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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

_36 王晴川 (当代)
“卓南雁当年卧底龙骧楼,谁也不知道他对龙蛇变所知多少。这小子眼下死心塌地地给赵瑗效命,若不除他,龙蛇变必多几番波折!”龙梦婵说着美目莹闪,斜睨着她道,“喂,你这小情郎将你抛在一边,你就不恨他?”完颜婷怒道:“我恨不恨他,关你甚事?”
“本来半点儿事也不关,”龙梦婵嫣然一笑,“但我适才听了你和余公子的话,忽然想起一个办法。姐姐能使个法子,让这小子跪在你面前哀求,哭叫打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完颜婷浑身一寒:“你要给他下毒?”龙梦婵摇头道:“这小子在龙骤楼内一番历练,也算百炼成钢,寻常毒物奈何他不得,性烈些的却又会被他识破。姐姐说的,是适才余公子提到的——龙涎丹!”完颜婷娇躯一抖,忽然斩钉截铁地道:“不成!我……我不会这般对他。”
“你还恋着他,盼着他回心转意?但他心底只有那个林霜月!”龙梦婵声音虽低,却字字如刀,“你不想给你父王报仇了?要给你父王报仇,就得让余孤天赢得万岁青睐,就得先将龙蛇变漂漂亮亮地干好!而要施行龙蛇变,就得除去卓南雁!”完颜婷跟她四目相对,忽觉浑身空荡荡地一阵难受。她拼命摇头:“不,我……我不要除去南雁,我不要除去南雁!”龙梦婵娇躯一震,眼里闪过一缕复杂至极的光芒,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好,那咱们就不必除去他,只是先将他制住!想要怎样发落他,最后还是依你。你不信姐姐的话吗?你仔细看看姐姐的眼睛……”她眼内精芒越来越盛。
完颜婷突觉五脏六腑都被她眼内的幽光掏空了,耳边龙梦婵的声音一字字地又响起:“他不会求余孤天,但一定会来求你!你不想替他求你吗?”
卓南雁肩头扛着小丐,全力展开轻功疾行,当真快如风驰电掣,片刻间掠出了南屏山,那小丐在他肩头不住出言指点路径。两人向东奔出里许,便见迎面一片枣树林前,有个白衣人牵着马正自迎候。
“奉我家主人龙姑娘之命,特在此迎候卓少侠!”那白衣人老远便恭恭敬敬地施礼。卓南雁放那小丐去了,跟那白衣人同乘一马,再向南奔。这临安的南山连绵不尽,二人在颠簸的山路上疾奔了一灶香的工夫,却又在山道拐弯处瞧见一个黑衣人骑马迎候。
那白衣人勒马止步,道:“小人只能送公子至此,剩下的路径便不识得了,要由这位老兄相送!”卓南雁又急又怒,挥手将白衣人丢下马去,向那黑衣人喝道:“还有多远?”那黑衣人漠然望了望他,忽然指指自己耳朵,口中呜呜连声,却原来是个又聋又哑之人。卓南雁无可奈何,只得跟他催马前行。这一回却调转马头,反向西行,奔出数里,又换了个白衣仆人领路。卓南雁瞧他带的路又绕了回来,不由怒喝道:“这不是在山内打转吗?”他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心底大怒欲狂,一把将那白衣人倒提起来,高举在半空。那人也不挣扎,只是哇哇乱叫,竟然也是一个哑巴。
卓南雁心中蓦地一动:“这妖女如此戏弄我,一来是要累得我精疲力竭,二来则是要激我发怒,好让我方寸大乱!”一念及此,只得拼力凝定心神,又将那仆人放下,命他速速带路。果然如此这般,接连换了七八个带路人,直跑了大半日才又转进一座小山坳。
那带路人终于勒住马匹,指着山谷中一座破旧宅院,比比划划。这山谷清静幽邃,眼前院落想必是当年某位财绅所建的观景野游用的别墅,但看这院外荒草,似乎是废弃已久了。卓南雁道:“那姓龙的妖女便在里面?”那人也不知听到没有,便即连连点头,挥手催促卓南雁进去。卓南雁暗道:“龙梦婵费了这好大的心思,决不会最后对我避而不见!嘿嘿,且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招。”翻身下马,大踏步向前走去。
时近黄昏,天色阴得更厉害。本就黯淡的暮霭给大块的云团掩着,更显得寂寥凄迷。那云晦暗沉重,似乎就压在那孤零零的宅院上空。院外蒿草丛生,风吹草动,满目萧瑟。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六节:玉软香温 怨侣浓情
卓南雁逼近院门,便听一阵悦耳的泠泠曲声自院内飘出。这小院不大,矮墙内只孤零零地耸着连三间的屋宇,柔和的乐音正是从中间那座大堂传出。卓南雁的忘优心法悄然提起,片刻之间便已摒弃杂念,气定神闲地拂袖拂开了屋门。
空旷的屋内除了一张矮桌,再没别的家什,四壁下摆满了烛台,烛光闪耀,满室生辉。一个紫衣女郎席地而坐,正自垂首弹奏乐器。数十根红烛交相辉映,将那窈窕女郎的紫衣映出一片淡淡的紫色光华。
卓南雁陡觉眼前一阵恍惚,忍不住叫道:“婷儿!”
乐声悄然止息,那女郎“咯咯”一笑,扬起头来,妙目滋彩,玉面含媚,却是龙梦婵。她身前横放一张似琴而宽的云筝,身后是一扇高大的六折屏风。屏风上画的是美女出浴的香艳一瞬,画上女郎妖娆生姿,眉目间竟依稀有几分像龙梦婵。卓南雁一路上反复盘算龙梦婵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却怎么也料想不到,龙梦婵竟会如此这般地与自己相见。
“这妖女诡计多端,怎么露面都不足为奇!”卓南雁片刻间凝定心神,踏上一步,冷冷道:“婷儿在哪里?”
“每次见了人家,都是这么凶巴巴的!”龙梦婵伸指在筝上轻拨,幽幽地道,“你的婷郡主昨夜是跟我在一处的,但这时我却忘记将她丢在哪里了!但若你肯乖乖地陪我片刻,人家一欢喜,或许便会将婷郡主交给你!”
“陪你片刻又有何难?”卓南雁冷笑声中,索性大大咧咧地坐下,“这次是喝你的毒酒,还是听你的离魂曲?”地上遍铺软席,坐上去甚是舒适。
龙梦婵喜盈盈地扬起媚目,笑道:“你喜欢听人家唱曲吗?”卓南雁道:“你唱的曲子只怕比之云潇潇也不逸多让,但那‘半阙神伤,一曲魂销’的离魂曲,天下谁人敢听?”
“‘半阙神伤,一曲魂销’这八个字唬唬旁人还成,对付你卓少侠可就大不容易!”龙梦婵娥眉一挑,“莫要忘了,你我还有两杯水酒之约!”卓南雁笑道:“自然忘不了,妖女姐姐不除,卓南雁可是寝食难安!”他两人心底都是对对方忌惮万分,偏偏说的话都是亲热异常。
“姐姐让你寝食难安了?”龙梦婵娇涩地横他一银,紫袖轻拂,拉过身侧那张矮桌,“那今夜这两杯酒更是非饮不可了?”卓南雁心中暗自戒备:“她费尽心机,将我诱至此地,这两杯酒必是大有玄机,但婷儿还在她手中,也只能相机从事。”目光落在矮桌上的白莹莹的玉壶上,笑道:“这是珍珠露,还是小槽红?”
龙梦婵笑道:“这酒名大是有趣,叫做‘蓝桥风月’!雁弟弟为救佳人而来,这‘蓝桥风月’,说什么也要喝上两杯的!”悠然提起玉壶,给他将酒满上。卓南雁见那酒颜色略红,在烛光下泛着艳艳红芒,举杯而起,沉吟道:“这杯酒中,不知放了多少毒物?”说话之间,银针悄然探入。
“你怕了?”龙梦婵柔声道,“若是怕了,那便认输!”卓南雁瞥见银针颜色不变,却放下了酒杯,忽道:“我要先见一下婷儿!”
“你喝过了酒,待会儿自会见到她!放心,卓少侠武功精深,这酒中小小毒物,料来也奈何你不得。”龙梦婵的眼波倏地一荡,“怎么,为你的佳人冒些风险也不肯吗?”卓南雁看到她挑衅般的眼神,忍不住昂头大笑:“为了婷儿,莫说是两杯毒酒,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前去!”
龙梦婵见他谈笑间英气勃发,眼波不由又是一荡,嫣然道:“无论如何,今生能与公子同饮三杯,也是梦婵今生之幸!请公子慢用,梦婵献歌一曲。”
玉指颤、按、揉、滑,筝音如流水般涔涔轻吟起来,跟着曼声歌道:“帘卷青楼,东风暖,杨花乱飘晴昼。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
“喝过这两杯酒,便能见到婷儿,这小小风险,也值得一搏。”卓南雁想到完颜婷,蓦觉胸中豪气万丈,笑道,“嘿嘿,好曲好歌,正该浮一大白!”长笑间举杯便饮。两杯酒都是一饮而尽。酒人腹中,只觉一股温热,却也不觉如何,但他仍是暗提真气,将酒水裹住。
龙梦婵的盈盈秋波忽然变得丝绸般得柔媚,冲他点头一笑,白皙的纤指灵蝶飞鸟般地疾舞起来,筝音忽然响亮了数分,但节奏却愈发柔腻,满室筝声缠绵,让人闻之欲醉。她的歌声却忽地低缓下来:“……海棠花谢春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象床德,鸳衾漫展,浪翻红绉。一夜情浓似酒!”
