,同时不断地与警方其他参战人员进行着电波沟通。
慕剑云作为文职警察,并没有直接参与现场作战的布置会议。不过上次在市民广场保护韩少虹的战役中,慕剑云曾从罗飞那里学到了不少警方伪装布控的技巧。这一次又来到现场,她正好可以利用机会加以印证。
"坐在紧临主席台左侧看台上,第七排那个手拿小喇叭的男子;还有主队教练席旁边的工作人员--这两个人应该都是我们的便衣队员吧?"在经过细致的观察之后,慕剑云猜测着问道。
"是的。"一旁的尹剑露出些惊讶的表情,"你能看得出来?"
罗飞也转过头,忙里偷闲似地微微笑道:"呵,慕老师,你领悟得真是很快呢!"
慕剑云却皱起眉头,好像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她轻轻咂着嘴说道:"奇怪,我怎么就是找不到柳松在哪里呢?"
在第一线的参战人员中,慕剑云最熟悉的就是柳松了。所以她第一个想找到的目标也正是这个特警队的小伙子。
"柳松……"罗飞重新把头转向窗外,用目光扫视着偌大的体育场,然后他轻轻地说了句,"现在就算他站在你对面,你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呢。"
哦?慕剑云心念一动,难道是特意伪装过相貌?她又把双眼凑到望远镜上,更加认真地搜寻了一遍。不过最终她还是失望地摇了摇头,仍无所获。
"他是不是不在体育场里啊?"慕剑云忍不住提出了这样的质疑。不过她的质疑显得很没有底气--这样的场合,柳松怎么可能缺席呢?况且杜明强就坐在主席台上,这就意味着柳松一定就在附近!
罗飞好像要给慕剑云一个更加明确的判断。他对着麦克呼叫道:"002,001呼叫,请回答。"
"在。"虽然耳机里只传来一个字,不过慕剑云还是能够听出那正是柳松的声音。
罗飞问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仍在既定位置设伏,目前为止无异常迹象。"
既定位置?慕剑云眯起眼睛,究竟是在哪里呢?
"保持警惕。"罗飞嘱咐了一句,态度显得极为郑重。
"明白!"柳松简洁有力地回答道,即便是隔着电波,屋内三人也感受到了对方那种蓬勃的战斗欲望和坚定的必胜信念。
罗飞无声地点着头,脸上则显出满意的表情。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战士!
结束这段通话之后,罗飞看了看时间:球赛已经进入了尾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恨不能把全身的精力都聚集起来。因为他知道:另一场激烈的战斗正迫在眉睫!
此时同样在金海大酒店,位于二十一层的2107房间内也有一名男子正透过窗帘的缝隙观注着体育场内的动态。从背影看来,这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饰,脑袋上也带着一顶运动型的檐帽。虽然身处室内,而且天色已黑,但他却带着一副墨镜,好像是可以要遮住些什么似的。
这名男子早在昨天就定下了这间客房,但他没有立刻入住,而是到今天下午才姗姗来迟。从出现的那一刻起,他脸上的墨镜就从来没有摘下过,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无法看到他的眼睛。他的嘴唇边留着又浓又黑的短须,不过这短须看起来不太自然,有种突兀地挤成一堆的感觉。
当球赛开始之后,男子就站在窗前从未离开。他的手里也拿着一个望远镜,不时用来察看体育场里发生的某些细节。
很显然,这男子正在监控着某些事情,可他是否知道,他自己也正处于别人的监控之中?
在客房的顶灯里装着一个隐蔽的摄像头,其镜头正对着窗户的方向。所以从这男子走到窗前的那一刻起,他的一举一动就全都被摄像头拍了下来。这些影像信号通过电缆一路传输,最终显示在一个小小的监视屏幕上。
屏幕前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他穿着一身酒店服务生的服饰,但其眉宇间的冷峻表情却完全不符合服务生的气质。他紧盯着面前的监控屏幕,目光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愤怒火焰。
不过那并不是唯一的监控屏。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类似的监控屏密密麻麻,竟有数百之多。其中2237房间里警方指挥中心的即景也赫然在列:罗飞等三人正全神贯注地聚集在窗前,似乎对遭受窥视的境地毫无察觉。
另有一个单独摆放的显示屏里却是在播放体育场内那场比赛的直播。从画面上可以看出,此时场上的争斗已经到达了白热化的地步。尤其是身穿白衣的客队,几乎是用一种疯狂的状态在奔跑、抢截。
比分牌上的数字也许可以解释其中的原因。2:1,主队领先。而比赛的时间已所剩无几,客队不得不拼了命想要挽回败势。
不过主队众志成城,顽强地抵抗住了对手一波又一波的攻势,随着主裁判两短一长的终场哨响起,主队的小伙子们终于把胜利的果实留在了囊中。
体育场内的数万名观众随着哨声沸腾起来,他们欢呼着,呐喊着,尽情宣泄着心中的狂喜。主席台上的阿华等人此刻也纷纷起身,和观众们一起鼓掌,以表达对球队的祝贺。
球队的小伙子们深深陶醉在现场的欢庆气氛中。他们自发地拉起手,走近看台向观众们鞠躬致意。这一举动将观众们火热的情绪彻底点燃,人们纷纷向着看台的前端涌去,有一些狂热的年轻人甚至跳下了看台,想要和心目中的英雄们来个最亲密的接触。
这一幕幕的场景都被那个身穿服务生制服的男子看在了眼里,他似乎早就在等待着这个时刻,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他拿起手边的一个麦克,沉着嗓音说了声:"行动!"
