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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

_20 王晴川 (当代)
万秀峰颤声道:“这……这却是谁?”声音未落,迎面却有一个黑黝黝的物事直砸过来。四人一惊之间,齐齐闪避,却听砰然一响,那东西直挺挺地摔倒在地,竟是一具尸身。唐晚菊举起火把上前一照,不由低呼一声道:“是孙列!”万秀峰的身子一抖,俯身细瞧,脸上神色骤变,迟疑片刻,却猛然回头,向卓南雁嘶喊道:“阁下亲眼瞧瞧,这孙列是死是活?”
卓南雁的脸色也是一僵,心念电转,却不言语,万秀峰眼中精芒闪烁,缓缓道:“阁下不是要说他是刚刚被杀的罢?”唐晚菊忙道:“是,这孙列兄浑身冰冷,血脉似给寒冰冻住一般,显是死了一段时间了。”卓南雁才摇了摇头,道:“哪怕死了一日一夜,身上也不会如此冰冷,这岂非古怪?”万秀峰冷笑道:“这地宫内的事情般般古怪,包括你老兄……”
“再多的古怪都已快见分晓了!”卓南雁口中说得轻松,心内却一直苦苦思索:“先天九宫炼气局最重对身周地利感应,适才我们跟着血电猱已在此处转了整整一个圈子,难道那妖鬼栖身之处便在这个圈子中间?”一念及此,陡然一掌拍出,身旁的墙壁砖屑纷飞,登时现出一个缺口,墙内透出一片光亮。卓南雁哼了一声,当先钻入。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大屋,屋内斧锯尺规俱全,更有许多尚未完工的木人、木马之物,林林总总地散布四周。莫愁转头四顾,叫道:“怪哉怪哉!这屋子的主人难道是个木匠吗?”忽听“吱”的一叫,那血电猱却自一扇木门内飘然跃进。它一闪而入,那木门便即合上,跟墙壁的颜色触合,丝毫分辨不出。血电猱红彤彤的双眸一闪,忽地跃到一个木人身边,挥掌在那木人胸前一击,那木人腹部便敞开一扇小门,滚出许多果子来。血电猱抓起一颗果子“咯咯”大嚼,还递给了卓南雁一颗。
卓南雁伸手接住了,笑道:“诸位瞧见了罢,这只猴子爱吃的还是果子,不是人心!”莫愁眼见那血电猱吃得津津有味,越瞧越是有趣,忽地想起一事,不由浑身发冷,惊道:“兄台是说,有人费心地驯这猴子,专袭人心?”
“正是。”卓南雁呵呵一笑,“但猿猴终究是猿猴,那人虽是煞费苦心,可这猴子却也未必真会去抓撕人心,只不过是照那人的意思去做做样子而已。”忽听风声飒然,那只遍身红羽的大鸟翩然飞来,在众人头顶绕个圈子,落在屏风顶端,正是那只金灵鸮。
唐晚菊手擎火把,四处查看,忽地“咦”了一声,叫道:“这……莫不是那温家兄弟?”几人趋前细观,却见墙上贴着两个手持利刃的汉子。正是温家金玉堂的温浩玉、温浩生两兄弟。只是这两人面目冷硬,显然早已死去多日,但肌肤不知给什么药物炼过,却不腐烂。
莫愁惊道:“怪故怪哉!难道余道人和万老兄,便是跟这玩意交手?”伸手一扯温浩玉的臂膀。哪知温浩玉的身子格格一转,右掌握着离合圈飞速砍下。莫愁怪叫了声,一惊缩手。温浩玉的右臂僵硬地挥舞两下,便即顿在空中。唐晚菊绕到那两人身后,惊道:“这……这两人尸身是中空的,里面塞的却是铁人!”
原来这温家兄弟的尸身内裹着的却是一具铁人,腰间暗藏机括,只要发动机括,便能随手挥舞利刃,黑暗之中,瞧上去便似“紫玉生温”三兄弟复活一般。卓南雁不由低叹一声道:“制这玩偶之人,心思之巧,委实让人叹为观止,可惜却用错了地方。”转头又对万秀峰道,“万大人见闻广博,适才怎地将这铁人胡乱挥舞的招数,当作了温家的独门武功?”
万秀峰面色一窘,干笑两声,正待反唇相讥,忽听屋中传来低低的一声呼喝:“万秀峰,万秀峰……”这喊叫声嘶力竭,犹如困兽嘶吼。万秀峰大惊,叫道:“你……你是谁?”众人四处张望,屋内却再无异物。那只嚼果子的黑猿却竖起双耳,神色惶急,扑到迎面的砖墙前吱吱乱叫,忽地挥爪猛抓,那面墙应手碎裂,竟只是一面溥薄的木板。
木板破碎之后,便现出一面熟悉至极的漆黑屏风,里面正是他们转了两次的那间血灵祭坛。原来他们一通乱转,却转到了这间祭坛的屋后。
唐晚菊望见那屏风上这时又现出了血鸟和怪猿的图形,不由得惭愧,道:“原来这屏风两面,都绘有这骷髅图案,只不过有一面却没画那血电猱跟金灵鸮,只须转个圈子,便能惊心动魄!”说着伸手扳动屏风,只听“咯咯”声响,那乌黑的屏风便缓缓转动过来。
四人抬头一瞧,却不由齐齐惊呼出声。那祭坛屏风的背面,果然没有画着猿、鸟图案,却在顶端吊着一个黄衣汉子。这人獐头鼠目,瞧来五十来岁年纪,一张脸白得没有甲丝血色,给四马倒撺蹄地高高吊起,口中兀自低声呼喊:“万矮子,你……你终于来啦!”血电猱飞身蹿上屏风,乱扯绳索。但那绳子不知何物所制,那爪尖指利的血电猱居然撕扯不断,急得那黑猿蹿上跃下,抓耳挠腮。
“万大人,这位想必便是您的故人吧?何不给我们引荐一下。”卓南雁口中嬉笑,心中却疑惑顿生:“照我推算,这地宫之内弄鬼的便是三人,万秀峰、孙列和这操纵机关之人。眼前这与万秀峰相识之人就该是扮妖鬼的家伙了,但他又怎地会给人捆缚在此?难道是‘蝗螂捕蝉,黄雀在后’,另有高手潜伏在侧?”一念及此,不由想起那凉飕飕的恍若鬼魅的白色身影和那道激得暗器反震回来的怪异掌风,登时脊背间觉得一阵冷森森的凉意。他素来艺高胆大,适才夜探妖窟,也是任意挥洒,但这时想到居然还有一位不为自己察觉的绝顶高手,心底不由涌出一阵莫名的寒意。
这黄衣人一眼望见万秀峰,不由身子扭动,叫道:“万矮子,快救我下来!”万秀峰面色阵红阵白,却道:“你……你是谁?我为何救你?”
黄衣人怒道:“怎么,原来是你万矮子派人暗算的我?咱们早已约好,三爷我来装神弄鬼,你万矮子在暗中帮衬,但你却为何派人将我囚住?”他脸上神色恼恨若狂,但偏偏生就这么一副獐头鼠目的模样,便显得说不出的滑稽。这厉声一吼,却惊得那血电猱一惊,立时乖乖跃下,蹲在地上。
“胡言乱语!”万秀峰猛一扬手,一道细细的乌光便向他咽喉袭去。卓南雁冷笑一声,屈指一弹,一件暗器斜刺里飞去,正撞在那乌光之上,两件暗器斜斜插在漆黑的屏风上,竟是两枚一模一样的钢针。
卓南雁踏上一步,笑道:“在下这枚钢针,乃是适才自余道人背后取下的。万大人这一针偷袭,正是不打自招!”唐晚菊怒道:“万兄,这一回你还有什么话说?”万秀峰的脸色难看至极,眼望卓南雁,双手微颤,似要出手,却终究不敢。他素来自负多谋,但在卓南雁面前却总是束手束脚。
“三爷?”莫愁一直眼望那黄衣人,这时却拍手大叫,“原来是南宫世家的三先生!”唐晚菊道:“你说他是南宫世家的‘病太岁’南宫溟?嗯,这南宫溟久无消息,传闻早已死了多年啦!”莫愁将手中折扇一展,笑道:“想不到溟三爷还善操斧锯,这屋内的诸般奇巧玩意,天下没几个人能造得出来!”
那黄衣人听了莫愁的话,却将两撇八字胡一翘,傲然道:“什么没几个人?除了你家溟三爷和溟三爷的师父,再没第三个人摆弄得出来!嘿嘿,老夫退隐江湖多年,不想还有人知道三爷的名号……哎哟……”他正说得摇头晃脑,忽地大叫一声,身子呼呼飞坠,“砰”地落在地上。却是卓南雁长剑斜飞,斩断了捆在他背上的绳索。卓南雁长剑一闪即收,笑吟吟地道:“溟三爷的师父是谁?”
南宫溟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本来恼怒至极,但见卓南雁这一剑乍吐乍收,快如电闪,当下便不敢发作,翘起胡子道:“九幽地府神霄洞,听说过吗?”莫愁道:“九幽地府,天下三大禁地之一,自然听说过了!”南宫溟傲然道:“九幽地府五灵官中的铁灵官便是家师!六年前,三爷曾跟他老人家学过几个月的本事!”莫愁将双手一拍,道:“早听说九幽地府的五位灵官各具神通,那位铁灵官最好奇门异术和机关埋伏。三爷除了那机关埋伏,诸如口技、离魂术、调雕驯兽这些旁门左道之术想必也学得样样不赖。适才模仿余观海的惨叫,将我们引过来的,定是口技了?”
