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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_3 (当代)
  没有征兆地,池慕飞纵身跃起,手攀横梁,长剑猛地刺入房顶!
  “啊——!”随着一声惨叫,细红的血线从房顶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有人滚落房檐,摔在院中。
  屋顶忽然塌陷,炫目的银光漫天闪耀,数十枚暗器在半空织成死亡罗网,锐啸着将池慕飞笼罩其中!
  池慕飞从容地挥动长剑,一枚枚错落的银色精灵,合着他长剑的节拍四散飞射,竟无一只暗器伤得了他。谢蔓儿望着他,觉得自己仿佛穿越了时空,亲睹着博衣广袖的盛唐歌者随着琵琶声翩然作舞,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激动。电光一闪,一道诡异的银弧裂空而至!
  池慕飞本能地侧头。脖颈微痛,已被暗器划伤。他摸了摸伤口,目光中寒意大盛:“闪电修罗刀?”
  几个黑影飘然落地,其中一人正是离刀门的郭奉霆。他望着池慕飞冷声道:“能躲过我这一刀的不是无名之辈,阁下又是何方高人?”
  “山野之人,何劳挂齿。”池慕飞淡然道。
  “不管你是谁,交出居柿图,我们可以给你留个全尸!”说话之人年纪甚轻,脸上棱角分明,目光冷锐,肋下挂着豹皮囊,极为彪悍。
  “岑堂主,和他说这些做什么?赶紧出手了结了这二人,拿回东西交差才是。”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说话之人缩在屋内的阴影中,样子看不不真切,不过池慕飞却认出了他手中持着的圆筒。
  暴雨梨花钉!他是骤雨堂堂主,唐门弃徒唐空雨。此人性情阴险,呆会会儿要格外注意。那姓岑的青年应该就是疾风堂堂主岑凝风,而那个已倒在自己剑下的想必便是惊雷堂堂主何鲞雷了。离刀门四大堂主竟然全来了!池慕飞心中凛然。
  暗器高手,是江湖人最不想面对的。他们可以在十丈之内构成一个没有任何死角的死亡空间,即使是绝顶高手也无法躲避这种来自四面八方的疯狂攒击。现在对池慕飞唯一有利的是环境,在狭小的空间内,暗器威力有限,而且,对方已经损失了一人。即便如此,这也是凶险至极的一战。
  岑凝风双手一举,十指间寒光隐现,踏前了一步,他的风云梭距离越近,威力便越大;郭奉霆却缓缓后退,对于闪电修罗刀这种技巧型暗器来说,五丈左右的距离更利于暗器线路的变化;唐空雨则始终缩在阴影中,不让池慕飞察觉暴雨梨花钉发出的方向,这种利器威胁虽然巨大,却只有一次发出的机会,以唐空雨的个性,追求的自然是一击必中。
  “几度斟酌皆无解,一线生死奇诈间!”池慕飞左手抓起桌子作势欲扔,待吸引岑凝风注意力后,右手长剑疾挑,一枚钉人地面的飞梭猛然飞起,直直贯入他的额头!
  “叮”的一声,风云梭从岑凝风的指尖滑落,尸身缓缓跌倒。
  郭奉霆怪啸一声,俯身如蝙蝠,双手齐扬,两道冷电在空中自下而上地交击后,突然变换方向,化作两条扭曲的电蛇向池慕飞噬去!就在这瞬间,唐空雨扣动了暴雨梨花钉的扳机!
  时间缓缓流动着,如殉葬的绸缎,散发着绚丽迷人的死亡光泽。池慕飞转身掩在谢蔓儿身前,右手的桌子旋转着迎上了蒙蒙的银色针雨。
  一条电蛇则在池慕飞转身时擦着他的肋下飞过,划出一朵血花。池慕飞长剑疾挑,第二条电蛇呻吟着在剑光中飞转,没人唐空雨肩头!
  此时,岑凝风的尸体才重重摔倒在地。唐空雨怪叫一声,纵身而起,从屋顶的洞中逃走。
  郭奉霆却没有动,最后一把闪电修罗刀无声地滑人他的手心。
  “杀——!”突然,他怒吼一声,猛地抬手,一道灿烂的电光直射而出!
  池慕飞长剑一振,剑尖奇准无比地点中了那道电光,但电光竟突然折向,径自射向池慕飞心脏!池慕飞竟不躲避,进步一剑,点上郭奉霆的咽喉,却没有刺下去。
  感受着喉间的寒气,郭奉霆向池慕飞胸前望去。池慕飞缓缓抬起护在胸口的左臂,上面正扎着那把闪电修罗刀。
  “为什么不躲?”郭奉霆艰难地问。池慕飞没有回答,只微微侧头,露出后面谢蔓儿关切的俏脸。
  “原来如此。”郭奉霆双眼一闭,“动手吧!”
  慕飞蓦然抽剑:“你走吧。”
  郭奉霆望着他:“为何不杀我?”
  “刚才只有你的暗器没有射向蔓儿,冲这一点,我饶你不死。”池慕飞淡淡地道。
  郭奉霆神色百变,抬步向外走去,走到一半时,突然停下:“此次主持各大帮派的是王执的义子狻猊王劦及其麾下的扶桑忍军八部众,阁下若是这般心慈手软,绝逃不过他们的追杀!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闪身不见。池慕飞长吁了一口气,还剑入鞘。
  “池大哥,你不要紧吧?”谢蔓儿红着眼圈儿过来。
  池慕飞闷哼一声,拔出小臂上的闪电修罗刀:“我没事,这郭奉霆还算磊落,若是他刀上涂毒,那可就不妙了。”
  “刚才真是让人揪心,好在还是池大哥厉害,转眼就把这些坏蛋解决了。”谢蔓儿撕开衣裙为池慕飞包扎伤口,眼中尽是倾慕之意。
  “我之所以险胜,是胜在地利。他们几个对屋内地形不够熟悉,加上太过大意,一上来就被我杀死一人。否则四人合击下,胜负就难说得很了。”池慕飞缓缓地道,“蔓儿,你去收拾一下,我们马上离开。”
  “怎么,我们不等了?”谢蔓儿茫然问。
  “大敌将至,我们等不及了。”狂疾的夜风中,池慕飞的语气显得格外沉重。
  月光如乳,露冷寒梢,惊飞的夜鸟在林间发出离巢的悲鸣。月光下,紫音纤细的手指缓缓从谢东庭脸上收回。
  “怎么,还是没有问出来么?”王劦背对着她,仰望明月。乳白色的月光照在身上,带给他一种清爽的感觉。真是很干净的月光呢。
  “这人的心志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虽然肉体被我的傀儡虫操控了,可还是本能地拒绝说出女儿的下落。”紫音神色复杂地望着谢东庭。
  “桀桀,那是你的招数太过低劣了。纪伊的忍者只会些不入流的伎俩……”竹竿怪人在一边嘲笑道。紫音的长袖突然挥出!
  丈外,竹竿人蓦然消失。长袖过处,他身后的大树如同斧斫般折为两半,轰然倒下!
  紫音的长袖似白云归涧蓦然回拢,背于身后,冷冷地说:“吾妻阴灯,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否则我会让你这个武田叛徒明白纪伊控虫师的可怕!”
  “好了,不要再吵了!”王劦沉声喝道,语气平淡而压抑,“你们知道么,这一次义父并非仅仅调了你们八部众来。”
  “还有哪位大人?”树梢上,一个黑袍人沙哑地问道。月光下,他整个人缩在巨大的黑袍中,宛如一只巨枭。
  王劦一字一顿地道:“服部真一。”
  “蚀之服部?九峰殿下竟然将那个魔物放了出来?”吾妻阴灯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魔物?不错,他的确是个魔物……”王劦的双拳渐渐握紧,“既然服部来了,你们便该知道我义父的心思了。如果不把居柿图追回来……”
  他没有再说下去,嘴角却轻轻抽动了一下。
  “我去追他们。”黑袍人沙哑地说。
  “不用你去啦,滕幽虺,我已经发现她的踪迹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凭空响起,仿佛是隐形的幽灵在开口说话。
  “哦?伊贺的忍者很能干么,倒令我惊讶了一下呢,石川左卫门阁下……”紫音微微扬眉,不以为然地说。
  石川左卫门的话音中充满了得意:“是有人主动去谢东庭的地方救人才被我发现的,可那又怎样?始终是我伊贺的石川左卫门最先找到人的!不是纪伊的八神紫音,不是武田的吾妻阴灯,更不是魊之幽虺!”几人四周同时升起一阵阴森的杀意。
  “好了,不要再争了!”王劦断然道,“我们立即赶过去,石川,可有人追上去了?”
