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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

_39 王晴川 (当代)
两人四下摸索,正自疑惑,陡然间一抹阴冷的劲风电般射来。卓南雁一凛,出掌将那股阴风荡开,跟着晃亮了千里火,霎时幽深的岩洞中一片明亮。
“圣火灵文!”林霜月忽的一声欢呼。原来那多时不见的指路灵文,终于又在身前的石壁上现身。林霜月赶去细读了一下,略辨方位,道:“怪了,这灵文显示,出口便在左近。”
她转头四顾,忽地一声滴叫,却见一条黑漆漆的大蛇盘在数尺外的岩石上,正向两人气势汹汹地吐着信子。卓南雁却松了口气,笑道:“没事,这蛇块头虽大,却没有毒!”那大蛇似是从没见过这么亮的火光,昂首咝咝两声,随即缓缓滑入身下沉黯的暗河之中。
暗河竟是从石隙下无声地淌过,与灵文指示的方位一样。林霜月的心登时一沉,前面果然已然无路。
“咱们有救了!”卓南雁见那黑蛇从山岩下的水中窜远,却猛觉眼前一亮,指着那水蛇游走之处道,“蛇一般不会再岩洞深处久居,它们向来只在洞口处出没。这条大蛇便是来带路的,咱们现下只怕已到了洞口不远之处!”
两人都是大受鼓舞,俯身向那山岩下探去,果然觉得一股温润清新的空气从暗河中拂来,让人胸臆一畅。
“这山岩有古怪!”卓南雁忽觉手扶的这岩石平整如磨,与寻常突兀的山岩大不相同,忙举起火褶子细看。火光下只见一面光滑的石壁平平嵌入迎面的山岩中,石壁高可丈余,上面竟刻满了字迹。
林霜月一眼瞥见石壁最上方的几个大字,便忍不住惊呼出声:“大摩尼明尊教……三际神魔功!”卓南雁也是一凛,细看那石壁上所刻,果然便是诸般搬运纳气的练功法门。
“怪不得有那么多武林人物来此历险探查,原来是为了这个。却不知他们是如何探知的消息。”林霜月伸出手去摩挲石壁,叹道,“本教的护教神功三际神魔功,自方圣公遇难后,便残缺不全,师尊几次闭关也无法尽数参悟,却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功法全本。这功法必是方圣公刻上的!”
“原来这便是三际神魔功的全本?”卓南雁身躯一震,目光在石壁上游走不定,忽道,“这等邪功,留之无益,还不如将这石壁毁去算了!”林霜月见他挥掌抵在石壁上,就欲双臂运劲,忙叫道:“不可!这石壁终究是本教方圣公留下的圣物,还是不要随意毁坏的好。”
“我吓吓你罢了。”卓南雁低笑声中,真气灌注两臂,“这石壁……必是天遁宫的洞口……”借着微弱的火光,他已看出这嵌入山岩的石壁必是一道石门。但运力良久,石门居然纹丝不动。
林霜月忽见石壁间三际神魔功法的下方又刻着六个大字:“石塔露水为王”,她心念电转,道:“当年方圣公高举义旗时,江南曾轰传‘石塔露水腊为王’的谶语,这里怎么少刻了个最紧要的‘腊’字?”又见那‘水’字之后,凸出一块光溜溜的鼓柱,她灵机一动:“莫非机括在这里?”伸手推去。
那鼓柱却纹丝不动。她又运力回拉,但听“咯咯”声响,那石柱竟被她一丝丝地抽出。卓南雁大喜,跟她合力,将那圆柱缓缓抽出。石柱探出半尺之长,便听訇然声响,刻字的石壁竟慢慢地转开一道细缝。
刹那间点点白光从缝隙间透入,虽是一抹微明,瞧在林霜月眼内却不啻旭日红阳,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娇呼了一声,双臂紧紧环住了卓南雁的脖颈,口中连道:“出来啦,咱们终于出来了……”
卓南雁也觉心潮澎湃,奋力运功,又将石壁推出数尺宽的大口。两人一纵而出了山洞,抬头望去,夜幕下,但见峰峦耸峙,树影幢幢,原来两人已立在一处山坡之上。
一蓬稀薄的星月之光跃然眼前。这本是天地间最寻常的淡淡光芒,此时此际,竟美得让人窒息。林霜月只觉喉咙发热,泪水簇簇滚落。
忽听得“咯咯”声响,那道石壁竟又缓缓往回转去,最后终于合拢。自外回望,那石壁这端凹凸不平,密生苔藓,丝毫看不出这山岩之后是一座幽深无比的神秘洞穴。林霜月忽道:“可惜,可惜!适才咱们走得匆忙,竟没细看那三际神魔功的全貌!”卓南雁笑道:“听说那功夫邪异得紧,弄不好便会走火入魔。这等邪功还是不碰为妙!”
林霜月释然一笑:“说得也是,有你这大魔头在我身边,我还练什么神魔功!”又想,“今日得脱大险,终究是仗了方圣公的秘道!”向那山岩遥遥三揖。
淡淡的月色下,卓南雁只见那山岩处清溪蜿蜒,草木繁茂,显然是当年方腊曾派人精心掩饰过,不由暗叹:“当年方腊攻入杭州,未及固守,先想逃生,费尽心机地造出这秘道,忒也畏缩,难成大事。”
其实他这么想,倒是冤枉方腊了。只因明教当年攻入杭州后,虽然声势大振,号称百万之众,却多是些手无寸铁的淳朴农夫,实难与兵马精良的官军抗衡。方腊自攻入杭州那一日后,便知迟早有一日要退走。但他深爱杭州形胜,便在这幽邃清秀的南山烟霞岭上构筑了两座供奉明尊的摩尼圣寺。建寺之时,碰巧掘出了这天然形成的深邃幽洞。
方腊大喜,暗自派人稍加改造,即成此天遁宫。以“天遁”为名,即是暗喻此地幽静冷密,他日其教众或能借此秘道自如来去,可悄然突袭杭州。天遁宫秘道的修建顺畅至极,更在秘道道口发现了类似明教图腾的火焰奇石。方腊以为是天助明教,激动万分。但在此时,明教圣女忽得暴病仙逝。方腊不胜伤痛,将她秘葬于此,更封此洞为本教圣地,又将明教不世绝学三际神魔功刻于洞门的大石上。
可惜后来明教义军的形势急转直下,退出杭州后,一败再败。方腊直至被捕就义,也没机会重回杭州。而官军收复杭州后,烟霞岭上的两座摩尼寺便被烧毁,天遁宫就此湮没不闻。不想数十年后,却让卓南雁和林霜月这两位明教后人借此逃生。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二节:光影烛光 洗兵夜宴
两人走在山坡上,大口呼吸着夜风中野草林木的清香,都觉心底畅快难言。林霜月道:“雁哥哥,咱们要去哪里?”
卓南雁举头望望月色,扬眉道:“还不算太晚。听罗堂主说,那鹤老儿要在他的鹤鸣谷洗兵阁内宴请武宗六脉的首脑,罗堂主和大慧上人都要赴宴。那鹤老儿最不是东西,咱们赶去大闹一场如何?”
林霜月嫣然笑道:“好的,那鹤鸣谷离此地不远,这场热闹不可不瞧!”
九幽地府地处西湖连绵起伏的南山烟霞岭中,两人展开轻功,出了烟霞岭,径向东北方向奔行。过不多时,登上一座小山,借着月色远望,便可眺见四野淡烟笼翠,秀色蔚然,西湖遥遥地凝在山麓之西,湖西一处山坳中却是灯火闪耀。
“那地方便是鹤鸣谷了!”林霜月玉手遥指,道,“听说赵祥鹤没出山之前,曾在谷内凿洞深居,发誓做那清高隐士,实则不过是个欲图惊世骇俗的终南捷径罢了!”卓南雁笑道:“这只老鹤眼下当权得势,自然要将那破洞修成宫殿!”
奔到山谷前,但见四周奇峰秀峻,月光下茂竹修林,妙境天成。卓南雁忍不住叹道:“赵祥鹤这老贼倒会享福!”在幽邃的山径中行不多时,陡闻一道悠长的啸声遥遥传来。
“这啸声好耳熟!”卓南雁一惊抬头,却见前面一座好大的宅院依山傍水而建,灯光闪烁,夜色中甚是醒目。跟着又有两道长啸自宅院内传出,声音犹如天际怒雷,响荡不休。林霜月蹙眉道:“是霹雳门雷震的风雷啸!这是他霹雳门的看家本领,若非遇上高手,决不施展!”