南宫溟胡子高翘,笑道:“这等本事,三爷天下第二,江湖无敌!”卓南雁看他猴子般蹲在那里,兀自翘着胡子摇头晃脑,心下暗笑:“他一直自吹自擂,却始终不肯自认天下第一,他那老师铁灵官,定是个厉害至极的角色。”
“奇技淫巧,鸡鸣狗盗!”唐晚菊却冷笑道,“是了!原来南宫三爷暗中盗走了南宫堡藏有龙图的火凤凰,但给南宫堡的追兵逼得走投无路,索性便来此装神弄鬼!”万秀峰干笑道:“还是唐公子眼里不揉沙子。事已至此,万某便照实说了。这南宫溟在南宫堡内素不得志,多年前一直独自在外飘荡。数月前,他便已觅到了这地宫,将此经营成了落脚之地。后来不知为何,他竟潜回南宫堡,盗出了火凤凰。南宫堡生怕龙图之事泄露出去,才编出了妖鬼之说,恐吓江湖上的无知之辈。这位南宫三爷闻知,索性将计就计地扮起鬼来。嘿嘿,此人本就是不人不鬼,扮那妖鬼自是惟妙惟肖。”
南宫溟脸上怒色乍闪,嘶声道:“满嘴狗屁!万矮子,当初你怎么求三爷来着?你说只要三爷挑动江南武林大乱,便帮老子作了南宫世家的掌门……却又怎地暗施手段,派人来算计三爷?”
“挑动江南大乱?”卓南雁三人均是一凛,齐齐望向万秀气。万秀峰神色急变,旋即沉稳下来,冷笑道:“越发的满口胡说了!是你这病鬼痴心妄想地要做南宫世家的掌门,却干老子什么事?”
南宫溟破口大骂道:“我南宫世家素来传幼不传长,那掌门之位本就该是我的!南宫参这狗杂种处心积虑地赶我走,便是怕我有朝一日重掌大权……”忽地仰头嘶声惨笑,“哈哈,龙图这宝贝是南宫参那狗杂种的命根子,三爷偏偏盗了出来,要让天下惊天动地地乱上一场!将雄狮堂、明教、格天社全都引来,谁的来头大,便让谁将火凤凰夺走。让南宫参那厮悔青了肠子,哭瞎了眼睛!哈哈哈……”
那笑声到了后来,便成了嘶号。蓦然间黄光疾闪,他已向万秀峰扑来。“砰”地一响,二人已对了一掌。万秀峰掌力雄浑,将他身子弹了回去。南宫溟跌倒在地,呼呼喘气,但眼中兀自闪着野兽般的狠辣光芒。
莫愁皱眉道:“慢来慢来。两位一丘之貉,先不必忙着内讧——本提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南宫三爷,原来你老卧薪尝胆,装神弄鬼,只是想招蜂引蝶,给你那狗娘养的兄长南宫参树个厉害对头。但你何不干净利落地将这火凤凰献给明教或是雄狮堂,倒能省这么多麻烦。”
“你懂个屁!”南宫溟冷笑道,“送上门的玩意儿,谁会稀罕?老子就是要在此洒下香饵钓金鳌!最好引得南宫参和林逸烟、罗雪亭一同赶来,混战一场,就此要了南宫参那狗杂种的性命!嘿嘿,这大杂种还没赶来,南宫禹那二杂种先来送死。也是三爷手底下功夫低,准头差,竟只射瞎他一只狗眼,可恨呀!”众人见他顿足捶胸,涕泪横流,想到他对兄长竟愤恨如此,心底均是震惊无比。
卓南雁哂道:“原来南宫三爷是另有苦衷!那么万官爷,你与孙列巴巴地跟着他跑前跑后地扮鬼扮妖,兴风作浪,必是奉了格天社大首领赵祥鹤赵大人的意旨了?”万秀峰给他森冷的眼神逼得心底一寒,不由退了一步。
卓南雁一步踏上,冷冷道:“南宫世家结交官府,势力日大,赵大人想必心有不甘。若是南宫世家与明教或是雄狮堂为敌,一来可削弱南宫世家的势力,二来更可搅得天下大乱!”万秀峰神色骤变,干笑道:“各位莫要听这病鬼胡言!赵大人……怎会盼着天下大乱?”卓南雁对此也是心存疑惑,但一瞥见万秀峰在火光下闪烁的眼神,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暗道:“大金‘龙蛇变’的密令发出,赵祥鹤偏在这当口蓄意搅乱江南武林,这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南宫三爷,”唐晚菊忽地叹一口气,“你要报仇夺权也就罢了,却为何还要丧心病狂地吸人血髓?”
哪知他不问还好,南宫溟听了“血髓”二字,忽地双肩发颤,口中“嗬嗬”大叫道:“冷……冷死我啦……给我解药……”狂叫之间,他干瘦的身子犹如落叶般地抖起来,猛然身子一扭,扑到余观海的尸身上,张口便向他颈后咬去。众人见他神色狰狞,心底惊骇,各自退开几步。卓南雁忽地紧盯住形状疯狂的南宫溟,一字字地道:“龙涎丹!”南宫溟狂吸几口,脸上血色稍复,听了这话,神色大震,扬头盯住卓南雁道:“你……怎地知道龙涎丹?”他口角还带着血丝,活脱脱便如自墓底窜出的厉鬼。
“我还知道。”卓南雁却踏上一步,沉声道,“你这些年并没有飘荡江湖,却是一怒之下,作了龙须!”南宫溟身子突突发抖,嘶声道:“你……你胡说,你到底是谁?”
卓南雁在龙骧楼时,曾被逼服过龙涎丹,自那时起,便暗自留心打探这毒物的药性和发作时的症状。他曾听完颜亨的贴身老仆“雕霸”庞无法说过,此毒初发之时,依各人内功修为不同,而症状各异,或浑身燥热欲焚,只欲投身冰湖;或干渴阴冷,只欲饮吸血髓……当时虽然心下骇异,但自度必死,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适才眼见南宫溟口中呼喊“解药”,更状若疯癫地狂吸死人的骨髓,他心念电闪,登时想起了“龙涎丹”,当下便出言试探,在见了南宫溟骇异的神色之后,更大胆推断,这南宫溟便是一个隐匿江南的龙须,一个不知何故无法得到龙涎丹解药的龙须。
这时他眼见南宫溟眼中光芒闪烁,如见鬼魅。便知自己已料中了七八分,立时心中阵阵发冷,既惊诧于这龙须的无孔不人,更震惊于龙涎丹发作时的可怖可畏。万秀峰颤声道:“大伙儿都瞧见了吧,这南宫溟是个丧心病狂的吸血妖鬼。这人的话怎能放在心上?咱们趁早动手除了这祸害!”
便在这时,忽听屋中响起一声阴森森的冷笑。这笑声不大,但人人听了,心底都不自觉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意。却见一道白色的影子静静地立在烛光照耀不到的幽暗之处,这人似是刚刚到来,又似站在那里很久了。饶是卓南雁的忘忧心法最重对身周事物的感应,却也没觉出这白衣人是何时到的。
南宫溟一见这人,登时浑身颤抖,身子向后缩去。莫愁把手一拱,笑嘻嘻地道:“这位兄台想必就是适才捆住了这南宫溟的高人了?”那人不言不语地缓步踏上。幽幽的烛光下,依稀只见他身形消瘦,襟袍白得犹如霜雪,脸上却戴着一张诡异骇人的人皮面具,显露在外的眸子却深得如同子夜里最浓的那抹黑。
卓南雁道:“非止如此,在葛文渊耳边发声冷笑的就是此人,扯断万秀峰裤带也是他,将那‘血手太岁’孙列由假死变成真死的也是此人。只怕最初打碎太乙金尊头颅的,还是此君。”他缓步踏上,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你当真要知道?”那白衣人向他深深凝视,道,“你瞧瞧我是谁?”说话间,那张恐怖的人皮面具已被他缓缓揭开。众人只觉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股移魂动魄的力量,不禁心神微颤。
卓南雁更发觉那双阴冷的眸子中耀出一抹妖异之光,面具掀起,却现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苍白脸孔。他霎时心头大震,忍不住脱口道:“完颜亨!”他只觉头皮发麻,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但自己见到的真是一张清矍有神的面庞,可不正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龙骧楼主完颜亨!
翠鹤山一战,卓南雁早知完颜亨伤重难愈,性命只在旦夕之间。他南归途中,便已听得完颜亨的死讯,哪料到这位龙骧楼主竟会在此地乍现!
“鬼魂,完颜亨的鬼魂!”一股冷气登时自脊背间腾起,卓南雁的身子已重重地靠在了墙壁上,霎时间耳边响起咝咝的低沉怪笑声,似是无数冤魂惨笑。正自惊恐,莫愁却猛地拽了他一把:“老兄,你怎地了?”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节:智破火凤 险脱幽宫
卓南雁浑身剧震,犹似从噩梦中惊醒:“不是,决不会是完颜亨!”他于龙吟坛内苦参的《九宫后天炼真局》最重心神修炼,此时震惊之下,一道凝定淳和之气自动护住心神,略一凝思,已知白衣人施展的必是移魂术一类的邪门心法,可使受者触目生情,幻化出心底最为恐怖的影象。便在这时,耳边响起了南宫溟的嘶声号叫:“他……他不是人,他才是真正的妖魂……这地宫里的冤魂!”