  “当然,还是八部众里最迅疾的那一部!”石川左卫门的声音中夹杂着莫名的嫉妒。
  “是吗?风魔的人已经出动了。”王劦神色一松,显然对风魔一部颇有信心,“我们也要及时赶上,各位,出发吧。”
  月光下,几人腾空而起,踏着树梢向远方投去。附近林中也有黑影不断纵身跟上。茫茫的夜雾中人影憧憧,远远望去,有如百鬼夜行。
  山空无响,千林寂静。谢蔓儿任由池慕飞牵着自己的小手在山路间疾奔。春夜湿寒透骨,不过那只拉着她的大手却异常温暖,那份灼热一直蔓延到她的内心最深处。
  “蔓儿,累了么?”池慕飞关切地问,他们已疾奔了半个时辰,少女的体力难免有些不济。
  “我没事。”谢蔓儿努力一笑,可急促的呼吸却出卖了她。
  “你没事,我可累了,我们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池慕飞笑着说。
  此时远方突然蹄声如雨,踏碎了深夜的寂静。池慕飞心中一紧,举目望去。只见前方灯光晃动,十余骑正沿着山路缓缓驰来。池慕飞目力过人,远远便看到那灯笼上的“江”字,松了一口气,向谢蔓儿笑道:“不要紧,是萧江家的人,我认得那灯笼的样式。正好向他们借匹马用用,就不会累着蔓儿啦。”
  转眼间马队已行至二人面前,灯光下,一个俊朗的银衣少年端坐马上,正是江夔。见是他们,江夔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池兄和谢家小妹!怎么?来看我和许大个比武吗?这么晚了,世伯也放心小妹出来,倒是难得……”想起谢东庭,不禁又有些心虚。
  谢蔓儿哭道:“爹爹被坏人抓去啦,江大哥,你帮帮我们,有坏人在追我们!”
  “有这等事?”江夔一惊,随即剑眉一扬,傲然道,“小妹放心,有我江家人在此,没人伤得了你们!”
  池慕飞皱眉道:“江兄,对方是狻猊王劦,东海苍兕的义子,实力非同小可,江兄切不可大意。”
  “星宿谱排名第十的狻猊王窈?”江夔脸色微变,随即冷笑道,“那又如何?他在海上横行也就罢了,到了岸上,却由不得他耀武扬威!你们放心便是!”说着一挥手,早有骑士空出一匹马来交给二人。
  池慕飞见他毫不在意,暗暗叹气,却还是抱着谢蔓儿上了马。一行人正准备继续上路,却听远远地一声大喝。声音颇为模糊,像天际的沉雷,滚滚地压抑着。
  “什么声音?”江夔皱眉问。池慕飞摇了摇头,警惕地望着大喝传来的方向。稀疏的松林间,浓浓的夜雾涌腾翻舞。
  又是一声大喝!这一次,那大喝声已然清晰了许多。那喝声拉得很长,先是粗犷而悠然的,随即越来越大,最后突然一振,化作一声威豪的喝响。池慕飞听得清楚,那喝声是由一人所引,最后却由数十人齐声发出的。
  随着这次大喝,林中传来闷雷般滚滚的蹄声!数十骑穿着鬼怪般狰狞的盔甲,踏着雾气奔腾而来!
  “那是什么?”江夔变色道。
  池慕飞瞳孔微缩:“那是当世具足!扶桑武士的盔甲!”
  “扶桑武士?混蛋!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大明官兵都是吃白饭的么?”江夔虽惊不乱。大喝道,“兰陵江!弓箭!”十余名江家骑士纷纷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眨眼间,扶桑铁骑已进入弓箭射程,一阵雾气翻腾,掩住了他们的踪迹,当他们再度冲出雾气时,马上的骑士竟然消失不见,只余下数十匹空马狂冲而来!江家骑士见此异象,心中茫然,纷纷将弓箭放了下来。
  “这……”面对如此诡异之事,江夔也不由愕然,“他们人呢?”
  池慕飞双目紧盯着那数十骑,突然大声道:“小心!他们贴在马匹侧腹!”话音未了,又是一声大喝!那些鬼面甲骑又重现马背,而此时双方相距已不足十丈!
  “放箭!”江夔声嘶力竭地大叫。仓促间只有十余支箭射了出去,江家骑士们抛下弓箭,拔出长剑,催马向来敌冲去!
  “少主!快走!”一名骑士向江夔大声吼道。话音未落,狂劈而至的大雉刀已经斩落了他的人头!
  一瞬间,双方骑士已冲撞在一处。马匹的剧烈撞击声,兵刃的激烈交错声,惨呼声,尸体落地声,混于一处!江夔愣愣望着眼前的惨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江兄小心!”池慕飞一声大喝,纵马上前,一剑将冲向江夔的敌骑斩落。
  江夔回过神来,大喝一声,挺枪挑落一名冲至的甲骑,怒吼道:“杀!兰陵江!杀——!”
  已经晚了,迅猛的重骑对上静待的轻骑,其强弱之悬殊,绝非个人的勇武能够弥补。只一个冲刺,江家骑士已大多被斩落马下,场中鲜血横飞,失去主人的战马在原地悲鸣着。
  “江兄,我们快走!”池慕飞急劝道。
  “我不走!”江夔眼都红了。他虽未经战阵,体内却依旧燃烧着萧江家的血。扶桑铁骑已经冲出,正在调转马头,准备重新发起冲锋!
  “我们留在这里,只是白白送死!”池慕飞急道,“你难道就不想给部下报仇了吗?”
  江夔紧咬着下唇,死死盯着对面的骑士。
  为首的骑士身材高大,在马背上端坐如山。狰狞的鬼面上,血红的双瞳火焰般跳动着。他缓缓驱马上前:“吾等,乃扶桑相州乱波风魔部!本人,风魔暗夜轩!”大雉刀霍然一指,“尔等,死相已现!”
  “死不死要拼过才知道!”江夔大吼一声,银枪一抖,催马向对方冲去!
  “好一个勇士。”风魔暗夜轩眼中闪过赞赏之色,“让本人亲自送你归天!”大雉刀在背后一横,催马迎上!
  十丈的距离转瞬即逝,江夔怒目圆睁,心中战意狂燃,银枪“千径雪”以中正枪之势森然前指!萧江家的祖训:一对一,勇者得前!
  两马交错瞬间,风魔暗夜轩突然身子微侧,双臂一展,大雉刀自背后兜个圈子,向上撩斩!刹那之间,江夔的手腕奇异地摆动了一下,刺出的一枪突然化为三道枪影!
  “叮!”第一道枪影点中了大雉刀,将刀势略阻。
  “当!”第二道枪影挑飞了风魔暗夜轩的头盔,打散了他的发髻。
  “噗!”第三道枪影没人了风魔暗夜轩左肩,带出一股血泉!
  千径雪之梅花三弄!
  风魔暗夜轩不为所动,大雉刀凌厉地劈在枪杆上!狂潮般的刀气破体而入,直贯江夔丹田!
  狂喷了一口鲜血,江夔伏在马上,任爱马带着他冲入林中。
  风魔暗夜轩大喝一声,几名忍骑正要追赶,“嗖!嗖!”声不断,碎石连飞,打在马臀上。骏马受痛,纷纷仰蹄悲嘶。一时人仰马翻,颇为狼狈。
  风魔暗夜轩大雉刀一合,挡开一枚石子,冷冷望向池慕飞。这位残害马儿的罪魁祸首向他微笑点头后,突然掉转马头,向林中钻去。
  池慕飞不是毫无搏命经验的江夔,重骑的威力他再清楚不过,在冲力达数千斤的铁浪面前,根本没人能挡得住!即使他武功再高,在这数十名重甲铁骑面前也只有逃命的份儿。
  魔暗夜轩怒吼了一声,催马追上。他不相信对方能在自己面前逃走。在八部众中,风魔一族向来以精神力强大著称。百丈之内,没有任何生命可以从他的识海中逃脱,连一只麻雀也休想!
