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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

_49 王晴川 (当代)
佟广三人更是心头剧震,不约而同地想:“传说这小子在瑞莲舟会上身受重伤,怎地这会儿却又武功更进?”三人迅疾无比地排成一字,各自挥掌守住门户,仓促失招之下,仍是虽败不乱,招式浑圆沉稳。
卓南雁冷笑一声:“我没空跟你们啰嗦,三位这就请便。接兵刃吧!”寒光闪处,三刀呼呼劲响,疾向三人射去。佟广三人听得劲风嗖嗖,不敢硬接,忙斜身闪开,只听“铮、铮、铮”的三声响,三刀射入阁内土墙,竟直没入柄。
这一下佟广三兄弟胆气尽失,灰头土脸地拔下兵刃,再不多言,转身飞步出阁。
“我不杀女子,”卓南雁清冷的目光又向韩氏姐妹扫来,“你们去吧!”韩芸芸“咯咯”娇笑:“卓少侠模样俊俏,身手更漂亮,姐姐们得了空,定要跟你好好亲近!”跟韩纤纤扭身便向阁外行去。二女翩然踏出阁门,蓦地齐声娇叱,纤手倏扬,两蓬银针陡向乌禄激射而来。
“去!”卓南雁大喝声中,抢上去大袖疾挥,一股雄浑的劲风横扫而至,银针尽数倒卷而回。二女银针出手,便已飞身纵出阁外,但见银针如雨般射回,更是魂飞魄散,就势斜滚,避开毒针,头也不回地飞掠而去。
卓南雁这时不愿多生事端,逼退几人,便转身与乌禄相见。
“好兄弟,原来你叫卓南雁!”乌禄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臂膀,哈哈大笑,“想不到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卓南雁苦笑道:“前番与乌兄相见时,我还有重病缠身,生怕仇家逼迫,只得隐姓埋名,那时还多仗乌兄援手。”
“我理会得!嘿嘿,你便有病在身,也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乌禄眼放异彩,慨然道,“好兄弟,当初在下便与你一见如故,咱们彼此又救过对方的性命,说来大是有缘,不如咱们结为异姓兄弟如何?呵呵,这普天之下,能让我瞧入眼内的人,可还没有几个,肯跟他拜把子的,你老弟更是独一无二!”
卓南雁见他说话间昂头大笑,当真豪气纵横,心底发热,点头道:“好极,好极……”
“老弟且慢答应。”乌禄却又将手一摆,道,“结拜之前,我还须实言相告,我本名完颜乌禄,乃是金太祖的皇孙,虽做过大金的东京留守,封王封公,眼下却正遭完颜亮的嫉恨,可说是朝不保夕,说不定哪一日便脑袋搬家。兄弟若是怕了,咱们还只做个普通朋友算了。”
卓南雁虽知他是金使,却万料不到他竟是大金开国皇帝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皇孙。但卓南雁生性热忱,决不愿拂人美意,当年心头一热,便连流落江湖的小乞丐一般的刘三宝,他也磕头拜了把子,这时虽知乌禄身为金太祖阿骨打之孙,隐隐觉得不妥,但随即又想:“当年父亲跟完颜亨意气相投,决战之时也曾结为兄弟,而这乌禄兄慷慨磊落,豪放大度,又是那暴君完颜亮的死敌,我又何须婆婆妈妈的!”
他想到父亲当日跟龙骧楼主义结金兰,视世人毁誉如敝屣,不由胸内热血沸腾,当下朗声笑道:“肝胆相照最是紧要,完颜亮那狗贼,怕他何来!”两人叙了年齿,自是完颜乌禄为兄,向天八拜之后,把臂大笑,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乌禄问起卓南雁如何此时赶来,卓南雁便说起赶往医谷途中,恰好救下了应恒一事。听他略述了历尽千辛万苦,给林霜月入宫求药的缘由,乌禄不由神色肃然,赞道:“好兄弟,你若是身有高明武功时深入大内求药,也还罢了,但你重伤未愈时独赴皇宫大内,这份胆魄,实在让人佩服!”他说着忽地面现凄恻,低叹道,“更难得的是你重情重义,胜得你哥哥十倍!眼下你可不能耽搁,须得即刻赶赴医谷,医治那位林姑娘。”
卓南雁知他必是想起了亡妻,忙岔开话题:“大哥,完颜亮那昏君残杀你们金国宗室,以龙骧楼主完颜亨之孤忠勇武,仍是难逃一死,你却如何对付这昏君?”
“完颜亮滥杀无辜,却不是昏君,而是个聪明得过了头的暴君!可怜我大金的绝世英雄完颜亨,却被他诬蔑至死!”乌禄长叹一声,道,“我也深知自己颇遭完颜亮的嫉恨,自完颜亨被杀之后,便不理政事,终日饮酒作乐。前段时日,更讨了个出使宋朝的差事,跑到江南来游山玩水,想不到我如此韬光养晦,仍是引得完颜亮的猜忌,竟连派巫魔和刀霸的手下来江南杀我!”
“完颜亮身为一国之君,”卓南雁道,“为何要杀大哥,还如此偷偷摸摸地派人行刺?”乌禄道:“这便是他聪明过头的地方。他连杀宗室,惹得大金震动,便不好再如杀完颜亨那般捏造罪名,堂而皇之地杀我,只好出此行刺之策。嘿嘿,只要我即刻赶回金国自己的封地,得了侍卫扈从,他一时三刻,便也为难我不得了。”
“如此说来,完颜亮定要在大哥赶回金国封地之前,派人行刺!”卓南雁点一点头,“而大哥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及早赶回金国封地?”
乌禄却大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的封地远在大金东京,眼下舅父李石还在城内掌管兵马。嘿嘿,完颜亮算定我会巴巴地逃回东京,必然派人在我北上回金的途中劫杀。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让他们寻我不到!”忽地一拍卓南雁肩头,“你眼下正要去医谷送药,那地方偏僻幽静,哥哥这便跟你去一趟医谷!”卓南雁见他当此之际,仍是算度深远,如同临棋落子,事事出人意料,不由暗自佩服。
忽听得院外有人高喊:“主人,主人……你在哪里?”正是莫愁和唐晚菊带着应恒赶来了。应恒只是剧斗整夜,脱了力,歇息多时,已然复原,眼见乌禄无恙,心底大石才落了地。
几人都知此地不宜久留,忙悄然出了斗姆阁,下得山来,快马赶往医谷。路上卓南雁将跟乌禄结拜之事跟莫、唐两人说了。唐晚菊性子随和,莫愁更是个嘻嘻哈哈的脾气,二人见乌禄虽是金人,却磊落洒脱,俱是欢喜。下山行不多远,莫愁便去田间买了两匹健骡,五人都有了坐骑,挥鞭催骑,加紧赶路。
晌午时分,赶到了一处僻野的小村落前。莫愁连喊:“口干舌燥,嘴里淡出鸟来!”忽见前面高大的村柳旁有间茅屋,上面挑着个褪了色的酒幌子。五人便下了坐骑,在那酒肆打尖饮酒。
店家在老柳下支了大桌,柳阴下清风徐拂,倒也凉爽。荒野茅店,自然全是村肴浊酿,但莫愁、乌禄等人疲困之下,却吃得津津有味。酒足饭饱之际,只听远处銮铃声响,两匹花驴悄然掩来。
莫愁扭头张望,低声道:“大雁子,来了两个妖里妖气的美女,冲咱们探头探脑,是不是瞧上你了?”乌禄凝眉道:“是巫魔门下的女弟子!”卓南雁“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低头饮酒,冷笑道:“她们贼心不死,待会儿给她们个厉害瞧瞧!”