白衣人这时已重又带上面具,眼中历芒闪烁,缓缓向众人瞧来。那目光打在谁的身上,谁便觉得心头发冷。这人的目光内全无半分人情,阴寒诡异,浑若九幽之下的阴灵妖魂,怪不得南宫溟称他为“冤魂”。
屋内霎时一片寂静,白衣人才沉声笑道:“几位不是想捉妖除魔,就是好装神弄鬼,若无人推波助澜,这游戏岂非无趣?”他说话之时唇齿不动,像是在喉咙里发出,声音干涩沉闷,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冰冷之意。莫愁、万秀峰等人才知适才的数度惊魂,全因这白衣人凭空搅了进来,对两方都大加捉弄,回思这人诡奇绝伦的手段,委实如妖似鬼,心头都不禁阵阵发冷。
“诸位这时已尽兴了吧?”白衣人一笑之后,才转头望向南宫溟,悠悠地道:“那龙图在何处?”南宫溟跟他目光一对,不由向后缩了缩身子,干笑两声,猛地撮口打个呼哨。一直乖乖蹲在一旁的血电猱这时闻声跃起,摸住那漆黑屏风顶端的一颗珠子,用力一掀,只听轰然一响,那道屏风登时从中裂开,几道彩线缚着一只朱红色的大鸟从屏风中缓缓降下,稳稳落在那狭长的条案上。
众人“咦”了一声,才瞧清这朱红大鸟竟是个紫铜铸就的凤凰,双翅舒展,工艺精细,隐然有冉冉欲飞之状。莫愁走上几步,左右端详,道:“这玩意便是火凤凰吗?那只一直呜呜乱哭的怪鸟,又是什么?”
“那叫金灵鸮,”南宫溟仰头“吱吱”一叫,那只遍身红羽的大鸟便翩然飞来,在众人头顶绕个圈子,落在屏风顶端。南宫溟望着那只红色大鸟,眼中却露出罕见的暖意,“潜山有四灵,碧眼兕、吞天猊、血电猱和金灵鸮。碧眼兕最灵,吞天猊最贪,血电猱和这金灵鸮最通人性。潜山的人都说这金灵鸮是百年来罕见的凶禽,可三爷却跟它合得来!”
南宫溟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一边喘息着踅到那只紫铜凤凰前,眼中又闪出一层激越的红光,喃喃道:“自我南宫世家的先祖创出那前无古人的无极诸天阵后,便另绘制了一张破阵的龙图。但先祖却又怕后人依着这龙图偷入此阵,妄动那份儿不该动的财宝,便又以绝大智慧,造出了这只火凤凰,将龙图藏入其中!”他说着轻轻抚摸那惟妙惟肖的火凤凰,口中低笑,“这也是我南宫世家的掌门信物,呵呵,南宫参那杂种丢了这信物,这时只怕早已急疯了吧?”
“明白了!”莫愁将扇子在自己头顶一拍,道,“这时只须一剑将这火凤凰劈开,那龙图便唾手可得,你巴巴地将我们聚齐才献出这只火凤凰,便是盼着我们见财起意,尔虞我诈,一番厮杀,尽数死光,你南宫三爷又多了几具死尸作点心吃,是也不是?”这话虽然直白了一些,但卓南雁、唐晚菊和那白衣人心中均想到了此处,听了这话,不由齐齐望向南宫溟。
“放你老子娘的狗臭屁!”南宫溟满面鄙夷之色,“若是一剑劈开火凤凰,便能拿到龙图,那南宫参那狗杂种岂不早就劈了?三爷我岂不早就拿了?这火凤凰内藏钢针毒液,若遇外力摧毁,那钢针便会射破盛放毒液的玉瓶,毒液喷发,与乱射的钢针一起毁坏龙图!”
莫愁大张双眼,道:“令先祖当真是聪明绝顶运筹帷幄老奸巨猾,他既然挖空心思地弄出一张龙图,又何必呕心沥血地造出这火凤凰?到底想不想让人看这龙图哇?”
“你这混小子懂什么?这龙图干系重大,凡夫俗子平白得了,只会减寿招灾!”南宫溟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才手抚那火凤凰,幽幽地道,“但据说这火凤凰上却暗藏着开启口诀,只有大智慧大福德之人,风云际会,才能开启紫凤,取出龙图!嘿嘿,南宫参那狗杂种日夜参究,这么多年来想破了脑袋,也破不了这火凤凰之谜!”
莫愁哂道:“连你精研机关埋伏的南宫三爷也参破不得?”南宫溟得意洋洋地道:“三爷我虽然学究天人,聪明绝顶,又为了这个,忍辱偷生地跟九幽四魔苦学了多年机关技艺,算来也是古今无双之人,却也……”莫愁见他忽地住口不言,冷笑道:“却也是撞破了头也想不出,是吗?”南宫溟胡子一翘:“什么想不出,三爷我只是懒得想!”他老脸微红,笑嘻嘻地道,“诸位今日既然来了,也算有缘,不妨各展所能,瞧瞧谁是这大智慧大福德之人!”
众人听他说得玄奥,不由俯身细瞧,果见那两尺长短的紫铜凤凰双翅舒展,隐然欲飞,高昂的凤喙中还衔着一只圆饼状的金色物事,最奇的是这紫凤身上刻满了星相图案和奇异花纹,更有几行隶书字迹。
唐晚菊缓缓读道:“尺高星焰,双翼影交,凤喙匙井,三柳尺遥,两翅并张,龙卧轸图,光明鬼烛!”莫愁连连摇头:“怪哉怪哉,这……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江湖暗语吗?”几人面面相觑,均是满脸惑然。
“开启紫凤之法,便在这七句隐语之中!”南宫溟冷笑两声,抬头望向那凝立不动的白衣人,低声道,“尊驾何不过来参详一番?呵呵,咱们有言在先,尊驾智慧过人,武功通玄,若是无法破解此语,便该放小人一马!”这南宫溟对谁都是言语粗俗,但对这白衣人却是三分客气七分敬畏。
那白衣人一直静静隐身暗处,这时听了南宫溟的话,却冷冷道了声“好”。众人也没瞧清他举步迈足,知觉眼前一花,这人已悄无声息地凝立在那火凤凰之前,他在条案前一站,众人均觉一股阴冷萧杀之气自他身上传来,不禁各自让开两步。
南宫溟却呵呵冷笑:“风云际会,智者得之!谁若能解开这紫凤之谜,那龙图便归他所有!”这时除了南宫溟,便连万秀峰都将目光聚在那展翅欲飞的紫铜凤凰上,众人凝神沉思,厅内倒静了下来。
尺高星焰,双翼影交,凤喙匙井,三柳尺遥,两翅并张,龙卧轸图,光明鬼烛!
但这暗语太过怪异,过了好久,唐晚菊才摇了摇头,道:“‘凤喙匙井,三柳尺遥’?莫非这暗语要配合南宫堡内的布置?南宫先生,不知南宫世家内是否有故老相传的三株老柳和名叫凤喙匙的老井?”南宫溟胡子一翘,干巴巴地道:“没有!老井不少,却也没有叫凤喙匙的;柳树更多,却没什么著名的老柳。”
莫愁将折扇猛扇,摇头道:“无趣,无趣!猜这劳什子,还不如弄个有彩头的正月十五的灯谜好玩!”侧目觑见卓南雁跟那白衣人仍旧满面凝重,便只得叹一口气,又盯住那火凤凰,装作埋头苦思,单过不片刻,他又抬头四顾,冲着唐晚菊挤眉弄眼。
又过多时,卓南雁忽地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摸向那凤凰口中衔着的那颗金色圆饼,屋内众人全静静地望着他,却也没人出声阻止。
“咯”的一声轻响,卓南雁已将那金饼抠了下来,摸索片刻,在金饼上掀动了一根销子。金饼缓缓张开,卓南雁手中便多了一根手指般精巧的金色小钥匙。南宫溟目光一闪,幽幽道:“几日前三爷我便已找到了这钥匙,但有匙无锁,却也没用!”
卓南雁却不言语,在屋中的木人堆里翻出了一把木尺,又将一支残烛擎在手中,用木尺左右衡量。众人瞧他举止怪异,都不由“咦”了一声。忽见卓南雁挥掌推出,一缕掌风将另一支残烛拂灭了。凄暗的屋中便只有卓南雁掌中的那根蜡烛幽幽闪烁。
莫愁忍不住道:“怎么,老兄业已破解了这怪谜?”卓南雁缓缓点头,道:“有些把握!”木尺上下翻弄一阵,便将残烛用根木架擎起,昏黄的烛光直照在紫凤身上,被那两根翅膀一遮,映得那深紫色的凤凰半明半暗。卓南雁缓步绕到凤凰身后,伸掌向凤凰脊背按去。
“且慢!”南宫溟的那张脸在惨淡的烛火下苍白得骇人,颤声道,“尊驾悟出了什么,先得说来听听,可不要贸然毁了龙图!”几人的目光全聚在卓南雁身上,便连那白衣人都向他深深凝视。
卓南雁微一沉思,终于道:“这火凤凰身上画满了星斗之图,而在二十八宿之中,只有南方朱雀之象与凤凰相似。南方朱雀七宿为井、鬼、柳、星、张、翼、轸,这七句暗语之中恰好各藏着一字,只不过却故意给打乱了顺序。比如那句‘凤喙匙井’藏着‘井’字,‘井’本为朱雀七宿之首,但在此处却放在了第三句。须得按着朱雀七宿之象,把这七句话重新摆布,那便是“凤喙匙井,光明鬼烛,三柳尺遥,尺高星焰,两翅并张,双翼影交,龙卧轸图!再剔除句中用于顺序的‘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字,那便是破解紫凤的秘诀了!”