她雪白的玉指每一次勾动筝弦,便跳出一道韵味悠长的醉人乐音。而她浓艳凄美的歌声却渐低渐细,变得游丝般细软婉转。说来也怪,她声音越低,却越引得卓南雁侧耳倾听,只觉那股媚人的歌声似是一杯甜得化不开的浓酒,让他的心神一刻也不愿离开。
龙梦婵见卓南雁目现迷离之意,芳心窃喜:“这小子几次三番坏我好事,若能将他一举收拾下,也不枉我一番心血。”加紧催动媚功,歌声愈发缠绵:“香汗溃鲛绡,几番微透。鸾困凤慵,哑姹双眼,画也画应难就……”
她却不知,卓南雁修习的忘优心法本是道家正宗心法,昨日又得大慧上人传了禅宗法门幻空诀,更是克制邪念的无上妙法。他独得佛道两宗之秘,自身对各种邪派妖法天然生出一种克制之力。这时心神一阵荡漾间,他立时警觉:“半阙神伤,一曲魂悄!这妖女果然又在施展妖法。”卓南雁心中蓦地一动,“既然婷儿在她手中,我不能用强,何不给她来个将计就计?”
念头闪过,他立时身子微晃,目光愈发痴迷,倒运真气之下,连脸色都变得红彤彤的。龙梦婵心内更喜:“呆子!那酒中没有寻常毒物,却只给我加人了两味调料,看来其中那味媚药已生了效验!哼,你虽聪明不凡,却终究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待会儿让你尝了甜头,你便再也离不开姐姐!”想到得意之处,也不禁娇躯火热,烟雨迷蒙的美目之中艳光涟涟,益发勾魂摄魄。卓南雁脸色越来越红,双臂突突发颤,似在极力克制。龙梦婵料来即将大功告或,心内狂喜,竟飘然立起,柳腰款摆,倏地转到了卓南雁身边,娇躯紧挨着他坐下。
这时筝曲虽停,但那曼声轻歌却更细更软了:“……梅萼露、胭脂檀口。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这略带着喘息和呻吟的歌声就在他耳边软绵绵地飘着,愈发让人脸红心跳。卓南雁暗将真气收束,口中发出呵呵低喘。这喘息一大半是他装腔作势,另一小半却也觉心旌摇荡。原来龙梦婵的香唇几乎就贴着他的脸,吐气如兰,她娇躯上也有阵阵馨香扑鼻而来,他整个人已被一股妖异浓香围住。他僵直的目光扫过,忽觉龙梦婵身上的紫衣居然单薄无比,酥胸玉腿,若隐若现,登时心内怦怦急跳。
“戏也做得够啦,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卓南雁喘息着伸出手,缓缓握向龙梦娣的柔荑,看似按捺不住,实则真气暗提。不料,他的手才握住龙梦婵的玉腕,却陡觉背心透人一股寒气,霎时凝集成束的真气一阵涣散。
“难道还是着了这妖女的道儿?”卓南雁一惊非小,猛提真气,才觉背后意舍、胃仓、魂门三处穴道已被那股寒气封住,内劲居然难以运起。便在同时,只闻龙梦婵一声娇呼,也似被一股力道击中,竟软软地偎在了他的身上。
满屋烛影倏地一闪,屋中已然多了一人。这人浑身黑袍,脸上也蒙着黑纱,飘摇的烛火下,恍然便似地下冒出的鬼魅幽魂。
“风满楼?”卓南雁脱口惊呼,暗道,“这厮怎地忽然前来?难道是和这妖女联手对付我?”但他随即发觉龙梦婵玉颊绯红,倚在他身上只顾呼呼喘息,显然也是给封住了真气。
“风老怪,这一回算你胜了。”卓南雁苦笑道,“你要怎地,爽快说出来吧!”风满楼却不言语,凉丝丝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随即悠然坐下,拾起地上的云筝,左手轻按,右掌徐弹,屋内登时荡出几声柔和的筝音。
这筝音听来轻柔,但余韵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柔媚味道。卓南雁和龙梦婵的心神都不禁一阵荡漾,恍惚间只觉自己坐在了暖洋洋的春风里,陶然欲醉。风满楼的双手似乎蕴藏着惊人的魔力,十指轻挥,筝曲婉转缠绵,柔如春风,醇如美酒。最可怕的,是他每一道音韵中都蕴着一股荡人心魄的邪异力量,两人听了片刻,都觉心内发热,脸颊火红。
原来今日金鲤初会本就是林一飞和赵祥鹤的联手安排,风满楼身为林府军师,自然藏身暗处,远远观战。寻常打斗,都不放在他眼内,他的双眼只盯住人群中的几个高手。眼见卓南雁中途退走,神色慌张,登时引得他留意,当即暗自跟踪前来。适才他一直潜身不出,却早瞧出龙梦婵施展媚功无效,索性亲自出马。
“这是邪派魔功!”卓南雁心内大惊,“这风满楼的邪术可比龙梦婵深厚多了,他本已擒住了我们,却又不下狠手,只用筝曲惑人,不知要做什么!”
但这时却已不容他多想,适才龙梦婵给他饮的“蓝桥风月”中添了一味媚药,此刻他内力难聚,再也无法运气裹住毒酒,霎时间便觉小腹内热腾腾的。在风满楼的邪术和体内毒药的内外交征之下,他体内的情欲之火终于熊熊燃起。
龙梦婵的情形却更惨。她适才施展媚功正在得意忘形之际,忽然被封住真气,神识已是一片昏沉。邪派魔功素来讲究恃强凌弱,龙梦婵的魔功远不及风满楼,被这催魂夺魄的筝曲一扰,更觉芳心激荡,难以抑制。她丹田内气虽被封住,但四肢尚能动弹,娇喘声中,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臂已紧紧缠住了卓南雁的脖颈。
“不成!”卓南雁的心思还存着一丝灵明,眼见龙梦婵喘吁吁地缠上身来,急忙挥手向她推去。龙梦婵被他一推,娇喘一声,柔若无骨的香躯倏地向后弯成了弓形。卓南雁的手掌陡觉温软一片,竟抚上了她高耸的酥胸。他急忙缩手,却仍觉一阵口干舌燥,耳际嗡嗡作响。”你不能!你不能!”这时他头上已满是汗水,虽然口中喘息大叫,但双手却不听使唤般又向前伸去。风满楼瞥他一眼,冷哼声中,十指疾舞,筝曲愈发柔媚,一声声的筝音如同看不见摸不着的细丝,一缕缕地钻入他们的襟怀,撩拨着他们的心扉。龙梦婵蓦地嘤咛一声,娇躯扭动之间,那件薄如蝉翼的紫纱已经飘落在地,露出香肩雪脯间大片白润如玉的嫩肤。她今晚煞费苦心,本就想以举世无双的媚功收服卓南雁,这时神识已被风满楼的筝音操控,更是绮念泉涌,娇喘声中,又向卓南雁身上缠来。
忽听铮然一声轻响,风满楼已携筝而起,满室游走。飘摇的烛火一根一根地被他熄灭。那筝曲一刻未停,只是渐缓渐细,愈发缠绵入骨。
卓南雁遍体火热,浑身血脉膨胀,忽然觉得自己抱着的已不是龙梦婵,而是娇媚无双的完颜婷。”婷儿,婷儿!”他口中呵呵大叫,再难遏制澎湃的欲念,一把将龙梦婵抱起,猛地向她白腻的脖颈吻去。
这时满室的蜡烛只剩下两根,但烛光愈暗,春色愈浓。两人的身子眼见便要缠在一处,卓南雁忽觉心口被一只硬邦邦的东西戳了一下,霎时一阵凉意透衣传来。这稍纵即逝的痛楚却让卓南雁的神识一清,才发觉硌到他的东西正是天罡轮。这连施屠龙也参究不透的天罡轮,他一直贴身携带,往日也无异状,此刻却耀出一股清凉之气。这气息虽然微弱不显,却淳和中正,依稀与当日卓藏锋注入他体内的真气一般无二。卓南雁忙借着那天罡轮传来的瞬间清凉,将渴马奔泉般的心神拼力凝定住。
忽然心底响起一道声音:“幻身灭故,幻心亦灭。幻心灭故,幻尘亦灭……”这本是昨晚大慧上人传他幻空诀时给他讲解的禅宗心法,当时只是粗粗记下,此刻灵光乍闪,却觉心底一片清凉宁静。
“这禅宗妙法果能克制魔功邪法!”卓南雁心中大喜,犹如在漆黑憋闷的铁屋中忽然看到一扇窗子,急忙默运幻空诀,果觉游窜百脉的欲火渐能克制。他自身中黄大脉已开,这时心神一定,内气悄然流转,便开始自疗伤势,背后被封的穴道渐渐通畅。
“这老贼邪异无比,可不能让他看出一丝破绽!”卓南雁生怕风满楼过来再给自己补几指,口中愈发呼呼大喘,俯身狂吻龙梦婵的秀发。两人的口中都爆出粗重的喘息,四体春藤般缠绕一处。只不过龙梦婵是春情荡稼,如痴如醉,卓南雁却是刻意作势。但此刻软玉满怀,暖香醉人,卓南雁丝毫不敢大意,暗中猛咬下唇,借着唇边传来的痛楚和天罡轮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克制住不时荡起的邪欲。风满楼眼见二人情热似火,心底暗喜,筝音如水滴轻淌,几乎悄不可闻,却又缠绵不断,口中悠然道:“春宵苦短,佳偶难觅,睡吧,睡吧……莫要辜负了这美夜良辰!”他的话声和筝音全带着一股移魂摄魄的力量。龙梦婵的媚目中春情如火,紧紧勾住卓南雁的脖颈,香唇微张,口中嘤嘤连声。
猛地一股热浪自背后涌来,卓南雁只觉浑身经脉一畅,被封的穴道终于被他用真气冲开。他口中依旧狂喘如牛,昂起头来,似在竭力抵御心底欲念,眼角余光却已瞥见缓步踱来的风满楼。
“老贼,”卓南雁蓦地大吼一声,凌空跃起,疾向风满楼扑去。半空之中,铁掌疾挥,正是六阳断玉掌中的那招“断流势”。风满楼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惑人心志的邪功上,只盼先让卓南雁魂醉于龙梦婵的媚术,再另施邪法,以奏奇功。
眼见卓南雁暴喝而起,风满楼登时一惊,横筝急挡,同时抽身飞退。
只闻砰然劲响,那云筝已碎成数片。卓南雁如潮的掌力激起一阵狂风,仅存的两根蜡烛一起熄灭,室内漆黑一片。
卓南雁心头一凛,急运掌护住自身,陡闻屋门咯吱轻响,似有什么东西双了出去。风满楼那道凉冰冰的声音远远传来:“卓南雁,今日算你逃过此劫。咱们终有一日,会算个总账!”顷刻之间,那声音已在数十丈外。
“咱们何不今日便算个总账!”卓南雁大喝声中,抢出屋来,但见夜色沉沉,天上没有一丝星月之光,黑漆漆的山谷里早已不见了风满楼的踪影。
卓南雁急忙回屋,点嫌了几根蜡烛,却见龙梦婵玉体横陈,双颊如同涂满胭脂般婚红,樱唇中兀自发出吁吁轻喘。卓南雁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挥掌拍开她被封的穴道,一股内气送人,登时让她心神一清。
“是你救了我?”龙梦婵脸上红潮消退,星眸渐渐回复清澈。她适才虽因魔功不济,被风满楼以邪术激起了全身情欲,但心底还存有一丝灵明,知道若是在自己的心性迷醉之际求欢,沉溺之后便会永远受此人邪术控制,后果实是不堪设想。卓南雁点了点头。她微含诧异地凝望着他,幽幽地道:“我用尽心思地对付你,你却还运功给我这妖女疗伤?”