  等等,麻雀?!哪来的这么多麻雀?风魔睛夜轩抬眼望去,发现那个家伙一边跑。一边还大声乱叫,惹得林中到处都是惊飞的夜鸟。趁着他识海被搅乱的一瞬间,那个家伙竟然趁机跳到了树上,混在一群麻雀中,隐匿不见了。
  风魔暗夜轩大喝一声,勒住了马缰。在夜色中胡乱追赶只会浪费马力,再说,少主已经追来了。想起王劦的强横和睿智,他的唇边露出了一丝冷笑。
  远远的,他已听到了那熟悉的厉啸声,那正是敌人的丧钟。
  池慕飞正和谢蔓儿躲在树阴中。啸声一起,他便知道不妙,来人定是高手,自己带着谢蔓儿,只怕逃不了多远。
  “好多追兵啊,池大哥,我们怎么办?”谢蔓儿问道。
  “既然打不过,那就要找人帮忙。”说着,池慕飞掏出了一个硕大的烟火流星,向谢蔓儿一笑,“这是新安一脉的烟花火信,我从马上的包裹里摸来的。这东西在危急之际放出后,只要附近的新安子弟看到,必会来救。”说着,掏出火折子,将烟花点燃。
  注:①诚斋:即杨万里。
  第三章
  【火信】
  苏州城西,枫桥镇。红墙古寺,老树在月下巍然虬立。
  宋永易静静望着不远处的幽幽古寺。这便是建于六朝时的寒山寺。
  千年来,古寺的钟声中回荡着姑苏古城的兴衰荣败,吴中大地的无尽沧桑。无论谁家天下,这夜半的钟声却一如既往地苍凉、寂寞——就像历史的更鼓。
  “大哥,要吃吗?”宋永坤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叶裹着的鸡腿。
  宋永易笑着摇了摇头:“你自己吃吧。别整天就想着吃,有空好好练一下功夫才是正经。”
  宋永坤嚼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大哥……这么厉害,到时候……喔,有大哥出头就行了,我们不用那么费劲练功……”
  宋永乾笑道:“老三就是贪吃,大哥不要管他了。”宋永易望着自己的两个弟弟,微笑着摇了摇头,又满怀心事地向远方望去。
  “大哥,你在担心江家么?”宋永乾问道。
  宋永易缓缓摇头:“江夔虽然为人骄横,但性情爽直,不难对付。我担心的,倒是洛神菊的出现。如果她也介入的话,这次的悬赏也许会出现新的变数,到时父亲又要为难了……”
  “怕什么?那悬赏可是太医院请发的,爹爹也只是协办而已。”宋永乾幸灾乐祸地道,“这些人争得越凶,我们宋家得利就越大。这些天上门给父亲送礼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连八大世家的人见了我们都称兄道弟的,若非为了那采买一职,他们哪会如此客气……”
  “事情没那么简单……”宋永易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东西是我看不清的……”
  “大哥也有东西看不清?”宋永坤自幼敬服自己这个大哥,闻言颇为惊讶。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有什么奇怪的……”宋永易笑道,随即神情一变,“渤川兄既然到了,还请出面相见。”
  “好眼力,不愧是易乾坤之首!”随着一声大喝,许渤川雄壮的身影如一只大鸟,稳稳落在他们身边。
  东关许与葛塘宋两大世家毗邻而居,本来渊源深厚,一向交好。后来因为山权之争比武出了人命,从此便成世仇。数百年间两家争斗不休,仇怨是越结越深,许宋两家的子弟至今仍不相往来。许家的人若是出丑落败,宋家子弟定会幸灾乐祸,反之亦然。宋永易他们之所以愿为江夔压阵,其原因也在于此。
  宋永易对自己的两个弟弟向来关爱,闻言面沉如水,缓步上前:“许渤川,怎么说你也是天王刀的传人,如此口无遮拦,是你有意辱我宋家,还是说你许家子弟的家教都这么差!”
  许渤川蔑眼瞧着他:“便是有意辱你又怎样?”
  “那我便替你们许家人教训教训你!”宋永易沉声道,身形微微一晃,已到了许渤川面前,冲拳如电,直击他的面门。
  许渤川撮指如鹤喙啄蛇,疾叼对方手腕。宋永易沉肩曲肘顶向许渤川胸口,动作柔静潇洒,直如潭边的仙鹤顾影梳翎。
  唳啸一声,许渤川右臂展如鹤翼,托接来肘,左手五指呈鹤爪之形,疾扣宋永易肩头。恍若雪鹤迎风振翅,宋永易肩头猛然一崩,弹开许渤川的左手,进步旋身如鹤舞,合身撞向许渤川胸前!
  许渤川双手一封,可吃了这一撞之力后站立不住,双脚疾错,直退十余丈,才险险化去宋永易的内劲!
  宋永乾和宋永坤在一边看得眉飞色舞,差一点便要拍手叫好了。宋永易的这几式先天拳兔起鹘落、翩若惊鸿,一招一式清清楚楚,动作浑若天成,分明到了相续勿断、因敌成势的大成境界。许渤川看似无妨,可地上那一长串深达半尺的脚印却显露出宋永易那一撞之威!
  许渤川活动了一下身子,双掌一立,喝道:“我们再来!。
  “正合我意!”宋永易淡然道。
  “当——当——”,清旷悠远的钟声沉沉响起,悲悯的钟声敲破了夜空的宁静,仿佛宣告着什么。宋永易收了招式,侧耳静听,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那是什么?”宋永乾突然指着天空道。
  许渤川和宋永易同时抬头,浩瀚的夜空中,火线冲天,一道光彩夺目的巨大烟花正绚烂地绽放。
  苏州城外,虎丘山。
  一个青衣女子负剑静立在剑池边,望着天空中消散的烟花。短暂而瑰丽的光芒映亮了她颖慧的双眼,又渐渐褪却,让那醉人的秀色重新隐藏到静谧的夜色中。
  一只巨大的斑斓猛虎卧伏在她的身边,碧绿的双眼仰望着星空。月光下,女子清妍的风姿和猛虎霸道的气势构成了一幅神秘的画卷。忽然,那只斑斓猛虎不安地咆哮了一声,仿佛不满于烟花的短暂。
  女子伸手抚摸着猛虎的头,轻声道:“大黄,安静些。”猛虎的喉咙间低低咕哝着,闭合了双眼。
  “竟然有人在围攻新安一脉?不知是哪个世家的子弟逢难了?”女子微皱双眉,随意一笑,翻身上虎,轻轻拍了拍猛虎的头,“管他呢,大黄,起来了,我们救人去。”猛虎昂首一声咆哮,负着女子投入夜幕。
  夜风在耳畔呼啸着,池慕飞背着谢蔓儿在密林中疾奔。
  刚才的烟花暴露了他们的位置,他们必须尽快离开。空中有细微的响动传来,那是衣袂的破空声!有高手追上来了!
  池慕飞抱着谢蔓儿纵身上了一棵大树,低声吩咐道:“蔓儿在这里躲着,没我的招呼,千万不要出来,也别出声。”少女乖巧地点了点头,缩身在茂密的枝叶中。
  池慕飞拔出长剑,一跃而下,努力调息着真气,一边默默感应来敌的气机。一、二、三……一共三个人,都是高手。敌众我寡,与其静待对方围攻,不如像九弟最常说的那样——先下手为强!想及此处,池慕飞再不犹豫,腾身跃起,向来敌迎去!
  吾妻阴灯一直追在最前方,他很庆幸自己跟对了方向,而一起追上来的又是石川左卫门和八神紫音。石川是个傻鸟下的笨蛋,而紫音那个妖女不知为什么又始终不肯放下那个汉人男子。难道她对这个汉人动情了不成?