“慢来,慢来!本公子听得头大如斗。”莫愁伸手指着火凤凰体上的几行隶书字迹,边比画边断断续续地道,“重新摆布……再去除其中的七个字,那便是:凤喙匙,光明烛,三尺遥,尺高焰,两翼并,双影交,龙卧图!嗯,这就像句人话了,但这话却又是什么意思?“
卓南雁一指对面早已架好的蜡烛,道:”先取出凤喙内的金匙,再将光明之烛摆在三尺远处,烛焰最高处为一尺。诸位请看,”他轻轻一点这高展的凤凰翅膀,“凤凰两翼恰恰将烛光遮出两道阴影。‘两翼并,双影交’,这双影聚拢相交之处,便是龙图藏卧的地方!”
他的手指正指在两道凤翅阴影交接之处,那地方正是四颗星宿围出的空隙。卓南雁不禁轻叹一声:“这四颗星恰是朱雀七宿中的‘轸’宿,正应那句‘龙卧轸图’,当真鬼斧神工,丝毫不爽!”
这一番剖析细致入理,众人心绪翻飞,均觉恍然,厅内便是一静。沉了沉,唐晚菊才道:“高见高见!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莫愁更摇头晃脑地道:“实在是妙!兄台的老奸巨猾,丝毫不逊于那位南宫先祖,只是却不见那匙孔啊?”卓南雁沉吟道:“所谓‘龙卧轸图’,这一个‘卧’字想必另有玄机!”伸指在火凤凰上轻轻摩挲,蓦地一掀,一块硬木应手揭开。原来紫凤这片背脊全是以硬木雕就,再涂以重漆,瞧来与紫铜无异。
紫木翻开,终于现出一眼锁孔。细小的锁孔在昏沉的烛光下泛着一层青光,众人的呼吸不觉都是一紧。
卓南雁却将那根残烛点燃了擎在手中,左手握住金匙插进了锁孔,缓缓转动。众人各自凝神戒备,一时间厅内静得只闻那钥匙转动的“格格”轻响。南宫溟的两眼更像两把刀子,给心火烫得热腾腾的,直盯住那纤细的金匙。
“啪”的一声响,似乎一声轻雷震在众人心头,那紫铜凤凰忽然裂成两半,一叠指头宽,陈旧得发黄的纸卷突地弹出,直落到卓南雁手中。
“龙图……”南宫溟那声号叫似是自肺腑深处发出,十指箕张,直向卓南雁咽喉插来。他这时状若疯癫,但出手之间却是南宫世家的正宗武功“擒龙爪”。卓南雁身子微晃,疾退两步,忽地低喝一声:“且慢!”左手高举,已将那龙图凑到了残烛跟前。
南宫溟这一歇斯底里的举动,万秀峰也跃跃欲试,但见卓南雁举起蜡烛,均怕他手指一颤,点燃龙图,两人不由同时定住。那白衣人却不知是自重身份还是胸有成竹,始终纹丝不动,这时才冷冷一笑。
“诸位少安毋躁!”卓南雁却嘻嘻一笑,扬声叫道,“这龙图是真是假,谁也不知。小可略通阵图之学,先来验看一番,诸位以为如何?”莫愁当先笑道:“那又有何不可?这玩意本就是老兄折腾出来的,便是你高兴起来一把火烧了,却也由得你!”旁人听得卓南雁的话说得轻松自若,但见龙图跟蜡烛相距不过寸余,只须微微一颤,便真会“一把火烧了”,当下也只得由他。
那古旧的图卷缓缓打开,却不过尺长,卓南雁的目光在昏黄的纸上飞掠,心底也是念头飞转:
——这龙图事关无极诸天阵,正与父亲桌藏锋的生死归宿相系……
——这古卷龙图若是落入万秀峰等人手中,流传江湖,不管真假都会引出一番血雨腥风,江南武林再无宁日……
——南宫溟本来就是一名龙骧楼的龙须,搅乱江南只怕正是其分内之责……
——完颜亨想必已死,但龙蛇变的密令已经发出,这“龙图出世”搅乱江南的奇局是否昭示着龙蛇变已经发动……
——还有眼前这一直不露声色的白衣人,这人的武功、心计和胆略都是罕闻罕见!这样的一位绝顶人物,易容敛迹而来,却又为何……
卓南雁心念电转之间,那十只眼珠子死死盯住他,几个武林高手的呼吸之声不觉都粗了数倍。厅内又沉寂下来,却静得揪心,只有那只黑猿血电猱照旧无忧无虑的东瞅西看,不时咧嘴发笑。
“呵呵——”卓南雁终于轻轻一笑,“咱们全上当了,这张图狗屁不是!”说话之间,他擎烛的左手一倾,火苗子已舔到了图卷当中。众人陡觉眼前一亮,那历经数百载的古卷沾火便着,登时熊熊燃烧起来,饶是万秀峰、莫愁全是机变之辈,这时也不禁愣在当场。
“火……”南宫溟却长声惨叫,声若狼嗥,疯了一般扑了过来。那白衣人也低喝一声,双掌疾扬,两股冷风排山倒海一般向卓南雁涌来。卓南雁决意烧毁龙图,大半心思便全放在这莫测高深的白衣人身上,眼见那人双掌微动,急使一招“乘月返真”,向后疾退。
这一退身形飘忽,长长的青衫便如一抹绕月疾舞的流云,南宫溟只觉眼花缭乱,登时扑空。但那白衣人委实武功超绝,双掌遥遥一合,两股森寒的掌力恰如双龙合抱,分从左右挤压过来。卓南雁情知他意在扑灭起火的龙图,这两股掌风犹如寒潮汹涌,势难躲避,猛地灵机一动,飞身纵起,正闪在南宫溟的身后。
猛听得南宫溟惨叫,身子直挺挺栽倒。原来那白衣人嫌他碍手碍脚,随手一掌按在了他头顶。那龙人长不过尺,多燃一瞬,也是极大损失,白衣人惊怒之下,出手毫不容情,这一掌已按得南宫溟七窍流血,只惨呼半声,便即倒地而亡。
白衣人的身形片刻不停,如鬼魅般欺来,厉喝一声,反掌径自抓向卓南雁的胸口。冷风扑面,卓南雁只觉一阵窒息,他自知武功跟对方相差尚远,身形再退之间屈指一弹,那龙图挟着火光飘然掠起。“锵”的一声龙吟,他已拔剑在手,一招“太宗定唐”向白衣人掌上刺去。
白衣人飘然缩掌,掌上却带着一股极大的劲风回吸过来。卓南雁这招“太宗定唐”本是“忘忧剑法”中全力抢攻的精妙招数,但白衣人这一吸避实就虚,却听“刷拉拉”一阵嘶响,卓南雁胸前衣襟洞开,怀中的几件物事全被一股巨力吸去,直落在白衣人手中。
同时被白衣人抓在手中的还有那份烧得乌黑的龙图,此时烟火虽灭,但白衣人展开来瞧时,却见图当中烧出好大个破洞,最紧要的部分已经烧毁,只余四周的山脉图形,这龙图早已毫无用处。
白衣人惊怒交集,反手将那龙图残卷摔在地上。这一抖之下,那古旧的残卷化作万千碎蝶伴着渺渺青烟四散飞舞,直落到南宫溟扭曲的尸身上。
“这是何物?”白衣人却将目光定在掌中的一封书信上。这正是罗雪亭写就的卓南雁卧底大金龙骧楼缘由的短书,适才白衣人掌力骤发,已将这书信随着卓南雁怀中的银两、干粮一起吸了过来。这白衣人一眼见了落款处龙翔凤舞的“罗雪亭”三字,登时精神一振,目光疾扫,已将信上数句言语看个清楚。
卓南雁一凛,辟魔神剑横在胸前,笑道:“前辈世外高人,若缺钱花,这几两银子晚辈奉送,只请前辈将这书信留下!”他这话语故作轻松,又送上一顶高帽子,只盼挤兑这人自重身份,不再纠缠。
“我不是什么前辈高人!”那白衣人仰头呵呵一笑,笑声中大有狂傲孤愤之意,“管他黄口孺子、衰翁老妇,只要惹了我,都是自寻死路!”他说着将那书信缓缓扬起,冷冷道,“这信笺料来对你还有些用处,若想要时,便拿那样东西来换!”大袖轻扬,“哗啦啦”一声响,几块散碎银子激射而出,尽数没入那漆黑屏风。
卓南雁自幼痴好围棋,对局打谱之时早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适才虽只草草数眼,却已将那龙图硬生生记在心底,却料不到这白衣人一眼便已看穿了自己这伎俩。“前辈留步!”见那人转身欲行,他只得沉声道,“前辈……到底是谁?”
