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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最宠 朱轻

_2 朱輕(当代)
  “风寒入体,需要静养。”
  这一静养,就是整整两个月,浓夏走完,初秋来临。
  梁池溪斜倚在软榻上,洁净的云锦衬得他分外清朗,墨玉的眼眸望着半推的窗棂,室外一片金灿灿的艳阳,秋高气爽,远方青山如黛,碧空如洗,他的唇角微微地往上勾。
  大好的风光,可惜辜负了。
  “吱”的一声悠悠推开了门,走进来的少女身材婀娜,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衬得她分外高挑亭立,如今的她,与当年初见时已然完全不同,那时的她又瘦又小,除了发亮的眼睛,什么都是无精打采的。
  可就是那双眼睛,让他一见难忘,那么疯狂、那么坚定的眼睛,强烈的求生意志,浓浓的企图心,那是他所没有的。
  现在的梁曲,健康而有朝气,不是时下娇娇的女子,步若莲花,弱不胜衣,为了他,她习得一身好武艺,除了他,在这世上她谁都不在乎,活得恣意而畅快。
  用梁佑先的话来说,这个泼辣货只对梁池溪温柔。
  梁曲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像是捧着稀世奇珍般,步伐又快又稳定,“少爷,该喝药了。”
  他伸手接过药碗,很干脆地喝着,他从来都是好脾气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非常清楚,在他身上只有温和而无丝毫富家公子的纨裤之气。
  梁曲认真地望着他一点一点地将药汁饮尽,很难想像,那一堆乾躁植物的根茎叶,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熬煮,煮成这么一小碗深浓的汤汁,可就是这些汤汁,救了她少爷的命,她感激它们。
  “吴大夫前儿说过,再喝几帖,这病才算能好。”梁曲接过空碗,将新取的泉水递上前给他漱口。
  “喝再多又如何。”清冽的泉水冲淡了唇内苦涩的药味,他放下海棠杯,“我的身体我知道,也快到极限……”
  “不要!”梁曲迅速地伸手捂住他的唇,吓到脸色苍白,“不要乱说。”
  他抬眸,伸指抚过她的脸颊,一颗晶莹的泪珠在他指间闪着荏弱的光,左手握住她按在他唇间的手,“傻丫头,这就哭了。”
  她明明是很坚强的女孩,可在他的事情上,永远都是脆弱的。
  “少爷会长命百岁。”她很固执、很认真地说道。
  他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眼里的坚定,望着她的笃定,半晌,漆黑的眼眸闪过温柔的光,叹息似地轻应:“好,我会长命百岁。”哪怕成不了真,却也是一个美好的梦,一个可以安抚到她的梦。
  “少爷不要再说那种话。”她反手握住他的掌,想要温暖他冰凉的掌心,为什么一年四季,她的少爷的手总是冰凉的?