“你给巫魔收作弟子,许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在我眼中,你终究是个女孩罢了。”卓南雁微微一笑,想了想,又道,“世上哪里有天生的妖女,为善为恶,只在人的一念之间。”
“……你终究是个女孩罢了!”龙梦婵芳心霎时一热,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纤弱娇小之感。她愣了愣,随即格格笑道:“为善为恶,全在人的一念之间?你当自己是个道学先生吗?”她一笑起来花枝乱颤,卓南雁才发觉她还半偎半坐在自己怀中,薄纱半解,妙色尽露。
目光扫向她玲珑起伏的娇躯,卓南雁忽觉小腹下火热,急忙抬开身子,苦笑道:“我自然不是什么道学先生,但你也不必终日以妖女自居!”
龙梦婵见他让开身子,竟也有些脸红,伸手拽了拽衣襟,轻声道:“我落在你手中了,你要怎样,全凭你发落。”卓南雁摇头道:“你要走便走,我发落你作甚?”龙梦婵喜道:“你当真要放我走?”
“咱们曾有三杯之赌,”卓南雁的目光灼灼闪动,“你这回一败涂地,便再也不要在江南兴风作浪了。”
“我这便回燕京去,”龙梦婵想到适才在他怀中缝缝缠绵,芳心又是一阵温热,嫣然笑道,“天底下竟会有你卓南雁这样的人!嗯,妖女姐姐日后会想你的……”忽地凑来,在他脸上一吻。两人本就挨得极近,卓南雁浑没料到她会凑身亲吻自己,但他也是爽朗之人,一愣之下,哈哈笑道:“但愿恪守誓言,不再为恶。奇书-整理-提供下载”龙梦婵笑了一笑,盈盈立起。不知怎地,听得他大大方方地让自己走,她心底倒生出一种难言的失落怅然。
“喂,我的婷儿在哪?”卓南雁也挺身而起,忽觉体内热流滚滚,浑身燥热无比,不由皱眉道,“你……你这酒中下的什么毒物?快给我解药。”
“若要解药,找你的婷儿要吧!”龙梦婵娇笑声中,凌空一掌拍出,那厚重的六扇屏风忽然分开。飘摇的烛光之下,却见屏风后的软榻上横卧一人,玉靥晕红,星眸流波,正是完颜婷。
“婷儿!”卓南雁大喜若狂,叫了两声,却见完颜婷一动不动,转头对龙梦婵道,“你又给她做了什么手脚?”
龙梦婵摇头笑道:“哪有什么手脚,只不过是点了她的两处穴道,这时也该解了吧。”忽地斜睨了眼卓南雁,目光中尽是顽皮之色,“身上好热吗?用床后的清水淋一下便好了。若不愿用冷水淋身,直接找你的婷儿也成。你们老情人在此亲热,妖女姐姐便不在这儿碍手碍眼了。”长笑声中,她的眼内倏地闪过一丝落寞之色,腰肢款摆,翩然而出。
卓南雁只觉身上越来越热,只想将衣衫尽数除去。横卧床上的完颜婷凝望着他,眸子里闪出关切之色。卓南雁疾步纵到软榻之后,果见地上的瓦罐中盛有清水,将罐中冷水兜头淋下,才觉身上的操热稍减。
他顾不得腹内仍旧纹痛阵阵,急给完颜婷解穴,两道内气贯入,完颜婷一声娇呼,缓缓坐起。卓南雁又将内气在完颜婷体内游走一个周天,察觉她毫无异状,才收回手掌,松了口气道:“你怎么被那龙梦婵擒住了?”
完颜婷清炯炯的明眸直视着他,缓缓地道:“是我愿意的!”卓南雁一震:“你……愿意的?”完颜婷执拗地望着他,却不言语。那晚她被龙梦婵的迷魂术所困,蒙眬之中,终于交出了怀里的龙涎丹。但这时一见卓南雁,芳心内爱恨交加,却不肯说出缘由。
“你为何将她放走?”完颜婷却忽地挑起娥眉,“是看上了这妖女吗?”卓南雁却低声叹了口气:“我见她一个人漂泊江沏,便想起了你。
我……不愿为难她!”完颜婷的芳心怦然一热,眼眶倏地红了。
适才她穴道被点,但神识清楚,龙梦婵施展媚功,肆意挑逗,卓南雁痛饮毒酒,乃至风满楼来到,以筝音困住二人……诸般惊险情形,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本来她对卓南雁恨之入骨,但看到卓南雁为了自己甘冒奇险,芳心内百转千回,对他的满腔怨恨渐渐弱了,淡了,散了……
卓南雁痴痴地凝望着她的双眸,也觉心底发热,燕京情热的一幕幕在心底闪过。他忽然觉得,无论何时,只要看到完颜婷,就会被她火焰般灼热的真情融化。一股热浪忽自心底腾起,他不管不顾地怒张双臂,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完颜婷嘤咛一声娇呼,想推开他,但心底却响起卓南雁豪迈无比的笑声:“为了婷儿,莫说是两杯毒酒,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前去!”霎时她只觉娇躯酸软无力,心底更是如醉如痴。
“为什么会有宋金之战?为何他偏偏是个宋人?为何自己与他只能一次次地擦肩而过……苍天背后,真的有个‘缘’在那里漠然地左右一切吗?”道道热焰自他双臂间传来,将她整个人都烘暖了,烧软了,融化了。
她忽然发觉,自己对他那刻骨的恨,其实本就是刻骨的爱。
卓南雁忽然想起什么,自怀中取出玉钗,要给她插好,但轻抚着她蓬松的秀发,却不知如何下手。完颜婷心底甜蜜,媚目流波地横他一眼,自将云鬓绾好,侧过来候着他。卓南雁笑吟吟地才将玉钗别入发髻中,却蓦地发出一声痛哼,手按丹田,缓缓坐在榻上。完颜婷见他痛楚得脸上肌肉扭曲,不由惊叫道:“你……你怎么了?”卓南雁额头上沁满了豆粒大的汗珠,苦笑道:“毒酒,是毒酒。龙梦婵终究是害了我!”
完颜婷陡觉浑身一寒,颤声道:“是……龙涎丹!”
卓南雁饮下的“蓝桥风月”中,被龙梦婵偷下了媚药和一颗龙涎丹,这两味药都不是寻常毒物,以龙骧楼的百验针都无法测出。好在那媚药适才药力已然发挥,又经卓南雁运功催逼和冷水浇头,已无大害。最要命的却是龙涎丹。卓南雁体内本已蕴有这种奇毒,这一枚龙涎丹渗入经脉后,使他的毒发之期骤然缩短,又被风满楼和龙梦婵各以魔功媚术一番折磨,这时终于发作。
“怎地是……龙涎丹?”卓南雁却不知其中缘由,但此时腹痛如绞,听得完颜婷的言语,登时想到龙涎丹发作后的惨状,“果然是这龙涎丹的药力发作了!”一念及此,霎时间浑身燥热无比,似乎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这龙涎丹药性奇特,似毒非毒。药性未发时能补益服药之人的气血经脉,但药性发作之时,便会依服药之人的经脉特性而将其补到极致。寻常之人全是体性偏寒,便会觉得阴冷难耐,如当日的南宫溟修习的是阴寒掌力,更会又渴又冷,只想饮吸血髓求生。卓南雁的内功却是阳刚一脉,登时被药力“补”得燥热难熬。
“水……水!”卓南雁猛地挣扎起身,狂饮罐内清水。但冷水入喉,体内烦热却丝毫不减,卓南雁仰头大叫,几把便将锦袍扯开,露出精壮的肌肉。当日南宫溟只是寻常剂量的毒性到时发作,便痛苦不堪,这时卓南雁却是被诱服下多一倍的药量,药性发作之猛,远胜南宫溟。
完颜婷忽然呆住了。她虽知卓南雁早晚有一日会体内毒发,却从未料到这一刻竟会是她亲手促成,这么快地在她眼前突现。她怔怔地盯住他,芳心内又痛又怜,霎时间眼前模糊一片,一个声音在心底只是喊:“我要杀了他吗?我要杀了他吗?”卓南雁赤着上身在屋内狂喊纵跃,呼呼两掌,将那矮桌打得碎裂成片。他却仍觉汗出如浆,只想使力发泄一番,嘶吼声中,双掌挥舞,“六阳断玉掌”、“龙虎玄机掌”诸般精妙武学信手使出。
几根残烛登时被他刚猛的掌风扑灭,屋内漆黑一片。完颜婷又痛又惊,一步步地退开,惶然悄立屋角。卓南雁挥舞片刻,只觉浑身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他自知这样狂舞,实如饮鸿止渴,非但会精疲力竭,更会促使药性猛烈发作,大叫声中,当机立断地连点自己几处要穴,仰面栽倒在地。
屋内只剩下他痛苦的喘息,那一声声的低喘便似一把把尖刀,在完颜婷的心头刮过。她燃亮了一根残烛,走到卓南雁身前,缓缓俯下身来。淡红的烛光下,眼见他脸上已淌满汗水,额头青筋突突暴跳,完颜婷只觉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怪手擞紧了,大把大把地揉搓着。
“婷儿……”卓南雁的眼中闪着一层红芒,不知是红烛照的,还是眼泛血丝,沙哑着嗓子道,“求你……走吧!”