那白衣人并不回头,悠然道:“咱们自会再见!”长笑声中,身子飘然几闪,已然消失不见,而那鬼魅般的笑声却在暗道间回荡不息。众人只觉那笑声似是一股凉飕飕的有形有质之物,在自己耳际脸旁来回抚弄,几人均是不寒而栗。
唐晚菊忍不住望着卓南雁道:“兄台知道此人是谁?”卓南雁怅然若失,缓缓摇头,想到罗雪亭那封亲笔书信正是自己身份的唯一证物,心底不禁一紧。
“好剑!”久久不语的万秀峰忽地咧嘴一笑,目光紧紧盯住他那把明如秋水般的辟魔神剑,道,“此剑样式奇古,在下倒颇有些似曾相识之感!”适才南宫溟忽然丧命,万秀峰自觉死无对证,心底忽然轻松不少,这时跟卓南雁说话,便又有些咄咄逼人。
卓南雁自入江南,此剑便从未示人,此时风波过后,未待还剑入鞘,但见万秀峰这不怀好意的一问,这时若是收剑,倒似拍了他一般,当下长剑一横,冷冷地道:“天底下的剑,模样都差不多!”莫愁凝目瞧来,也不禁吸了一口冷气,道:“妙哉妙哉,这剑跟兄台一样,英姿飒爽玉树临风,借给小弟玩两天成不成?”
“莫兄,你若是用上了这把剑,只怕会引来千千万万的麻烦!”万秀峰紧盯住卓南雁道,“在下曾在家师收藏的《名剑谱》中见过这把剑的图像,此剑来历非凡,天下绝没有第二把模样相近的,这便是——辟魔神剑!”
“辟魔神剑!”莫愁便如给蛇咬了一般地跳了起来,大张双眼地望着卓南雁,颤声道,“原来兄台却是……卓……卓……”卓南雁淡淡一笑,索性掀起斗笠,道:“不错,我便是当初盗剑盗马、大闹金陵的卓南雁!”他这一直认不讳,莫愁三人却齐齐吃了一惊。唐晚菊身形一晃,已跟万秀峰并肩而立,神情之间大有戒备之色。
卓南雁却只扫了他们一眼,便收剑入鞘,缓步走到南宫溟的死尸之旁,凝视片刻,忽然心中一痛:“这龙涎丹发作起来如此可怕,我卓南雁有朝一日岂不也是这个下场吗?”
那血电猱绕着南宫溟的尸身不住转动,那只火红大鸟金灵鸮也飞落近前,一禽一兽,口中呜呜悲鸣。卓南雁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血电猱和金灵鸮“吱吱”地轻叫几声。莫愁忍不住道:“你说了什么?”卓南雁像是在喃喃自语:“走吧!哪里来的回哪里去!你们都是无拘无束的奇兽,必能回到自己的天地中去……”
血电猱抬头向他咧嘴轻笑,卓南雁叹息一声,牵着它的手大步走出。金灵鸮翩然飞起,落在了血电猱的肩头。莫愁三人对望一眼,也快步跟上,大步往外走去。出了那阴沉沉的野庙,却见天已放明。红灿灿的朝阳下,绿树滴翠,青山含烟,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卓南雁伸掌在血电猱头顶一拍,血电猱长啸一声,电般飞身掠起,跃出丈余,却又回头看了看卓南雁,那张滑稽的猴脸似是在晨曦之中笑了一笑,随即远去。金灵鸮忽地在血电猱肩头振翅而起,伴着那起落如电的黑猿,一起消失在远山之间。
“喂,”莫愁眼见卓南雁正要大步前行,叫道,“原来你比我年轻得多,本公子叫了你半天兄台,可是有些冤枉,该叫你老弟才是。”卓南雁回头看他一眼。眼见此刻唐晚菊和万秀峰满面戒备,莫愁却仍旧笑嘻嘻地跟自己称兄道弟,卓南雁心中不由对他多了几分好感,笑道:“那我卓南雁就给兄台赔礼,改日定在临安的大酒楼请客!”
“妙哉妙哉!”莫愁大喜,笑道,“有美酒就尝尝,有朋友就交交!多交几个朋友,喝几顿美酒,总是不错的。老弟不是想知道雄狮堂出了何事吗?”卓南雁顿住步子,笑道:“正要请教!”
“这事也要摆酒相谢,可得连请两回,不能马马虎虎地一次了事!”莫愁笑了两声,才皱着眉毛道,“传闻雄狮堂主罗雪亭北上燕京,在比武中丧在龙骧楼主完颜亨之手。这时候罗雪亭的那几个大小徒弟,正忙着分家,还有……”他一直嬉皮笑脸,但说起罗雪亭之死,胖脸上却满是沉痛之色,“听说罗堂主惨遭毒手,老弟也在其中出力不少。方残歌邀了不少江南武林高手,要收拾老弟这叛逆之徒!实不相瞒,本公子和峨嵋派那余老道此来健康,全是因此而来。”
万秀峰忽地呵呵一笑:“兄弟也有些事,要去雄狮堂一趟,少陪了!”他这时心灰意冷,再也懒得跟三人同行,拱一拱手,转身便行。唐晚菊和卓南雁对他毫不答理,倒是莫愁照旧跟万秀峰客客气气地含笑道别。
卓南雁料不到雄狮堂内竟是如此形势,但他到底是经过大风浪的,淡淡道了声“多谢”,大踏步向前行去。
莫愁几步赶上,叫道:“喂,老弟要到哪里去?”卓南雁并不回头,道:“自然是去雄狮堂!”莫愁小眼圆睁,道:“这么多人等在那里要杀你,你还要去你姥姥的雄狮堂?”卓南雁悠然一笑:“雄狮堂不是我姥姥的!”莫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笑之间,三人一起上路。
这时天已大亮,行不多时,莫愁便连喊“饿扁了肚子累折了腰”。三人便在路边寻个小店,吃饭歇息。卓南雁和唐晚菊都不是多言之人,只有莫愁不住口地嬉笑打诨。三人拼斗半晚,均觉疲惫,酒醉饭饱之后运功调息多时,方才启程。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五节:狮堂闻乱 明使传书
赶到雄狮堂时,已是暮色沉沉。
远远地只见雄狮堂外已高挑起白色幔帐,大门两侧高墙也全用白布围起,里里外外进出的仆役均是身着孝衣,想必那罗雪亭的“死讯”早已传到了建康。
莫愁大咧咧地上前通报姓名。那两个身着白衣的雄狮堂弟子听得眼前这胖子竟是丐帮帮主之子,忙要进去禀报。莫愁摆手道:“咱们跟方老三都多年的交情啦,这大忙的当口,何必来这一套!”领着两人大步走入。
转过大门后的影壁墙,却见当中宽阔的甬道两侧全张起了灵幡白幔,数十个麻衣孝帽的雄狮堂弟子钉子似地戳在两旁,满面肃穆,一言不发。大厅外却围拢着不少人,衣着打扮各自不同,全是闻讯赶来吊唁的江湖豪客。
忽听有人低声叫道:“他娘的,这不是莫大少吗?几日不见,可又胖了半圈儿!”一个身穿宝蓝绸缎的精瘦汉子迈步过来,攥住了莫愁的手。莫愁满面喜色,低声道:“你姥姥的邱泥鳅!上回在得月楼说好你个贼泥鳅做东,你却溜之乎也,让小弟破费了不少银子!”
卓南雁见这精瘦汉子的形貌,料得此人便是江湖上有“泥鳅”之称的邱两指,暗道:“这邱两指自号神偷,却是名声不善,不想莫愁跟这等人也是称兄道弟。”忽又哂然一笑,“江南武林都道我卓南雁死心塌地投靠了龙骧楼,更算计死了罗堂主,我卓南雁在江湖上的声名更加得不善,难得这胖乎乎的莫愁照旧跟我称兄道弟!”眼见四周尽是武林人物,便将头上的斗笠拉低。
唐晚菊是世家子弟,一时也有熟人前来招呼。但相形之下,莫愁更显得交游广阔,左顾右盼之间,双手连拱,已跟数十位朋友打了招呼,厅外这些豪客竟似没一个不认得他的。
莫愁眼见这些江湖朋友虽是口中寒暄,但脸上神色都是有些古怪,更有人眼中隐现兴奋之色,便拉了那邱两指低声询问,才知道罗雪亭“死讯”传来,江南武林震动,雄狮堂内更是乱得翻了天。四处前来吊唁和打探消息的武林大豪、帮派朋友乃至官府要员络绎不绝。更有许多江湖豪客也上门哭诉,恳求雄狮堂出马,擒杀这滥杀无辜的金国奸细“卓南雁”。原来在数月之前,这“卓南雁”竟连杀了沧浪阁等多家武林帮派的首要人物。
卓南雁越听越怒,暗道:“当真乱七八糟!老子一直在龙骧楼中卧底,哪里有功夫来江南杀了这么多的武林人物?”