忽听马蹄声响,村陌上又有一匹骏马疾奔而来,马上乘者身材消瘦,正是刀霸门下的青木刀耶律达。
“这位莫不是卓少侠吗?”耶律达在丈外便勒住了马,恭恭敬敬地道,“家师有信一封,敬请少侠一览!”扬手一道银光打出,一枚甩手箭将一封书信插在柳树上。
卓南雁并不看信,淡淡地道:“仆散门主有何吩咐?”
耶律达道:“家师得知少侠武功大进,甚是欢喜,约请少侠今晚到三十里外的神仙峪一决高下!”卓南雁皱眉道:“请回复门主,卓某有要事在身,比武之事,容待来日!”耶律达“呵呵”冷笑:“师尊有话,若是少侠不愿比武,那便莫要替人强自出头!”说着回转马头,催马而去,遥遥地又甩过一句话来,“师尊最晚下午便到,是进是退,请卓少侠三思!”
远远探望的韩氏姐妹听个满耳,这时不由“格格”娇笑。韩芸芸催着花驴上前,笑道:“卓小弟,你这大麻烦可全来啦!萧教主这便赶到,天刀门主再加上太阴教主,瞧你如何应付!”韩纤纤狠狠扫了完颜乌禄一眼,冷冷地道:“趁早备好棺材,自己抹了脖子了事!”二女催动坐骑,向那耶律达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大……大雁子,”莫愁颤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巫魔和刀霸一起前来,咱们可怎生应付?”唐晚菊见卓南雁神色从容,似乎不以为意,忙道:“天刀门主明下战书,却还堂堂正正,不失一派宗师之风。倒是那巫魔隐身暗处,分明要乘机偷袭,明者防祸于未萌,咱们不可不防!”
“兄弟,”完颜乌禄苦笑道,“不想我这一来,倒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卓南雁怕他要就此分道,独承风险,忙一摆手,笑道:“大哥说哪里话来,即便咱们未结为兄弟,我也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汗毛。嘿嘿,小弟对天刀门主那一战,正是渴盼已久啦!”
乌禄道:“只是你心底却急盼着尽早突围,去医谷送药,如此应战便多了数分凶险,何况还有巫魔在旁虎视眈眈!晚菊老弟说得不错,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莫愁“嘿嘿”笑道:“难道乌禄老兄已有了计较?”
“仆散腾有勇无谋,萧抱珍鼠目寸光,却又何足惧哉!”乌禄双目灼灼,嘴角挂着一副满不在乎的冷笑,“但此时咱们最紧要的事便是去医谷送药,二弟不可跟他们硬拼,不如兵分两路!”
唐晚菊道:“乌禄兄是说由南雁去迎战刀霸,余下之人且先赶赴医谷送药?”乌禄笑道:“去医谷送药的,只唐公子和莫愁两人!此事因我而起,若是我随他们一起走,只怕树大招风,再引来巫魔、刀霸。我跟二弟你去神仙峪,会一会天刀门主!”
众人也知此时唯此一途。卓南雁微一沉吟,便即点头应允,将紫金芝郑重交到莫愁手中,嘱他不论如何,也要将紫金芝送到大医王萧虎臣手上。莫愁这时也收起嬉皮笑脸的神态,郑重点头。
当下众人分作两路,催马上路。分道扬镳之际,莫愁忽地回头叫道:“大雁子,你可赶紧过来啊!不然小月儿醒了过来,抱住我喜极而泣,忽然发觉她这雁哥哥胖了四五圈,未免扫兴!”说得众人齐声大笑。
哈哈大笑声中,五人暂别,莫愁和唐晚菊当先扬鞭而去。
乌禄也正要催马前行,应恒忽地叫道:“主子,适才经得那茅店前,有一处萧瑟道观,小人匆匆打了两眼,竟发觉了本派标记,瞧来几位师叔祖便该在此处左近。卓公子虽然英武,但一人未免力单。小人想去探访一下,若能访得几位师叔祖出手,何惧他巫魔刀霸?”
“好极!”乌禄笑道,“你总是夸赞你那几位师叔祖英雄了得,若能揽得些英雄人物,总是好事!你去吧。”应恒拱手道:“能请得师叔祖出山最好,若是不能,小人即刻赶回!”乌禄自怀中摸出一把裹金佩玉的短刀,抛入应恒手中,道:“这是我太祖爷赐给我父王的金刀,你拿了去,见此金刀,便如我亲临。告诉你的师叔祖,若能出山助我,他日要富贵给富贵,要权势给权势!”
应恒接刀在手,满面喜色,催骑而去。
卓南雁笑道:“大哥刚毅果决,是个能成大事的英雄!”乌禄大笑道:“若不是英雄,怎敢做你的大哥?”笑声中两人催动坐骑而行。
神仙峪不过三十里之遥,与刀霸决战却在晚间,两人并不着急,并马缓行。卓南雁便道:“大哥,那完颜亮为何如此猜忌你,就因为你也是金太祖之后吗?”乌禄道:“一半是因为这个,另一半缘由却是因为乌林达!”卓南雁知道乌林达便是他的亡妻,点一点头,便没言语。
一抹戚色倏地涂上乌禄的脸孔,他沉沉叹道:“乌林达还是个娃娃时,便与我有了婚约,十六岁时,与我完了婚。十余年来,我们情深义重,琴瑟和谐。那一年,完颜亮忽然将我外贬为济南尹,却仍对我深怀戒心,下旨命我将发妻乌林达送往中都作人质。我知道,完颜亮荒淫好色,美丽贤惠的乌林达这一去,便是羊入虎口!可若不奉诏前去,完颜亮更会猜疑我有反心,定会乘机杀我。进退两难之际,乌林达却说,她要去,她自有办法对付完颜亮……”
卓南雁听他说到此处,声音微哽,心底也是一阵难受。乌禄又道:“哪知乌林达一行到了距中都七十里的良乡时,却乘人不备,投湖自尽。那地方已是京师脚下,完颜亮也说不出话来,但他知道我与他有杀妻之恨,此仇焉能不报!”他说着“呵呵”惨笑,“最痛心的,却是乌林达死了,我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每日里照旧饮酒听曲,在人前嬉笑欢乐。”
卓南雁想到他在斗姆阁内吊祭其妻时的伤痛悲切,想到他那时骤闻妻子死讯,却要在人前强装笑脸,那又是怎样一番锥心泣血,当下沉声叹道:“大嫂一死全节,也救了大哥一家性命,除此之外,却也毫无办法!”
“谁说毫无办法,天下的事总是有办法的!”完颜乌禄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孔,缓缓地道,“她便入了中都,与完颜亮虚与委蛇,却又如何?守身如玉,冰清玉洁,这些汉人的狗屁礼法,却又算得了什么!”
他说着仰头望天,大喝道:“乌林达,跟你的性命相较,那些狗屁贞节却又算得了什么!”他越说越怒,长髯迎风乱舞,目光灼灼地怒视苍穹,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乌林达,你怎地这般傻!你怎地这般傻!”