  忽然,雾气一分,眼前有剑光闪动!大惊之下,他本能地低头,以头领的斗笠迎上了那片剑光。
  “当当当当当!”池慕飞一连五剑,都刺中了斗笠。巨大的斗笠虽挡下了剑招,可猛烈的剑气还是震得吾妻阴灯满眼发花,脚步不稳。
  池慕飞见剑招难以奏效,索性抬起一脚,蹬在这讨厌的斗笠上,顿时将吾妻阴灯踹得晕了过去。从头到尾,这位武田上忍都没有来得及使出哪怕一招忍术。
  借力在空中一转,池慕飞长剑抖如星雨,刺向八神紫音!紫音早有防范,从容地飘然而退,池慕飞一剑刺空,正想追击,八神紫音广袖一闪,袖影藏锋,扑面而至!池慕飞手腕一挽,剑光舒如银环,与眼前的紫绫广袖交织在一起,那雪影剑光瞬间往返翻飞上百次,在苍苍氤雾中,开出了一朵最绚丽的紫莲。
  池慕飞见此奇景,忽然诗兴大发,一剑快似一剑,口中漫吟道:“月下琼瑶开不住,人间何处堪此盈。”
  “不若归返连城璧,换得玉盘斗水晶。”紫音以略显生硬的清柔汉语和道。池慕飞蓦然收剑,凝视对面的扶桑女子。
  八神紫音向他盈盈行了一礼:“纪伊上忍八神紫音见过阁下。”
  “姑娘的诗似有所指,不知有何见教?”池慕飞沉声问。
  紫音微微一笑:“阁下想必知道,谢君现在正在我们手中,只要阁下将居柿图归还,我便放先生回去。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池慕飞长剑一振:“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绫袖宛如长蛇一探,将昏迷的谢东庭从树后卷了过来。
  “谢先生!”池慕飞低呼一声。树上的谢蔓儿紧紧咬住自己的衣袖,强忍着没叫出声来。
  池慕飞见谢东庭昏迷不醒,不由沉声问道:“先生怎么了?”
  “他很好……”紫音柔声道,轻轻抚摸着谢东庭的脸颊,“只是被我加了一点小小的禁制。先生品性高洁,是一个真正的豪杰,也是紫音敬佩的人。”
  “既然如此,不若把先生还给我,如何?”池慕飞缓步上前。
  紫音摇了摇头:“完成主上的任务是我们纪伊忍者的天职,也是我们的荣誉,我不会因对先生的敬仰而放弃自己的职责。”
  池慕飞笑道:“那就由我来抢好了!”长剑一吐,刺向紫音手腕。紫音长袖一旋,拨向长剑。
  “风回叶落舞霜秋!”池慕飞身形急转,借着长袖的旋力再进一步,连续刺向紫音的手腕!紫音脸色微变,身形微侧,避开剑势。
  “少年沽酒试轻愁!”池慕飞抱剑仰刺,宛如醉饮。这一剑浑然天成,变幻莫测,紫音不得不再退一步,手腕也从谢东庭肩头离开。
  “谁知人间多少恨,尽付长江水东流!”池慕飞一连十二剑,剑势连绵不绝,将紫音逼退至三丈之外!
  一堆落叶中,石川左卫门静静潜伏着,身上披着的伊贺蝶衣与落叶完美地融为一体。此刻,他的心中兴奋而紧张。作为伊贺上忍,他的战斗力远不如其他八部众,这让他很是自卑。不过若论潜踪隐形及追踪之术,八部众中却无人能和他媲美。即使在伊贺四十九院中,他隐踪匿迹的能力也是顶尖的。甚至有人夸他说:只有狗才能找到躲起来的石川左卫门。现在,这引以为傲的技巧在饱受了嘲笑后,终于要大放异彩了。杀了这个剑技高超的汉人,夺回居柿图,以正他石川左卫门的伊贺宗师之名!
  “长河出月落日斜:”池慕飞长剑一抹,斜挥上撩。紫音再退一步。
  便在此时,石川左卫门一跃而起,小太刀暴刺池慕飞左肋,右手的飞镰挥了个圈,向池慕飞后劲!
  “可怜边塞烽烟绝!”池慕飞吟出第二句,抬脚侧踢,正中石川左卫门小腹,这位倒霉的伊贺上忍一声惨叫,直飞出丈外,才撞到一棵大树,跌落在地。
  “你……你怎么发现的?”昏迷前,他不甘心地问池慕飞。
  “你很喜欢吃鱼生吧?身上的鱼腥味太浓了。”池慕飞摇头道,“有人可说过我是斗之精生的呢!”树上的谢蔓儿听了险些笑出声来,心中一阵甜蜜。
  以石川左卫门的学识,自然不会明白斗之精生的是什么,所以只能糊里糊涂地昏了过去。紫音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石川左卫门和吾妻阴灯,秀眉微皱。
  “我说过,我会把先生夺回来的……”池慕飞向紫音微微一笑。紫音着面前这清隽潇洒的少年,眼睛闪过一丝怜悯之色。池慕飞心中警兆忽现,猛地转身。
  突兀的厉啸声中,飞沙走石,乱叶狂舞,一道强横的拳风挟着君临天下的威势向他摧击!池慕飞脸色一变,长剑斜挑,将拳劲卸开,饶是如此,胸口犹自一阵发闷。好强的拳劲!他凝重地向对面望去。却见一个身材扎实、衣着朴素的青年紧握双拳,冷冷望着他。
  “能轻描淡写地接我一拳,功力确是不俗。”王劦着自己的拳头缓缓道,“难怪能连伤三位上忍。我是王劦,东海王执之子!能毙如此高手于拳下,是我的荣幸!接拳!”言罢又是一声厉啸,一拳击来!
  池慕飞不敢硬接,再次以柔劲相卸,长剑与拳劲一触之下,顿时弯如圆弓,反弹之力直将他荡出数丈之外!
  池慕飞踉跄落地,低头看了眼嗡鸣不已的长剑,心中苦笑:大哥一直说我天赋虽高,可用功不足,剑法虽好,可功力却不够纯厚,若遇到功底扎实之辈定会吃亏。今日一战,果然如此。生平第一次,他为自己悠然闲散的性子感到后悔。
  厉啸声中,王左右开弓,连出三拳。一拳如峰岚潜岳!一拳如铁壁横绝!一拳如大地崩裂!
  排山倒海般的拳劲下,池慕飞的剑法根本无法施展,只能连续以柔劲卸开。又接了王劦强横无比的一拳后,他手中的长剑再也承受不住狂野的拳劲,“叮”的一声裂为两段!
  池慕飞胸口一甜,喷出一口鲜血,伸指一弹,半截断剑向王劦飞旋而去。王劦挥拳一击,那半截断剑顿时碎裂飞散。池慕飞趁机凌空倒翻而起,向林中投去。
  八神紫音长袖一挥,淡紫的长袖如灵蛇盘旋,绕个圈子,横拦在前方。池慕飞将手中断剑奋力一掷,将长袖荡开,身形一闪,投入林中不见。王劦厉啸一声,随后疾追而去。
  风刮透了身体,搅着尖锐的悔恨,在江夔心中乱刺。
  作为萧江家的长房长孙,他一向自视甚高,认为以自己的身手,天下大可去得。当他从池慕飞口中得知追杀者是星宿谱中排名第十的王劦时,顿时起了好胜之心,幻想着能只身击败追兵,一战成名天下知,谁知片刻之间便一败涂地!部下被杀光了,自己也身负重伤,只能仓皇逃命——耻辱!兰陵江的荣耀,怎能如此断送在自己手中!
  江夔猛地坐直身体,调转马头,努力调息着乱成一团的真气,横枪以待。风魔暗夜轩那一刀让他受创颇重,连银枪“千径雪”似乎也比平时重了许多。
  也许会死吧?静静地,他握紧了枪杆。可即使要死,萧江之子也应是血染沙场,力战身亡!
  雾气倏分,一个风魔忍骑持矛冲出!青铜鬼面上凝铸着狰狞与恐怖,玄色的甲胄在月光下闪着幽暗的光芒。
  “杀——!”江夔催马上前,在两马交错之际侧身避开对方的疾刺,银枪一转,刺入对方肋下。鲜血喷溅,忍骑惨叫一声,摔落马下。又一名忍骑冲了过来,十字枪凶狠地刺向江夔小腹!
  江夔马速已失,不敢硬接,身形疾仰,避过这一击,同时银枪一抖,刺中了对方马臀。战马悲嘶了一声,侧身摔倒。江夔不等对方起身,反手一枪,刺入他的咽喉。
  连杀两名追兵后,江夔精神一振,连伤势都似乎轻了不少。他正想一鼓作气将追兵击溃,雾气分处,来骑竟已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弦声响处,江夔肩头一阵巨痛,被来箭射落马下!大意了,如果自己不是呆在原地,而是催马冲击的话,决不会轻易中箭,自己毕竟经骑不足,而在生死搏杀之际,哪怕一个最微小的疏忽都是致命的!