两人心底惊奇,飞身掠进宅院。疏星淡月之下,只见院门外的横匾上刻着“洗兵”两个大字,两个格天铁卫无精打采地挺立院外。
“这里便是洗兵阁了!”卓南雁心头一凛,低声道,“想不到这鸿门宴上,这么快就撕破了脸皮。”二人好奇心起,悄然绕过院门,自矮墙上腾身跃入。
院子内亭榭错落,泉石幽奇,看来赵祥鹤为这别墅着实用过一番苦心。院当中气势巍峨的主宅大堂内灯火辉煌,透过几面花棱窗,隐见堂中人影闪烁。动人心魄的啸声不时荡起,每响一声,便引得烛火微微一颤。
“不知是谁跟雷震动手,居然丝毫不落下风。”林霜月凝望窗后疾飞的人影,低声道,“咱们这便进去吗?”卓南雁皱皱眉头,道:“我不愿跟赵祥鹤这狗贼同桌而饮!”眼望着数丈外倚着明柱瞌睡的侍卫,童心忽起,低笑道,“咱们再扮一回格天铁卫,进去胡乱大闹他一番。”林霜月双眸一亮,连连点头。两人自黑漆漆的深洞内脱险之后,只觉世间的任何举动,莫不妙趣无限,兴致盎然。
“不好!”林霜月忽又想到什么,连连摇头,“我可不要再穿那脏兮兮的铁卫衣衫!”卓南雁一笑,指着那自堂内无精打采地走出的高挑丫鬟,道:“那只得委屈小月儿一下,来扮个丫鬟了!”掏出怀里的两张人皮面具,两人各自戴上了。借着淡淡的宫灯红芒,二人对望一眼,都觉对方模样诡异,忍不住相视而笑,迅即转身分头行事。
一盏茶的工夫后,两人重新回合。“真真难看死了!”林霜月抻着身上那套红灿灿的丫鬟长裙,苦笑道,“这小丫鬟正倚在那儿打盹……”卓南雁也已换作了铁卫衣饰,笑道:“赵祥鹤的二十八宿都不在,全是一些饭桶,个个也都似吃了迷魂药般昏昏欲睡。”
这时堂内雷震和对手激战犹酣,两人乘乱悄然绕进堂内,俏立在灯光稍暗的明柱之后,侧脸观瞧。但见堂中一青一红两道身影疾转不休,拼斗正急。穿红衣的正是雷震,跟他对阵之人身披青色道袍,是青城派掌门人石镜道长。卓南雁暗自苦笑:“这两人都是脾气不小,自千金堂内便埋下了仇,早晚必有一战!”
转头四顾,却见堂内摆满鲜花,馥郁满厅。大厅当中更有四盆半人高的异种牡丹,花瓣金黄。卓南雁从未见过这种金色牡丹,不知这是牡丹中最名贵的品种“姚黄”,但见那碗口大的花朵犹如淡金铸成,吐蕊怒放,美艳夺目,心中暗自称奇。
堂中高挑着十余根儿臂粗细的红烛,光焰并不耀目,柔似红霞,与金花辉映,织出一片华贵堂皇的氤氲气象。席间高坐的正是扑散腾、赵祥鹤、大慧上人和罗雪亭。唐千手和莫复疆则在侧座相陪。卓南雁的目光蓦地一灿,却见席上一人白面长须,相貌儒雅,竟是一直未在京师露面的南宫堡主南宫参。
众高手的目光此刻正牢牢锁在堂内激战的两人身上。侍酒的几个丫鬟、铁卫耐不住雷震惊天动地的啸声,纷纷掩耳,退到明柱之后。这一来卓南雁和林霜月倒再不显眼,二人跟群仆混杂一处,也凝神观战。
石镜道长和雷震拼争已久。雷震施展出雷家独门绝学风雷啸,气势颇盛。石镜道长的斗姆天风指却轻灵飘逸,忽掌忽指,守得风雨不透。两人掌指生风,扰得满室红烛忽明忽暗。那四盆金色牡丹就在两人身前三尺开外,硕大花朵簇簇轻颤,却没一枝片叶给掌风扫落,显见两大掌门的劲力拿捏已妙至毫巅。
猛听得石镜一声低啸,乘着雷震连番四记“闪电诀”狂攻无功、气势稍馁之际,双掌骤然吐出,分别斩向他胸腹两处要穴。这一招“天师伏魔”,取意张道陵在青城山海棠溪边挥剑除妖的典故,招法幽奇多姿,意境深险难测。雷震见他于苦守难支之时骤施狠招,浑若奇峰突起,心底震惊:“石镜老道当真了得!”此刻他先机尽丧,只得訇然怒喝,借着雷霆般的巨响,双掌当胸平推,以攻为守。
四掌砰然交接,一股怒风激射而出,四五根绛烛“嗤”的熄了。两人都施出了十成劲力,真气激撞之下,均觉经脉受震,各自向后飞退。
石镜背向宴席,双足犹如蜻蜓点水般地交互疾点,虽然卸去了掌劲,却止不住飞退之势。罗雪亭忙探掌横推,一股柔和的掌力在他肩头一撞,登时止住退势。雷震却“腾、腾、腾”地向厅门退去,青砖上给他踩出七八个深深的足印,仍是疾退不止。
陡然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黑影飘然而入,探掌拎住雷震衣领,将他提离地面,又再放回。这一起一落,自然将汹涌的掌劲卸去。众人见这黑衣人这手神功举重若轻,较之罗雪亭那一掌似乎犹胜半筹,不由齐声喝彩。
“原来是风满楼风先生!”赵祥鹤望着那黑衣人,哈哈笑道,“风先生晚来多时,可得罚酒三杯!”
风满楼仍是黑纱罩面,只向众人点一点头,却低叹道:“这几根蜡烛可都熄了!”既不搭理赵祥鹤,也不入席落座,径自闪到厅侧,擎起一根红烛,缓步走到几根熄灭的蜡烛旁,依次点燃红烛。罗雪亭、唐千手等人多未见过风满楼,见他举止怪异高傲,均是暗自称奇。大慧上人的眼内却闪过一丝寒光,脸有忧色。
赵祥鹤曾跟风满楼密议多次,见他今日竟对自己一反常态地倨傲无礼,心底又怒又疑:“这厮一直自称不会武功,但适才那手浑若天外奇峰,实在是宗师手法!难道我这些日子竟看走了眼?”
雷震适才被风满楼提着脖领拎起,本来心底恚恨,但觉浑身经脉一麻,毫无挣扎之力,好在双足落地后便即复原。他心底震惊,却不敢向风满楼出手,横眉怒视石镜,低喝道:“石老道,今日咱们定要见个高下吗?”石镜冷笑道:“你乖乖交出《广成灵文》来,咱们便一了百了!”
原来今晚赵祥鹤请来天下武林的头面人物赴宴,本就居心叵测。眼见太子的股肱罗大未到,而失踪已久的罗雪亭和大慧上人却联袂而来,赵祥鹤不由微觉心惊。但他早就算计妥当,请来赴席的雷震、唐千手、南宫参等人各有宿仇,在他三言五语的挑唆之下,脾气最火爆的石镜道长终究耐不住性子,跟雷震当场过招。唐千手、南宫参等人冷眼旁观,自是乐得看个热闹。
罗雪亭眼见两人又怒目运功,不由苍眉一蹙,沉声喝道:“二位当真想拼个两败俱伤才罢手不成?”丐帮帮主莫复疆却哈哈大笑:“你们要拼个同归于尽,原也无妨,但若给旁人捡了便宜,那才是蠢不可及!”
场中二人均是一凛。雷震斜眼瞥见唐千手笑吟吟的神色,更是暗骂自己糊涂,扫了石镜两眼,淡淡地道:“石老道,你若有兴,瑞莲舟会一了,请到霹雳门寻我如何?”石镜也给罗雪亭的喝声点醒,斜睨了赵祥鹤、南宫参等人一眼,仰头笑道:“好啊,便是打,也不能给旁人看了笑话!”