卓南雁心头一热:“难得大哥出身皇室,却轻礼法,重情意!”低声道,“大哥节哀,你虽不将这些礼法放在眼内,但在大嫂眼中,却不得不看重!她舍身取义,也是万不得已!”
乌禄身子一颤,却才停了吼叫。他为人刚毅,身份所拘,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身处旷野,才难得宣泄一番。听得卓南雁一说,他长叹一声:“兄弟说得是!嘿,这些道理,我又如何不知!”顷刻间心神凝定,又回复到往日从容不迫的神色,眼内寒芒闪烁,“完颜亮罪恶滔天,眼下又要南侵,正是我报仇的大好时机!”
卓南雁心神一振,道:“大哥有何报仇良策?”乌禄道:“完颜亮一意侵宋,倒行逆施,人神共怒,只需他倾国南征,北方必然空虚!我那时悄然赶回东京,以太祖皇孙的身份登高一呼,亡亮便在朝夕之间!”他忽地扭头望向卓南雁,“二弟,你瞧大哥我有几分把握成功?”
“不足四成!”卓南雁说着却又猛—扬眉,“饶是如此,却也值得一试!”
两人交望一处,目光中都有豪气涌动。“兄弟,”乌禄道,“你这番身手,留在大宋,岂不可惜?何不在安顿了林姑娘之后,跟哥哥去大金一展身手,博他个大好前程!”
卓南雁却摇了摇头,道:“大哥,我不会跟你去金国!若是完颜亮提兵侵宋,兄弟自会连同大宋好汉跟他决一死战。大哥是完颜亮的死敌,若有凶险,我也会尽力看护你的周全,但这只是兄弟之义。我卓南雁身为宋人,决不会去金国博什么前程。”
这番话说得义气凛然,乌禄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却又难以辩驳。他也是胸襟豁达之辈,“呵呵”一笑,便道:“说得好!你我大好兄弟,若掺了旁的,反倒无趣了,咱们便只谈兄弟之义!”虽然他言语豪气,但心底却止不住一阵黯然:“卓老弟如此英雄,却不为我用,当真可惜!”
两人悠然行了多时,向道旁村民打听,那神仙峪业已不远。乌禄忽道:“兄弟,你应战那刀霸和巫魔,有几成胜算?”卓南雁道:“此时大战仆散腾,可说是半斤八两,若是巫魔恬不知耻地赶来车轮战,我可说……”他本想说“胜算全无”,但心头傲气突起,蓦地扬眉道,“嘿嘿,谁胜谁负,可也难说得紧!”
乌禄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呵呵”一笑:“仆散腾这人,我有些耳闻,兄弟不必去跟他死拼,且看我先跟他试探一番。”卓南雁不免忧心,道:“大哥,这天刀门主虽然性子暴烈,却也文武全才,难用话语打动。”乌禄傲然笑道:“一个天刀门主我都收拾不下,哪里还报得了大仇,去跟完颜亮争天下?”卓南雁听他笑声中气势十足,便点了点头。
“完颜亮要对付我,我也在留意他,”乌禄抬头看看日色,低声道,“他那两个得意帮手巫魔和刀霸,我早已揣摩多日,对其性情都略知一二。我猜依着萧抱珍的缜密性情,必会在此同时现身,咱们正可依其性情各个击破。”
说话间两人纵马驰到一处山谷前,远远地只见一块高大的山岩犹如老翁端坐,兀立在沉沉的暮色中。依着那些山民的先前所说,那便是神仙峪的招牌——神仙岩了。
乌禄忽地凑到卓南雁耳边,低声道:“此时时候尚早,老弟便设法隐身在我左近,若无我的招呼,万勿现身!切记,切记!”
卓南雁见他神色郑重,便点了点头。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十五节:英雄斗智 莫愁遭困
莫愁跟唐晚菊这一路却是快马加鞭,疾驰如风。沿途荒僻,两人一口气奔到天色将黑,才在道旁见到一间茶肆。
“他姥姥的,渴死啦!”莫愁瞧见那在暮色中随风招摇的“茶”字布幌,忙勒住了马,笑道,“小桔子,这回我请你喝茶,下回你请我喝酒。”唐晚菊“呵呵”一笑,飞身下马。两人走到近前,却不由一愣。
那茶肆不大,只是一座似亭似轩的简陋草屋。屋内挑着一只白晃晃的灯笼,淡淡幽光之下,只悠然端坐着一个身材清瘦的白衣公子。冷寂寂的草屋内再无旁人。“莫非天晚了,没别的客人?”莫愁暗自奇怪,大叫道,“渴死啦!店家,快拿好茶来。”
那书生缓缓扭过头来,却见她娥眉弯弯,肤白如玉,明眸内媚光漾漾,竟是个绝色女子。莫愁一见她那娇艳容颜,登时浑身一震,只觉这白衣女子在摇曳的白光下向他望来,柔柔的眼波便如清泉一样直沁入心底。霎时间他呆若木鸡,怔怔地道:“你……你?”
“怎么,”那白衣女子秀眉微蹙,柔声道,“你见过我吗?”莫愁素来自负脸皮厚如城墙,但这时听了她柔媚婉转的声音,脸上不知怎地却一阵发烧,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只是……只是……”心底暗自奇怪,“她像谁呢?她像谁呢?怎地让我觉得如此熟悉?”
那女郎“格格”一笑:“你这胖子当真有趣。请吧!要喝茶,便自己斟!”莫愁抹了把汗,笑道:“好极好极!”提气收了收肥肥肚腩,在那女郎对面坐了,老实不客气地拿过那女郎身前的刻花注子壶,便向一只空碗注入茶去。那女郎也不阻拦,笑吟吟地看着他举碗饮茶。
“且慢!”自进屋后便一言不发的唐晚菊此刻蓦地目光一灿,喝声才起,扬手一道金光射出,将莫愁手中茶碗击得粉碎。莫愁大吃一惊,唐晚菊冷冷地道:“这茶喝不得!妖女,茶肆里的主人都是你杀的吗?”他伸手一指,莫愁向屋后望去,登时一惊,却见草屋后的草垛间还有两对没有盖住的人脚。
“千手书生唐晚菊果然了得!”那女郎美眸中波光一闪,却“嗤嗤”冷笑道,“可这里的人却不是我杀的!我已答应了那人,决不再为难江南人。”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秀眉微蹙,隐含幽怨。
“谁信你的妖言狡辩!”唐晚菊低喝声中,双掌倏扬,两枚铁蒺藜疾向那女郎双肩射去。莫愁叫道:“小桔子,手下留情!”喝声未已,便听“夺夺”声响,铁蒺藜已尽数射中屋内的明柱。
灯影倏地一闪,那女郎已悄立在门口,娇笑道:“死胖子,你叫嚷什么,舍不得他打我吗?”莫愁见她嫣然一笑,心便怦然一跳,正要胡诌两句,忽听屋外喊声大作:“杀啊,捉住这胖子,活煮了吃!”
陡然间人影闪动,四五道黑影闪入屋来。那女郎却又“格格”一笑:“唐晚菊,你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心人,是死是活,我可懒得管啦!”凌空跃起,自数道黑影间电射而出,消逝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唐晚菊疾步闪去,跟莫愁背靠背地立在一处,却见四周闪动的人影中有胖大和尚、长发头陀,更有个手挥银索的老婆子,正是先前随卓南雁去医谷时,在途中劫杀的那些龙须高手。
“又是你们!”莫愁眼望四周奇形怪状的龙须,不由大叫道,“喂,你们的老大不是早说了,不让你们跟咱们为难了吗?”