  “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在少爷的身边,不管你去哪里,不管你怎样。”
  “傻丫头,你大了,不能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不可以?”她紧紧地握住他,“从你买我的那天起,我就跟自己说,我要永远都跟在你的身边,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太傻,也太执着!梁池溪沉默了,低头望着她握住他的那只手,不似一般少女柔弱纤细,她的掌心带着薄茧,那是长年习武而留下的印记,是为了他才留下的印记。
  当年,他只是买了她,可她卖给他的却不仅仅是一个丫头……
  初秋的天,亮得还是早的,鸡啼三遍之后,偌大的府宅已经开始有了动静。
  厨房升起淡淡的白烟,在尚未完全透白的天空里隐隐地飘着。
  梁家的规矩严,所以虽然众多的仆人脚下不停地穿梭,却连声咳嗽声都不闻,各司其职,在为主子们的晨起做着准备。
  可这样的忙碌,却与竹苑无关。
  梁曲一如以往般早早地起来,将院子里的落叶打扫得干干净净,放下扫帚,抽出腰间的软剑,开始每日的晨课。
  少爷虽然不赞成她习武,可她很坚持,少爷从来都是温和的,不与人争辩,于是就遂了她的心愿。不过少爷说了她是女子,习武还是要挑把好兵器,只是挥拳未免气力有限,刀太沉,鞭太霸道,莫若剑有灵气。
  她家少爷说的话从来都没有错,他说习剑不错,她便习剑。
  太太对她要习武很明显是高兴的,甚至为她请来一位隐者剑师,虽然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深居宅院的太太会认识这样的江湖高手,可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习武是为了保护少爷,只要可以达到目的就成。
  手里的这柄灿如剑是少爷送她的,她爱如珍宝。
  矫若游龙的招式中,却很难专注,眼眸会不自觉地顺着推开的菱形窗棂望过去,梁池溪一身素色裳袍端坐在书桌前,执笔缓缓地写着。
  芝兰玉树,龙章凤姿。
  她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以前少爷教她的这两个成语,当时的她根本就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现在,她明白了,那是指少爷。
  这一场病让少爷清减不少,衣袍变得宽松了,可梁池溪就是那样一个男子,就算穿的是粗布衣裳,也难掩他的丰姿。
  有时她会想,是不是因为少爷太美好,所以老天爷要让他不完美?
  “喂,再看你就要撞上树了。”一声带着嘲笑的话语,从围墙边的一棵大树上传来。
  梁曲闻言浑身一僵,定睛一看,可不是真挥剑到树旁都没有发现嘛,但更不能原谅的,是有人闯进竹苑,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发觉,贪看少爷入了神!
  愤怒,除了对自己还有对旁人的。
  一个俐落的反手将剑收好,纵身轻盈地跃上树梢,拎起某人的衣襟就往围墙外推。
  “喂喂喂,梁曲,我好歹是梁家三少爷,你敢这么对我!”一连串的抗议声激烈地传来,“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喂,来真的呀!”
  梁家三少爷被干脆俐落地一把推下树。
  “曲儿。”淡淡轻轻地一声低唤。
  梁佑先的身子在落地的那一瞬间被拎了起来,一顿头晕眼花之后,他很丢脸地被梁曲带着跃过墙头,稳稳地落在院子里。
  他想吐!
  “三少爷真真好兴致,一大早就到我们竹苑来吐。”冷冷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满和轻蔑,傻子都听得出来。
  他咽回去了!
  “梁曲,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太没面子了,尤其是在她的面前!
  “当然有,我的主子可不就在那里吗?”梁曲手指很明确地指了指窗边,梁池溪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含笑地注视着他们。
  “你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梁佑先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按理他是主子,梁曲不过是个丫鬟,他想怎样就可以怎样,可她不是旁的丫鬟,她是他大哥梁池溪的贴身丫鬟,也是唯一伺候的人,这样的身分,在梁家是非常不一样的。
  更何况,在三年前,她梁曲就已经不再是梁家的丫鬟,大哥将她的卖身契给了她,还去官府为她脱了贱籍,成为平民,所以她随时都可以走,可她没有。
  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哥。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个与任何人都不同的大哥,这个哥哥身体很弱,可是却才华横溢,是老祖母最最疼爱的孙儿。
  真奇怪,他们梁家历经两朝,五代商贾世家,每个儿孙都是做生意的好手,却无论如何培养都养不出一个能读书、会读书的子孙。
  只有梁池溪。
  他是梁家最大的意外与惊喜,三岁能诗,四岁能文,过目不忘,诵即成篇,他的才气震惊了大安城所有的文学大儒,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可以成为史上最最年轻的金殿状元。
  可事实,却不是。
  他的身体太差了,从一出世就开始喝药,二十五年没有一天是断过的,钦圣皇朝所有有名的大夫都被请进梁家来为他诊治,就连宫里的御医都请来了,可偏偏治不好。
  胎里带来的症,再治也是枉然……这是最能干、最有经验的御医请脉之后,叹息着说的一句话。
  原来老天给的天分,是有代价的。
  “大哥,你身体有没有好一点?”长幼尊卑,梁佑先还是分得清楚的,他站稳身子后立刻跟哥哥请早安。
  “尚可,谢谢三弟关心。”梁池溪浅浅地笑着,清俊疏朗,侧过身子有礼地道:“三弟进来坐吗?”