完颜婷簌地一震,颇声道:“什么?”卓南雁大口喘息,缓缓道:“我见过龙须……毒性发作之状,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变成这半人半鬼的样子……”他这时虽是要穴被点,但全身经脉扭曲鼓胀之感丝毫不减,每说一字都觉得费力万分。完颜婷蓦地发觉眼前的卓南雁渐渐模糊,一片一片的红光在潮湿的睫毛前跳耀,芳心仿佛被湍流大浪冲荡夹裹,载浮载沉。
“你走啊!”卓南雁嘶声大吼,脸上青筋瞬间鼓胀开来,嘶哑的声音近乎哀求,“走吧……”
“我不走!”完颜婷再也忍耐不住,嘤的一声,险些哭出声来。她缓缓俯下身来,却见卓南雁上身衣襟裂开,那纹着青龙的健壮肌肉突突微颜。她伸出玉手,轻抚着他火热的肌肤,抚到肩头时,却觉手下摸到了一处凹凸的伤疤。完颜婷的芳心一阵收缩,猛地想到当年在芮王府两人闹别扭时,自己一时发狠,将他肩头咬破。
一股酸楚委屈的味道陡地升到了鼻尖,珠泪潸然而出。”他骗过我,但许多事他也是毫无自主之力,跟我一样,他也是大浪中的一叶小舟。”她忽然想起,正是眼前这个男人一次次奋不顾身地救护自己,不论何时,只要自己有危,这个男人便会疯了一样地冲上前来。燕京山道中遇到萧裕刺客,他奋力抢上;王府惊变后,也是他奋不顾身地带着自己浴血逃出;皇宫大内中为了自己力抗皇帝;那日更在酒楼中为救自己再战刀霸……
卓南雁忽地喘息着笑道:“你不走……那你……便杀了我!”他直视着完颜婷泪盈盈的满是惊诧的美目,一字字地道,“我骗过你,今生今世,也无法补偿……索性便求你斩我一刀……”
“你、你……”完颜婷忽觉嗓子里被一股腾起来的热气噎住了,决堤般汹涌奔流的泪水几乎让她看不清这张脸。她蓦地拔出了腰间短刀,猛然扑上去,挥刀便向他脸上砍去。
青光疾闪,短刀擦着卓南雁的脸颊重重斩在地上。卓南雁一愣之间,却见完颜婷提刀又斩。寒凛凛的钢刀一次次地贴颊而过,地上的软席被砍透了,再剁向席下的青砖,砍得青砖碎裂进飞,又斫入砖下黑土。
“杀了你这浑小子!杀了你这浑小子!”完颜婷口中只喊着这一句话,满腔的无奈、伤痛和惆怅,全化入刀中,一刀刀地砍下。纷飞的刀光和四溅的土屑中,卓南雁忽觉脸上一湿,她的泪水已滴到了自己脸颊上。
锵然一响,短刀远远迸出,完颜婷才猛地停下,娇躯簌簌发抖。两根残烛快烧到尽头了,火苗竟也簌簌地抖起来,映得完颜婷那张娇艳的面孔阵阵恍惚。迷蒙的光影中,她痴痴地俯视着他,串串清泪如飞泉,如疾雨,倾洒而下。那泪珠打在卓南雁脸上,还带着温热,但随即便腾起一丝丝的凉,侵到他骨子里得凉。
“婷儿……”他心内一阵酸痛,想说什么,陡觉浑身脏腑撕心裂肺般地一阵绞痛,大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什么,眼前一阵模糊迷离。
“你不想给你父王报仇了?要给你父王报仇,就得让余孤天赢得万岁青睐,这就先得将龙蛇变漂漂亮亮地干好!而要施行龙蛇变,就得除去卓南雁!”龙梦婵昨晚的声音此刻忽然又在完颜婷心底响起,便如静夜战鼓声惊心动魄。她窈窕的身子抖得更厉害,像狂风中簌簌摇荡的梅花,口中喃喃地道:“我不能……我不能……”她忽然闭住口,拼力咬住嘴唇,跟心底那个回荡不休的声音顽抗。钻心般的剧痛开始侵入卓南雁的头脑,若非要穴被点,此刻他说不定就会撞头翻滚。”我要死了吗?”他喘息着张大双目,好想看仔细眼前的玉人,但觉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慢模糊,那张梨花带雨的玉容渐渐变成一片迷蒙的白。
忽然之间,卓南雁只觉怀中一片温热,一个香软柔腻的身子将他紧紧拥住。混沌之中,鼻端传来无比熟悉的幽香,跟着一双颇抖的香唇印上了他的口。”是婷儿!”卓南雁心底一阵发热,完颜婷带来的醉人馨香将他身上的剧痛抵消不少。他觉出她柔软的樱唇有些苦涩,想必是她的泪水流到了唇内。他很想将她紧紧抱住,但全身除了口舌都丝毫动弹不得,便只有拼力地吮吸那滚烫的唇瓣。突觉口中一片清凉,也不知完颜婷把什么东西度入了他口内。那股清凉霎时便被她柔软的香舌送入喉内,跟着卓南雁体内酥麻阵阵,荡起一阵又一阵的凉爽之感,迷迷茫茫得如同身入云端。
怀中的完颜婷忽然变得酥软如棉,她那紧抱着他的双臂却箍得更牢。她的吻也陡然重了,似是发了狠拼了命一般地吸着他,咬着他。卓南雁只觉紧压在身上的玉体滚烫无比,热香四溢,恍然间他便似撞入一个柔美香艳的美梦中。那股清凉感觉愈发膨胀,同时头脑渐渐昏沉,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竟沉沉睡去。混沌迷蒙中,只有那个香软的美梦还在继续,他依稀觉得无数雪白的妖烧的香花在眼前绽放,那样妩媚,那样圣洁。这些花儿还会唱歌,只是歌声低缓轻柔,听来幽怨缠绵。他的口唇间也不时传来阵阵温暖,有时甜蜜,有时苦涩……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远处阵阵鸡鸣,卓南雁才张开眼来,只见一缕稀薄的晨晖已斜穿进屋,原来天色早已大亮,而完颜婷却已不在身边。他缓缓坐起,却觉体内真气顺畅,再无丝毫痛楚,心内登时涌起一股热流:“原来婷儿给了我解药!”眼前还飘浮着那些娇艳的鲜花和迷人的香气,那个凄美的梦还挥之不去地在脑际萦绕。他忽觉口角一阵咸苦,才知下唇破了道小口。想到昨晚蒙眬之际,完颜婷情热如火的热吻,他心头不禁怦怦乱跳,转头大喊:“婷儿,婷儿,你在哪里?”空荡荡的屋内却没有回应。猛一回头,却见那歪斜的屏风上用短刀刻着两个大字:保重!
字迹略显娟秀,正是完颜婷的笔迹,只是一横一竖,都刻得极深极重,似乎她满腔的爱恋、惆怅、迷惘和缠绵,都化入了这深深的两字刀刻之中。卓南雁立在屏风之前,凝视着那两个字,忽然间就怔住了。
一缕晨风穿堂而人,卓南雁只觉胸口一凉,才看到胸前衣襟已湿了大片,想到昨晚她曾紧偎在自己怀中,心底更是一阵难过,“原来婷儿在我怀中曾痛哭了半晚!”他心内忽地一热,便想循踪去追寻她,但茫然跨出两步,忽又想:“她不辞而别,终究是不肯再见我。在她心底,只怕还是要跟天小弟在一起。”一念及此,他心底酸痛难忍,猛然转身,双掌紧紧攥住完颜婷刻字的那道屏风,身子突突发抖。忽听“格格”声响,那屏风禁不住他澎湃的内力灌注,竟然碎裂成片,簌簌散落。
卓南雁怅然走出这座深谷荒宅,却见满山寂然,朝阳隐在浓云深处,不肯露面。卓南雁这才想到金鲤初会昨日初战,今日只怕会如火如茶,心内忧急忽起,忙疾步赶出。龙梦婵曾费尽心思地让他辗转入谷,其实这地方离南屏山并不远。卓南雁出得谷来,在道旁一处面店匆匆吃了饭食,辨明方位,便往南屏山赶去。
赶到南屏山时,却见天色愈发阴晦起来,灰溟溟的天空上云脚低垂,一派阴暗之色,但擂台下却喊声震天,群情激昂。卓南雁寻到了莫愁和方残歌,低问战况如何。
“你老兄可来啦,见到你的公主小情人了吗?”莫愁眼见卓南雁神色略窘,兴致大起,着实取笑了他几句,才苦笑道:“昨日砍杀一场,伤了六个,死了十七个!”卓南雁惊道:“死的却比伤的还多?”