手舞银索的哭婆婆踏上一步,森然冷笑:“江湖上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莫胖子,你乖乖地将你怀中那紫金芝留下,咱们便决不为难你!”莫愁一惊,却“嘿嘿”笑道:“谁说那紫金芝在我身上的?那东西自然在大雁子身上。”
哭婆婆冷冷道:“你将衣服脱下来,让婆婆瞧瞧!”莫愁惊道:“给你脱衣服?你老得牙都没了,本公子可没雅兴!”哭婆婆气得双眼喷火,道:“好话说尽,可也怪不得咱们了!”蓦地大喝一声,“杀!”
※※※※※※※※
神仙峪内冷寂幽旷,沉沉的夜色扑将下来,那神仙岩巨大的阴影慢慢模糊了起来。谷内都是杂树老林,山风鼓荡林叶,发出飒飒怪啸,听来分外骇人。
乌禄此时却端坐在林前的一片空地上,身侧燃起了一团篝火,熊熊火光,映得他脸色一片通红。卓南雁藏身林内,望着五六丈外神色泰然的乌禄,心底暗自为他揪心。
忽听得谷外传来一声怒啸,声如雷震,满谷回声不绝。乌禄身旁的篝火被一股劲风搅动,倏地一暗。火光再明,刀霸仆散腾已兀立在篝火前。
“卓南雁怎地未来?”仆散腾只瞥了一眼乌禄,灼灼目光便向林内望去。卓南雁暗道:“大哥的那团火燃得大有讲究,仆散腾身处明处,远眺暗处,便难以看清!”忙敛气凝神,倒运天衣真气,将全身气机与身周万物融为一处,以仆散腾之能,亦难察觉。
“你便是仆散腾?”乌禄不理他的问话,却淡淡笑道,“天刀门主鼎鼎大名,为我大金第一高手,只可惜,嘿嘿,嘿嘿……”仆散腾听他说自己是“大金第一高手”,心底暗喜,又听他连连冷笑摇头,不由皱眉问道:“可惜什么?”
乌禄冷冷地道:“可惜你明为一代宗师,实则……不过是完颜亮的一条狗而已。”仆散腾虬髯怒张,森然道:“数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敢在老夫面前如此说话的!”他暴怒之下,一步踏上,浑身气机陡发,那团篝火如遇骤风,仓惶乱舞。
“不服气吗?”乌禄仍是神色从容,冷冷笑道,“龙骧楼主完颜亨乃大金英雄,从无过错,完颜亮有命,让你扳倒他,你可敢不从?我完颜乌禄乃大金皇胄,为大金尽忠竭力,完颜亮让你杀我,你敢不从命?敢拖延?敢怠慢?”
仆散腾浓眉突颤,呼呼喘气,却言语不得。
他最初被完颜亮卑辞厚礼请出山来,那时还被完颜亮称为布衣至交,其后他官位渐高,权势日增,反失了往日的自在磊落。当年他替完颜亮扳倒完颜亨,初时还常暗自开导,是替朋友出力,后来又亲下江南与余孤天主持龙蛇变,已有些身不由己的烦恼。
此后完颜亮竟又将巫魔笼络座下。巫魔巧言令色,门下妖媚女徒众多,正遂了贪花好色的完颜亮之意。两人一拍即合,臭味相投,时日不久,巫魔已有隐然凌驾刀霸之上的气势,更让仆散腾暗生郁闷。
乌禄仍是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阁下一代宗师,奉命杀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哈哈,好痛快,好威风!这便动手吧!”
“给老子住口!”仆散腾额头青筋跳起,暴喝道,“卓南雁在哪里,快让他过来一并领死!”振声一吼,震得那团火焰簌簌发颤。
乌禄笑道:“卓老弟被仇家绊住啦,这一两日间无暇赶来。阁下这便取我性命吧。江湖中人都道,大名鼎鼎的仆散腾早受臭名昭著的巫魔指使,若是巫魔赶来,见你如此婆婆妈妈的,必会骂你办事不力!”
仆散腾气得几乎吐血,蓦地一掌击下,将身旁一块青石击得粉碎,大喝道:“完颜乌禄,你当老夫真信了你的鬼话,不会杀你吗?”
林内忽地腾起一阵怪笑:“天刀门主果然见识高超,没有中计!”白影闪处,巫魔萧抱珍悠然飘落。
乌禄冷笑道:“正是!完颜亮有令,让巫魔监视你仆散腾出手,你哪能不乖乖从命?便是完颜亮饶了你,巫魔萧教主也不会轻饶你。我乌禄以这颗项上人头,救得天刀门满门性命,也算值得。请门主这便过来动手!”
仆散腾正自盛怒,被乌禄言语一勾,多日来的积怨直蹿上来,扭头对巫魔喝道:“你来做甚,快给我滚!”饶是萧抱珍城府极深,闻言也不禁面色一变,冷哼道:“门主当真要因小失大?”这一下更是不自禁地带上了呵斥口气。
乌禄忽地挺身而起,向仆散腾抱拳笑道:“门主,你是大英雄大豪杰,何必听这姓萧的颐指气使。罢了,咱们不妨定下个约会,你若有胆量便来应战,也决不算你违背大金皇帝号令,如何?”
仆散腾翻起白眼,喝道:“说!”乌禄道:“我手下有个仆人名叫应恒,颇有武功。你若有本事,待我赶回大金东京,命应恒将他门内几大弟子聚齐,你们真刀真枪地大战一场。若是你那时胜了,我乌禄引颈就戮!不然你今日出手杀我,有这萧抱珍横在此处,传扬出去,都道你受命于萧抱珍,作为天刀门主,岂不威望大损。”
隐身树上的卓南雁听得暗笑:“刀霸最重名分,大哥却抬起名气地位跟他差着十七八层的应恒来跟他对决,仆散腾定是气炸了肚子,却又不得不应!”果然仆散腾愤愤地冷哼一声,凝眉沉吟。
萧抱珍目光闪烁,低声道:“仆散兄,万万不可!万岁的话,你全忘了吗?”当日两人南下之前,完颜亮确曾不住叮嘱:“完颜乌禄素无过错,回金后只怕难以冠冕堂皇地杀他,不如便在宋朝杀他,还可借势反诬宋人,做起兵南下的借口。”
哪料仆散腾此时正自气头上,听了萧抱珍的话,满腔怒火蹿上,暗道:“老子偏偏要应承下来。”扬眉喝道,“完颜乌禄,老夫在大宋决不杀你,但你想回大金,却要看你有没有这么长的命!”大袖一拂,瞧也不瞧萧抱珍,转身飘然而去。
※※※※※※※※
夜色沉沉,杀声四起。莫愁狼狈不堪地蹿出重围,向着旷野处疾奔。
适才龙须四下里围上,唐晚菊突发暗器,射倒几人,两人骤然杀出茶肆。苍龙五灵齐声怒喝,率人自后疾赶。唐晚菊眼见势危,忙让莫愁独自突围送药,自己连射暗器,苦苦挡住众龙须。
情急之下,莫愁也知此时万万不可耽搁,展开龙骧步,绕过几个龙须拦阻,飞身便逃。他死命疾奔出数里之遥,刚要喘一口气,忽听得有人尖声怒啸,两匹快马自后冲来,马上乘者正是哭婆婆和那长发头陀。
莫愁才一回头,便见那头陀将一面大网兜头罩来。“你姥姥的!”莫愁大骂一声,疾展龙骧步,斜刺里飞转出去。忽听哭婆婆“格格”怪笑,银光闪动间,两道银索横扫向莫愁双腿。
那银索来势掐算得极妙,莫愁奔得正急,瞥见那索上密生倒刺,难以招架,只得腾身跃起。哭婆婆腕子疾抖,银索陡然翻起,缠向他双足。莫愁身在半空,万难躲避,情急之下只得拔剑斩向银索。
哭婆婆“嘿嘿”冷笑,她这对银索专门锁拿刀剑,当下臂上加力,顺势翻卷银索。眼见便要缠住长剑,骤然间一道金光斜飞而到,正斩在银索上。只听铮铮劲响,双索倒飞而回。那金光划个圈子,飘然飞到一个白衣人的手中,却见这人身材窈窕,眉目含笑,正是在茶肆中独自饮茶的白衣女子。
“阁下是谁,”那头陀怒喝道,“几次三番跟咱们为难?”那女子笑道:“算不得为难,说来咱们也算同道中人。你们要夺那紫金芝,我要的,也是紫金芝!”