  没时间后悔,江夔忍着剧痛一个侧翻,躲过疾踏的马蹄,银枪脱手一掷,穿入方后心!江夔扑到落马敌骑身旁,拔出对方的肋差,顺势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自己肩部受伤,已无法用枪,这样,弃枪取刀就是最佳的选择!
  凶险的搏杀中,他的战斗天分不断地被激发比来,这一刻的他,已不再是那个热衷于找高手过招的无知少年了。
  暴雨般的蹄声中,又有数名忍骑向他冲来!江夔剧烈喘息着,单臂举刀,凶狠地望向来敌。如果这就是自己生命的终点,那么,作为萧江的宗子,至少也要有一个壮烈的葬礼!
  “杀——!”江夔矮身。猛然挥刀,斩断了一只马蹄!战马悲嘶着从他头顶翻过,跌倒在翻飞的落叶间。来不及挥第二刀,肋骨折断声中,他已被来骑狠狠撞飞。人在空中,江夔奋力一掷,肋差厉啸着穿透对方脖颈!
  够本了!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江夔滚落在地,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谢蔓儿一个人趴在树上,又是担心,又是难过。她自然明白池慕飞此去是将敌人引走,可他已身负重伤,又如何在王劦这等强大的敌人面前脱身?渐渐的,谢蔓儿只觉身上越来越冷,四肢也又痛又麻,可她记得池慕飞的叮嘱,只是咬牙苦忍,一动不动,始终未曾下树。
  在这又冷又饿的时刻,少女再次默默向天祈祷,在心中不断重复着她曾经许下的诺言:苍天在上,请保佑爹爹平安无事,保佑池大哥平安归来,若此二人有诸般不测,谢蔓儿均愿以身代之……百拜千拜,俯垂庇贶……不敢怠忘……不敢怠忘……
  过了不知多久,树下脚步声响起,耳边传来池慕飞的低呼:“你还在吗?”谢蔓儿心中一阵欢喜:“池大哥,我在这里……”
  “哟西!果然在这里!”树影一闪,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小眼中满是得意之色,正是石川左卫门。他被救起后一同追击池慕飞,虽然他号称追踪好手,无奈对方显然是更高明的逃跑专家。带着王劦等人乱转了半天,还是在一座破庙附近将人追丢了。被吾妻阴灯冷嘲热讽一顿后,石川左卫门一怒之下,索性自己独自出来追踪。找了半天后,他灵光忽现,回到这里施展口技之术,果然骗得谢蔓儿现身。
  谢蔓儿一声惊呼,再想逃时,却被他一把抓住:“小姑娘,被我抓住了!哈哈!找回居柿图的不是纪伊的八神紫音,也不是武田的吾妻阴灯,更不是魊之幽虺!而是我伊贺上忍,大名鼎鼎的石川左卫门!”
  他正在得意,却听身后有人道:“石川左卫门……”
  “就是我……”他本能答道,待发觉不对时,屁股早中了一脚,惨叫一声,跌落树下,昏了过去。
  “蔓儿,大哥累你等得久了。”月色朦胧中,眼前之人手持剑鞘,笑容可掬,不是池慕飞是谁?
  “池大哥!”谢蔓儿惊喜地叫了一声,纵身扑到他怀中。她羞涩地抬头,见池慕飞脸色苍白,忙问:“池大哥,你还好么?”
  池慕飞强笑道:“还好,只是受了点伤。”抱着她纵身下树,谁想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谢蔓儿忙将他扶起,凝目望去,心中顿时一痛。月光下,只见池慕飞胸口血迹斑驳,显然受伤极重,哪里像他说的只是受了一点伤?哽咽道:“池大哥,你……”本想说“你骗人”,却又改口道,“你可痛么?”
  池慕飞微笑着摇了摇头。
  谢蔓儿靠过身去,向他胸口伤处轻轻吹了口气,喃喃道:“痛痛吹去了,痛痛吹去了……”她抬起头,见池慕飞望着自己,俏脸一红道,“我小时候摔痛了,娘亲总是这样为我吹的,吹上几次,然后我就不痛啦。”说着唇边漾出一丝甜美的微笑。
  池慕飞望着月光下那娇憨的容颜,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柔情,暗暗立誓:就是为了这个微笑,哪怕今夜拼了性命,也不会让她受一丝伤害。
  谢蔓儿见他不说话,只是望着自己,心中越发羞涩,便道:“现在我们怎么办,要继续躲着么?”
  “蔓儿说得不错,打不过要逃,逃不动了自然先要找个地方躲躲风头,去去晦气。再说,我也要调息疗伤。”池慕飞笑道。
  谢蔓儿见他仍在说笑,便安心许多,道:“那我们赶紧找棵大树吧。”
  池慕飞想了想又道:“这附近野兽不少,我们得找个安全的所在。北边有座破庙,离这里很近,我们去那里。”
  谢蔓儿道:“去那样的地方,对方会不会找到?”
  池慕飞摇头道:“我是在那里甩开那些家伙的,他们定然不会想到我们会再躲回去。”谢蔓儿这才放心,扶着他向北行去。
  【尸棺】
  走不多远,已看到林间红墙的一角。这间古庙显然失修已久,大门倒了一扇,匾额上的金字也已模糊不清。院内杂草没膝,一只夜枭啼个不停,声音凄厉,让人闻之心悸。
  谢蔓儿扶着池慕飞踽踽而行,才一进大雄宝殿,便惊呼了一声。
  阴森幽暗的殿堂上,静静摆放着八口棺材。这些棺材灰尘密布,显得甚是陈旧,在冷冷的月色下,越发显得鬼气森森。
  这里莫非是群鬼相聚之所?谢蔓儿打了个寒战:“池大哥,这……这里摆了好多棺材!”
  池慕飞强抑伤势,勉强一笑:“哈,也不知谁将这许多棺材放在这里,正好给我们拿来做藏身之用。”
  谢蔓儿看了看那些棺材,吃吃地道:“我们……要躲在棺材里?”
  池慕飞笑道:“正是,也不知谁将这许多棺材放在这里,方才我躲在佛像后,看着那几个笨蛋把所有的棺材都打了开来,一一检查,弄得一身晦气,当真好笑得紧。”
  谢蔓儿点头道:“我知道啦!我们只要腾出两口棺材,躲在里面。就算他们回来了,也不会再重新查过!”
  “蔓儿果然聪明,这就叫置之于死地而后生。不过咱们是装死,这棺材里的各位却是真死,顶多算是投之于亡地而后存。”池慕飞说完推开三口棺材,将里面的尸体都放到一口棺材中,空出两口棺材。指着其中一口道:“那口棺材大些,蔓儿拿来睡吧。”谢蔓儿望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想到刚才里面还躺着一具尸体。心中不禁有些发毛。
  “蔓儿可是怕了?”池慕飞问。
  谢蔓儿赌气道:“子不语乱力怪神,不过几口棺材,有什么好怕的!”说着跳进棺材躺下。她口中虽说不怕,心中毕竟忐忑。
  “哎呀!”池慕飞突然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池大哥?”谢蔓儿顿时忘了害怕,关切地问。
  “我忘了带上芜蘅君了。”池慕飞懊恼道。
  “芜蘅君?那是谁啊?”谢蔓儿想起苏州城中那些喜欢给自己取雅号的风尘女子,不由酸溜溜地问。心想:池大哥在这种危险时刻还不忘这个女人,想必对她依恋颇深了,他怎么会喜欢去那种地方?不过也难怪,许多新安商人都喜欢那种地方的女子……
  “你忘了?你见过芜蘅君的。唉,我怎么会如此粗心呢?”池慕飞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见过?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就是我家院子里那头可爱的青驴啊!”
  “青驴?”谢蔓儿有些哭笑不得,“一头驴子,怎么叫芜蘅君呢?”
  “为什么不能叫?”池慕飞很是理直气壮,“它喜欢吃杂草,又喜欢吃香草。杂草者,芜也;香草者,蘅也。叫它芜蘅君有何不对?”