球场里,从看台上跳下来的球迷大部分都被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拦了回去,不过也有个别身手灵活的家伙绕过防卫冲到了球员面前。球员们也正处于兴奋的状态中,便有人顺势把自己的球衣送给了最先到达的球迷。这个场面似乎鼓励了后续者,更多的球迷接二连三地跳下看台,向着球员们冲过去。
这阵势似乎变得有些不可收拾。球员们也开始发怵了,便匆忙忙地扔下几件球衣,然后集体向着更衣室退去。现场的警察竭力去阻拦那些狂热的球迷,但他们的力量在失控的人潮面前已显得微不足道。球迷们蜂拥而上去抢夺地上的球衣,一时间现场变得混乱无比。
在这种状况下,有七八个人忽然从人群中脱离出来,向着主席台的方向全速奔了过去。他们一个个身姿敏捷,步履矫健,一看就不像是普通的民众。
这一幕变化当然逃不过对面高楼上监控者的眼睛。在2237房间内,罗飞已经开始呼叫柳松:"002,即刻进入一级防备状态!"
柳松没有回话,而沉默本身正代表着最为紧张的局势。
房间内的画面被摄像头传送到了监视屏幕上,不过那个服务生打扮的男子似乎对罗飞等人的状态并不关心。他的目光一直盯着2107房间的那块监视屏。
2107房间里的那个高大男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体育场里发生的变化。他正把望远镜贴在眼前,似乎在努力寻找着某个目标。
监视屏幕前的男子看着这一幕,他挑了挑嘴角,像是泛起了一丝冷笑。然后这男子便站起身,快步向着屋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抬起右臂,顺手扯了一块白色的大毛巾搭在了上去。这样仅从装扮上来看,他便像极了一个正要去给客人更换毛巾的服务生。
"服务生"出了房间,原来这里是整幢酒店大楼的地下室。他似乎对地形非常熟悉,在向左转了两个弯之后就来到了电梯间门口,然后他钻进电梯,摁亮了前往二十一层的按钮。
而此刻在2107房间内,难觅真容的高大男子仍在关注着体育场内的动态。他微微移动着手里的望远镜,镜头紧随那几个冲向主席台的"球迷"。当这些人跑到距离主席台二三十米的范围内时,忽然又从各个角落冲出多名便衣男子,这些后冲出来的人在数量上具有优势,他们对那些举止反常的"球迷"展开了围捕。"球迷"们也并不反抗,很快就被后来者控制住。而这时阿华身边的一个手下从主席台上走了下来,他来到了两群人的中间,似乎在斡旋着什么。
房间内的高大男子看到这一幕便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他微微偏过头,双眉在墨镜上方纠结成两团疙瘩。就在这时,从他身后忽然传来了"滴"的一声轻响。
男子意识到那是房门的电子锁被启开的声音,他蓦地回过头来,却见一个"服务生"出现在房间门口,右臂上搭着一条长长的毛巾。
男子借助走廊里的灯光依稀看出来者的身形相貌,他喝问了一声:"谁?"
这声喝问通过隐藏在衣领里的麦克传输出去,而接收者正是位于酒店2237房间的罗飞。罗飞"噌"地一下从窗前转过身来,对这自己的麦克大吼了一声:"行动!"
伴随着这句指令,罗飞和尹剑已同时飞身往屋外冲去。而在金海大酒店门口的马路上,亦有十多名装扮身份各异的便衣闻声行动起来,他们从各个角落向着酒店大门口急速汇集。
而在2107房间内,那个"服务生"将房门推开之后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和动作,他阴沉着脸扣动了隐藏在毛巾里的手枪扳机。
枪管上早已安装好消音器,所以子弹射出的时候只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那子弹正击中窗前男子的胸口,后者沉沉地哼了一声,往后撞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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