“龙梦婵!”哭婆婆嘶声喝道,“这妖女……是巫魔门下的龙梦婵!”
莫愁的心“咚”地一跳,暗道:“他姥姥的!原来这娇滴滴的美女便是大雁子曾经提起过的龙梦婵。这姐姐出名的鬼难缠,老子还是先走为上!”眼见龙梦婵和哭婆婆凛然对视,他却悄然向后退去,只盼双方立时大打出手,便好脚底抹油。
却听喊声阵阵,十余道黑影已自远处疾冲过来,正是龙须的援兵到了。哭婆婆神色一振,喝道:“龙梦婵,你自寻死路!可别怪咱们心狠啦!”双索盘旋,破空打来。
龙梦婵“格格”一笑:“当本小姐怕了你们不成?”雪袖轻扬,那道金光重又射出,原来是一条连环链子金鞭。寻常江湖武人常使九节连环鞭,或是十八节虎尾鞭,她这鞭却足有二十八节,通体镏金,黄光灿灿,鞭头却是两只金环,外缘锋锐,横空飞掠间不住交击,发出震人心魄的琅琅怪响。
金鞭与银索一碰,哭婆婆双臂酸麻,双索又再飞回。忽听两声凄厉的马嘶,却是龙梦婵右手挥鞭,左掌却暗器骤发,将哭婆婆和那头陀的坐骑射死。哭婆婆又惊又怒,这等卑鄙手段,原是龙须惯技,不想却被龙梦婵以牙还牙。
“打吧打吧!”莫愁心头狂喜,“你姥姥的,你们最好打他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不对,龙梦婵这娇滴滴的大美人这般死了未免可惜,念你救过老子一回,便饶你一命吧!”心底胡思乱想,脚下全力展开轻功疾奔。
才奔出数十丈,猛觉身边香风飒然,龙梦婵的娇笑声却在耳边响起?“死胖子,姐姐几次救你性命,你连个谢字也不说便走了吗?”莫愁扭头便见龙梦婵已到了自己身侧,心底又惊又畏之际,却见她巧笑嫣然,美目转盼间泛出勾魂摄魄的盈盈光泽。莫愁的心不由怦然一颤,颤声道:“多谢……多谢……”
陡见眼前金光闪耀,莫愁心魂激荡间连龙骧步也不及施展,只觉腰间一紧,已被龙梦婵挥鞭卷住胖腰,跟着身不由己地向她飞去。
“哎哟!放手!你姥姥的!”莫愁狂呼大叫声中,那金鞭横缠竖绕,竟将他捆得四肢蜷曲。龙梦婵纤手轻探,将他稳稳提住,腾身跃起,直向东南方的一座荒山奔去。她轻功卓绝,虽是提了莫愁这么个大胖子,兀自起落如飞,将哭婆婆和那头陀远远撇开。
莫愁这时如同个粽子一般被龙梦婵提在手中,当真哭笑不得,身子难以挣扎,只得用嘴对付:“好姐姐,有话好商量,你且放我下来,本公子自己会跑!你让我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只消姐姐说一句话,天涯海角,决不分离,海枯石烂,永不变心……”正自口沫横飞,忽见龙梦婵玉手一挥,鞭头那锋锐的金环倏地抵在他颈前。
莫愁脸色一白,忙道:“别……别,姐姐不爱听,我便不说了!可我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若有半字虚言,天打五雷轰,一辈子讨不到老婆!不信姐姐只管摸摸本公子的心,姐姐听这声音,扑通扑通扑通……”
龙梦婵听他没完没了的废话,也是无可奈何,觉得身后追兵渐远,觑见道旁小山上探出一处黑黝黝的洞口,当下斜身跃起,几个起落便闪入洞内。
※※※※※※※※
刀霸仆散腾这一拂袖而去,神仙峪内登时微微一静。卓南雁暗自喝彩:“只剩下一个巫魔,便好对付得多!”正要现身跃出,忽又想起乌禄的嘱托,只得强自隐忍。
萧抱珍眼露异芒,死盯了完颜乌禄一阵,才“呵呵”冷笑道:“佩服佩服!我眼下才知,为何陛下容你不得了:单凭三寸之舌,便能激走天刀门主,普天之下,唯你一人而已。”
乌禄负手挺立,漆黑长髯迎风飘举,笑道:“传闻萧教主行事从来不择手段,这时要杀我这无罪之人,却不知该当用何手段?”萧抱珍森然冷笑:“阁下请放宽心,定是会用最惨毒的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定然有趣得紧!”乌禄却仰头大笑,“江湖传闻,萧教主乃是与仆散门主争锋一时的武学宗师,更精通暗器,世上无双无对!不知萧教主可敢跟我这文弱书生也打个赌吗?”饶是萧抱珍为人阴毒果决,听了乌禄的话,也觉难以回却,忍不住低喝道:“什么赌?”
“咱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便请痛痛快快地做个了断!”乌禄挺胸喝道,“我这个赌便是,我在此不避不让,你一箭射不死我!”他故意将“男子汉大丈夫”这六字说得铿锵有力,萧抱珍貌如玉女,也时常易容成女子,但平时最恼恨旁人说他不男不女,听了这话,登时双眉一扬。
此时二人相距两丈左右,莫说乌禄不会武功,便是个武林高手,不避不让地独对巫魔发射的暗器,也决计难逃一死。
萧抱珍性子细密,恼怒之后,随即却想:“他莫非是埋下了什么厉害帮手?”目光游走,却觉四周悄寂冷邃。卓南雁早已收敛真气,他的天衣真气得自天地,此时敛却气机,与天地浑如一体,万难察觉。
乌禄却哈哈大笑:“萧教主莫不是当我是个胆小鼠辈,此时只求速死?”萧抱珍将冷森森的目光重又凝在他身上,幽幽一笑:“我若射不死你,却又如何?”