雷震紧巴巴的脸上终于破出一丝笑意:“石老道,你的功夫硬得紧啊!”石镜笑道:“你雷老头也不赖嘛!”二人对望一眼,忽地齐声长笑。原来适才龙争虎斗,棋逢对手,两人均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卓南雁见两人大笑归座,跟林霜月对望一眼,心底均松了口气。这时风满楼已将那四五根熄灭的红烛尽数点燃。经他这一拨弄,红烛火苗蹿高了不少,更散出一股淡淡的白烟。卓南雁见他举着根蜡烛,鬼影般地飘忽来去,暗道:“这风满楼行事处处匪夷所思,透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忽听席间砰然震响,却是扑散腾拍案而起,目光如电扫向罗雪亭,大笑道:“罗堂主,咱们今日终究该有个了断!”席间众高手均不知他们在五嫂鱼摊上的约定,但见天刀门主在席间公然叫阵“狮堂雪冷”,都觉又惊又喜。
罗雪亭却想:“这扑散腾貌似是个直肠汉,实则机心暗藏。他一直缠上我,想必早知老夫对阵沧海龙腾后,经脉受损,定是要乘机除了老夫,给他龙蛇变扫却一个心腹之患!”他自从翠鹤山与沧海龙腾完颜亨死拼之后,虽经卓南雁相授的天衣真气复原经脉,但终究伤损了元气。他一人江南,先遇巫魔,后探地府,功力损耗颇大,但“狮堂雪冷”却也是姜桂之性,明知此时难与刀霸抗衡,却也不愿示弱,呵呵一笑,便待挺身而起。
忽见人影一晃,风满楼手擎红烛,已凝立在了厅心,低笑道:“扑散门主,你与罗老这一南一北两大宗师之争,便留待压阵之战如何?山人要先向一位老友讨教一番。”扑散腾本来气势汹汹,但听风满楼言语间对自己推崇至极,心底大乐,扬眉道:“不知风先生要找谁算账?”
风满楼信手将红烛插在了一盆怒放的金色牡丹上,眼望幽幽跃动的火苗,悠然笑道:“久闻大慧上人精通禅理,山人心中迷团已久,想请上人以武言禅,指点迷津!”席间群雄哄然一震。便连赵祥鹤都想不到,总是自称好文厌武的风满楼会主动挑战风云八修中最神奇莫测的“禅圣”。
自风满楼现身堂内,大慧的双眸便没一刻离开过他。此时听得风满楼叫阵,大慧反觉正中下怀,淡淡地笑道:“破迷开悟,全在本心。风施主若不作茧自缚,便不会自迷自困!”谈笑间已缓步走到场中。
花团锦簇,红烛璀璨,更衬得一僧一俗道骨仙风。座上群豪见两人凭花静立,便似要谈禅论道,心底都生出一种玄之又玄的奇异感觉。
风满楼俯身掐了一大朵金色牡丹,放在鼻端轻嗅,笑道:“传闻当年灵山法会,释迦摩尼曾拈花微笑,三千弟子中大迦叶尊者当下顿悟。不知当日如来拈的是什么花?”席间众高手都是广博之士,也都深知这则禅宗公案,但听得风满楼忽有此问,均感疑惑:“姓风的一个术士,怎地跟禅圣斗起机锋来了?”
“什么花?”大慧昂头大笑,“我花开后百花杀!”笑声朗朗,震得花盆上的红烛光焰突突抖颤。座上的众高手均曾参玄修道,知道禅宗讲究妙悟自得,而大慧这句“我花开后百花杀”,大有气吞山河、不让佛祖的开阔意境。群豪都觉心神一震。
“好气魄!”风满楼依旧凝望着金灿灿的牡丹,“这姚黄牡丹乃花中之王,欧阳修曾赞曰:姚黄魏紫腰带,泼墨齐头藏绿叶!请上人细细品评。”说话之间,弹指轻挥,硕大花朵疾向大慧飞去。一朵柔弱妖娆的鲜花,被他一挥之下,竟也带着嗤嗤轻响。大慧笑道:“你这是焚琴煮鹤,可不是拈花微笑!”信手接住疾飞的花朵。
风满楼幽深的眸子内寒光一闪,低笑道:“拈花微笑,天花乱坠,都是佛家典故,看来佛法与花素来有缘。今日山人便借花献佛吧!”双手连挥,十余朵姚黄牡丹连绵飞来。初时只是香花,随即或枝或叶,或是残碎花瓣,漫天飘舞,向大慧头脸上撞去。金黄鲜花随着风满楼掌上激涌的劲气盘旋不定,实则只是惑敌眼目,乘隙而来的无数根碎枝细干却势挟劲风,或斜进,或直飞,呼啸电射,霎时间满堂都是醉人的花香涌动。
旁观的唐千手、雷震均是当时暗器名家,但见风满楼飞花挥叶的手法逞奇斗幻,妙不可言,登时大声喝彩。
大慧内功精深,虽不惧他真气灌注的激射花叶,但风满楼既以花为题,摆明了要先较暗器功夫,当下低笑一声:“梅到寒时香愈清!这牡丹香气太过浓艳了。”说罢屈指轻弹。他指上真气灌注,花瓣枝叶未及近身,便纷纷倒飞而回。群豪见他出指轻若拂羽,意态清雅淳和,望之如仙佛降世,也不由高声叫好。
无数朵姚黄牡丹给两人精纯的真气击碎,花瓣纷飞如雨,满堂盘旋起落,或飘在酒宴间,或坠在群豪的衣衫上。堂中香气潮涌,人人都觉心底陶然:“这场比试别开生面,佛经上说的‘天花乱坠’便是这等风采吧,不想今日有幸得见!”赵祥鹤、扑散腾等高手却更醉心于两人层出不穷的精妙指法,喝彩之声接连响起。
说来也怪,两人僵持片刻,大慧上人的肩头、长袖上都落上了几片花瓣,风满楼身上却无一花片叶。此起彼伏的彩声中,风满楼缓步踏上,笑道:“禅宗有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看来禅圣还是修为不足!”低笑声中,大袖疾挥,十余片金色花瓣猛向大慧鼻端射出。
花雨纷飞中,陡闻大慧一声闷哼,踉跄退开。众人均是一震:“难道禅圣竟败了?”大慧脚步疾错,犹如喝了醇酒般踉跄不定。猛听嗤嗤疾响之声连绵不绝,四五根细小碎枝分插在大慧的日月、渊腋、幽门等胸腹要穴上。
大慧脸色潮红,身形微晃。风满楼骤然欺近,袍袖倏挥,一掌扫在大慧肋下。不知怎地,这一掌大慧竟然没有避开,闷哼声中,一口鲜血喷出,终于缓缓坐倒。
赵祥鹤眼见风满楼大获全胜,却觉心底怅然若失,扬眉赞道:“好武功!上……上酒!”满空缤纷花瓣缓缓坠落,群豪气荡神摇,心神恍惚,实在想不到鼎鼎大名的禅圣会在一场风雅曼妙的比拼中败在名不见经传的风满楼之手。
“大和尚……”罗雪亭眼见大慧垂眸静坐,忙高声叫道,“你莫不是受了旁人的暗算?”话一出口,陡觉胸中气息淤塞。他心底登时一凛,转头对赵祥鹤怒喝道:“赵大人好大的本事,好厚的脸皮,竟在酒中下了毒?”
这时激战一停,莫复疆、南宫参等人紧绷的心神稍松,才先后觉出四肢微麻。虽然这怪异之感微乎其微,但必是中毒无疑。
群豪心底震惊无比:“难道格天社如此无耻,竟要将我们这些江南武林高手一网打尽?”赵祥鹤强自笑道:“罗堂主说的什么话来……”他潜运内气,脸上忽地一白,扭头向唐千手喝道,“唐掌门,你这下毒的手段可是高明得紧啊,不知找某人哪里得罪了你?”