莫愁叹道:“有算陈年旧账的,有了结新积大怨的,还有帮派中勾心斗角趁机窝里反的……对了,昆仑派掌门宁自隆连胜四场,却被石镜道长戳了一指,败下台去。石老道在天地赌局中和雷震掌门积下新仇,曾上台叫骂了一番,雷震居然未曾应战。他妈的,这些江湖仇杀往日里还要避开官府,这回倒可堂而皇之地在此杀人不偿命!当真厉害得紧、热闹得紧!”
卓南雁心内暗叹:“秦桧老贼和余孤天蓄意搅乱江南武林,这一番仇杀下来,大宋英豪更加离心离德,哪一年才得四海归心!”抬头却见台上两人激战正酣,一人是个红面和尚,招式威猛,拳掌间荡起的劲风激得台上旌旗呼呼飞荡。跟他对战那人身法轻灵,掌势悄无声息,却是方残歌。
莫愁低声道:“打了一整日,能连胜五场的只有青城派石镜,和我那帮主老爹两位。小桔子,你那大伯掌门唐千手怎地还没露面?”唐晚菊面色一窘,低叹道:“大伯性子缜密,不到最后一刻,决不登台。嘿嘿,惭愧,小弟誓不登台,大伯回头定会怪我!”
“唐大伯若不出手,方老三便有戏!”莫愁瞥了眼擂台,又道,“这方老三代雄狮堂出战,已连胜三阵。跟他对阵的这秃驴大号紫花和尚,有名的不守清规戒律的花和尚,武功却硬得很,前几年创了个‘大欢喜门’,要做开宗立派的大宗师……”他话未说完,忽见台上紫花和尚狂啸一声,揉身直进,“呼、呼、呼”连环三拳奋勇击出。这三拳直来直去,全无花哨,但拳势刚猛绝伦,伴着震雷般的虎吼,当真声势惊人。方残歌似是不敢直樱其锋,每接一拳,便退一步,三拳之后,疾退三步,竟已到了擂台边缘。紫花和尚精神大振,两臂齐摇,如双龙出海般暴吐而出,功力灌注,只想将方残歌震下擂台。
莫愁眼见方残歌势危,忍不住“哎哟”了一声。猛听得方残歌振声清啸,身形暴进,双掌针锋相对地迎上。他适才一直示弱,其实等的便是紫花和尚这一招。紫花和尚连出三拳,看似虎虎生威,实则气势已竭。方残歌这一掌却是蓄势而发,猛如怒洪决堤,正将残金缺玉拳的刚烈之气发挥到了极致。四掌相交,紫花和尚蓦地惨哼一声,犹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起,远远跌到擂台一角。他武功不俗,忙又挺身跃起,但强撑着站起,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方残歌笑吟吟地一拱手:“紫花大师,承让了!”紫花和尚的红脸这时淡如金纸,紧闭口唇不敢言语,转身奔下擂台。
雄狮堂领袖江南武林多年,根基极盛,方残歌这一战又胜得干净利落,霎时叫好喝彩之声此起彼伏。方残歌傲然挺立台上,四下拱手致意。万秀峰朗声高叫:“方少侠连胜四场,还有哪位英雄上台比试?”
群豪都知方残歌身负绝学,慑于雄狮堂的名声,本就不敢上台;偶有几个高手本要一试身手,但瞧见强悍如紫花和尚都在他手下大败,也不由心下折服,均想:“好歹还剩下一个名额,何必跟他雄狮堂强争?”方残歌白衣临风,傲立台上多时,却无人敢登台一搏。
万秀峰哈哈笑道:“看来残歌老弟今日是独占鳌头啦,天下英雄,竟无人敢来上前争锋。当真羡慕死老哥啦!”他这话说得嘻嘻哈哈,实则暗藏机诈,台下不少豪杰听了,均有些心头火起,跃跃欲试。
忽听一道沙哑的笑声遥遥传来:“是谁这么大的风头,吓住了天下英雄?”这声音便如在众人身前谈笑一般自若随意,但群豪却全听得真真切切,抬头看时,却不见人踪。万秀峰却抢上两步,眼望西首,扬声道:“是师尊到了吗?”只闻蹄声响亮,众人转头望去,才见百十号锦衣铁卫纵马自山道西首奔来。那百匹骏马均是神骏高大,鞍饰华贵,而马上的铁卫竟也是一般得身量,一般得魁梧。远远望去,当真整齐划一,气势浑然。众铁卫群星捧月般簇拥着当先一个绿袍老者。这绿袍老者抢在一群黑衣铁卫之前,更显气度非凡,犹似大片黑石中托出一块绿玉。这人自然便是格天社的大首领、势压黑白两道的武林宗师“吴山鹤鸣”赵祥鹤了。
万秀峰忙在台上躬身,高叫道:“参见大人!”山谷中分散四处的格天社众铁卫蓦地全变得钉子一般笔直,齐声大喝:“参见大人!”声音齐刷刷地爆出,雷震一般在山谷中轰鸣不已。群豪都唬得一惊。
莫愁忍不住冷笑一声:“他姥姥的,赵祥鹤架子倒蛮大!”卓南雁凝望赵祥鹤铁板一块的冷硬脸孔,想到他在太子赵瑗身前满面馅媚之状,暗自叹息:“赵祥鹤这老贼的脸孔可是多变得很!”
众铁卫拥着赵祥鹤瞬间纵马奔到台下。早纵下台来的万秀峰诚惶诚恐地迎上赵样鹤,低声耳语几句。赵祥鹤带着几人缓步踏上擂台,在台侧早备好的大椅上坐了,斜睨了一眼兀自挺胸傲立的方残歌,回头笑道:“残风,你们的事正可在此了上一了!”
赵祥鹤身后倏地转出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汉子,躬身笑道:“赵大人说得是,今日天下英雄齐到,正可给我雄狮堂作个评判!”这人头顶微秃,赫然竟是雄狮堂的大弟子翁残风。适才他缩身在赵祥鹤身后,丝毫不显,这时挺身而出,登时现出一股凛然生威的不俗气势。
“大师兄!”方残歌却大吃一惊。除了四师弟何残雪留守雄狮堂,他和两位师兄联袂进京,但翁残风自一入京师,便即行踪诡秘,忽隐忽现。自昨日金鲤初会打擂之始,他便一直隐而不见,方残歌只得孤身上台苦斗,可万料不到翁残风竟会随同赵祥鹤一同现身。
翁残风仰头干笑两声:“亏你还认得我这个师兄!你唯我独尊多年,便连师尊也不放在眼内。雄狮堂的弟子只知有你方老三,还有谁识得我这个大师兄?”方残歌眉头微皱,才知他仍是惦记那掌门之位,沉声道:“咱们门内之事,可否私下再谈?”翁残风摇头道:“不成!师尊尸骨未寒,你便与杀师嫌凶卓南雁和他的死党莫愁、唐晚菊等人混在一处。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须得给我雄狮堂和师尊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他声音响亮,台下群豪听个满耳。卓南雁也还罢了,莫愁却忍不住反唇相讥,大骂道:“你姥姥的翁老头儿,你自甘堕落,跟格天社搅到一处,反诬卓南雁和本公子一口,当真恬不知耻,不堪入耳,臭不可闻,弱不禁风……”江湖中人都知格天社素来视雄狮堂为眼中钉,而翁残风此时随赵祥鹤上台,分明是已然暗中投靠格天社,大多数的血性汉子均卑鄙翁残风的行径,听了莫愁的东拉西扯,忍不住齐声大笑起哄。
翁残风听得笑声,老脸微红,却只作不闻。方残歌扬眉道:“大师兄,你到底要怎样?”翁残风冷冷道:“我今日要为我雄狮堂清理门户!”清理门户便是武林帮派中的掌门或是师长将作恶多端的门徒废除武功,革除门墙,乃是一门之内最为严厉不过的刑罚。
台下群豪听了这话,登时轰然一乱,议论四起。雄狮堂来参战的百余弟子更是心下茫然,不知所措。方残歌却是面色惨变,沉声道:“今日这是金鲤初会,可也由不得你来此清理门户!”
“怎地由不得?”万秀峰忽地踏上一步,笑道,“金鲤初会的比武较技,不分门派出身,翁兄要怎样便怎样!不过翁兄若是胜了,还须再过四场,才算雄狮堂奏凯!”方残歌怒道:“若是我胜了呢?”万秀峰面色一窘,随即笑道:“那么方兄连过五关,也算雄狮堂在武宗六脉中独占一席!余下之事,便是贵派门户内的事了。”话里话外,仍是暗指方残歌迟早有一日会被翁残风革除门墙的。
“好极,好极!”方残歌却仰头大笑,“师尊,您老人家当真神机妙算,今日果然有奸贼跳了出来。翁残风,动手吧!”翁残风面色一变,暗道:“听这小子言语,难道师父还没死?”正自惊疑,身后忽地传来赵祥鹤四平八稳的声音:“残风,愣着作甚,是不是还在顾念同门情谊?”