“那必是萧教主手下留情了!”乌禄笑道,“但我也决不会向尊驾求饶。只请你再给我一个月机会,留在江南拜访几个老友。一个月之后,萧教主自可来取我性命!”
萧抱珍秀眉蹙起。乌禄又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下决不会擅回金国,去给你找麻烦。”萧抱珍最怕的便是此着。乌禄若是突返金国,完颜亮定会怪他办事不力,但若乌禄一直逗留江南,完颜亮却未必会怪罪他。萧抱珍明眸一转,终于低声娇笑道:“你若回金国,那是自寻死路,却能给我找什么麻烦?”
“难得萧教主应允!”乌禄笑道,“请教主动手吧。”萧抱珍凤目一寒,沉声喝道:“请你再退出五十步去!”
乌禄这时倒不推辞,拱手道:“在下若不从命,那便是对教主不敬!”转过身去,大踏步便行,有意无意地,走到了卓南雁藏身的树下。卓南雁登时会意,忙将几枚铜钱扣在手中,天衣真气悄然流转。
两人相距五十余步,隔着那团篝火,对望而立。
萧抱珍的脸上仍挂着一丝阴冷的笑意,双臂垂在腰际,浑身一动不动,只十指间跃着惨白色的光芒,瞧来甚是妖异。一股迫人的气息遥遥向乌禄逼来,山谷内登时一阵萧瑟。忽听鸟鸣阵阵,却是林间几只宿鸟被萧抱珍的杀气惊醒,惊叫着仓惶乱飞。
乌禄虎目闪烁,蓦地大喝一声:“萧教主怎地还不动手?莫非是怕了不成?”
这一喝声音响亮,萧抱珍不断摧涌的杀气不由一折。若对面是个武林高手,萧抱珍自会小心翼翼地再行凝神运气,但此时却不禁有些心气浮动:“他左右不过—个文士,我岂能让他笑话?”沉声低喝道:“大人小心!”
山谷间蓦地电芒耀目,一道侵人肌骨的寒光凌空横飞,那团篝火遭寒芒一侵,光焰骤黯。青芒如电,直扑乌禄咽喉,乌禄忍不住挺胸长啸。
骤闻锵然一声响亮,火星四处迸飞。却是几枚铜钱破空飞来,正与巫魔发出的甩手箭激撞一处。巫魔这真气灌注的一箭被数枚铜钱拦腰切中。去势顿衰,斜斜落在地上。猛听“当”的一声裂响,那甩手箭竟断成两截。
“果然伏了厉害帮手!”萧抱珍怒喝道,“你使诈?”乌禄大笑道:“萧教主,我只说不避不闪,却没说不可旁人出手。我这朋友仍没露面,教主这一战输得干净利落。”
萧抱珍凌厉的目光扫在碎裂的甩手箭上,心底震惊无比,游目四顾,喝道:“仆散兄,你如何跟兄弟开这玩笑?”这铜钱一击之威,巫魔已看出出手之人武功决不在自己之下。江湖上的绝顶人物,也只四雄八修这些人物或可办到。萧抱珍心底算来算去,料来定是脾气古怪的仆散腾去而复返,为了他与乌禄的那一赌而与自己翻脸。
山谷内冷清一片,决无仆散腾的回音。卓南雁适才生怕失手,将身上的几枚铜钱一并发出,这才击落了巫魔的一箭,心底暗呼侥幸,这时他对乌禄已是大为钦佩,想到他别有深意的叮嘱,便没有现身。
萧抱珍喊了一声不闻应答,忽地想到“仆散腾”这一手使自己大败亏输,恼怒更增,大喝道:“仆散腾,快快滚出来见我!”尖锐的喝声在山谷间缭绕不去,料想以仆散腾的火辣脾气,若是仍在谷内,必会大怒现身。
乌禄去口手抚长髯,“呵呵”低笑:“萧教主适才一时失手,却还有何话说?”萧抱珍这时也觉自己失态,旋即回复凝定,低笑道:“请阁下唤出背后高人,我才甘心认输。”乌禄将双掌一拍,笑道:“卓老弟,出来吧!”
卓南雁这才飘身而出,横身立在乌禄身侧。萧抱珍目光一寒,沉声道:“卓南雁?我竟忘了你!”卓南雁踏上两步,沉声喝道:“萧抱珍,那碧莲魔针的解药,快快拿来!”他想自己虽已取得紫金芝,大医王萧虎臣也曾说过此时魔针的解药也无甚大用,但心底却总盼着还能将这魔针的解药一并给林霜月取来。
“碧莲魔针?”萧抱珍“呵呵”一笑,“此物决无解药!”卓南雁双眉一紧,正待喝问,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呼喝:“主人,你在哪里?”正是应恒的声音。卓南雁大声喝道:“乌禄先生在此!”玄功默运,喝声滚滚传出。
忽听得谷外传来一声长啸,啸声鼓荡不绝,惊得层林间宿鸟乱飞,惶鸣不止。萧抱珍面色不由一变,暗道:“来人是谁,怎地内功如此精深?”却听谷外一啸未绝,又有数道啸声先后响起,顷刻间竟有五人作啸,均是龙吟虎啸,高亢悠长。
“主人!”应恒大声呼喊,“师叔祖已到啦!”片刻后便听蹄声响亮,应恒纵马奔来。他身后却有五名道装老者,均是气韵高古,相貌奇特。卓南雁一望之下,险地惊呼出声,暗道:“五灵官?原来应恒也是灵霄派弟子,他口口声声的师叔祖原来便是瑞莲舟会后下落不明的九幽地府五灵官!”
原来瑞莲舟会之前,金灵官和银灵官被罗雪亭在那破旧道观内一通叱骂,事后金灵官想起,颇以为耻。他也是大有见识之人,察觉秦党为万民唾骂,势难久存,便在罗大率群豪攻取九幽地府之前,当机立断,跟五兄弟飘然远隐。
只是如此一来,灵霄派五灵官更为大宋官府所忌,五兄弟只得再次隐居,寻了个破旧道观,暂且栖身。好在铁灵官到了何处,都忘不了研究他的机关埋伏,依着灵霄派的规矩,将那破道观做了一番禁制。应恒本就是灵霄派旧人,素知这位师叔祖的手段,一眼便看出铁灵官可能隐居此处,忙赶来央求几位师叔祖出山。他原怕这五位师叔祖脾气怪异,与世无争,哪知一提完颜乌禄之名,金灵官便即慨然应允出手,当下急急赶来。
顷刻间应恒带着五灵官抢到乌禄身前,六人齐齐勒马。“原来是五灵官!”萧抱珍面色一寒,情知今日有卓南雁和五灵官在此,自己万难再杀乌禄,仰头大笑道,“好!乌禄,这个赌便算是我输了!咱们来日再会。”傲然扫了五灵官一眼,转过身来,大踏步远去。
身后强敌环伺,萧抱珍却走得悠然安稳,大袖飘飘,一步三摇。以五灵官之能,却也不敢贸然进击。
应恒忙将五位师叔祖给乌禄引荐了。乌禄谈吐殷切,着意接纳。卓南雁一直侧身立在篝火招摇不到的暗处,不愿与五灵官相认,待几人寒喧稍毕,便向乌禄一揖倒地,道:“大哥有这五老辅佐,暂且无忧!我还要向巫魔追还解药,咱兄弟暂且别过。”
乌禄也知留他不住,紧握住他双手,道:“兄弟,但愿林姑娘早日康健!哥哥还是那句话,我盼你早日前来辅佐。”
卓南雁微微一笑,又一拱手,倏地腾身而起,疾向巫魔退处追去。
※※※※※※※※
“砰”的一声,莫愁被龙梦婵重重丢在洞内的地上,脊背撞着冷硬的山岩,酸痛难忍。忽见金光乍闪,那长长的金鞭灵蛇一般自身上绕开,疾缩入她雪白的袖内。
“好功夫!”莫愁挑起大拇指,忍痛苦笑,“姐姐这份精妙武功,当真让本状元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最让本状元大开眼界的,却是……却是……”龙梦婵见他吞吐不言,忍不住蹙眉道:“却是什么?”