“莫非赵祥鹤也中了毒?”群豪听他言语,心下更惊,均知若论使毒,天下罕有人能与唐千手相抗,目光便全集在唐千手身上。哪知唐千手也是面红如醉,沉声道:“不是老夫!下毒的是龟儿子!”他素来文质彬彬,这时额头上汗珠滚落,全力与毒力相抗,却不由爆出粗口。
却听砰砰声响,靠在明柱旁的几个丫鬟和铁卫都醉了酒一般萎顿倒地。卓南雁跟林霜月都觉震惊无比,二人暗自运功,幸喜都觉无恙。但此刻真凶难辨,两个人对望一眼,索性也跟着倒下。
盘坐在地的大慧霍地低吼一声:“是……是曼陀罗花!”众人一凛,才见风满楼静静凝立,枯瘦的五指间仍拈着一朵黄灿灿的姚黄牡丹,空中兀自弥漫着阵阵甜腻腻的幽香。
赵祥鹤苦笑道:“风先生,原来是你做的好事!”风满楼“嗤嗤”一笑,并不言语。赵祥鹤脸上若无其事,心底却惊怒欲狂:“这厮将我也暗算在内,到底是何居心?”潜运真气,觉得内劲还残存几分,当下暗呼侥幸,不露声色地悄然聚集内力。
“是曼陀罗花粉……涂在了姚黄牡丹的花瓣上!”唐千手低喝道,“嘿嘿,姚黄牡丹的浓香正可掩盖曼陀罗这毒花的异香,好手段啊好手段!”群豪均知曼陀罗花乃是剧毒奇花,花香浓郁,更可致人昏醉,愈发心中惴惴不安。
风满楼悠然笑道:“唐掌门是此中行家,可惜只说中了一端!”唐千手冷笑道:“老夫早瞧出你这茶酒中也下了半熟的草乌头,谅这点分量也兴不起什么风浪!”风满楼道:“山人早知道要瞒过旁人容易,要瞒过唐掌门可当真是难于上青天。半熟草乌头只是酒中‘明枪’,还有一味‘暗箭’七阴散,看来已逃过唐掌门法眼!”唐千手心中一凛,登时住口不言。
“七阴散这最寻常不过的毒物居然让唐掌门漠然不察,山人这番苦功终究没有白下。”风满楼俯下身子,挑了挑那粗大红烛的烛芯,一股白烟嗤地蹿起。
“七星海棠!”唐千手身子剧震,惊道,“这蜡烛里放了七星海棠?”风满楼呵呵低笑:“七星海棠散入蜡烛,随风人气,可封闭真气;七阴散羼入酒茶,随水入血,可麻痹肢体。但诸位都是行家,这两样毒物只能潜移默化,还须一记药引,才可生效……”
“这药引便是涂有曼陀罗花粉的姚黄牡丹!”唐千手面色煞白,惨笑道,“怪不得你要跟大慧上人比拼暗器,天花乱坠,为的便是让大伙狂吸花毒,毒效早发。”风满楼苦笑道:“大慧上人素不饮酒,茶又喝得少,若不先将他放倒,可大是麻烦!”
莫复疆却向唐千手怒目而视:“你既瞧出来这酒水中有毒,何不早说?”当时唐千手瞧出了酒内蕴有微毒草乌头,早就暗服解药,只盼稍后渔翁得利;也因那草乌头之毒下得太过外行,唐千手只道下毒之人的毒功毫不入流,一时大意,便没看破那味微不足道的七阴散,哪知竟连自己也被算计在内了。
这时听得莫复疆喝问,他老脸一红,恼道:“老夫偏偏不说!”莫复疆骂道:“驴球龟蛋!”挥掌向他拍去。唐千手横掌一封,两人内力都已大减,双掌相交,双双栽倒在地。
“风先生,”赵祥鹤忽地扬起脸来,干笑道,“今晚你妙计安排,将这些大宋逆贼一网打尽,居功至伟,老夫回头到相爷处给你请功!你……且给老夫解了这毒吧。”群豪一听,登时大怒。石镜喝道:“赵老贼,你说的什么话呀,谁又是逆贼了?”莫复疆更是破口大骂:“日你姥姥的,你这驴球给秦桧那国贼效命,才是真真的大宋逆贼!”
风满楼瞥了一眼赵祥鹤缓缓地摇了摇头:“纵然旁人的毒都解了,你的毒也定不能解!”赵祥鹤身子一颤,沉声道:“你莫忘了……明日还有瑞莲舟会的重任!”风满楼一字字地道:“明日的瑞莲舟会,山人替你去。赵大人该做的事,山人会做得更好。”赵祥鹤蓦地想到秦桧重病,林一飞和秦熺争权夺利已到了紧要关头,这风满楼是林一飞的谋士,莫不是将自己当作了秦熺死党欲加诛杀?一念及此,冷汗不禁渗出额头。
“明日一早,天下群豪便会得知格天社曾在赵大人的私宅洗兵阁中摆下了鸿门宴,”风满楼冷森森的目光在莫复疆、雷震等人脸上依次扫过,嘿嘿笑道,“格天社在宴席上暗下杀手,吴山鹤鸣与狮堂雪冷、大慧禅圣、丐帮帮主诸派首要人物,同归于尽!哈哈,江南自此太平无事,岂不大快人心!”他声音干涩阴冷,浑然不似人声。群豪这时才明了他的歹毒用心,心底均是又惊又疑,实不知他何以要将江南黑白两道的好汉一并剪除。
“未必这么容易!”唐千手忽自牙缝里迸出一声冷笑,“这三般毒物全为掩人耳目而施,要破它却也不难,只需以甘草、绿豆,配生姜捣汁饮下,便可解毒。”赵祥鹤听他说的甘草、绿豆和生姜都是寻常之物,心底狂喜,大叫道:“来人啊……”
“没有人啦!”风满楼的声音依旧冷飕飕的,“你洗兵阁中的仆妇差役此刻已尽数昏睡。山人晚来了片刻,早已查验明白。”卓南雁这才想起为何一入洗兵阁,便见众铁卫昏昏欲睡,只怕是早被风满楼做了手脚。他转头望去,却见林霜月一直在凝视风满楼,美眸中尽是惊骇之色。
赵祥鹤忽然间明白为何风满楼一直对自己谦恭无比,他巧妙擒获卓南雁后,更将威胜神剑献给自己作贺礼。在卑辞厚礼赚得自己信任之后,又对这洗兵阁之会百般热火张罗,这满室的姚黄牡丹、异种红烛,风满楼都说是林侍郎千挑万选送来的佳品……只恨自己一时大意,为了迎合林一飞,对风满楼这“文士”全没提防。
他越想越怒,脸色殷红欲滴,忽地振声大喝:“来人,快快来人……”凄惶的声音遥遥传出,却没一丝回音。风满楼悠然摇头:“赵大人这洗兵阁地处深谷,景物幽致,便是喊破了喉咙,也全无用处……”垂眸静坐的大慧上人这时忽地一声轻叹:“林逸烟,事到如今,你还要藏头露尾吗?”
这道叹息低沉舒缓,听在众人耳中,却不啻惊雷轰鸣。群豪错愕无比,便连垂首喘息的赵祥鹤都昂头惊道:“上人,你说……这、这风满楼,竟是林逸烟所扮?”
大慧的双眸似睁非睁,沉声道:“林教主,你这一番卧薪尝胆,可是高明得紧啊!但你出掌打伤老衲时所使的魔门真气,终究还是难以尽藏。”风满楼哈哈大笑:“禅圣果然慧眼独具!”笑声已由干涩化为清朗。他身子“咯咯”作响,转瞬间由矮而高,由瘦而阔,跟着鼓气吹开蒙面黑纱,撕去贴面的人皮面具,现出俊逸有神的白净面庞。
“果然是林逸烟!”卓南雁心底剧震,“缩骨易容,潜入林府作那座上客这多时日,天下也只有林逸烟能办得到。”忽然想到此人曾当着林一飞的面,杀了对他忠心耿耿的慕容行,心底更是一寒,“嘿嘿,只为了显露手段,他便诛杀自己属下,这洞庭烟横的行事之毒,当真世间罕见。”
林霜月更是芳心扑颤,美眸大张:“怪不得我每次见到这风满楼,都会生出一种怪异的亲近之感。原来他、他竟是……”忽然间明白为何林逸烟时时踪迹不见,而每次在明教内现身,也是来去匆匆。
众人尽皆愕然,赵祥鹤更是目瞪口呆。罗雪亭冷冷地道:“林教主纡尊降贵,煞费苦心地去迎奉秦桧,为的便是将我等江湖武人一网打尽?”
林逸烟这时形势全在掌握,兴致颇高,傲然摇头:“单为了你们这些赳赳武夫,又何必费上本座许多心思?”罗雪亭“嘿”地一笑:“老夫倒忘了,林教主一直心怀大志。是了,秦老贼病入膏肓,林一飞蠢蠢欲动,却苦于无人辅佐,正给了你个千载难逢的晋身之机。你先以巫术魔功骗得秦老贼父子的青睐,再鼓动秦老贼对朝廷重臣狠下杀手,这些大宋股肱一去,你明教便可乘乱扯旗造反了,是不是?”