翁残风精神一振:“有赵大人给我撑腰,便是那老偏心鬼没死,也奈何我不得。今日斩了这小子,非但能一举夺下掌门之位,更可得到赵大人青睐,在格天社混个一官半职。”想到得意之处,心头发热,但脸上却还是顺着赵祥鹤的话,撑出一副感伤之色,眼望方残歌叹道:“师弟,你痴迷不悟,可也怪不得为兄了!”话声未绝,双掌斜分,残金缺玉拳的“江山如画”陡然施出,飞袭方残歌的两肋。掌到中途,陡变为“山河破碎”,掌影如碎石天降,四面八方地向方残歌罩来。
方残歌见他一上来便以雄狮堂的绝学痛下杀手,悲怒之情更增,双拳横封,一招“金戈铁马”劈头迎上。两人拳掌交击,翁残风岿然不动,方残歌却斜退三步。原来翁残风入门最久,功力本就稍强,而方残歌激战四场,气力已衰,这般硬较掌力,翁残风自是略占上风。
台上台下的格天杜众铁卫显是早已得了吩咐,见到翁残风一招击退方残歌,登时轰然喝彩。方残歌脸色陡红,身子一弹,疾扑而上,右掌旋转削来,左掌笔直射出。这两掌曲者盘旋如龙,直者如烈马冲腾,激愤之下,残金缺玉拳的刚猛雄劲之力已展到极致。翁残风心底暗喜:“你这小子的武功本是强在腾挪灵动,这般跟老子硬碰硬,当真再好不过!”当下拳锋陡敛,只守不攻。两人同门多年,相互间早已熟悉无比,此时拼力相斗,攻如惊澜狂起,守如铁索横江,精彩纷呈,看得人眼花缭乱。台下群豪大半瞧不起翁残风的为人,眼见方残歌身如飞星掣电般地绕着翁残风疾转,将对手守御的圈子压得越来越小,均觉兴高采烈,喝彩打气之声高响不绝。
卓南雁却蹙起眉头,暗道:“方残歌这般狂攻,大耗内力,正落入翁残风的算计内!”忙聚音成线,遥遥送出,传声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你这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方残歌这一轮奋力疾攻,虽然稳占上风,但也觉出翁残风拳上反击之力渐强,听得卓南雁的传音,登时心头一凛:“此战事关重大,我可不能意气用事!”气随意转,攻势霍然一顿。翁残风暗喜:“这小子已是强弩之末,看你还能撑到何时?”左掌成爪,“只手擎天”陡地扣向方残歌胸前膻中穴,拳势暴涨,由守转攻。
“思尽波涛,悲满潭壑。烟归八表,终为野尘!”方残歌蓦地振声长吟,拳法霍地变为“千古风流”。他念的是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这两句辞意沉郁,隐蕴悲思,正与他心境相合。高吟声中,方残歌掌上招式化作“长波天合”荡开翁残风的铁爪,跟着“舳舻千里”化刚为柔,绵绵攻到。此时他心气一平,武功上的灵气登显,拳掌间已暗台罗门“寓至刚于至柔”的武学至理。再斗数合,饶是翁残风锋芒毕露,但左突右冲之下,仍觉优势渐失。翁残风又惊又怒:“若不是这老儿偏心,将绝学都传给了他,我又怎地胜不过这小子?”他口中厉喝连连,声势惊人,但方残歌拳上黏力渐增,借力打力,抽丝剥茧一般将他紧紧缠住。
两人绕台疾转,方残歌的拳劲一圈圈地缩小,翁残风额头已是汗水涔涔,偏偏越急越是挣脱不得。卓南雁眼见这时方残歌已是稳占上风,才长出一口气。斜眼看赵祥鹤时,却见他双眸微垂,似乎对台上的激战全不在意,卓南雁暗道:“这是堂堂正正的比武较量,翁残风虽然不敌,赵祥鹤这老儿也终究不能明着动手相帮!”
一念未了,忽听台上二人齐声大喝,贴身激战的两道身影倏忽分开。方残歌踉跄退出数步,手抚肩头,怒道:“你使暗器伤人?”说话间肩头已是鲜血迸流。翁残风嘿嘿冷笑:“这金鲤初会上可没说不能施展暗器!”方残歌惊怒交集,正想奋力再上,忽觉左肩麻痒,半边身子竟难提起内劲。他怒喝道:“毒针,是唐门毒针!”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七节:变生肘腋 翻云覆雨
台下群豪听得雄狮堂的大弟子竟施出唐门毒针对付师弟,登时起了一阵骚动。翁残风眼中寒光乍闪,冷哼道:“血口喷人!今日你罪有应得,可怨不得为兄了!”挥掌当头按来。方残歌拼力奋起,右掌招架,但此时内气难聚,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住手!”雷鸣般的怒喝声中,一道青影疾扑而至,单掌横推,斜封在翁残风连绵拍出的双拳上。
翁残风全身剧震,疾退三步,才瞧清跃上台来的正是师尊罗雪亭的好友、丐帮帮主莫复疆。莫复疆戟指大骂:“姓翁的,你愿做格天社的狗也就罢了,却对自己的师弟下这毒手,老夫怎能容你!”骈指如刀,当胸切去。
蓦然间人影电闪,一人已挡在翁残风身前,挥掌迎在莫复疆掌上。裂帛般的怪响声中,莫复疆退出两步,身子摇晃,望着那人怒喝道:“赵祥鹤,你当真要为这姓翁的奸贼出头?”忽觉嗓子发热,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原来赵祥鹤适才骤然插手,实属攻其不备。莫复疆武功本就不及他,又未尽全力,此消彼长之下,竟至吐血。
赵祥鹤负手而立,神色悠然,淡淡地道:“莫兄,这是金鲤初会较技,比武较量本是他二人之事。你我都不该插手!”莫复疆目射精芒,道:“那好,老子便跟这姓翁的比武较量一番。”赵祥鹤已背着手踱回台侧,稳稳坐下,摇头道:“昨日丐帮已连胜五场,既已得了武宗六脉的席位,便不得再登台较技。”莫复疆登时怒目无语。
群豪虽恼愤翁残风的为人,但见为他撑腰的“吴山鹤鸣”一掌震伤丐帮帮主,神功惊人,均是心底震惊。台下喝骂之声不绝于耳,却是谁也不敢上台。赵祥鹤端坐台侧,悠然品茶,两眼却不露声色地在四下搜寻。原来罗雪亭重回江南的消息隐密至极,昨晚金灵官虽跟他交过手,但五灵官跟赵祥鹤一直貌合神离,事后并没有知会于他。赵祥鹤便一直对罗雪亭的生死心存疑惑,他今日此举,正是要逼得罗雪亭出来。“他的心肝徒弟方残歌中毒吐血,大弟子又公然投入我格天社,这老儿若是活着,必会现身!嘿嘿,他至今迟迟不见踪影,莫非当真死了?”赵祥鹤心头暗喜之余,又隐隐生出几分落寞。
莫复疆恶狠狠地瞪了翁残风两眼,瞥见方残歌脸色铁青,身子簌簌摇晃,只得上前扶起他道:“方老三,咱们暂且下台,这鸟账回头再算!”
这时人影闪动,卓南雁和唐晚菊已疾掠上台。唐晚菊先抢到方残歌身侧,道:“残歌兄,这毒伤可不能耽搁!”娴熟利落地为方残歌拔除毒针。卓南雁却横在翁残风身前,冷冷道:“在下这便领教翁兄高招!”
翁残风心头剧震:“听说这小子昨日不辞而别,怎地今日又冒了出来?”万秀峰皱眉道:“卓兄,你今日是为哪家出战?”卓南雁昂头道:“在下也为雄狮堂出战!”
“雄狮堂?”翁残风登觉底气十足,喝道,“笑话,雄狮堂内何时有你这投敌奸贼?”方残歌霍地昂起惨白的脸孔,叫道:“这位卓公子曾得师尊亲授武功,算来也是我雄狮堂的弟子。”他片刻之间权衡利弊,若是师尊探访九幽地府未归,今日或许只有卓南雁能为雄狮堂收拾残局。
翁残风嘿嘿冷笑:“传过几招武功便算是弟子了?你受恩师督导多年,还不是跟这等奸贼沆瀣一气,辱没师门?”方残歌颤着手自怀中抽出一枚金光灿然的令牌,塞到卓南雁手中。翁残风一见那金令,登时面色惨变,颤声道:“归心令?”
“不错!”方残歌转头向台下伫立的数十位雄狮堂弟子喝道,“归心令出,如见堂主!”原来当年卓藏锋登上归心盟主之位后,大帅岳飞曾铸了一枚归心令交与卓藏锋,号令天下武林。后来卓藏锋无奈北上,曾将此令转交给罗雪亭。罗雪亭素来将之视若圭璧,贴身携带,只在万不得已之时,才以之传令。若说那雄狮令只是堂内信物,那这归心令则是至高无上的镇堂之宝!
卓南雁依言高高扬起那枚金灿灿的归心令。众雄狮堂弟子轰然拜倒,齐声喝道:“参见堂主!”卓南雁听得群豪的喝声,眼望那金令上峭拔刚健的“归心”二字,也不由心底发热。他将金令郑重地收回怀中,冷笑道:“翁残风,你若怕了,便请退下,待罗堂主回来再行发落。”
翁残风听他说起“罗堂主”三字,神色骤变,转头四顾。赵祥鹤却知翁残风决非卓南雁的对手,不由蹙眉沉吟,替翁残风苦思脱身之策。但翁残风四下游动的目光扫见赵祥鹤双眉紧锁,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暗道:“我这么心惊胆战,未免让赵大人瞧不起我!”硬着头皮踏上两步,喝道:“两个小贼沆瀣一气,今日一发的都要革除门墙!姓卓的,待会儿你可得只施展我雄狮堂的武功!”赵祥鹤见他应战,最后那句话更是大露怯意,不由暗自摇头。
卓南雁大笑道:“好,翁大人喜欢什么招式,我便用什么招式!”群豪听他语带揶揄,不由哄笑四起。莫复疆笑道:“翁大人最爱那招狗吃屎,可惜只有他老人家一人会使。”大笑声中,自和唐晚菊、方残歌快步下台。
翁残风脸色僵硬,斜身闪来,拳发如箭,直向卓南雁脸上击到。此时他心底狂怒,倒正合这残金缺玉拳的刚烈之气。卓南雁目光已扫见他指间银光闪烁,显是暗藏毒针,急忙斜退两步。翁残风心头一喜,怒喝声中,双拳拦腰横扫。
“这厮的毒针也还罢了,但一旁的赵祥鹤却是不得不防!”卓南雁凝眉沉思,已生出一计,翩然再闪,草草挥拳还了一招“北望家国”。
翁残风见他拳上劲风鼓动,但招式似是而非,威力大减,登时精神大振:“这小子不会我雄狮堂的功夫,那些邪门武功无从施展,便也不足为惧!”蓦地身子踉跄,似跌非跌,陡然扑向卓南雁下盘。台下的方残歌目光一寒,喝道:“断续跌?卓兄小心了!”