莫愁觑了卓南雁一眼,干笑道:“是嘛,这倒是麻烦得紧!”邱两指嘿嘿一笑,低声道:“麻烦的还不止这个!听说罗堂主号称陶朱公再世,这些年来为了他奶奶的劳什子抗金大业,开镖局,弄酒楼,可是赚来了大笔钱财。罗老头子又没个一儿半女,这一大笔家业自然便会全撇给这信任的雄狮堂主了。呵呵,说来罗堂主最看重的弟子该是方残歌,早就内定了方老三作堂主,但老头子这下不明不白地死在大金国的燕京,没留下只言片语,方老三那两个师兄便即串通一气,要篡夺这堂主大权啦!”说着眼中光芒闪烁,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卓南雁更是暗自摇头,斜眼往堂内瞧去,却见那轩敝的大厅已摆了两排大椅,坐满了前来吊唁的宾朋,这些人想必都是身份显赫之人,除了武林大豪,更有文质彬彬的儒生和官吏夹杂其中。罗雪亭的四个弟子翁残风、孙残镜、方残歌和何残雪赫然在座,皆是披麻戴孝,满面肃穆。只是这时堂中诸人均是一言不发,气氛显得有些压抑阴沉。忽听得堂中有人一声咳嗽,朗声道:“大伙儿话也说得够了,但眼下咱们江南武林群龙无首,还是先选出雄狮堂主,以定人心!”说话的这人白发萧然,少说也有六七十岁的年纪了,但中气充沛,显见修为不俗。莫愁低声嘀咕道:“嘿嘿,这老头儿是建康真武镖局的老龙头韦伏虎,乃是此地武林的地头蛇,听说跟罗堂主的大弟子翁残风交情不赖!”
他话音才落,方残歌身旁便有一位满身孝衣的少年挺身而起,叫道:“韦总镖头说得是,雄狮堂素来是我三师兄方残歌打点,这堂主之位自然非他莫属!”正是罗雪亭的四弟子何残雪。这人当年上庐山给清虚道长下书,卓南雁曾出手教训过他,知道此人对方残歌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话便不对了!”二弟子孙残镜却冷哼一声,缓缓道,“当日师兄在时,是瞧着方师弟年轻识浅,须得多多历练,才让他打点雄狮堂事务。说到见识高远,老成忠耿,自然还是咱们的大师兄。只有大师兄执掌雄狮堂,他日才能重振我雄狮堂威风!”他貌似木讷,说话也是慢吞吞的,词锋却是犀利至极。方残歌脸上红光一闪,却不言语。
何残雪怒道:“二师兄说的是什么话?当日师父在时,便曾说过,论武功论才学,哪样都是三师兄出类拔萃!”孙残镜森然道:“在你眼中,素来便只有三师兄,哪里有什么大师兄、二师兄!嘿嘿,无故废长立幼,却是自古大忌!”何残雪冷笑道:“废长立幼,你当这是皇帝老子挑太子吗?咱们武林中人,自然要以才干贤能为先,哪里管他什么废长立幼的狗屁规矩!”罗雪亭性子放诞,对弟子甚少长幼尊卑的约束,这何残雪年轻气盛,说哈咄咄逼人,果然丝毫不将翁残风、孙残镜两位师兄放在眼中。众人听了,均是暗自摇头。
卓南雁瞧那大师兄翁残风始终木巴巴地坐在那里,面上便若泥塑般地不见一丝喜怒之色,暗道:“当日却没瞧出来,这翁残风倒是个厉害角色。”
“是啊,杨柳春风江南岸,谁人不识方公子!”孙残镜却拖长了腔调,慢悠悠地道,“呵呵,师尊素来也对方师弟看重得紧。可是当初挑战龙骧楼,又是谁半途而废,将师尊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了燕京那龙潭虎穴?若是换作忠心耿耿的大师兄,拼了一死,也会护得师尊周全!”何残雪面色一僵,便如被一根利针刺中哑穴,登时张口结舌。
方残歌却霍地挺身而起,反掌重重拍在那把太师椅上,“咔嚓”一响,那大椅登时碎作十几段。众人眼见他这一章声势惊人,心中都是一凛。孙残镜却道:“三师弟,好手段啊!你功夫这么高,怎地不留在燕京,去跟沧海龙腾比划比划?”方残歌脸色惨白,冷冷道:“我方残歌但有一口气在,也要杀了卓南雁那奸贼!若是不能给师尊报这大仇,便如此椅!”
韦伏虎呵呵一笑:“难得方贤侄如此深明大义,既然如此,这堂主之位,还是翁贤侄来担当!”何残雪脸色煞白,怒道:“韦镖头,咱们练武的不是考状元中举人,这般文绉绉的胡乱议论,也没个了结。不如请翁师兄和方师兄切磋一二,谁强谁弱,立见分晓!”
堂外拥着的百十条江湖豪客多是年少气盛,颇好热闹,闻言轰然叫好:“是啊,直来直去,胜了的自然做堂主!”“空口白舌地有何意思,还是手底下见真章,这法子又公平,又好看!”堂主端坐的却多是老成持重之人,听了这话,暗自摇头。方残歌脸上却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咬牙不语。
翁残风忽地摆了摆手,沉声道:“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推选堂主!”这雄狮堂的大弟子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登时将四下乱糟糟的声音压了下去。众人想不到他竟会忽然出口推却这堂主之尊,均是一愣。
“师尊尸骨未寒,我们做弟子的便比武较量,传扬出去,岂不有损雄狮堂声名!”翁残风环顾众人,眼见自己两句话说得众人鸦雀无声,才缓缓道,“适才方师弟说得是,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擒拿那奸贼卓南雁,给师尊报仇雪恨,给江南武林除去一个害群之马!在此之前,我们四兄弟一同执掌雄狮堂!”众人听他说得正气凛然,不由纷纷点头。
卓南雁微一皱眉,却已心中了然:“这翁残风城府好深,他料得比武胜不得方残歌,便即说出四人共同执掌。嘿嘿,四人之中,他是大师兄,这堂主终究还是他的。”
翁残风又道:“师尊神功无敌,修为早到了天元境界,完颜亨那鞑子怎是师尊对手?但若是卓南雁这小贼埋伏在旁,出其不意地暗中偷袭,师尊又对他全无戒心,只怕才会惨遭毒手!”堂中立起一个高大魁梧的锦衣汉子,叫道:“翁大哥说得是,卓南雁那天杀的小贼阴险毒辣,数月之前,忽施恶手,偷袭了我沧浪阁掌门曾阁主!我沧浪阁与这小贼不共戴天,定要抓了来千刀万剐!”
卓南雁听他大骂自己,心中暗恼。又听有人愤声叫道:“卓南雁这小子惯用偷袭的手段,我巨鲸帮深受其害,葛老帮主便死在他的辟魔剑下!”跟着不断有人出声附和,卓南雁暗自一数,竟有沧浪阁掌门、巨鲸帮主、扬州两淮镖局的副总镖头,乃至江南六派中最为与世无争的峨嵋派旁支虚静门中一位隐居襄阳的长老,尽皆死在“自己”剑下。
今日雄狮堂会聚群豪,沧浪阁、巨鲸帮、两淮镖局和峨嵋派虚静门尽皆派了人来。先前死在五通庙底的峨嵋道士余观海,竟是素来不问世事的峨嵋掌门乐无忧遣来给虚静门助阵的。
卓南雁心下疑惑:“是什么人给我栽赃陷害,杀了黑白两道的这么多高手,却全算在老子头上?怪不得当日方残歌去龙骧楼下战书时见到我便即咬牙切齿,说我在江南乱杀无辜。而跟罗堂主分手之际,他也说江南武林对我误会已深!”
原来那时龙骧楼主完颜亨为了断绝卓南雁回归江南之路,更要历练余孤天的胆魄,曾让余孤天易容成他的模样,持了那把辟魔神剑,在江南龙须的安排下刺杀了多名江南高手。被杀的人中既有德高望重的沧浪阁掌门,又有与世无争的峨嵋派长老,也有财大气粗的镖局总镖头和雄霸一方的黑道枭雄,让他黑白两道尽数得罪,再没有一丝退路。
卓南雁自然不知其中缘故,忽然间听得许多素不相识的人对自己破口大骂,他既觉疑惑,又有些恼怒,隐隐地更觉得几分可笑。一旁的莫愁见他石雕般地伫立不语,皱着眉低声道:“老弟,我早说了,这地方你本不该来!”
忽听又有人叫道:“卓南雁这小贼当初盗马盗剑,也就罢了,可叛宋投敌,乱杀无辜,那才是罪不容诛!”“操他够娘的,这小子最是贪花好色,听说当日便是给个金国的狐狸精郡主迷住了魂!”卓南雁听他们辱及自己父母,又开始痛骂完颜亨,心头登时涌起一团怒火。
孙残镜得意洋洋,扬声笑道:“谅那完颜亨一个金国鞑子,有什么能耐,若不是卓南雁这小贼暗中偷袭,完颜亨又怎能挡得住师尊的三招两式!”卓南雁心下悲愤郁怒,听了这话,更觉滑稽无比,一股热气自胸口直涌上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鼓荡,犹如春雷乍响,滚滚传入堂中,众人耳中都是一震,乱糟糟的骂声登时被笑声掩盖。堂内堂外的群豪尽皆心头震荡,百十道目光全向他望来。眼见发出这骇人笑声的竟是个头戴斗笠的陌生汉子,除了唐晚菊、莫愁之外,众人均不知这内功惊人的少年是何许人也。一时之间,院内陡然静寂下来。
方残歌却依稀觉得这笑声有几分耳熟,挺身喝道:“尊驾是谁?今日雄狮堂正自吊祭恩师,阁下何故发笑?”