“罗堂主还有些见识!”林逸烟昂头大笑,“那龙蛇变既可帮着秦桧夺权,更可将太子和重臣一起绞杀,于我明教大是有利。你们斗个你死我活,天下大乱,赵宋朝廷元气大伤,我明教才能乘势举义。”群豪又惊又怒,但想到这位明教教主心思之奇、手段之诡、城府之深,均是不寒而栗。
蓦然间人影乍闪,赵祥鹤已快如掣电般欺到林逸烟身前,双掌倏翻,猛地向他前胸印去。莫复疆等人全力对抗毒力,仍觉四肢酸麻,但见赵祥鹤中毒后兀自动若山飞,掌势磅礴,不禁同声喝彩。南宫参更是纵声高叫:“赵大人好掌法!控鹤掌真乃天下第一掌法!”
卓南雁横卧地上,听得南宫参这时高声谄媚,本来心底暗笑,但见赵祥鹤掌势才起,便有鹤翔九霄、龙游四海的蓬勃气象,也不禁暗自喝彩。林逸烟“咦”了一声,身子飘然疾转,堪堪避开铁掌。赵祥鹤周身一动俱动,双手如两只大鹤翻飞,瞬间疾拍数掌,掌影错落,将林逸烟的全身尽数罩住。
林逸烟不得不展开身法,全力应付。堂内群豪多是武学宗匠,见这号称“江南第一手”的绝世掌法控鹤手施展开来,浑如烟云横生,天然入妙,忍不住彩声再起,南宫参的喝彩声尤其高亢。众人均知只有“吴山鹤鸣”胜了,群豪才有生机,不论与赵祥鹤交情如何,都全力为他鼓劲呐喊。一时间喝声如雷,在厅中回荡不休。
猛听林逸烟“嗤”的一声冷笑,倏地转到赵祥鹤身侧,左掌横推,花盘当中那根红烛上登时腾起一股白烟,疾向赵祥鹤撞去。赵祥鹤挥掌疾封,激荡的掌力却仍旧阻不住飘摇的白烟。
唐千手忙喝道:“屏住呼吸!烟内有七星海棠!”却听林逸烟长声怪笑,鬼影般打个盘旋,右掌擎起蜡烛,左掌连推,烛光摇曳,白烟纵横,如一条条跃动的白蛇般向赵祥鹤缠去。赵祥鹤虽已拼力屏息,但缕缕烟气依旧顺着鼻孔钻入。他本就勉力支撑,烟气入体,更觉真气淤塞。林逸烟笑声未绝,左掌飘忽抖动,也加一缕青烟般钻了进来,向赵祥鹤怀中印到。
赵祥鹤此时双臂酥麻,欲救不及,暗自叫苦。猛然间人影疾闪,横封一掌,却是罗雪亭斜刺里扑到。林逸烟今番算计精妙,使的毒物虽不及当日龙吟坛长老耶律瀚海算计完颜亨时所用的毒酒猛恶,但他是花、烛、酒三管齐下,毒效虽缓却广,以狮堂雪冷、吴山鹤鸣之能,也无法急切间运气将这三种毒物迫出。罗雪亭也看出此时若不与赵祥鹤并肩一战,只怕再无生机,因而双掌鼓气而出一出手便是六阳断玉掌的“玉碎势”。众人眼见吴山鹤鸣竟与狮堂雪冷联手,精神又振,鼓噪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二位这时竟还能一战,当真让山人佩服!”林逸烟好整以暇地在两人呼啸的掌影间穿来插去,低笑道,“那异种草乌头人体之后,与这七星海棠相配,便能麻痹经脉真气。二位越是运功,功力耗损越快!”莫复疆破口骂道:“放你姥姥的狗臭屁,咱们都不运功,难道让你一掌一个尽数杀了?”他和雷震等人功力稍逊,无力上前一战,便只有切齿大骂。
林逸烟毫不为意,口中说笑,左掌却呼呼急推,白烟盘旋四溢。他手中擎的蜡烛也不知添过什么佐料,激荡的掌风吹之不灭,而那烟气却越来越盛。每一道白烟滚来,赵、罗二人的掌力便均是一滞。
卓南雁又惊又怒,本待上前一搏,但一眼瞥见赵祥鹤腰间悬着一剑,正是自己的威胜神剑,登时心底犹豫:“我的宝剑给余孤天掠去,自是那假扮风满楼的林逸烟为了讨好赵祥鹤,献了给他。嘿,姓赵的卑鄙无耻,我怎能与这等狗贼联手抗敌?”
略一转念间,只闻林逸烟纵声长笑,猛然反手将红烛向罗雪亭抛出,红焰白烟,激射而来,罗雪亭不敢硬接,侧身避过。林逸烟身形电闪,双掌连绵拍出,罗雪亭、赵祥鹤胸前同时中掌。二人闷哼声中,身形斜退,踉跄栽倒。赵祥鹤激战良久,受伤犹重,身子抖颤,“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痛快!痛快!”林逸烟昂头狂笑,“一日之间,连败狮堂雪冷、吴山鹤鸣与禅圣三大绝顶高手,天下第一英雄,舍我其谁?”石镜双目泛红,骂道:“放屁放屁!放你格老子的狗臭屁!”莫复疆大笑道:“不敢真刀真枪,只会偷偷摸摸,天下第一狗熊,舍你其谁?”
林逸烟转头冷笑道:“你这驼子胡言乱语,活得不耐烦了吗?”莫复疆瞪起双眼,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南宫参忽地颤声高叫:“林……林教主,你要造反便造反,要帮秦桧便帮秦桧,可我们这些人……却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碍事的人总是不少!”林逸烟转头四顾,傲然笑道,“先有个卓南雁自不量力,处处作梗,已给本座幽禁在九幽地府。而那没露面的罗大却是太子死党,罗堂主和大慧上人更要一意阻拦‘龙蛇变’,莫帮主、石镜老道素来跟罗堂主一个鼻孔出气,也是不得不除。还有这位赵大人,一直在秦桧跟前与我风满楼争权夺势,自然也该顺手除去!”
低笑声中,林逸烟陡然横移丈余,“噗、噗”两声,两个横卧在地的侍女被他挥掌拍死。这一下出手又快,又颇为出人意料,瘫倒堂内的众铁卫、丫鬟齐声仓皇惊叫。林霜月芳心更紧,不禁握住了卓南雁的手掌。
“姓林的!”罗雪亭怒道,“你杀了我们也就罢了,何必对这些无辜的仆役下手?”林逸烟凝住身形,笑道:“洗兵阁中之人知道了本座这天大秘密,自然一个活口也留不得。好吧,罗堂主既有这妇人之仁,本座便先杀你们这些大宗师、大高手。嘿嘿,太子明日便会陷入龙蛇变的重围之中,秦家又被我操控在手,何愁天下不定!”朗笑声中,缓步向群豪走来。
他眼见南宫参离他最近,五指翘起,缓缓向他按去,脸上笑容兀自优雅无比:“南宫掌门挺秀飘逸,神采夺人,便第一个死吧!”南宫参蓦地嘶声大叫:“林教主,求你……求您饶我一命,我南宫世家愿归附圣教,为圣教大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林逸烟的五指陡然凝住,低笑道:“当真?”
南宫参本来早就骗了唐倩的《万毒秘要》副本,更巧施手段自许广手中谋夺了可吸拿毒虫的甘露瓯,准备精研毒功。但他近来的一腔心思都在这临安瑞莲舟会上,对于毒功终究无暇苦参,哪料到会在此遇见连使毒祖宗唐千手都能被骗倒的林逸烟。他素来所谋甚大,哪里甘心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这时见到林逸烟眼内精芒闪烁,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顾不得旁人投来的鄙夷目光,大喊道:“朝廷昏庸,金兵肆虐,能救天下黎民于水火者,唯我圣教!圣教主福德被笼四海,仁爱上通九天,睿智烛照世间,神功无敌宇内……”
他素来与格天社桂浩古等人交厚,“福德”、“仁爱”云云本是桂浩古挂在口边称颂秦桧的话,南宫参情急生智,将“圣相”信口改作了“圣教主”,更加上句“神功无敌”。眼见林逸烟面上笑意渐浓,南宫参心头狂喜,愈说愈是激愤,猛然挣扎跪倒,慨然道:“我……小人南宫参素来景仰圣教主,今日得以追随圣教主,实乃南宫参三生之幸,南宫堡阖堡之幸!”