“却是姐姐这副绝世姿容。”莫愁“嘿嘿”一笑,“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便是大雁子的心上人小月儿了,嗯,那回无惧老和尚掠来的金国小美人也不错,还有那个云潇潇,个个儿都是美得不得了的大美人。只是跟你一比,他姥姥的都差了十七八倍不止!不对,都差了百倍千倍!”
自来女子都爱听人夸赞貌美,龙梦婵自负绝艳,只是多年来纵横江湖,旁人见了她虽是色授魂与,但听得“龙梦婵”这三字后都忌惮她的狠辣手段,哪敢胡言乱语。此时听得莫愁的言语,她虽料定这“死胖子”必是言不由衷,芳心内却仍不禁微微一喜。
一笑之后,龙梦婵也怕莫愁再滔滔不绝地胡说下去,伸出玉手,道:“拿来!”莫愁惊道:“什么?”
“紫金芝!”龙梦婵冷冷道,“这两日临安的人都传扬卓南雁那狂妄小子深入皇宫给林霜月求药,最终大胜金使,竟如愿以偿地得了紫金芝。他要跟刀霸硬碰,生死难料,我猜那东西必是在你们身上!”
莫愁又一挑大拇指:“高明,那玩意在小桔子那儿。”龙梦婵冷笑道:“适才唐晚菊全力阻挡龙须,拼死护着你突围,不用说,那玩意儿定是在你身上。”莫愁一拍肚子,瞠目道:“当真不在,不信你便来搜!”
龙梦婵秀眉微蹙,伸手摸向他圆滚滚的肚子。莫愁忽地缩身大笑:“别,别,我最怕痒!咱们万事都好商量,你千万莫呵我痒!”龙梦婵挑起秀眉,喝道:“死胖子,你再日罗唆,我一刀砍下你的胖头!”
莫愁被她喝得愣住了,蓦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好姐姐……”他“哇”的一声哭号,伸手抱住了她的双腿,嘶声道,“求你救救小月儿……”龙梦婵见他跪倒啼哭,已是一愣,忽又被他紧紧抱住,心底更是一惊,怕他乘机暗算,忙挥掌按在他脑心。
哪知莫愁眼泪汪汪,哭声越来越大:“她为了救大雁子,自己中毒难愈!你便不在乎小月儿的性命,也该看看大雁子的面儿吧,他为了救小月儿,去那皇宫求药,几次险些丢却小命……”
龙梦婵只觉他双臂越抱越紧,一股男子气息搅得她心烦意乱,又听他哭声悲切,当真又羞又恼,更有些哭笑不得。她自出江湖,会斗的高人恶人凶人毒人无数,却从没见过莫愁这一号胡搅蛮缠的人物,饶是她任性毒辣,却拿他毫无办法,喝道:“快给我放手!”猛地抓起莫愁肩头,将他丢了开去。
莫愁兀自在地上号啕大哭:“人家大雁子将这千辛万苦求来的紫金芝给了我,我若丢了,还有何脸面活着!你便不看大雁子的面儿,看我的面子总成了吧?”
“呸!你一张肥脸,有什么好看的!”龙梦婵被他气得笑出声来,一笑之后,心中蓦地涌上一腔愁绪,长长叹了口气,才道,“我几次比试,全输在他的手中,本来早答应了他,不再为难南人,但偏偏师尊有命,却又不得不再来江南。”
巫魔此次率门人大举南下,一是受命劫杀完颜乌禄,暗中更要为完颜亮侵宋打探讯息。他闻知老对头卓南雁求得紫金芝的消息后,急命龙梦婵和一众门人出手抢夺。
众门人先前都随巫魔去追杀乌禄,只有龙梦婵心思机敏,寻思卓南雁得了紫金芝后,必会快速将此物送往医谷,便在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果然等到了莫、唐二人。到底她曾受过卓南雁的恩惠,对卓南雁的好友莫愁未下狠手,这才任由莫愁这般折腾胡闹。
莫愁听她柔柔地一叹,心内不知怎地便涌起一股怜爱之意,收了哭喊,痴痴地望着她轻颦淡忧的模样发呆。龙梦婵又是幽幽一叹:“我救了你一命,算来也算报答了他的一段恩情了吧,至于今后如何,我还没有想好!”莫愁“嘻嘻”笑道:“今后如何,那还用想?姐姐干脆好人做到底,将我放了得啦!”
笑声未落,“啪”的一声,胖脸上已挨了脆生生的一巴掌。龙梦婵冷叱道:“我没问你话,休得胡乱接口!”这一巴掌声音响亮,却并不如何疼痛,莫愁捂着胖脸,愁眉苦脸地道:“有话慢慢说,怎地好好地便巴掌伺候?”
却不知龙梦婵这时念及卓南雁,满腔幽怨难诉,听得莫愁嘀咕,不由怒从心起,伸手紧拧莫愁的耳朵,喝道:“姑奶奶正琢磨要事,谁让你没完没了地啰嗦?”
莫愁被她揪得耳朵生疼,口中“好姐姐”、“姑奶奶”地紧着告罪求饶。龙梦婵冷哼一声,才放了手,斜倚洞口山壁上,眼望着洞外的明月发呆。
那轮月才从薄薄的云隙间探出脸儿来,金黄金黄的月映得满天紫亮一片,月光洒在洞前,便在龙梦婵妖娆的轮廓上罩了一层薄纱。
莫愁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死盯住月辉下的龙梦婵,心内却在回味适才撒泼使赖时抱住她双腿的情形,暗道:“他姥姥的,若能时时抱着她那对玉腿,老子便日日给她下跪、天天挨她巴掌,也都值了。”
龙梦婵沉思半晌,猛一回头,却见了莫愁那热辣辣的目光。饶是她行事妖媚,以颠倒众生为乐,这时见了他那目光,也不觉双颊一热,喝道:“死胖子,你瞧什么?”莫愁一惊,怕她再上前厮打,支支吾吾地道:“你……这可是你让我说话的?”龙梦婵适才乱发了一通脾气,心情舒服不少,但见莫愁满面惧色,大是得意,“嗤嗤”笑道:“是啊,本姑娘准你开口啦!你这么死盯住姑奶奶打什么鬼主意,想要乘机给我一刀吗?”