  “我瞧着这院里倒是空气新鲜得紧,不如大哥……”未竟的话语被某人恶狠狠地瞪得消了音。
  “你……你瞪我干嘛?”
  就说白目永远都是白目,不要指望他哪天就机灵了,少爷的病才刚刚好,怎么可以在这清晨又到院子里吹了凉风?
  “三少爷想必是忙的,不如……”腰间的软剑“啪”的一声抽了出来,晶莹莹、寒森森地笔直指着院门,明示!
  “呃……”梁佑先被那泛着蓝光的剑给吓得咽了好几口口水,努力半天才勉强挤出话来:“我……我还没跟大哥……你小心点,那剑可不是好玩的!”见那剑尖危险地反覆在他眼皮前晃过,他发现自己没用得腿有点抖。
  谁不知道大哥身边的梁曲是个胆大到没边的人,任何人的面子都不会给,泼辣直接到让许多人都恨得牙痒痒的,一身尖刺让人无计可施。
  “曲儿,给三弟倒杯茶。”带着笑意的话语从旁边传来,堪比天籁,让梁佑先感到自己的心慢慢地从嘴里往肚子回落。
  谁都知道梁曲最听大哥的话,也只听他的话。
  “是。”梁曲果然低眉顺眼地应道。
  梁佑先刚庆幸那把剑离开他的鼻尖,可一记冷光扫过,又低又危险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响起:“三少爷……渴吗?”
  “喝!”他吓得低呼一声,猛地弹起来倒退三步,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曲儿。”梁池溪无奈又好笑,轻轻地唤着。
  梁曲依言不再理梁佑先,抬腿往房内走去。
  那个不中用的家伙巴巴地忙跟了进去,完全忘了自己先前还舍不得进屋。
  屋内没有一丝久病之人的污浊之气,淡淡的中药味是散不掉的,混着墨香与纸气,这样的气息在梁池溪的书房,分外好闻。
  袅袅升起的茶烟中,清香四溢,梁曲先为少爷端过一杯,并再次确认今儿早上的凉风尚可,吹不到少爷,这才为梁佑先奉茶。
  “谢谢曲……呃……”刚出口的话被瞪了回去,梁佑先几分委屈地将那个名字吞回去。
  为什么只有大哥才可以唤她曲儿?不公平!
  “三弟近来可好?”梁池溪对这一幕已经非常熟悉,微笑地望着弟弟问道。
  “好,不过父亲最近让我跟着二哥学做生意,唉,大哥你是知道的,生意上的事情又复杂,我一点都不喜欢,每天都烦得要命,就连大哥这里都没有机会来。”
  不来最好!梁曲在心里冷笑,这三少爷每次都说少爷是梁家的异类,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梁三少爷的生母六姨娘早逝,而老爷梁翰远虽然子息并不丰,只有三个儿子,可他对子女似乎是一点都不稀罕。按理说这三个儿子应该是明争暗斗,争着将自己的才能在梁翰远面前表现出来,虽然家产将来轮不到庶出的儿子,可梁池溪这样的身子摆在那里,他一死,这家产是谁的,可就不好说了。
  偏偏梁佑先不会,说好听点他是性子单纯,说难听点就是胸无半分城府算计,还对做生意深恶痛绝,几次当着梁翰远的面大放厥词说无商不奸、无利不起早之类的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就是那种典型的纨裤子弟,胸无大志,每天只喜在外面闲逛,怎么可能让梁翰远喜欢得起来?更何况在梁翰远的眼里,除了二姨娘养的二少爷梁佑家还算成器,别的儿子都没有丝毫的地位。