原来罗雪亭因材施教,这一路以忽断忽续的奇妙劲法配合诡异腿法的“断续跌”,只传给了翁残风一人。翁残风苦修多年,又增出多般精妙变化,适才对阵方残歌时自忖有毒针压阵,这套克敌绝招便没有施展。这时陡遇卓南雁这等强敌,只盼速战速决。卓南雁见对方双腿吞吐不定,劲气变幻莫测,心底暗自喝彩:“罗老的功夫,当真异彩纷呈!”脚下疾错,依旧向后飞退。翁残风见他一直紧盯自己进退疾晃的双腿,心底狂喜,左腿霍地横扫卓南雁下盘,一直缩在袖内的手指却陡地疾弹,两枚毒针悄没声息地射向卓南雁前胸。
卓南雁仓促间挥袖疾挡,却仍慢了半分,闷哼声中,踉跄退开。翁残风哈哈大笑,欺身直进,左腿倏收,右腿反向卓南雁裆下反撩过来,只想一招毙敌。猛听卓南雁大喝一声:“上当啦!”左掌反扣,陡向他脚踝抓来。翁残风乍见卓南雁神威凛凛,大吃一惊,好在他这“断续跌”的腿法可虚实互换,急忙收劲退开。
他身子才错开二尺,陡闻嗤嗤声响,肩头已被两枚银针射中。原来卓南雁手指也一直缩在袖内,见他毒针发出,急忙以铁指隔衣夹住了银针,身子摇晃欲倒,不过是诱敌之计,待得翁残风扑到,立时将毒针“回赠”。翁残风只觉肩头微麻,惊骇之际,已被卓南雁一招“只手擎天”扣住了腰间要穴。一股内力循经透入,翁残风只觉双腿无力,仰面跌倒在地。
“翁大人果然最爱施展这招狗吃屎!”卓南雁大笑声中,一把将他提起,向台下的方残歌等人抛去。翁残风却不顾他的讥讽,身子落地,立时手忙脚乱地自怀中摸出解药,向伤处乱抹。莫愁过来一把夺下,笑道:“哈哈,臭不可闻、弱不禁风的翁大人,多谢解药!”
卓南雁适才一直故意示弱,只为让赵祥鹤戒心暂去,得手之后,又干净利落地将翁残风抛下。赵祥鹤为身份所拘,难以明里出手,一愣之下,业已无可奈何。万秀峰强挤出几丝笑意,高叫道:“恭喜卓少侠旗开得胜,还有哪位英雄上阵?”喝声未毕,忽听得有人厉声怪啸,一道人影疾纵上台,挥刀便向卓南雁砍来。卓南雁见他不分青红皂白上台便打,忙飞身避开,见这人正是当日被自己制得服服帖帖的飞龙帮帮主于飞龙。他心底奇怪:“这于飞龙最是欺软怕硬,怎有胆子上台来跟我对阵厮杀?”喝道:“于帮主,你当真要抢这武宗六脉?”于飞龙双眸通红,口中呵呵连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只顾运刀疾砍。万秀峰纵声叫道:“飞龙帮帮主于飞龙登台上阵!”只一句话的工夫,于飞龙的鬼头刀呼呼挂风,上三刀下三刀,顷刻间砍出连环六刀。他这时势若癫狂,但偏偏刀招沉稳狠辣,丝毫不乱。
“这厮掌上功夫不成,这把大刀耍得倒好不威风!”卓南雁蓦地童心忽起,长剑锵然出鞘,横封一剑,只听铮然锐响,于飞龙的鬼头刀已被削下一段。威胜宝剑本不以锋锐见长,但在卓南雁的真气灌注之下削铁如泥,已丝毫不逊于辟魔剑。于飞龙振声怒喝,断了头的大刀盘旋飞舞,依旧势不可挡地急冲过来。卓南雁长剑疾抖,只听锵锵之声不绝,于飞龙的鬼头刀又被削去三截。台下群豪眼见于飞龙气势汹汹地奋勇前冲,但手中只剩下个光秃秃的刀把,忍不住哄笑四起。
“于帮主服了吗?”卓南雁低笑声中,威胜神剑已抵在于飞龙的咽喉上。哪知于飞龙低吼一声,身子猛然前撞,登时血花四溅。卓南雁大吃一惊,急忙收剑,却已不及。于飞龙的眼神终于回复清澈,颤声道:“你、你为何……杀我?”身子软软栽倒,一动不动。卓南雁浑身剧震,退开两步,眼望血水顺着剑刃点滴淌下,愣在当场。
台下笑声登止,谁也料不到竟会是如此结局。万秀峰瞥一眼卓南雁,冷笑道:“卓少侠剑法高明,但也不必滥杀无辜啊!”蓦地高声吹喝,“哪位英雄还要讨教?”忽听得一声长啸悠然荡起,一道身影如飞鹤冲天般腾起,稳稳落在台上,却是金鼓铁笔门的掌门人管鉴。众人见他啸声高亢,身法沉稳与轻灵兼重,登时彩声四起。
万秀峰唱名之后,管鉴昂然踏上一步,沉声笑道:“卓少侠武功高强,咱们都是佩服得紧的,但人品嘛,嘿嘿……”他的目光扫在被格天社铁卫匆忙向台下抬去的于飞龙尸身上,冷冷道,“这位于帮主不是尊驾对手,你胜了他也就是了,何必偏要取他性命?”
卓南雁向来见到管鉴,他都是笑嘻嘻的,一副乡绅财主模样,这时见他板起脸孔怒斥自己,心底微觉诧异,但想到于飞龙之死,仍不禁心底黯然,道:“不管如何,确是我误伤了于帮主性命!”他的目光陡然一利,凛然射向管鉴,“但于帮主之死怪异之处甚多,他事先必已被人做了手脚。天下英雄在此,我卓南雁就此立誓,定要将谋害于飞龙的真凶揪出。”
管鉴哈哈大笑:“天下英雄都瞧得清清楚楚,你淡淡的一句话便想将真凶推到旁人头上吗?”卓南雁胸中悲愤陡增,冷笑道:“管掌门这是要替天行道吗?”管鉴朗声道:“不敢!但似卓少侠这等人,可着实不配为雄狮堂出马。管某不才,要为天下讨个公道!”说着将外罩的大氅一把扯脱。他大氅下的装扮甚是奇特,一身紧身金衣,腰间却缠着五面金色的羌鼓。
卓南雁笑道:“管掌门要讨公道,便请过来!”管鉴双掌一分,手中己多了一对银灿灿的判官笔,他门中弟子的判官笔多是镔铁打造,只他这对亮银点睛笔与众不同。管鉴忽地仰头望天,沉声叹道:“飞龙老弟,这一曲金鼓为你送行!”斜踏两步,以判官笔尾端在左腰金鼓上咚的一敲。
金鼓铁笔门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但门人弟子行走江湖一般只用判官笔,台下群豪多数还是首次见到这金鼓,一时交头接耳。莫愁更忍不住笑道:“这管胖子腰间缠的什么玩意,别是跟咱叫花子一样,打鼓唱莲花落的吧?”莫复疆“嘿”了一声:“那便是他门内的至宝五音炼魂鼓,非但能挡各门兵刃暗器,更可以五音伤人五脏,乃是管胖子压箱子底的玩意儿!”