  谢蔓儿一时无言,想起自己方才竟然吃一头驴子的醋,又是羞涩,又是好笑,忍不住起身重重捶了池慕飞一拳。
  池慕飞微微一笑,解下一块玉佩塞入她手心:“这是避邪的,蔓儿拿着就不怕了!”说完,替她台上了盖子。
  黑暗中,玉佩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芒,显然是件宝物。谢蔓儿握着玉佩,感受着池慕飞的体温,心中一片温暖,眼前闪过两人相识以来的种种,不由想得痴了。
  突然一阵风声吹过,棺外似有动静。谢蔓儿心中一惊,忙将玉佩塞入怀中,屏住呼吸。只听一个尖细苍老的声音道:“都在这里了么?”
  又一个幽冷的年轻声音答道:“全在这儿了,附近的坟场我都走遍了,合用的尸体不多。”这两句话阴森至极,直听得谢蔓儿毛骨悚然,心想,莫非真的来了什么鬼物?
  先前那老鬼哼了一声:“合不合用要看过才知道。”
  那年轻的鬼冷声道:“冥尊,据本人所知,这等尸体在那边数不胜数,何必要到这里来找?”
  “你以为我愿意如此吗?”冥尊似乎有些不耐,“那些世家大族耳目众多,若是因为盗尸走漏了风声,岂不是坏了大事?我二人此行事关重炎,还是多加小心为好。你既然号称‘尸王’,总不会连一具合用的尸体都找不到吧?”
  谢蔓儿心中奇怪,他们既然是鬼,怎地又自称是人?办事还要小心,莫非怕被哪路神仙收了不成?若是真有神仙,那他要是能将爹爹救回来就好了。
  尸王略显不悦:“我自然知道。只是尸体虽有了,可这些棺椁和殉葬之物却都是些寻常之物,你要小心点,莫要马失前蹄,功亏一篑。”
  冥尊幽幽地道:“这些事我自有安排,还轮不到你来管。我问你,你可找到那人的踪迹了么?”
  “尚未找到,不过我已命人去查了,这两天便会有消息。”
  “告诉你的人,一旦有了消息便回来通报,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冥尊似颇有忌惮之意,“那人武功之高,远超你的想象。”
  “冥尊莫非怕了?”尸王冷声问。
  冥尊的冷笑又尖又细,甚是难听:“我有什么好怕的,他身手再高也不过是个疯子,只要小心些,不难得手。不过我们此次办的几件事无一不是关系本教生死存亡的大事,多一分小心,便多一分把握。”
  尸王不以为意:“不用你说,这个我自然晓得。”
  “不可大意,据我所知,东厂也已经动起来了。”
  尸王嘲讽道:“怎么,那些阉人终于坐不住了么?”
  “坐不住的是当今天子,事关他朱家王朝的运数,谁又能坐视自己的天下被随意拨动?无论如何,此次机会难得,我们怎样也要抢在那些番子前面找到铁厌兵!”冥尊斩钉截铁地道。
  尸王冷笑:“找到了又怎样?冥尊也说了,此人如今不过是个疯子,难道他还能为我们指点迷津不成?”
  “铁厌兵虽然疯了,却是唯一参透了《周天感应篇》之秘的人。哪怕只是从他口中得到些许秘密,我们便可窥破天机,将整个天下玩弄于指掌之间。”
  尸王似有不信:“那《周天感应篇》竟有如此威力?该不会是那些道士在故弄玄虚吧?”
  “绝对没错!据宫里的眼线上报,黄别天进驻司礼监的第一天,便将内府翻了个底朝上,找的便是这《周天感应篇》的下落!他却不知,那幅图早已被铁厌兵买通太监偷出宫去,更凭此得悟天机,只是他终究因擅窥天机以致疯狂,最后夜屠钦天监,逃出京城。临走时,还在墙上题了首暗藏天下大势的《补天歌》!此事已惊动了东厂,秦升庵第二天便派了张九霄南下,追寻铁厌兵的下落。”
  “浮沉剑主张九霄?”尸王一惊,“他竟然出京了?”
  “顺逆逐万里,浮沉上九霄。张九霄身为东厂三天柱之一,确是武功高绝,机变如神,称得上一等一的精明角色。若让他先找到铁厌兵,本教只怕连周天感应篇都别想摸到。”冥尊显然也对这张九霄极为忌惮,”唯今之计,我们只有先下手为强,抢在张九霄的前面行事!”
  “别忘了道门的人。”尸王幽幽地道,“我才不信玄天太素宫会坐视不理。这里离齐云山可不远。冥尊当要小心在意,切奠重蹈覆辙。”
  “玄、天、太、素、宫!”冥尊缓缓从齿间进出这几个字,每个字似乎都用牙齿研磨了数次,才肯吐出来,“放心,如今齐云山不再是当初的江南小武当了,那些牛鼻子自有人去对付,不用多加理会。我们还是先看过这些尸体再说。”
  此言一出,谢蔓儿顿时心中一紧。
  马蹄高跃,长矛疾刺而下,森冷的锋锐映亮江夔的瞳孔。就在他以为必死之际,奇异的呼哨猝然响起。那忍骑突然被什么猛然拽了一下,高高飞起,狠狠撞在树干上!
  有人救我!心中念头方起,呼哨声再响,又一名忍骑惨叫着捂住血流不止的双眼,摔倒在地。
  是暗器么?江夔心中激荡不已。
  余下几名忍骑似乎也想到了这点,纷纷仰起手中短盾,护住要害。
  又是一声呼哨,这一次,倒下的却是他们胯下的战马!几乎是一瞬间,鲜血飞溅,所有的战马四蹄齐折!鲜血染红了落叶,马匹的惨嘶声如此悲切而绝望!
  不!绝对不是暗器!世上哪有如此霸道的暗器!江夔睁大了双眼,这一次,自己一定要看清楚!
  风魔忍骑不愧是八部众中的精锐,训练极为有素,跌倒后迅速聚拢,背靠背重新结阵,兵器外指,严阵以待。
  夜色空寂,白雾凄迷,掩藏着无限杀机。雾气似被奇异的力量拨动了,突然疾旋缭绕。呼哨声如青冥鹤唳,在空中兜个巨大的圈子,旋绕着向阵中投去。呼哨声破阵的一瞬间,江夔隐约看到了一线细如丝缕的金芒,那金芒如一道细细的匹练,闪卷着破入敌阵!
  忍骑们显然也没料到对方攻击如此诡异,轻易被金芒攻入阵中。寒光如同长绫般在阵中迂回、缭绕、穿梭。鲜血飙射,忍骑们的甲胄和他们脆弱的生命一起在金色的光芒下支离破碎!
  终于,一声呼哨,金芒消失不见,一个身材高大,肤色黧黑的青年缓步而出。青年唇上淡淡一层绒须,神色木讷敦厚,让人难以想象炫目的杀戮竟然出自此人之手。江夔愣愣望着对方,连伤痛都忘记了。
  “你、你还好吧?伤、伤得可、可重么?”那青年开口问道,说话时断断续续,竟然有些口吃。
  “兰陵江夔谢过阁下救命之恩。”江夔想要抱拳,谁知触动伤口,不由痛哼了一声。
  “你的伤这、这么重就、就不要乱、乱、乱动。不、不然伤了筋、筋骨,就、就麻烦了。我先用金、金、金疮药封固。你回去自己内、内用吉利散,再以红、红糖油调酒服下,就、就没事了。”说着,口吃青年蹲下,取出金针,先封住箭伤处的穴道,这才替江夔拔出断箭,再敷上金疮药。
  片刻间,江夔只觉伤处一阵清凉,疼痛大减,知道这伤药不凡,心中激,问道:“请问恩公大名,来日有缘,江夔定报救命之恩。”
  “不必了。相、相逢何必曾、曾、曾……”人说得吃力至极,江夔忍不住接道:“相识。”
  “对!曾相识。”那人吁了一口气,向江夔厚地一笑,“所谓无恻、恻隐之心,非人也。我、我帮你那是出、出、出于真心,要、要是图你报、报答,岂岂、岂不成了图利的小人?”他口里啰嗦个不停,手下却麻利至极,转眼间已包好伤口,这才起身道,“好、好了。我急着救、救人,就不陪你了。”说完转身便走。
  江夔心中一动,大声道:“阁下想救的可是池慕飞么!”
  那人突然停步,转身道:“你见、见过我四、四哥?”