  梁佑先在梁家成不了威胁,可他却经常被别人当枪使,尤其是……梁曲的眼眸沉了沉,除了小心伺候,也别无它法,因为梁池溪对自己的弟弟一直都和颜悦色,只要他们来,他就会高兴。
  “那三弟可以跟二弟好好学习,二弟做生意素来是不错的。”
  何止是不错,梁佑家可真是完完全全的梁家子孙,生意手腕高超,头脑清晰敏捷,将梁家的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就连老太太都感叹道:“佑家做生意像足了梁家人,可惜,是姨娘养的。”
  一句话,道尽了所有,自古嫡庶有别,出身和家世是一个人最重要的。
  商不如仕,所以梁家希望可以出一个读书人;庶不如嫡,所以哪怕梁翰远再不喜长子,嫌他身子太弱,可他是正房唯一的孩子,梁家的长孙,这是铁铮铮的事实,无法否认。
  “二哥那人从来都是黑口黑面,连句话都不说,大哥,你不知道跟在二哥身边压力有多大……”接下来不出意外是三少爷大吐苦水时刻,旁人除了“表演”倾听,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做。
  总结下来就是,梁佑家要求严格,梁佑先却生性散漫无追求,两个个性完全相反人的凑在一块儿,可想而知。
  梁曲第七次看向沙漏后,再看看坐在一旁始终耐性十足面带微笑的少爷,终于忍不住开口:“三少爷是不是该回自己院里了?”
  “大哥你是不知道……呃……”正说得起劲的梁佑先被她冷不丁地打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委屈地说道:“我不过才说一会儿,你就赶我走……”
  梁曲抬手很直接地指着沙漏,“你不是才说一会儿,你是说了整整半个时辰。”中间没有任何停歇,连茶都不需要喝一口,可他不累,她家少爷都累了,她家少爷的时间很宝贵的,不是这样拿来浪费的好不好?
  “你还计时……”更委屈了,“都没有认真听我讲,你不知道我这段日子……”
  又要开始了吗?梁曲皱着眉,“三少爷,你自个儿刚刚说每天辰时要跟二少爷去铺子,现在可快过卯时了。”
  “什么!”这时辰怎么过得快?
  “我们院的沙漏没坏,三少爷你还是回去准备准备吧,迟了,二少爷未必高兴。”
  看见那个三少爷跑过去摇沙漏,梁曲真想摇头,难怪他在梁家从来没有被人视为威胁,把这样的人当成对手实在是……啧啧啧,梁翰远每次看到这个儿子,只怕头很痛吧?
  “哎哟,真是快来不及了!大哥……”求助的眼睛望向自己崇拜的大哥。
  “三弟就先回去吧。”
  “可我话还没有说完。”
  他还没说完?都说半天了,梁曲这次不是想,而是直接翻白眼。
  “等三弟闲了再来坐。”
  一句话立刻让梁佑先眉开眼笑,依依不舍地看着某人,“那我走了……”
  “三少爷慢走。”梁曲直接过去打帘子,送客意味很浓。
  真是的,也不说舍不得!梁佑先磨磨蹭蹭地走到帘边,望着她清丽的容颜刚要说话,“啪”地一下,摔下来的帘子差点砸中他的脸,反应过来之后,看着在眼前晃悠的帘子和院子里的苍天古木,他明白,他真的是……被送客了!
  “少爷,你还是回房休息一下吧。”真是的,好好一个悠闲的清晨,被某白目搅和得干干净净,最不可原谅的是还害少爷劳神!