“不是不是!”莫愁连连摇头,“我、我觉得你像……”这时但见龙梦婵娥眉轻蹙,隐含薄怒,他猛然间便明白了为何自己一见到她便觉似曾相识,原来童年讨饭时,那常给自己饭吃的富家女孩给自己偷吻了一下之后,轻嗔薄怒,神色竟与龙梦婵颇多类似。
他结巴了几声,终究不敢说出深埋心底的那女孩,只颤声道:“……像、像极了我娘!”龙梦婵“格格”娇笑:“那你就叫我娘吧。”莫愁“嗯”了一声,真就装傻充愣地喊道:“娘——”
龙梦婵笑得花枝乱颤,蓦地又皱起秀眉,扯住了他的耳朵,喝道:“好啊,死胖子,你拐弯抹角地骂我是女叫花子,是不是?”
“我娘可是官宦小姐出身,决不是女叫花子!”莫愁满面郑重,老实巴交地道,“你若嫌我喊娘长了你的岁数,我便在‘娘’后,再加个‘子’字,咱们便扯平了。”
“娘……子?”龙梦婵依言轻念,顿知上当,骂声“死胖子”,便伸手狠狠撕扯他的耳朵。她师出巫魔门下,素来讲究谈吐雅致,仪态曼妙,但这时跟这嬉皮笑脸的莫大少在一处,却不禁将深埋心底的爽直泼辣一面尽性展露出来了,这般“姑奶奶”“死胖子”的乱叫乱嚷,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两人这一通胡闹,心底倒觉得相互间亲近了不少。龙梦婵整治了他一通,重又抱膝沉思,忽地心底腾起一个念头:“卓南雁为了那娇滴滴的林霜月不顾生死,哼哼,我偏要让他那小仙女一般的林霜月香消玉殒!”虽觉这念头颇为对不起卓南雁,但心底却隐隐地有说不出得畅快。
她长长伸个懒腰,悠然道:“姐姐困了,救不救那小月儿,待我睡醒了再说。”侧身倚在洞壁上瞌睡。莫愁“嘿嘿”笑道:“是,是,姐姐辛苦,小弟给姐姐在此守夜!”只盼她快些睡着,才好乘机逃跑。淡淡月辉之下,只见龙梦婵转身侧卧,那袭娇躯更显起伏有致,妖娆难言。莫愁的心不由一热,暗道:“他姥姥的,这妖女当真美得紧,但愿她睡得慢些,老子多看几眼!”
哪知龙梦婵左右翻了两个身,忽道:“死胖子,这山岩好硬,硌得姐姐浑身痛,你过来,让我枕着!”莫愁听她语声娇软,心又是怦然一跳,道:“这个……小桔子常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龙梦婵嗔道:“让你过来便过来,哪来这许多废话,还要我过去扯你耳朵吗?”莫愁忙道:“不必不必,不劳姐姐动手!”老老实实地走到她身侧,挨着她坐下。
“这样才乖!”龙梦婵“格格”一笑,仰头枕在他肥软的肚子上,“嗯,这便舒服多了,想不到你这死胖子居然还有此妙用!”
这一下软玉在怀,一股甜腻幽香从莫愁的眼鼻耳口直飘进来,莫愁一颗心不由怦怦乱跳,只想:“莫愁啊莫愁,这妖女这么做,定是防你乘她熟睡之际逃跑,你可别胡思乱想!”转念又想,“不对啊,她只需点了我的穴道不就成了?何必跟我如此亲亲热热,莫非是要跟我使美人计?嘿,本公子现下已是案上鱼、刀下肉,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再说,本公子别的都怕,偏偏不怕你使美人计!”
胡乱猜想之际,却觉浮云轻拂,月光悄然转来,直笼在两人的头脸上。莫愁睁大双目,却见月下的龙梦婵脸上肌肤白润得如同美玉一般,娥眉弯弯,樱唇饱满,琼鼻挺秀,当真是无一处不美,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眸虽已闭上,但睫毛长长的,仍是俏美至极。
正自看得心魂俱醉,龙梦婵忽地张开双目,冷哼道:“死胖子,你再贼腻腻地盯着我看,我将你这对招子剜了出来!”莫愁忙闭上双目,哼哼道:“谁、谁看你了?本公子这时困得要死,哪里有工夫瞅你!”龙梦婵“嗤”的一笑,也闭目安睡。
过了多时,莫愁听得她呼吸悠长,又缓缓张开眼,不错眼珠地痴望着她,暗道:“我说她比小月儿、云潇潇她们美上千百倍,虽是言不由衷,但这妖女当真也美得紧啊!”这时跟她肌肤相贴,只觉她挨着自己的香肩玉背柔若无骨,虽是隔着数层衣衫,仍能觉出她娇嫩香肌的柔滑和温软,莫愁心底不由绮念泉涌。正自发痴,忽见龙梦婵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似要张开,莫愁大惊,急忙闭紧眼睛。
这一晚,龙梦婵却睡得甚是安稳,朦胧之际,隐约听到身下火热身躯中热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十六节:魔女动情 狂侠解厄
遥遥地传来几声鸡鸣,却是天已大亮。龙梦婵忽地一跃而起,低声道:“有人来了!”凝神侧耳倾听,不由蹙紧娥眉,道,“难道那些龙须还未走远?”
莫愁低声嘀咕道:“未必吧?他们已累死累活地空寻了咱们半晚,怎地还会再来?”龙梦婵道:“你懂什么!相传龙骧楼有一门追踪秘法‘蹑踪术’,只要寻得蛛丝马迹,便能蹑踪而至。天晚时分,他们难以施展,这时日头出来,只怕便会寻来。”
正说着,忽听远处荡起阴森森一声怪啸,声如老妇啼哭,秋风呜咽,甚是凄恻。莫愁听了,不由心底一阵翻腾,眼圈发红,险些儿掉下泪来。龙梦婵忙伸手一扯他耳朵,低喝道:“这是哭婆婆的‘秋风啼’,专能惑人心志,你快凝定心神,别在这儿婆婆妈妈的!”
莫愁只觉耳根一痛,心神登时一清,急忙运功凝神,与那古怪哭声相抗。却听哭婆婆的哭声起伏,转了两圈,终于远远飘走。莫愁惊道:“他姥姥的,不知小桔子怎样了?他给我断后,难道以身殉国啦?”龙梦婵道:“唐晚菊比你机灵!他护得你突围后,自会及早逃生。再说,他若有不测,那些龙须自会将他抬了来,逼你现身!”
“有道理!”莫愁长出了一口气,正自心喜,却闻遥遥地又是一道长啸响起,声音粗豪,依稀是那长发头陀的声音。片刻工夫,众龙须越聚越多,啸声此起彼落。
“这些虾米须子好生了得!”龙梦婵恨声道,“只怕他们查到了咱们的落脚之地!”莫愁道:“咱们乘他们还未赶到,这便脚下抹油,远走高飞!”
龙梦婵瞥了他一眼,摇头道:“咱们这时出去,正好给他们撞见!哼,苍龙五灵,各有些诡异本事,若是一两个不怕,姑奶奶也不惧他;但来了三个,我便难有胜算,此次五人齐到,可就万万不好对付。”
莫愁道:“你莫忘了,还有本大少!三两个苍龙五灵,怎地是我这江南四公子之首、瑞莲舟会的夺莲状元、丐帮第一少年高手的对手?咱两人联手,岂不天下无敌?”龙梦婵忍不住笑出声来:“呸!你除了这张嘴能耐,便只会给我添麻烦,丁点儿用处没有!”
两人对望一眼,忽然间心底都是一动:“我们相识不过一晚,怎地倒跟老朋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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