“当真要举大事,说不得还得动用他南宫世家阵内的宝藏,这南宫参实在有些用处!”林逸烟心念电转,见他叩头连连,忙轻挥袍袖,笑道:“好极好极!南宫掌门迷途知返,皈依圣教,实是可喜可贺!”南宫参给他袍袖上带起的一股柔力托起,稳稳坐回椅中,登时满面都是惊喜钦佩之色:“圣教主的神功当真傲视古今,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群豪听他谀辞潮涌,早就鄙夷万分。莫复疆再也忍耐不住,哈哈笑道:“南宫参,既然你那龟教主的武功古往今来独一无二,你何不这就磕头拜师,作他的徒孙?”石镜大笑道:“作个徒孙未免太过见外,不如认祖归宗,你作他的龟孙子吧!”
林逸烟长眉一轩,怒道:“死到临头,还逞什么口舌之利?”话音未落,陡觉身侧红芒乍闪。他应变奇快,身子疾弹,犹如一道黑光般骤移数丈。但听霹雳炸响,一道红焰破窗射出,却是一直闷头不语的雷震陡然发出一枚独门暗器雷神珠,但他中毒后手臂酸软,这势在必得的一射仍被林逸烟躲过大半。
饶是如此,林逸烟半边衣衫焦黑,口边竟也渗出血丝,显是受伤不轻。“雷老贼!”林逸烟低喝声中,黑影疾闪,“噗”的一声闷响,一掌已按在雷震脑顶。这一掌快逾急电,卓南雁浑没料到他会骤下杀手,险地惊叫出声。雷震傪哼一声,七窍流血,颓然倒地。
“雷掌门,你是条好汉!”石镜忽地瞠目大喝,“老道先前骂你,大是不该!这便给你赔礼了!”自地上挣扎而起,向雷震磕下头去。雷震眼内闪过一丝光芒,随即消散,溘然而逝。唐千手掌中本来扣着数枚暗器,但见雷震惨死,心底一寒,暗器便不敢射出。
南宫参面色微红,心下却暗自庆幸:“这些人待会儿都会被斩尽诛绝,江湖中人又有谁知道我这番言辞!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大振我南宫世家雄风,便稍作忍辱,又有何妨?”转头向石镜喝道:“米粒之珠,也敢与日月争光!看来圣教主若不立威,你们这些蠢材是死不悔改了!”
林逸烟给他一言提醒,冷笑道:“石镜老道,你既敬重雷震风骨,便跟他同赴阴曹吧!”挥掌便向石镜顶门按来。他存心立威,这一掌缓之又缓,定要看看石镜死前的惊恐之色。哪知石镜哈哈大笑,紧盯林逸烟,双目眨也不眨。
蓦然间一股劲风袭向林逸烟背心。林逸烟耳听八方,只觉这掌力磅礴,浑若山洪激涌,暗自一凛:“难道大慧上人竟已疗好毒伤?”顾不得伤人,反手挥掌相对。
砰然一声震响,林逸烟斜斜抢出两步。卓南雁浑身的骨骼格格作响,脚下连退,在地上踩出三个深深的足印。他和林霜月都没饮过毒酒,作为药引的毒花便无从“穿针引线”,更不须惧怕毒烟。但他蓄势良久的这一击,却仍未在林逸烟掌上讨得便宜。
“好小子,原来是你!”这时卓南雁已撕下面具,莫复疆一见是他,当先拍掌大笑。罗雪亭、石镜等群豪都知卓南雁武功精强,见他忽然神兵天降,登时精神大振。卓南雁大叫道:“雄狮堂和丐帮群豪已尽数杀到,大伙儿一起上啊,莫要放炮了林逸烟这大魔头!”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三节:临危拔剑 锐身排难
林逸烟听得喝喊,微一吃惊,随即察觉全是卓南雁虚张声势,沉声冷笑道:“竟又是你这小贼!”他化名风满楼潜入林府,苦心孤诣地终于赚得秦桧父子青睐,甚至为得林一飞信任,不惜亲手毒杀本教明使慕容行。这几日间,他以林府军师的身份与秦熺死党赵祥鹤连手,为秦家设计扳倒太子,眼见万事俱备,便想过河拆桥,乘机除了赵祥鹤这个与他争宠之人。但他今晚一门心思地对付赵祥鹤,便浑没留意这些酒囊饭袋的铁卫,这时陡见卓南雁穿着铁卫服饰骤然现身堂中,心底震惊无比,暗骂自己大意。
卓南雁却知此人武功太高,乘他心神微乱之际,合身抢上,“独鹤与飞”、“荏苒在衣”、“握手已违”连环三招拼力抢攻,全是龙虎玄机掌中的精妙招式。
林逸烟见他掌势飘逸冲淡,不敢怠慢,黑袍飘飞,鬼魅般自掌影中飘出,凌空一爪,抓向卓南雁顶门。这一爪浑如鲲鹏振翅,破云高飞,登时将卓南雁的万千掌影压了下去。卓南雁把牙一咬,并不回掌自保,霍地挥出一招“玉碎势”,宁肯两败俱伤,也不丧失先机。林逸烟冷哼声中,陀螺般地诡异转开,嘶的一声,顺手将他肩头衣襟撕开。
南宫参忙不迭地喝彩:“圣教主好掌法,端的如风行水上,不着痕迹!属下今日大开眼界!”林逸烟洒然低笑:“这小子孤零零的一个人,还能反上天去?”脚下展开天罗步,飘忽如烟,快捷如电,当真变幻莫测,双掌施展大天罗掌,铺天盖地般向卓南雁身上卷来。
卓南雁则将龙虎玄机掌和六阳断玉掌两套掌法交互为用,有时更将忘忧剑法和补天剑法的精妙剑招化入掌中,倏刚倏柔,针锋相对。但饶是他奇招妙势层出不迭,却仍旧先机渐失,但见四面八方都是林逸烟飘忽不定的影子,浑若无数鬼魅满堂飘舞。
“小子,用剑!”赵祥鹤曾见过卓南雁以长剑大胜管鉴,知道当此之际,唯有补天剑法或能与林逸烟一战。低喝声中,他解下腰间的威胜神剑,便待抛出,但重伤之下,手臂突突发颤,居然难将长剑送出。
蓦然间红影闪动,林霜月飘然掠到,夹手将长剑连鞘夺下。“接剑!”林霜月娇喝声中,拔剑在手,运劲向卓南雁挥出。群豪见这面容怪异的红裳丫餐居然身手不凡,微微一惊,随即齐声喝彩。
“是月牙儿?”林逸烟听得林霜月的那声娇叱,心底大震。稍一分神,卓南雁已接剑在手。“孽障!”林逸烟霎时恼怒欲狂,大喝声中,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倏地闪到林霜月身侧,挥指如电,戳中了林霜月腰间麻穴。
“住手!”卓南雁已腾身掠来,剑气如龙,拦腰卷向林逸烟。林逸烟反手在剑上一弹,飘然滑开丈余。自林霜月夺剑送出,林逸烟出手制人,再到卓南雁接剑疾攻,这几下兔起鹘落,又瞬间由动转静,群豪看得目不暇接,惊呼连连。
林霜月娇躯酸软,斜靠柱上,向卓南雁轻声道:“我没事!你自己要紧……”想到心上人和生身父亲之间偏要来一场生死恶斗,芳心紊乱如麻,两眼热泪盈眶。卓南雁知道林逸烟决不会对林霜月下狠手,听她语音如常,心中略宽,将长剑一横,昂然喝道:“林教主,咱们做个买卖。待会你败在我剑下之后,便再也不得难为小月儿,我也饶你一条性命,如何?”
莫复疆、石镜等人听他大咧咧地口出狂言,跟着轰然叫好。只有南宫参大声叱骂:“无知小子飞蛾投火,以卵击石,真是自取灭亡!”