  “别忙。”梁池溪抬手止住她收拾杯盘的动作,“我有话想跟你说,曲儿。”
  “少爷要说什么等休息以后再说,我现在很忙。”他想说什么,她心里都猜到了,她的头低下去,手里的动作更加快。
  “唉……”浅浅地叹息,“曲儿,三弟其实人很好。”
  她的眼眶发涩,头垂得更低,桌上收拾茶杯的响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凌乱而心慌。
  “他的性子很纯粹,这样的人适合……”
  “少爷!”她猛地抬起头,明亮的大眼里除了隐隐的泪光还有熊熊的怒火,可就算再气,她也没办法对她的少爷凶,但,还是好气!
  “我不想听这些!”
  太执着了!梁池溪有几分伤脑筋地望着她,太过了解她固执起来可以有多倔强,虽然这倔强她从来不会对他使,可她会对她自己使,最终苦的,还是她。
  看着她眼里点点的泪光,他指尖微抬,想要为她……
  “大哥!”一声兴奋唤声打断了室内莫名的气氛,刚刚才走的三少爷又窜了回来。
  梁曲胸中的怒火“噌”地一下被瞬间点燃,“三少爷又回来做什么?”语气又凶又直接,虽然不至于迁怒那么没品,但态度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可梁佑先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根本就不在意,“我刚刚在路上,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跟大哥讲我今天来的目的。”
  搞半天他老大说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没有讲到重点就是了!她瞬间明白了梁佑家为什么会对这个弟弟严格到苛刻了,完全是被逼的。
  “三弟要跟我说什么?”轻柔的话语,阻止了梁曲一触即发的怒气。
  “是这个。”梁佑先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荷包,献宝似地将它递向梁池溪,简单的素缎绣着祥云图样的深色荷包,男子用的东西,没有任何花哨。
  可却在中途被粗暴地拦截……
  “三少爷这是什么?”梁曲一把推开那荷包,不让它有接近少爷的机会。
  “你推什么推?”梁佑先立刻受辱似地吼,“难道你还怕它有毒会害了大哥不成?”
  这可说不定!
  “是又怎样?”她很爽快地承认。
  “你!”这丫头简直是让人恨不得想将她……
  梁佑先俊美的脸皮立刻有点发红,他有点狼狈地低头,扯开荷包,“这个是百草丹,专门用来治喝药后口苦,调理胃口的。我知道大哥这几个月每天喝药肯定嘴里没味儿,特地寻了来给大哥,你居然还怀疑我!”太侮辱人了,太伤自尊了!
  “百草丹?”梁曲望着他手里的小瓷瓶,眼眸深沉,又开始了吗?
  “就是百草丹!”梁佑先气急地低吼,“我还特地拿着去了药堂,请大夫看过、验过,真真就是百草丹!对久病之人调理胃口极好,我自己也试过药,这才拿来给大哥,谁知被你这样想,我真是白操的心,不要拉倒!”哼!他快要气炸了。
  “多谢三弟关心。”梁池溪浅笑着安抚气得跳脚的弟弟,“曲儿只是担心我,我代她给你赔不是,你不要生气。”转头看了梁曲一眼,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梁佑先手里拿过荷包。
  见她接了,梁佑先的心情才慢慢变好,“大哥你记得服药之后含一粒,这个清清凉凉的,可提神了。”
  “好,谢谢三弟。”
  再次送走梁三爷后,梁曲一手拎着荷包,一只手紧紧地捏着桌角,用力到快将梨花书案给捏穿了。
  梁池溪望着她那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间,实在是不忍心,抬手握上去。
  她松开紧握的指怔怔地抬头望向他,她的少爷,眉毛英挺,眼眸清澈而温柔,高高的鼻,线条优美的嘴唇虽然失去颜色,可却还是分外好看,她的少爷这么好、这么温和,为什么有的人就是不死心?
  不能原谅,绝对不能原谅!