卓南雁仰头大笑,胸中却满是郁愤之气,正待脱口说出“罗堂主活得好端端的谈什么吊祭,”但随即想到,这时若径自说出罗堂主未死,这些蠢材未必相信。正自寻思该当如何解说清楚,忽听一声长哭,远远地自府外直撞进来:“罗老头儿,你走得好早啊……”哭声便似一条游龙,穿庭过院,倏地钻入堂中。
那扇紧闭的大门随声震开,猛听得“砰砰”两响,两个守候在外的雄狮堂弟子高手大叫,腾云驾雾一般地飞跌进院。院中伫立的雄狮堂弟子见这两人大呼小叫地飞跌进来,忙要抢上去搀扶。又听“砰砰”几声,那两个弟子却双足落地,退出几步,稳稳地站在地上,茫然若失。
与此同时,一个青袍文士踉跄而入,只口连哭带骂:“两个小子不知好歹,若不是看在罗老头儿的面上,好歹跌折了你们的狗腿!罗老头儿啊……”众人见他竟然闯入雄狮堂,均是脸上变色。卓南雁也是心头一凛:“震飞这两个弟子,原也不难,但又要让他们不受损伤,劲力拿捏可就高妙得紧啦。”
那青袍文士已经蹿入堂中,青影闪动之间,众人均闻到他身上发出的一股浓烈冲鼻的酒气。何残雪眼见他旁若无人地闯上灵堂,心头恼怒,斜身抢来,喝道:“站住!”反手向青袍文士脉门扣去。忽觉眼前一花,青袍文士身子东倒西歪地一转,竟在他腋下一钻而入,晃着手中的酒壶骂道:“贼后生,要抢老夫酒喝吗?”
方残歌和孙残镜眼见这人口中疯癫,身法武功却均是高明无比,当下齐齐变色,正待上前阻挡,这人却已抢到灵前,忽地一头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方残歌等人眼见他哭得痛楚,心中怒意顿减,均想:“这人虽然疯癫无礼,但终究是来吊唁师尊!”
只见这青袍文士在灵前以头抢地,哭得涕泪横流,口中更是念念有词,只是语声含混,谁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翁残风竭力思索,也想不起来这人是师尊的哪位故交,眼见他长哭不休,似乎毫无止息之意,只得咳嗽一声,上前施礼,哽咽道:“师尊已经驾鹤西归,先生敬请节哀,还没有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青袍文士却又大哭三声,才挺身站起,朗声道:“在下明教曲流觞!奉教主之命来此下书,哪位是眼下的雄狮堂主,便请接书!”他片刻之前还哭得昏天黑地,这时忽地立起,已是神色傲然地判若两人。
众人心头均是一震:“原来是明教的降魔明使。这人嗜武成癖,为人狂傲,但数十年来神出鬼没,号称神龙见首不见尾,怪不得咱们谁也不识!”卓南雁想起少年时初上明教大云岛,便听人说这位明教净风五子中武功最高的降魔明使曲流觞因犯了戒酒令,给教主林逸烟罚到孤岛上思过,一直到自己离开大云岛,也没跟他会过面。这时他凝神细瞧,却见曲流觞身量高挺,眉目清俊,虽是醺醺微醉,青色布袍上也满是酒渍油腻,却掩不住一股倜傥洒脱之态。
其时明教教主林逸烟虎视江南,隐隐有操控黑道帮派,对抗江南白道武林领袖雄狮堂之势,雄狮堂众弟子听得曲流觞竟是奉命前来下书,更是心底疑惑。孙残镜踏上一步,道:“眼下雄狮堂还没有堂主,堂主事务暂由大师兄处置!”方残歌和何残雪听了这话,各自冷哼一声,却也不便出口辩驳。
“你是罗雪亭的大弟子?”曲流觞嘿嘿冷笑,泛着血丝的眸子精光冷电般扫了翁残风一眼,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递到他手中,朗声道:“半月之后,本教在池州齐山行圣女登坛大典,敬请贵派光临观典!”
“圣女登坛?”卓南雁心中骤然一震,暗道,“小月儿中就要当圣女啦!”心中隐隐地有一种说不出得失落之感。
翁残风接书在手,却不拆看,只淡淡道:“贵教圣女登坛,想必请了不少江湖朋友吧?”曲流觞道:“不错,江南各大门派帮会都送了请帖,雄狮堂这边,曲某便亲自先来一步!”翁残风知道净风五子在明教之中地位极高,听得曲流觞亲自来送请帖,显是对雄狮堂极为看重,心下得意,缓缓笑道:“好!林教主盛意难却,只是敝堂近日大丧,若是届时得空,必会造访。”
“如此多谢了!”曲流觞退开两步,随即挺直身躯,向翁残风傲然拱手道,“明教曲流觞领教雄狮堂高招!”声音清朗,堂中众人听得真真切切。群豪登时一愣,跟着轰然议论。
翁残风更是淡眉微皱,沉声道:“曲先生今日原是来登门赐教来着!”曲流觞仰头哈哈一笑:“曲某平生快意恩仇,却从未失信于人!十年之前,在黄山脚下曾得缘与罗堂主切磋一番,蒙他老人家指教了几招,曲某受益不尽。那时曲某便曾跟罗堂主定下今日之约!哈哈,罗老头儿是我平生最佩服的几人之一,他虽然故去,曲某却不能失信!”
群豪才知十年之前罗雪亭便曾跟这曲流觞切磋武功,曲流觞所说的“蒙他老人家指教了几招”,想必是败在了罗雪亭掌下,当时便定下了今日之约。只是曲流觞今日赶来赴约,终究让人觉得有些乘人之危。
曲流觞眼见翁残风面色如铁,当下大袖一摆,昂然道:“曲某可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我今日赶来,只是应了罗老头儿当日之约。但罗老头儿既死,你们这些做徒弟的若不愿顶账应战,此约便算作废。江湖中人,都知我曲流觞不是食言之辈,也就是了!”
“他娘亲老子的!”莫愁向卓南雁低笑道,“这曲流觞好大名头,行事却是颠三倒四,说来说去,却只是怕江湖中人说他食言惧战!”卓南雁点头笑道:“嘿嘿,他这等人将名声视得重如泰山,正是古人所说的狂狷之流,但好歹也算个磊落洒脱的大丈夫!”
翁残风暗自松一口气,正要说“今日敝堂大丧,不宜动武,也不算曲先生食言”,将他应付过去,哪知何残雪嘿嘿冷笑道:“你这老糊涂,只当我师尊驾鹤西归,便欺我雄狮堂无人了吗?哼哼,我大师兄武功尽得师尊真传,你这老匹夫最好不要自取其辱。”众人均是一愣。翁残风更是脸色发僵,狠狠扫了何残雪一眼。何残雪满面得色,嘿嘿不语。
曲流觞哪里料得到这里他们师兄弟间的勾心斗角,狂怒之下,仰天长笑:“曲某平生好酒好武,自取其辱也是一好!”退出几步,在轩敝的大厅当中昂然挺立,身若古松矫立,滚滚的笑声却震扰得数丈外的灵前白烛光焰突突跳动。
方残歌眼见翁残风犹豫畏缩,心头火起,冷冷道:“在下方残歌,愿代先师领教曲先生高招!”翁残风知道今日难免一战,若是任由方残歌应战,便是在江南群豪跟前,承认方残歌为堂主,只得硬着头皮向方残歌一挥手,道:“曲流觞既是挑战雄狮堂,翁某不才,也只得代师应战。”斜斜踏上一步,双掌斜分,正是罗雪亭当日驰名江湖的拿手武功餐金缺玉拳的起手式“江山如画”。
曲流觞乜斜着眼略略一扫,冷笑道:“也还不错!”大袖疾飞,倏地向翁残风顶门挥去,出手迅猛,丝毫没有客套谦让之意。铁袖上带起猎猎劲风,拥在厅近前的几个豪客被余风扫到,均觉脸上丝丝生痛。
翁残风面色更冷,左掌翻起,屈指成爪,一招“只手擎天”便向他袖上抓去。他武功上的悟性虽不及方残歌,但坚忍刻苦,掌指上的劲道更胜一筹。这时眼见曲流觞以长袖拂来,便想以刚破柔,用铁指撕下他半幅衣袖。但五指甫触到曲流觞那污秽油腻的大袖,却觉袖上传来一股柔柔的劲力,将他指力轻易卸去。
便在翁残风一凛之间,那大袖游鱼般地自他手心滑走,骤然跳起,向他左耳扫来。翁残风先机顿失,拼力使出一招“龙游千川”,身形斜飞,但闪避之间,耳根仍被曲流觞大袖卷起的袖风扫了一下,耳朵嗡嗡作响。
这两下其快无比,厅内厅外观战的群豪大多没瞧出是谁占了上风,只觉两人霍进霍退,动如浪飞,静如山峙,不由齐声喝彩。
曲流觞弹指之间将翁残风逼退,却不乘胜追击,翻起白眼扫了一眼方残歌,傲然道:“你便是罗老的得意弟子方残歌吗?老夫好歹大了你们半辈,不妨一起上吧!”方残歌白脸上红光乍闪,森然道:“雄狮堂决不会倚多为胜!”
陡然间黑影乍闪,却是翁残风乘着曲流觞开口说话之机,合身扑上,倏拳倏掌,“山河破碎”、“北望家国”、“金戈铁马”连环三招,快若狂风骤雨,疾向曲流觞攻来。曲流觞左臂大袖轻舞,如青龙盘旋,将翁残风这几招轻松挡开,只觉逸兴横飞,蓦地大喝一声,右掌骤翻,铁袖鼓荡,神龙摆尾一般向方残歌脖颈缠来,口中笑道:“老夫只求打个痛快,哪有这许多臭规矩!”