  江夔点头道:“我们遇敌后逃散了,不过池兄好像向西边去了。”那人点了点头,轻轻一跃,上了树梢,几个起伏,已消失在在晨雾之中。
  开棺声大得吓人。谢蔓儿心跳如鼓,紧紧握着那块玉佩,似乎这样便可安然无恙。
  “这具还算不错,只是骨架小了些,不像练过武的人。”冥尊似乎在研究棺内的尸体。谢蔓儿心中暗暗好奇,不知对方费尽心机找些尸体来做什么,莫非是拿来练邪门武功?
  这时,冥尊又打开一具棺材:“这人年龄太大了,骨质也太糟,如何能用?”接着,他又连开了三口棺材,每开一口,谢蔓儿的心跳都要快上一分。听那声音,下一具要开的,便是池慕飞藏身的棺材了,却不知他伤势如何?
  正担心着,忽听尸王道:“等等,好像有人来了。”
  冥尊冷言道:“管他是谁,杀了便是。”接着有兵刃出鞘声传来。
  谢蔓儿心中紧张至极,既盼着来人快走,免遭毒手,又盼着来人和这两人厮杀一场,免得冥尊继续开棺验尸。
  果然,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在殿外停下。一个女子轻笑道:“尸王言无颜、冥尊陶渭老,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在里面做什么?莫非想打本仙子的埋伏不成?”
  尸王冷声道:“原来是匡仙子,怎么?找到人了?”
  匡仙子漫不经心地道:“倒是还没有,不过我有个孩子最近确是见过一个人,整日疯疯癫癫的,言辞很是古怪,说不定便是你们要找的人。要是尸王肯将价钱再抬一抬,我倒不妨把此人下落说上一说……”
  “你想要多少?”言无颜冷冷地问。
  “一口价,三千两。”
  “三千两?你怎么不去抢!”言无颜恶毒地道,“就算抢不着,凭你匡仙子的艳名,只要罗裙一解,还怕没有大笔银子进账?”
  匡仙子毫不生气,笑盈盈地道:“想解本仙子的罗裙?好啊,就怕我把罗裙解了,再借你个胆子,你也不敢上我的床呢……”
  “你……”言无颜气急,却拿她无可奈何。
  “这银子不好拿,小心别烫了你的手。”冥尊尖细地道。
  “哼,到时候可不要求本仙子拿这银子……你们不是要找千年老尸么,不远处就有一处古坟,从碑文上看,里面的死尸倒是很符合你们的要求。”
  “果真?你可不要诳我们。”脚步声响,三人走出殿外。
  谢蔓儿在棺中长出了一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忽然,有人轻轻扣动棺材。吓了她一跳。
  “蔓儿,起床了,太阳照屁股啦!”是池慕飞的声音。
  谢蔓儿心中一喜,随即气呼呼地推开棺盖,坐起身来:“臭大哥,还开蔓儿的玩笑,差点吓死蔓儿了。”
  池慕飞笑道:“是大哥不对,好在有惊无险,否则我罪过可就大了。”
  谢蔓儿关切地问:“大哥,你的伤可好了?”
  池慕飞点了点头:“无妨了,我们这就走吧。”其实他伤势颇重,一夜之间如何能痊愈?只是靠药物和内力强行将伤势压下而已,若再反复则有性命之忧,只是此事却不能说给她听。
  两人走出大殿,呼吸着晨间清新的空气,想起昨夜的凶险,恍然有如一梦。谢蔓儿问:“池大哥,我们往哪里去?”
  池慕飞想了想道:“昨夜他们已知我们是往西去的,想必已派人拦截。若我们现在掉头向南,定然叫那些家伙扑个空。”
  “大哥的主意果然好,但我们走了,爹爹怎么办?”谢蔓儿有些踌躇。
  池慕飞安慰道:“蔓儿不用担心,等我大哥赶到了,自然会想办法把先生救出来的。”
  谢蔓儿闻言安心了许多,笑道:“大哥的大哥,那我该怎么称呼?岂是要叫大大哥?”
  池慕飞笑道:“那倒不用,大哥只有一个,到时你改称我四哥便是。”
  谢蔓儿好奇地问:“池大哥,你的兄弟都和你一样厉害么?”
  “我这点子功夫算什么?众兄弟中我可说是武功最差的一个。不过若论吟诗么,那咱家可是当仁不让的第一……”池慕飞很是得意,显然做诗强弱在他心中远胜于武功高低。谢蔓儿莞尔一笑。
  池慕飞瞥了她一眼:“蔓儿莫要小看我的诗,若是我诗兴大发,剑与意合,诗剑联璧之下,即使兄弟中剑法最高的老七,也无奈我何。”随即又叹道,“可惜每次交手别人都没耐心等我诗兴大发,害得我只能忝陪末座,真是有辱斯文……”谢蔓儿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咯咯笑个不停。
  【泽风】
  两人出了古寺,向南行去。一路果然无碍。虽然如此,两人依然小心翼翼,不敢轻露行迹。走了半晌,谢蔓儿觉得腹中饥肠辘辘,脚下也渐渐无力。她昨夜未曾好好休息,精神本已不济,加上未曾进食,此时体力已有些不支。
  池慕飞见了,不顾谢蔓儿劝阻,在一条小溪边停下,脱去鞋袜,赤足走入溪中,没用多大工夫,便从溪边石缝中抓了不少虾子,用细枝穿了,拎上岸来。谢蔓儿在一边瞧着,想起当日和他初会也是在一条小溪边,想着那溪畔梨花,心中不由柔情婉转。
  二人不敢生火,只能将河虾剥了皮生吃。好在这些虾子脆嫩异常,也没什么腥味,吃起来甚是鲜美。出乎意料的是,谢蔓儿竟带着一小瓶烈酒。这本是她想用来为池慕飞清洗伤口用的,此刻却被他借口河虾性寒,拿来痛饮了一番。
  谢蔓儿正开心地瞧着,池慕飞却突然将酒壶放下,凝神向对面望去。谢蔓儿抬起头,见对面溪边一人蹒跚而来,满身污垢,头发凌乱,正是他们昨日遇到的那个疯子。
  只见那疯子紧走几步,猛地趴到溪边痛饮起来。喝了几口水后,他突然对着溪中自己的影子发起呆来,忽然抬手一拨,溪水荡漾中,影子破碎不见,片刻后又重新映出他的面容。疯子似乎有些恼了,开始连续击打溪水,掌力渐渐雄厚,俨然便是一个武林高手。
  谢蔓儿突然想起昨夜冥尊说过的话,试探着唤道:“铁厌兵……”
  那疯子猛地抬头,凶狠地望着她。谢蔓儿吓了一跳,忙躲到池慕飞身后。心中怦然,脑中全是那疯狂凶狠的目光。
  那疯子见了池慕飞,凶狠的神情渐渐消去,露出傻傻的笑容:“皓空……皓空……”说着,趟着溪水向他们走来。
  池慕飞苦笑道:“昨天不是和你说了么,我不是什么皓空……”
  那疯子愣在溪水中,苦思了一会儿,拍手笑道:“是了!你还有一个名字的……太白!你是太白!”池慕飞一愣,竟然没有反驳。
  “池大哥,你怎么了?”谢蔓儿忙问。
  池慕飞神色颇为复杂:“没什么,只是我母亲说过,生我的时候曾梦到长庚人体,所以从小便教我诗词,说我和李太白一样,有诗仙的命格,还常开玩笑地唤我小太白……”
  “那……是碰巧么?”谢蔓儿迟疑地道。
  池慕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昨夜那两人的意思,此人身上似乎有着巨大的秘密……”
  “他的身上……有秘密?”谢蔓儿又向那疯子望去。只见他正拍着手在溪水里孩子气地蹦来蹦去,哪里像身负秘密之人。
  “不管怎样,先带上他吧……”说着,池慕飞纵身而起,伸手向疯产肩头扣去。那疯子虽背对池慕飞,却似乎知道他的动作一般,肩头一缩,避开了他这一抓。
  慕飞一爪抓空,身子下坠,手中剑鞘一插,立在溪中,人以剑鞘为轴荡个圈子,伸指点向疯子肋下的期门穴。那疯子继续拍着手,忽地一跳,刚好躲开这一指。池慕飞心中一凛,手上借力一按,身子飘起,稳稳落在剑鞘上。
  他的动作潇洒悦目,谢蔓儿看得眉飞色舞,向那疯子叫道:“疯子,你别乱动啊,让池大哥带你过来……”
  疯子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嘻嘻,我不过去,你们打不过我!”