  一声长叹之后,他唯一能说的,只有那句话:“曲儿,不要太执着。”
  第三章
  梁家是钦圣皇朝的大贾之家,以商传家已然五代,历经两朝,在钦圣皇朝初建立时因为捐献全部身家财物支援圣祖帝开国,为钦圣皇朝的建国可谓是功劳不小,所以被圣祖帝特许拥有私家盐坊,可经营盐业。
  需知盐之一物是百姓必须品,在历朝历代都是官家经营从未开放给个人,如今这个特权一立,梁家的兴盛羡煞众人,可那也只能是羡慕而已,谁让其他家的先人没有独到的眼光,没有立下那种无可比拟的大功。
  幸好梁家历代主事人除了会赚钱,也会经营,日进斗金之余,每年都会拿出大量的钱财支持朝廷,例如新政推行啦、赈灾啦之类的,与皇家关系非常融洽。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何况有的那个人,还是当今天子,梁家想不好都难吧?
  梁家是望族,自然是家大人多,到梁翰远这一代,一共是三房,他居长房。
  因为夫君早逝,梁老太太一手撑起家业养大儿子们,还要跟偏房“和睦”相处,所以当梁翰远及冠之后,她立刻就请了家族的长老们旁证,将众多偏房分了出去。
  梁家历代家教森严,为了防止子孙争产夺利,祖训有言,家产必须由长房长子继承,旁枝能得多少,大房说了算。
  这个祖训自然是有好有坏。
  梁老太太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不过她生性开明,不是那种非要所有子孙都围在身边的人,而且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她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亲生子女在眼前争权夺利,所以二子、三子都另购宅院,搬出祖宅。
  也幸好她的三个儿子都是亲自教养长大,彼此间感情颇深,再加上梁翰远为人大气,不用老夫人吩咐自己也会照顾弟弟们,分家时也将较多的店铺分给两个弟弟,所以大家都满意。
  而说到梁翰远,就不得不提他与陶靖妤当年那段惊天动地的爱情,已成传奇。
  陶老爷官拜翰林院掌院,家里世代书香,养了四个儿子才得了陶靖妤这么一个女儿,陶老爷和夫人自然是爱如明珠。陶小姐幼承庭训,知书识礼,晓文断墨,是钦圣皇朝有名的大家闺秀,用千家求、万人爱来形容也丝毫都不夸张。
  偏偏这样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儿,居然会认识了梁翰远,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胆地作了个决定……下嫁!
  可还是错了……
  梁曲望着夫人拿着白玉水斗细细地为一株株绿叶粉芙蓉浇水,夫人最爱的就是芙蓉花,所以她住的芙蓉院里种了一院芙蓉,粉的、白的、黄的,单瓣、重瓣,朵朵大如牡丹,各色争妍,围着那池绿波,娴静照水一片美好。
  白玉兰散花纱衣,裳下是软银轻罗百合裙,陶靖妤站在那里,身旁是静开的芙蓉,可她容颜婉娩,清丽脱俗,梁曲突然就明白了冷情冷性的梁老爷,当年为什么会发疯一样地爱上夫人。
  有她的地方,任何景致都失了色,不是最美,也不是最艳,偏偏却是最出尘。
  梁家再富可敌国,梁翰远也是商,无论如何都求不到书香传家的陶家小姐,哪怕当年先皇非常欣赏他的才干,有意将公主下嫁给他,可他还是不可能有资格娶到陶靖妤,因为自古文人的傲骨,最是要命。
  该称赞梁翰远聪明过人,他非常明白谁能达成自己的愿望,为了娶到她,梁翰远散尽三分之二的家财求先皇赐婚,甚至不惜连私盐权都放弃。而先皇有成人之美,钱拿了,婚也赐了,幸好私盐权还是保留给梁家。
  可从那以后,梁家过了十几年才恢复元气。
  但爱情却比钱财消失得还快,他们的恩爱连一年都没有,在梁池溪出世之后,梁翰远就娶了二房进门,梁佑家与梁池溪只差八个月而已,二姨娘方素馨是陶靖妤的贴身丫鬟,从小一起长大。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如此,伤害你的,永远是你最没有防备的人。
  梁曲不知道当年的陶靖妤是怎么反应的,可是现在的她,平和而恬淡,除了自己的儿子,谁都不在意,包括梁翰远。
  菊有英,芙蓉冷,汉宫秋老。
  芙蓉又名拒霜,可在梁曲看来,夫人不是拒霜,而是从里到外都已是霜,不是霜又能是什么?越在乎伤得越深。
  方素馨之后,又有六房姨太太相继进门,如果一次伤一回的话,这么多年,谁又还能再活下去?