鼓声骤起,台下群豪还不觉怎样,凝立在管鉴身前的卓南雁却觉一颗心随着他的鼓响陡地一跳。他心底凝神戒备,长剑当胸一横,长笑道:“破鼓烂捶门,果然有些门道,出手吧!”管鉴脸色一寒,却并不进招,双笔如落雹,如疾雨,飞快地撞击在腰间金鼓上。
那金鼓瞧来不大,但鼓声轰鸣,声若轻雷,震得人心乱如麻。擂台四周的众铁卫慌忙扯下衣襟,塞住双耳,却仍觉心内狂跳。万秀峰脸孔发白,一步步地向后退去。擂台上只有“吴山鹤鸣”赵祥鹤依旧稳如泰山地端坐不动,脸上竟还露出一丝欣赏之色。
管鉴身形游动,绕着卓南雁盘旋疾走,鼓声忽轻忽重,忽疾忽缓。他这五面金鼓大小稍别,音域各异,每一捶打都能随心生出宫、商、角、徴、羽的五声之一。所谓宫属土动脾,商属金动肺,角属木动肝,徴属火动心,羽属水动肾,管鉴这炼魂鼓敲出的五音便依这阴阳五行之理,专伤人之五脏。只因这门功法反噬之力极大,若非炼魂心法过关,习练者便会先被鼓声所伤,至今金鼓铁笔门中也只有掌门人管鉴能以这炼魂鼓克敌。
卓南雁听得片刻,只觉浑身脏腑不适,心知不能让他再敲下去,长剑嗡然一声长吟,便待挥出。管鉴忽地咧嘴一笑:“在下给于帮主在天之灵送别,卓少侠当真不敢听下去吗?”肥胖的身形如怒鹤划空,疾掠不定,双笔飞落,鼓声陡然一变。
“老子当真怕他这破鼓烂捶吗?”卓南雁傲气陡增,竟不再进击,凝神守中,与鼓声相抗。陡然间他面色骤变:“这鼓声怎地如此熟悉?”原来管鉴的鼓音忽地一软,起伏成韵,依稀便是林霜月传给卓南雁的那曲《伤别》。虽然箫曲辗转缠绵,为鼓乐难及,但这时管鉴五鼓齐发,竟也隐约有些《伤别》的影子。
卓南雁的长剑突突发颤,心中忽觉感伤无限。这炼魂鼓以五音分别侵伤人的五脏,伤人之力丝毫不逊于风满楼的迷魂筝音。此刻卓南雁一时大意,闻曲伤情,悲情属金伤肺,忧情属土而伤脾,不免为其所乘。
管鉴双眸一亮,骤然欺近,左笔电般飞点向卓南雁心口。卓南雁这时心绪激荡,竟然一动不动。莫复疆蓦地瞠目大喝:“快躲!”管鉴这一出笔攻敌,不免鼓声稍歇。卓南雁耳根乍净,登时被莫复疆喝得心神一凛,眼见铁笔带着咝咝劲风袭到,猛然提气拧腰,胸口陡然凹陷三寸。这一笔横胸扫过。
眼见这势在必得的一招居然无功,管鉴心底一寒,自知鼓曲一断,再难震慑敌人心魂,索性挥笔狂攻。霎时间他左笔如烟霞弥漫,从天飞卷而落,右笔铮铮击鼓,连发伤人内劲的炼魂鼓音。但卓南雁这时心念一端,虽然脏腑略微不适,但心神已不被鼓声所乘,蓦地长剑倒翻,当头劈下。这一剑招式刚猛,但劲气舒展,浑如云腾鹤舞,气象恢弘。台侧端坐的赵祥鹤两眼陡张,忽地喝了声“好”。剑笔瞬间交接一处。剑气奔涌之下,管鉴只觉铁笔如同被千斤重物压住,臂酸筋麻,只得右笔疾出,奋起双笔连环招架,却仍是甩脱不开。卓南雁沉声喝道:“这鼓曲从何而来?”管鉴喘息不答,眼泛红光,展开轻功,全力游走。卓南雁脚下生风,如影随形地缠着他四下疾绕,长剑犹如森森暮雨,当头罩下。
“是……是位朋友教的!”管鉴忽觉自己开口说话,对方剑上的压力便会稍轻,忙喘口气又道,“那人还说……这曲子叫什么……《伤别》!”两人口中说话,但剑腾烟岚,笔走龙蛇,两般兵刃上奇招迭出。众人看得目眩神迷,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伤别》……《伤别》……”卓南雁想到林霜月被林逸烟挟走后一直下落不明,心内酸痛,蓦地喝道,“她怎么将《伤别》之曲传给你?她在哪里?”管鉴绕台疾转,如龙蟠蛇腾般拼命腾挪,却始终难以摆脱头上重如山岳般压来的剑气,咧嘴苦笑道:“那姑娘……你该识得的……我昨日遇到了她!她、她已给……”忽然大口吸气,似已给卓南雁的重剑压得喘不上气来。卓南雁急忙扬起长剑,喝道:“她怎样了?”管鉴眼芒乍闪,双笔狠狠击在鼓上,发出訇然一声商音,震得卓南雁的手太阴肺经突地一跳。管鉴双笔骤吐,猛然插向卓南雁双肋。这一刺势道猛恶,实为管鉴数十年功力之所聚,群豪全不禁齐声惊呼。
便在管鉴眼中精芒耀动的一瞬,卓南雁的忘忧心法立生感应,此刻陡觉劲风飒然,他的长剑立时蹈海乌龙般斩下。这一剑在他山穷水尽之际劈出,但气势磅礴,似欲劈山截江,旁观的赵祥鹤也不禁心神一震。
霎时金光红芒交相辉映,荡起一阵砰然震响,犹似积聚多时的九天闷雷连绵疾发。近处群豪只觉耳际一阵嗡嗡乱啸,不由心头狂跳。
漫天剑光和雷霆锐响陡然止歇,台上破铜烂铁散落满地,那五面炼魂鼓已被尽数震碎,管鉴的一支判官笔也被折断。他用手中单笔拄地,似一摊烂泥般地瘫在那里,呼呼喘息。台下霎时悄静无声,人人犹觉气丧神夺,惊骇于卓南雁这一剑之威,竟全忘了喝彩。
卓南雁长剑陡翻,已横在管鉴颈上,沉声道:“她在哪里?”管鉴仰起汗津津的一张胖脸,口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强行止住。
蓦然间白衣飘动,一道窈窕的倩影斜刺里闪到,短剑横挑,登时将威胜宝剑拨开。“霜月!”卓南雁眼见上台来的竟是林霜月,心头狂喜,知她性子害羞,低声笑道,“哈哈,终于又见到你啦!”话音未落,忽然心底一沉:“小月儿的神情怎地与寻常大不相同?”
林霜月望着他的目光中再无往日的那种脉脉情愫,只是一缕凉冰冰的清光。她的左手一挥,已提起管鉴的脖领,反手向台下抛去,右掌横挥短剑,便向卓南雁脖颈削来。剑招狠辣,竟是毫不留情。
卓南雁大吃一惊,做梦也想不到林霜月会对他痛下杀手,急忙侧身避过。林霜月双掌疾合,再分开时,已分持新月、青日二剑,双剑连绵刺来。一旁的万秀峰也看得惊诧不已,忙喊道:“卓少侠的第三阵,对阵明教林圣女!”说话之间,十余道剑芒如怒风卷雨,在卓南雁身周疾扫而过。
“小月儿要杀我!”这念头闪电般划过,卓南雁便觉一颗心痛得似被巨锤击碎,拼力躲避几招,空荡荡的心中忽地生出一股自怨自弃之气,蓦然大喝:“既然你要杀我,那便来杀好了!”昂然挺立,竟不再躲闪。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八节:情深一往 心结四散
林霜月一声不吭,寒芒乍闪,挺剑便向他胸膛刺到。卓南雁心底凄苦难言:“想不到我竟会死在小月儿的剑底!”迷惘酸楚的目光望向林霜月,忽地心中一凛,“小月儿的目光怎地如此奇怪?”那双往日顾盼流波的双眸这时没有一丝神采,僵直空洞,更有几分触人肌寒的冰冷。
凄厉的剑光几乎舔到了卓南雁胸前的衣襟,他心神剧震之下,拼力错步疾闪。生死之际,惊人的内力瞬间生出柔韧无比的劲力,将双剑向两旁弹去。饶是他这一闪迅如电发,那两道寒光仍是划破了他的衣襟,贴着他的肌肤滑了过去。台下群豪看得心惊肉跳,齐声爆出一片惊呼。
“小月儿这目光倒跟那于飞龙有些相近!”忽然间,于飞龙的自寻死路,管鉴的伤别鼓曲,乃至眼前林霜月的茫然冰冷,都在他心底串在一处。卓南雁疑云顿起,忍不住低喝道:“霜月,你不认得我了吗?”林霜月目光呆滞,口中喃喃低语,但双剑丝毫不缓。赤火白莲剑施展开来,一缕缕寒芒激荡飞涌,竟凝成四五朵莲花般的剑影,向卓南雁身前萦绕盘旋。
卓南雁在白莲般的剑光中纵高伏低,拼力揣摩多时,才听清她翻来覆去在说的两个字:“明尊,明尊……”他心底又惊又痛:“难道小月儿跟那于飞龙一般,中了什么妖法?”呼喝多时,林霜月只是不答。卓南雁猛地将心一横:“看来只有先点了她穴道,再行施救!”
忽然间一缕冷森森的声音钻入他耳中:“她中了灵巫印,神志受控,小子不可乱来!”
“灵巫印?”卓南雁还是头回听得这怪异名字,转头向台下四处搜寻。但台下黑压压的全是仰头观战的群豪,哪里分辨得出是何人传音?他略一分神,颈后几缕长发登时被剑气割落,满空飘飞。本来他武功胜出林霜月甚多,但这时瞻前顾后,应付只攻不守的林霜月便有些捉襟见肘。
“小子不信我的话吗?”那声音却又传音过来,“你仔细看她右颈下大迎穴处,是否有一枚细针?”大迎穴在耳下不远,足阳明胃经的支脉由此下行。卓南雁更是惊疑,收起长剑,在莲花飞旋般的剑幕中绕向林霜月的右侧。林霜月这时恰好回身疾刺,秀发飞扬,卓南雁果见她修长的玉颈上插着一枚细针。那针细如牛毛,在雪白的脖颈之外只留下黑默默的短短一截,触目惊心。
是谁这样折磨她?卓南雁心底裂痛无比,忍不住扬声大喝:“那该如何是好,请前辈指点!”众人全不知他为何嘶喊。莫愁等人更是相顾愕然。只那人又传音道:“你先点她太乙、天枢二穴,将她制住。再以内力注入她水突穴,运力激出毒针!当心,此针触则内行,万万不可硬拔。这三处穴道,先后次序,也不可有半分错落。”
太乙、天枢二穴乃足阳明胃经在肋下的要穴,点中后可使人四肢麻痹,那水突穴同属足阳明胃经,正在大迎穴下的肩颈之处。卓南雁听得这人说得丝毫不爽,心底再无怀疑,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便向精光缭绕的双剑抓去。
林霜月心魂受制,只顾全力狂攻,剑招中破绽极多。卓南雁在冰河横空般的剑影中穿来插去,觑准机会,猱身直进,双掌齐发,先取太乙,后扣天枢,精准无比地点中二穴。林霜月嘤咛一声轻呼,娇躯颤抖,双剑锵然落地。
“这位前辈说得果然不错!”卓南雁心头狂喜,左掌再点上了她肩上的水突穴,一股内力源源送入,循着她的足阳明胃经向大迎穴撞去。林霜月的玉颊上登时回复几许血色,娇喘声中,迷离的双眸也缓缓闭上。
台下群豪眼见拼死相搏的二人忽然间齐齐凝立不动,均觉怪异不解。好事之徒纷纷叫喊:“接着打呀!快出手,快出手!”“奶奶的,胜败未分,怎地停了?”
西首忽有个白发苍苍的高瘦老者怪笑道:“他娘的,明教圣女也能这般搂搂抱抱吗?姓卓的,凑上去亲个嘴啊!”笑声轰然而起。明教和雄狮堂群豪却向他横眉怒目。莫愁瞥了那人一眼,认得是鄂州一带有名的悍盗白天翁,他虽不知卓南雁这时意欲何为,却也不愿让朋友吃亏,大叫:“两人这当口正比拼内力,没见识的便少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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