林逸烟目射寒光,低沉着嗓子道:“少废话,过来受死吧!”十指间白芒突闪,劲气吞吐,蓄势待发。卓南雁知他顾念身份,决不会先行出手,便振声长啸,长剑斜斜削出。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但长剑一直在顺势盘旋,道道剑气绕空呼啸,已将补天剑法周流六虚、生生不息的蓬勃剑意展露无遗。
群豪齐声喝彩,便连一直蹙眉不语的仆散腾都眼芒一亮。
陡见白芒凛凛跃动,却是林逸烟双掌悄然探出,手指上光影灿然,数道白芒先后击在威胜神剑上,发出铮铮锐响,震人心魄。林霜月的芳心随着紧密的劲响怦怦乱跳,不敢再看,怅然闭上双眸。
剑指相交,林逸烟登时心内凛然。他这几下赤火白莲剑,几乎倾出全力,本拟震得卓南雁长剑不稳,哪知交击数下,对方意浑若无事。
其实这时卓南雁也是难受至极,只觉林逸烟适才指剑上传来的劲气,如重锤,如电击,浑身气血翻涌。此时有进无退,卓南雁一声不吭地又再扑上,长剑剑气流转,犹如长江大河般向林逸烟卷去。
林逸烟眼内寒芒大盛,十指飞旋,劲气奔涌,浑如雷殛电轰、水银泻地般当头迎上。两人数日间第二次激战,输赢胜败,却事关数十条人命乃至大宋气运,便较之上回更多了十分的险恶。
霎时间剑气纵横,四下激涌,几扇窗棂都被剑气震碎,轩敞无比的大厅内烛火乱颤,阵明阵暗。群豪初时还不住大声替卓南雁鼓劲喝彩,但过了片刻,只见卓南雁剑剑都是不顾自身安危的以命搏命,进退分合都是间不容发,群豪看得目眩神驰,心惊肉跳,竟忘了呐喊。
激战之中,林逸烟指上劲力一招重似一招,真气凛冽,浑如怒浪天降般不住轰击。卓南雁终究功力不及,剑影渐渐黯淡,已被洞庭烟横十指上的道道白芒压了下去。
“圣教主好剑法!”南宫参眉飞色舞,摇头晃脑地叹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东坡词意不足以形容教主神功之万一!卓小子蚍蜉撼树,灰飞烟灭便在眼前。”
莫复疆大怒,咧嘴咆哮:“放你姥姥的狗臭屁!你再叫喊一声,老子拼得性命不要,先将你一口咬死!”
南宫参见了他张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心头一凛:“这莫驼子说得出做得到!若是他们这几只老疯狗一起拥来,乱咬一通,可大是不妙!”立时住口不言。
唐千手忽道:“卓南雁,你莫要打了,这便逃吧!”众人一愣,唐千手又道:“你只需将我等今日遭害的消息传扬出去,让林逸烟的面目大白于天下,我等死亦瞑目。”
林逸烟登时心头一凛:“这小子若是一意逃生,只怕我真就无暇拦他。我化名风满楼的绝密身份和今日洗兵阁内的惊天之秘,若是泄露半分,本教复兴的大业不免遭受重创。”心神略分,掌势登时一缓。卓南雁却是心无旁鹜,剑光暴涨,补天剑法展到极处,如天风海雨,气象愈发开阔恢弘。
唐千手双眸一亮,接着冷笑道:“‘洞庭烟横’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大宗师,跟个后辈动手,竟然缩手缩脚,毫无还手之力。”
石镜扬声大笑:“天下第一?不错不错,若论使毒用诈、偷鸡摸狗,林逸烟实乃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唐千手低笑道:“石老道,我劝你小声一些,小心圣教主恼怒起来,赏你一掌。”
石镜道:“未必吧!我此刻手无缚鸡之力,他真会死不要脸地过来杀我?”
唐千手道:“你瞧你瞧,他眼露血光,正盯住你呢!”林逸烟听得石镜跟唐千手一唱一和,一反一正地讥讽自己,大怒欲狂,本来正要扑过去灭口,但听他们点破,倒不愿就此下手。莫复疆哈哈大笑,忙也插言凑趣。
林逸烟何等见识,如何不知石镜等人是为了分化自己心神?但偏偏这三人都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虽是闲言碎语,却句句切中要害,林逸烟虽口中不言,心底却早就气满两肋。林霜月斜倚柱旁,听得三人的冷嘲热讽,眼望两人拼死相斗,芳心如捣,实在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罗雪亭忽道:“南雁,他左肋被雷神珠击伤,手少阳肺经运转不畅!”赵祥鹤道:“林逸烟更不耐久战。你此刻是以逸待劳,该当稳守为上,乘隙扰其伤处。”
大慧点头道:“善哉善哉!以守为攻,攻心为上,不必以命搏命!”这三人都是当世宗师,法眼如炬,出言指点,更是字字如刀。
卓南雁自得大慧上人传功之后,武功上的见识修为又上层楼,更因有了上回与林逸烟动手的阅历,此时对他那神鬼莫测的邪异身法已不再震骇无策。这时听得众高手指点,精神大振,激战越久,他的气概越足,胆魄越勇。
林逸烟却愈斗愈是心惊。适才他力战大慧、赵祥鹤和罗雪亭三大顶尖高手,虽然都以毒力机诈获胜,但也着实耗费了一番心血,而雷震的那颗雷神珠则让他的经脉受伤不轻,此时拼斗既久,伤处隐隐作痛。
“怎地这小子的剑底气魄,竟隐隐有卓藏锋的模子?”林逸烟蓦地想到卓藏锋,心底便觉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觉。实则自在五通庙底见得卓南雁的第一面起,他就对这个故人之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之感。
“这小子曾几次落入本座掌握,全因一念之差,终致养虎遗患!”林逸烟心底懊悔顿生。他在涌金门外第一次跟卓南雁动手时本来稳操胜券,当时仍想生擒活捉卓南雁,逼问无极诸天阵图的下落,却因后来大慧上人赶到,坐失良机。
第二回却是他乔装风满楼暗自追踪卓南雁,龙梦婵施展媚功螳螂捕蝉,他则来了个黄雀在后。也是他对自己的魔功深有把握,一时大意,竟被卓南雁击碎云筝。而他用缩骨功化成风满楼后,全身骨骼尽缩,只能以轻功和魔功惑人,难以施展绝顶武功。其实,那次长途跟踪后发现卓南雁被龙梦婵困住,对林逸烟而言,只是个突如其来的机会,那时他还不愿暴露身份,更因早已跟慕容智定好了金鲤初会上生擒卓南雁的妙计,便索性飘然远遁。
第三次便是他仍用风满楼的面目出马,以林一飞和秦桧亲信的身份与金国特使余孤天联手,借龙须云潇潇的缘由,终于一举擒下了卓南雁和林霜月,为龙蛇变扫清隐患。只是当时他这个“风满楼”要全力筹谋洗兵阁之战,无暇处置卓南雁,便命余孤天将两人囚在九幽地府,哪想到卓南雁竟仍能如有天助地自地府逃脱。
“若不立时将这厮擒下,我苦心筹谋的周密算计便要满盘落空!”林逸烟越思越是心惊,蓦地引吭长啸,声若惊雷,满堂轰鸣,高烧的绛烛光焰突突乱颤,飘摇欲灭。群豪只觉耳膜欲炸,心房悸颤,恍然间只当到了天地末日。惊心动魄的长啸声中,林逸烟的双掌悠然翻起,斜指向天。
堂中霎时生出一股怪异的森寒怪风,异响飕飕,满室萦绕,恍若无数冤魂嘶叫,齐来索命。与此同时,林逸烟的身子竟也在慢慢地膨胀开来,全身黑衣随风疾舞。他本就身高体长,这时黑袍猎猎,更似地狱中冒出的厉鬼一般狰狞可怖。
“三际神魔功!”林霜月双眸大张,忍不住惊道,“雁哥哥,你快走!”卓南雁也是心头一凛,知道以自己的功力,万难抵挡林逸烟的三际神魔功,忙定气凝神,潜运大慧上人所传的幻空诀。但此刻殊死拼杀,急切间又哪能将眼前的刀光剑影尽数空掉?
怪啸忽止,满室灯烛却骤然一黯,林逸烟的双掌已运指成剑,轰然击下。这招“并蒂莲花”本就是赤火白莲剑的三大夺命杀招之一,经林逸烟糅合三际神魔功击下,气势之猛,真有天昏地暗之感。群豪心神一阵惊悸,林霜月更是嘶声大喊:“不……”
一直端坐如钟的大慧上人却陡地眼射奇光,奋声大喝道:“空!”