  “你都查清楚了吗?”轻轻浅浅的字句,在细润的水珠落地声中,听来分外动人,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是。”梁曲将手里的纸包打开,搁在一旁的石桌上,“这百草丹的确是开胃良药,清凉爽神,服药的人用了它,会舒服很多。”
  “嗯。”陶靖妤轻移几步,为另一株芙蓉淋上甘霖。
  “可它里面含有紫石草,这种药跟少爷服用的药里的一种药,水樨,是相冲的。因为紫石草长在极北方,在南地非常罕有,所以认得它的大夫并不多,再加上它只跟水樨相冲,而少爷药中的水樨分量特别轻,所以两者相冲之后不会立刻有反应,大概一个月左右吧,才会发作。”
  “会死吗?”很轻、很淡的一句问话。
  梁曲手指一抖,在掌心刺出一枚枚弯曲的血痕,努力了半天,总算挤出来一个字,“会。”
  咳血而亡!这是吴大夫说的那四个字。
  彼时,除了水珠渗入泥土里的绵润细响,一片安静。
  今天的阳光,非常非常地灿烂,齐刷刷地照射下来,将周围的一切映照得分外明亮,绿的是叶,细细软软的绒毛在叶片上自由畅快地呼吸;粉的是花,脉胳分明的花瓣,被阳光照成薄亮的色泽,朵朵芙蓉描上美丽的金边。
  大好的一片秋光,可空气中的凉意,却怎么都驱不走,只有沉默在蔓延。
  陶靖妤安静了好半晌,终于又淡淡地问出两个字:“然后?”
  “我去问过三爷。”梁佑先的口风从来都不是难探的,“他说百草丹是从三姨娘那里要来的,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是因为三姨娘近日着凉不舒服在用药,七姨娘将自己祖传秘制的百草丹送给她服,而她们聊天时可巧被三爷听到,就要了过来。”
  “可真巧。”
  “最巧的是,七姨娘家里有个表叔在药铺里当掌柜,那个药铺,就是少爷拿药材的那家。”
  陶靖妤放下水斗,将几株半弯的芙蓉扶正,昨晚大风,吹得笔直的芙蓉都弯了腰。
  “你有什么想法,梁曲。”
  “我想的是,这一切,可真是顺理成章呀。”
  陶靖妤的脸上浮起一丝浅笑,突然转了话题:“你跟着子玉,有十年了吧?”
  “是,整整十年。”
  她赞许地点头,“子玉有心要调教一个人,从来都是不错的,有你在他的身边,我就放心了。”
  梁曲莫名就心跳地非常非常快,“夫人,能伺候少爷,幸运的是我。”
  陶靖妤望着她颊畔的那抹健康的粉红,如同刚绽的粉色芙蓉,娇嫩嫣然,少女的美,从来都不需要粉黛的陪衬,这样的年华,这样动人的颜色,她也曾有过,只是当年,她辜负了……
  半晌,她微微地侧过头,带着几分深思地问道:“喜欢……他吗?”
  这次心不是跳得非常快,而是直直地往下沉!
  梁曲定定地回望她,认真地说道:“夫人,我一直都是明白自己身分的。”
  “唉,傻孩子。”陶靖妤摇头,过了好一会才继续,“事情我明白了,接下来你什么都不必再做,我会处理。”
  “夫人……”
  “梁曲,你知道为什么我最不喜欢三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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