  谢蔓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向池慕飞道:“大哥加油。抓住这个疯子!”池慕飞向她微微一笑,身子纵起,同时足尖一勾,以鞘为剑,刺向对方肩井穴。
  疯子大叫一声,自溪中纵身而起,跃到谢蔓儿身边,吓了她一跳。好在疯子并无伤她之意,只是随手抓起一根树枝,耀武扬威地向池慕飞挥了挥。池慕飞飘然落网谢蔓儿身边,疯子拿着树枝向他指指点点:“我……我有棍子……不怕你……”
  “一根破棍子有什么了不起,池大哥剑法好着呢!”谢蔓儿得意道。随即想起对方不过是一个疯子,就算打赢他似乎也没什么可得意的,不禁又有些气馁。
  池慕飞轻轻一剑,刺向疯子胸口,剑势甚缓。似生怕伤着他。疯子挥起枯枝,向池慕飞剑鞘上敲下,似乎想将他的剑鞘击落。
  池慕飞手腕一转,以鞘搅向枯枝,只要被他的剑鞘触上,这枯枝定会折断。那疯子似已料到他的动作,手中木棍也是一转,力道速度竟然和池慕飞配合得天衣无缝,刚好敲到了剑鞘的脊背上。池慕飞手腕剧震,退了一步,神色微变。
  谢蔓儿惊讶至极:“大哥小心,这疯子好像很厉害!”
  池慕飞神色凝重:“奇怪,他怎么好像提前料到我的剑势变化……”
  “也许是碰巧吧……”谢蔓儿猜道。
  池慕飞摇了摇头,突然踏出一步,剑鞘疾刺疯子的喉咙。疯子手中的树枝上举,向剑鞘挑去。池慕飞的剑鞘却突然变向,闪电般刺向疯子的小腹。这一剑去势太快,眼见疯子难以躲闪,谢蔓儿忍不住轻呼一声。却见那上举的树枝不知何时从侧面敲下,再次敲在了池慕飞的剑脊上。池慕飞剑鞘上真力充沛,一碰之下,树枝虽未折断,上面残留的枯叶却簌然飘飞。
  “嘻……你打不过我……”疯子向他傻笑着。
  “这……”这一次,谢蔓儿看得清楚,这疯子的确像提前知晓了池慕飞的剑势变化,手中树枝才能一再巧妙地击中剑脊。
  “果然如此,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池慕飞惑然望着疯子。
  “算了,大哥,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谢蔓儿劝道。池慕飞微一犹豫,想到毕竟不能逗留太久,便点了点头,向那疯子望去。
  只见疯子正抬着头,痴痴看着那几片枯叶在空中随风飘舞,忽然一愣,喃喃道:“刀星,归邪……”
  “他在说什么?”谢蔓儿好奇地问。池慕飞摇了摇头,显然也不明白。
  “刀星汇归邪,犯太白,泽风大过,是凶是吉?”疯子喃喃道,“大坎生于大过,其过也重,其智也深,唯能大过,乃可独立斯世……东方……甲乙木……”突然,他捧着头,一脸痛苦地大声呻吟起来。
  “他怎么了?”谢蔓儿吓了一跳。
  “不要……不要……天变啦!天变啦!天——变——啦——!”先是低低地呢喃,随即声音越来越大,几至狂吼!疯子仰天狂啸了几声后,突然转身,几个起伏,便已没人林中。
  “吓死我了!”谢蔓儿拍了拍胸口,“果然是个疯子,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池慕飞却一脸严肃,虽然并不全懂,可“泽风大过”却是伏羲六卜四卦之一。这人绝非普通的疯子,若他确是铁厌兵,那他身上应藏着一个关系到天下大势的秘密,才会让东厂得之而后快。只是那两人提到的《补天歌》又是什么东西?可惜自己有事在身,无暇追问,只好等见过大哥再说了。
  “池大哥……”见他出神,谢蔓儿拉了拉他的衣袖。
  “我们走。”池慕飞断然道,拉着谢蔓儿纵身一跃,到了小溪对面。
  二人沿着林间小路蜿蜒而行,池慕飞手握剑鞘,拉着谢蔓儿的手,不知为什么,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是因为那个疯子的缘故吗……
  日光透过树阴的缝隙洒下,在地下形成斑驳的阴影。浓密的黑暗与惨淡的银白间杂着,令池慕飞产生身处幽冥世界的奇异感觉。无声无息的,一段枯枝飘然落下。
  地上的阴影的变化让池慕飞陡然一惊,剑鞘蓦地上挑!“叮!”剑鞘刺中枯枝,枯枝蓦然上翻,轻轻落在树梢。这人被黑布重重包裹着,在树阴中静立不动,于阴影融为一体。
  “甲斐,滕幽虺。”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池慕飞的心沉了下去,既然已被对方发现了踪迹,就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将陷入重围。他缓缓以剑鞘遥遥指向对方。谢蔓儿心中紧张至极,却不敢出声。
  滕幽虺并不急于进攻,而是稳坐枝上,身体随着树枝轻轻摇摆。
  四周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静谧之间,杀机无限。树枝猛然一颤,滕幽虺高飞而起,缠在身上的黑布散开,像一片骤降的乌云,向池慕飞凌空罩下。池慕飞剑鞘上挑,黑云受剑气所激,在空中乱舞。
  滕幽虺鬼魅般在乌云缝隙巾闪现,旋身一腿,向池慕飞蹴落!池慕飞剑鞘连点,接刺中来腿。一阵金戈之声后,来腿丝毫未损,似乎那是一只没有生命的铁腿,不过这一阵疾刺终究化去了滕幽虺这一腿之力。
  黑布一卷,对方身形再度消失。
  以池慕飞为中心,黑色的布幔不住旋转,像黑色的龙卷风团团围绕,将他困在其中!池慕飞剑鞘斜指地面,凝神不动。
  一团黑布突然凸起,向池慕飞后背击来!池慕飞身形微侧,反手一掌,正中凸起的黑布。黑布弹回,又立即从另一个方向凸出,向他袭来!池慕飞举鞘刺去,却一剑刺空,他左侧的黑布突然凸起,重重撞在他的肋下!池慕飞闷哼一声,退了两步。
  “大哥小心”谢蔓儿惊呼。
  池慕飞回身一笑:“没事的……”说着,深吸一口气,朗声吟道,“大火东方开,离光万古回。”长吟声中,池慕飞手中剑光暴涨,黑布宛如受伤的巨蟒,在剧烈地摆动着,被逼退到丈外。
  池慕飞剑鞘一振,继续朗吟道:“黑夜压不住,河岳满金葵!”尾音未落,剑光骤然大亮。凌厉的剑气如蛇电激腾,瞬间将黑暗的乌云撕破、驱散!怪啸声中,那袭巨大的黑布化为无数碎片,滕幽虺却已消失不见。
  “他死了吗?”谢蔓儿心有余悸地问。
  池慕飞摇了摇头:“只是受了轻伤,若他不怕暴露容貌,继续和我缠战的话,只怕败的就是我了,我们快走……”
  突然一声尖锐的呼哨,东面有人声嘈嘈响起。池慕飞眉头一皱,背起谢蔓儿发足向西面奔去。片刻间,两人已奔出数里。
  没走多远,西面也是一声呼哨。人影闪动,有人迎头拦住:“站——!”没等“住”字出口,池慕飞剑鞘疾刺,那人已惨叫倒下。
  转眼间又有十余人迎了上来,池慕飞并不恋战,纵身跃过对方头顶,向外疾冲。冲了百余丈后,眼前一亮,原来两人已冲出了树林。
  前方宽阔的草场上,却有数十人手持兵刃。池慕飞心中一惊,脚下稍慢,已有十几人围了上来。
  池慕飞不等这些人围拢,手腕疾颤,剑鞘披风破雨般一阵疾刺!
  “呔……哎呀!…‘你小子……好痛!…‘五虎断门刀在此……中剑了!”“小心!这小子剑好……呃——”这十余人都是刚一开口,便已中剑,竟无一人能在池慕飞面前说完一句话!池慕飞趁隙抢了一把长剑,杀开一条血路,来到山崖边,施展轻功,跃上左侧峭壁,持剑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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