便在这雷电交击般凌厉的一瞬间,卓南雁的心神陡地随着大慧的喝声变得一片清净,过去、现在和未来之念一丝不起,整个人瞬间嵌入一种空旷虚无,却又了了分明的空明境界。他的心念霎息扩大,烛火飘摇的洗兵阁,幽深宁谧的深谷乃至浩渺无际的恢弘沧溟,顿时与他合而为一。
这正是幻空诀“三际托空”后的境界,当时他在西湖边上百思不解,此刻生死一线,却因大慧上人恰到好处的禅喝,而自然顿悟而入。天地与我混然合一,再无主客之分,便连身前咆哮狰狞的林逸烟都一时消逝无踪。
与此同时,林逸烟心底却是震惊难言。他这一招气吞山河,本拟一举了结此战,哪知却骤然发觉对手凭空消失——其实卓南雁明明凝立当场,但堂内所有人都生出一种他已化身为空的玄异感觉。林逸烟更觉得自己疾插而落的十指即将落入一个无所不容而又不容一物的“空”中,心底惊骇莫名。
林逸烟拼着体内真气倒撞之苦,急忙收掌。当此之际,他的指剑也不得不收,因为他蓦地发觉卓南雁竟到了自己身侧。
原来卓南雁凝在“空”中,竟“慢慢地”看到了凌空扑到的林逸烟,只是林逸烟的凌厉汹涌的身手在他眼内却慢得出奇。他不知这正是幻空诀居高临下的妙处,当下气随心动,剑随意转,刷地绕到林逸烟身侧,反手一剑劈出。这一剑气势磅礴,真气雄浑,却又空空荡荡,妙意无穷。
林逸烟仓促收掌,顿时气息翻滚,险些吐血,心底震惊更甚:“这小子竟炼成了大慧和尚的幻空诀!”其实卓南雁只是一时福至心灵,借着大慧的禅音加持,巧妙而自然地顿入空境,但这种三际托空的禅境也随着卓南雁运剑劈出的“动念”而消散无影。
当此尽落下风之际,也露出了林逸烟无上魔功的高妙之处,他的身子拼力腾挪,恍若化身青烟,诡异绝伦地扭曲弯转,看得群豪膛目结舌。
哪知便在此时,猛听堂内爆出雷霆般一声怒喝:“看刀!”一道黄影电射而出,却是一直闭目不语的仆散腾骤然跃起出招,如潮的刀气凌空劈向林逸烟。
刀霸的修为本与赵祥鹤、罗雪亭不相上下,甚至此时较之伤重未愈的雄狮堂主还要稍胜一筹。
林逸烟施毒力求隐秘,毒效并不猛厉,仆散腾跟赵祥鹤一般,仍有残存内力。但他性子外豪内细,眼见赵、罗二人双战落败,便只得暂且示弱,伺机而动。而卓南雁激战中挥剑震碎窗牖,清新的夜风涌入,更使他的内气微畅。他眼光何等狠辣,眼见此刻胜负将分,立时将潜力凝聚多时的残余真气一起挥出。
林逸烟的身形诡谲飘动,正全力躲避卓南雁的必杀之招,浑没料到刀霸会在此刻暴起发难。
千钧一发之际,林逸烟扭得奇形怪状的身躯中突又探出一掌,斜斜拍出。这一掌轻柔缥缈,如烟雨迷濛,难辨形迹,却又似暮霭落照,笼罩八方。
剑光、刀气、掌影交互激荡,三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卓南雁只觉肩头如遭电击,真气乱撞,长剑险些脱手飞出。仆散腾却胸前衣襟寸裂,鲜血迸飞。这两人竟都没避开林逸烟的拼死反击。
林逸烟却“哇”的一声,鲜血狂喷。他虽拼力躲过了卓南雁的致命一剑,但那刚劲沉浑的剑气和仆散腾的沉浑掌力却尽数拍在他身上,更有自身急促收掌时的真气倒撞之苦一起发作,霎时经脉伤损数处。
仆散腾蓄势良久,全力一击之后,登觉经脉酸软,加上前胸受伤,哪敢稍停,身子疾转,便向外冲去。赵祥鹤扬目大喝:“带上我!”仆散腾反手将他一把拎起,身形却毫不停歇,犹如鹰扬隼翔般破窗而出。
两人的身子才跃出窗牖,便听赵祥鹤在墙外沉声狞笑,跟着墙脚处机括声格格作响。整座大堂的地面立时轰轰巨响,骤然向下翻去。堂内众人陡觉脚下一空,嘶吼怒骂声中,随着桌椅鲜花、杯盘酒菜一起向下跌去。
林逸烟一声厉啸,拼力跃起,但堪堪闪到窗边,便觉真气难继,身子陡然滑下。总算他手疾眼快,死命抠住了窗棂。重伤之下,这位纵横天下的明教教主竟连翻窗逾墙也费力至极,连吸了两口长气,才提起残存真气,勉力撑出窗去。
自地面一软之时,卓南雁立知不妙,眼见林霜月失声娇呼,无力地向下坠落,他顾不得身上伤痛,提气奋力向她跃去。怎奈地面木板陷落太快,林霜月转瞬间便下沉很远。卓南雁大喝声中,向下俯冲丈余,一把揽住林霜月的纤腰,但这时四周全无借力之处,只得随着众人一起向下坠落。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四节:惊涛裂岸 瑞莲舟会
众人呼呼下坠了两丈余深才落地。只听轰隆一声,那翻板重又严丝合缝地盖上。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闻莫复疆和石镜破口大骂,用各自的土语方言问候赵祥鹤的祖宗八代,又不时传来几个铁卫哎哟哎哟的痛哼声和丫鬟侍女的嘤嘤啜泣。
唐千手燃亮了身上的千里火,又拆下几根桌腿点燃了,四下里才明亮起来,却见这地牢宽大无比,几乎跟顶上的大厅一般轩敞,四壁全以青砖砌得紧密光滑。众人又惊又怒,更是骂不绝口。此刻林霜月的眼内却只有卓南雁。身周喧乱不已,她芳心仍是扑簌簌地急跳不止。卓南雁将一股真气送入她体内,给她解了穴道。跳耀的火光下,卓南雁见她玉颊苍白,泪光盈盈,不由笑道:“我又累得你忧心受怕了!”
林霜月嗔道:“替你忧心受怕的日子,只怕还长着呢!”话一出口,芳心内柔情万千,轻轻地往他怀中偎去。
忽听身边有人咳嗽一声:“傻小子,你实在不该下来!”林霜月吓了一跳,忽见罗雪亭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边,登时娇靥霞飞,忙又退开一步。卓南雁也皱了皱眉,苦笑道:“罗老,您为何总爱躲在一旁偷看!”
罗雪亭听他口不择言,不由哭笑不得,嗔道:“傻小子,今晚你本来立了大功,但最后不分轻重地跳将下来,却让赵祥鹤将咱们一网打尽,咱们连个报讯的人都没有啦!”南宫参却哈哈一笑:“罗老此言差矣!依我瞧,卓少侠这纵身一跃,不但抱得佳人,更大有妙处!”
莫复疆“啊”的一声大叫:“这不是圣教主麾下的南宫堡主吗?适才神功无敌的圣教主落荒而逃,怎地没将你老人家藏在裤裆里一并带走?”南宫参白面微红,却正色道:“我南宫世家何等威望,怎能当真归顺林逸烟那魔头?适才我巧言迎奉,全为麻痹此獠,莫帮主没瞧出来吗?”
石镜凑上来道:“是极是极,全因南宫堡主不惜厚颜无耻地谀辞潮涌,才引得林逸烟恶心难耐,呕吐连连,大败亏输!”南宫参微笑道:“道长严重啦!林逸烟未必全是因我而败,但因我而洋洋自得,大意失手,却是千真万确。为了我大宋安危,南宫参一身荣辱,却又算得什么!”说到这里,脸现肃穆之色,环顾群豪,朗声道,“眼下大伙儿深陷牢笼,更该同心合力,同舟共济!”
大慧听他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却点头道:“此言大有道理。”莫复疆冷笑道:“此屁大有臭气!”
罗雪亭忽道:“唐掌门,你曾说以甘草、绿豆,配生姜捣汁,便能驱除毒物?”唐千手点一点头:“林逸烟施毒时只求不被旁人看穿,以致须得烟、酒、花三路并用。此法虽然隐秘,但终究毒效不深,易于破解。”罗雪亭道:“要配这解药看来是容易至极,但咱们服药之后须得何时才能回复功力?”唐千手沉吟道:“依各人修为而定,快则半晚,迟则三天!”
大慧忽地一声苦笑:“罗老,你我身受重伤,便解得了毒,明日瑞莲舟会之争,也只能去唬唬人啦!”罗雪亭吁出一口长气,目闪精芒:“便去唬唬那些狗贼,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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