方残歌眼见翁残风黑面潮红,捉襟见肘,知道曲流觞武功还在自己之上,此时事关师门荣辱,若不合力胜了曲流觞,雄狮堂今日不免威风尽折,当下一声轻啸:“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澎湃。”展开“千古风流”的招式,左掌柔如秋雨连绵,化开大袖,右掌如箭,疾攻曲流觞心口。
“好拳法!”曲流觞低赞一声,“不想今日再睹‘千古风流’!”方残歌出手这几招正是欧阳修《秋声赋》中化来的拳意,使得悲慨深沉,意境清远。曲流觞看得心痒难搔,双袖缭绕,犹如凤翥九天,龙翔四海,矫捷身形在方残歌、翁残风两人之间穿来插去,还不忘时时顺口指点:“嗯,方老三这招使得妙,只是有些刚猛外露!”“翁秃头,残金缺玉拳要有玉石俱焚之心,才能得尽其妙,你又有点勇气不足啦!”
群豪眼见他在雄狮堂两大高手夹攻之下,兀自游刃有余,心下骇异,喝彩之声此起彼伏。何残雪眼见两位师兄斗得吃力,才知这醉鬼老头儿武功惊人,心中好生后悔适才出言轻狂。
片刻工夫,三人已折了十余招,曲流觞看出方残歌武功精奇,大半心思全放在他这边,铁袖荡起阵阵罡风,不住压来。翁残风乐得方残歌作中流砥柱,身法飘忽,施展小巧招式只在外围缠斗。方残歌自然瞧出翁残风的用意,但他素来好强,此战又关乎雄狮堂荣辱,仍是竭尽全力,拼死抢攻。
又战数招,曲流觞铁袖上的招式和劲气忽刚忽柔,抽丝剥茧般地将方残歌和翁残风紧紧缚住,口中大笑道:“哈哈,罗老头儿,你是英雄好汉,却不能慧眼识才,教的弟子如此不济,可惜,可惜!”方残歌听他贬及师尊,胸中怒火升腾,猛地钢牙一错,忽使险招,竟不管曲流觞拦腰扫到的大袖,左掌一招:“山岳崩颓”,凌厉无比地撞向曲流觞心口。
曲流觞原只想施展神功,让“罗老头儿”的这两个弟子知难而退,出手未免有些托大,但见方残歌铤而走险,陡然大惊:“这小子当真不容小觑!”好胜之心陡增,左掌轻拂,将翁残风逼退,拦腰扫向方残歌腰间的右手忽地探出大袖,屈指疾弹,几缕劲风直向方残歌手臂射去,正是平生得意武功“弹指神通”。
方残歌手臂给指风扫中,面色惨白,忽觉经脉酸胀,胸口发甜。原来他当日远赴龙骧楼下战书,曾被卓南雁失手打伤,这时内伤初愈,激战之下,便有些力不从心。但他知道此战事关雄狮堂荣辱,拼力咬牙,铁掌仍是向曲流觞当胸疾拍过去。
曲流觞双眉骤扬,胸口陡然塌陷三寸,堪堪避开方残歌的全力一击,反掌斜斜劈向对方脖颈。这时生死相搏,已顾不得什么手下留情了。方残歌此时内息不畅,眼见掌到,却觉一阵无能为力。
堂主群豪齐声惊呼,陡然间青影骤闪,方残歌只觉脖领一紧,已给人凌空提起,硬生生向后拉出数尺。一股怒涛般的劲力带着方残歌倒飞数尺,直到他稳稳落在地上,才瞧见出手救下自己的正是先前那放声狂笑的陌生汉子。
“好功夫!”曲流觞心内本不愿与雄狮堂多结仇怨,但适才生死之际,又不得不施展辣手,眼见方残歌竟然无恙,心内倒是一阵惊喜,却见这头戴斗笠的汉子静如山岳般地立在方残歌身前,虽是一言不发,却如刀仞高崖,自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晨浑气势。
这时方残歌心魂稍定,本想上前谢过救命之恩,但想此刻只要说了一个谢字,这一仗便算雄狮堂大败亏输,脸上阵红阵白,始终犹豫不前。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六节:义战怪杰 怒对奇冤
堂中多是武林豪客,眼见卓南雁出手如电,于间不容发之间救下方残歌,武功委实出神入化,忍不住齐声喝彩。更有许多人纷纷向莫愁打听,他这高手朋友是何许人也。莫愁登觉脸上生彩,但又不敢说出卓南雁的大名,只懒懒道:“这个嘛,嘿嘿,本公子也不晓得!”脸上洋洋得意,一副“本公子才懒得告诉你们”的神气。
曲流觞回思这头戴斗笠的汉子适才快若雷霆的一抓一拉,内力运使、时机把握都拿捏巧妙,这时越想越觉精妙绝伦,不由起了好胜之心,哈哈笑道:“好小子,你功夫挺好啊,报上名来,跟老夫比划比划!”
卓南雁拱手道:“在下曾跟罗老学过半日武功,只算得雄狮堂的末流弟子,无名小子不足挂齿,却想领教一下曲先生高招!”他本不愿这时出手,但听曲流觞说起罗雪亭不能慧眼识才,想起当日罗雪亭初见自己,便大为赏识,更将新创的高深武功六阳断玉掌相授,登时心头发热,挺身而出救下方残歌后,更要会一会这大名鼎鼎的降魔明使曲流觞。
“雄狮堂的末流弟子?”曲流觞醉意蒙眬的眼中陡然精光一灿,锐利夺人,只当卓南雁信口胡说,哈哈笑道,“好,好玩得紧,出手吧!”最后一声大喝,响若雷震,堂中众人耳中均是嗡嗡作响。
卓南雁懒得多说,身子斜抢,左掌成爪,直向他肘弯拂去,正是残金缺玉拳的那招“只手擎天”。翁残风、孙残镜等人见他这招使得法度谨严,俨然便是本门嫡传武功,而气势磅礴。、劲力充沛,又直追罗雪亭,心下均觉骇异:“这人是谁?师尊何时收了这么一个弟子?”却不知卓南雁曾受过罗雪亭指点,对雄狮堂的武功深明其要,适才见过翁残风曾以此招御敌,这时现学现用,居然形神尽妙。
曲流觞喝一声“好”,反掌便向他掌上迎去,雄浑的掌风之中夹杂锐利的指风。“啪”的一声,两人掌力相交,均觉内力受震,各自退开两步。曲流觞万万料不到一个年少后生的掌力居然如此雄浑,身子微微摇晃,口中却大叫一声:“痛苦,痛苦!痛苦至极矣哉!”便如酒徒瞧见美酒,眉开眼笑,喝道:“再来,再来!”
卓南雁也收起心内的狂气,暗道:“若非我前些时候因祸得福,打开中黄大脉,必然不是此人对手!久闻降魔明使曲流觞嗜武成痴,又狂傲自大,这时可不宜力敌!”忽然眼前一亮,缓缓摇了摇头,道:“眼下我却没有跟先生比武较量的心思了!”
“那是为何?”曲流觞眼中闪出无限惋惜之意,忽地叫道,“哈,你定是为了此处有罗老的灵位。走,你我换个地方,杀个痛快!”卓南雁却皱眉道:“也不必换个地方,只是高手过招,争斗费时,先生既然要杀个痛快,咱们不如换个痛快省事的办法!”曲流觞目光闪动,道:“又痛快,又省事,那是什么办法?比拼内力吗?那你这小娃娃未免吃亏!”
“哪里用得着那样的笨法子!晚辈有个计较,”卓南雁笑道,“我立在此处不动,先生倾力抢攻我十招,只要能将我逼退半步,这比武便算我输了!”此言一出,堂中轰然一响,众人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均想:“这少年必是疯了!”只有莫愁、唐晚菊见识过卓南雁的武功,但想他双足不动,抵挡明教降魔明使的十招抢攻,仍觉匪夷所思。翁残风、孙残镜也是面面相觑,心内不知是喜是忧。方残歌则凝眉紧盯住卓南雁,陷入沉思。
曲流觞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精芒电射,冷冷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卓南雁被他冰冷的目光逼视得心下生寒,却强自笑道:“前辈若是不敢,不比也罢!”曲流觞面色僵冷,忽地仰天哈哈大笑,滚滚笑声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堂中武功低微之人和几个文士官吏面色惨白,急忙双手掩耳。
“好个贼小子,竟比老夫还要狂妄几分!”曲流觞霍地收住笑声,喝道,“既然如此,咱们便来个痛快至极、省事到底的法子,不必十招,贼小子只需挡得住我一招而不退,那便算你赢了!”卓南雁全力激他发怒,要的便是他狂气发作后的这句话,当下哈哈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曲先生是江南第一狂人,晚辈若是推却,倒是对先生不恭了!”
曲流觞似是对“江南第一狂人”这六个字大是欣赏,双目闪亮,却笑道:“留着马屁,等你这贼小子活下来后再怕不迟!”说话之间,长吸了一口真气,脸上红光灿然,漆黑的长发如被大风吹动,四散疾舞,双臂上的衣襟更是猎猎作响。众人均知他此时内力运转,由内而外,声势惊人,堂中登时静得鸦雀无声。
卓南雁的双臂却缓缓垂在腹前不动,双足不丁不八,忘忧心法展开,霎时之间心神笼罩八方,整个人便似古井无波,只有似断似连的掌意在身周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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