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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涅阿斯纪

_3 维吉尔(古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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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就有顺风应答他的祈祷。前面不远有一港口,高处密涅瓦的庙宇进入我们的视线。众伙伴卷起帆篷,掉转船首向着陆地。那港口因东风冲击海水,呈弯弓形。伸出来的岩石把海水激成水花,遮蔽了港口,两堵石壁像两只下垂的胳膊一般,从高峙的巉崖一直伸下来。那庙宇离岸边尚远。在这里,我们看见预言者所说的第一个征兆,草地上有四匹雪白明亮的马在吃草。我父亲安契西斯叫道:’噢,奇怪的地方,你给我们的信息是战争啊;马可用来打仗,这些马就意味着战争。可是有时候这些四足动物可成队驯顺地共同负轭,安于缰索。‘他还说:’所以,还有和平的希望。‘接着我们向使用武器的密涅瓦的神力祈祷,她是首先欢迎我们这班高兴欢跃的人的。我们站在祭坛前面,头上蒙着弗吕吉亚布,遵礼如仪燃起供品,祭祀阿里斯、朱诺,赫勒纳斯曾警告我们要牢记他这项最重要的指示。我们没有停留;祭祀已毕,立即扬帆乘风驶去,离开那些有希腊人居住的,我们不信任的地方。我们看见的下一个城池是位于一个海湾里的塔伦坦塔伦坦(Tarentum):意大利南部著名港埠,今名塔伦图(Taranto)。,相传赫求力士来过这里;它的对过是高峙的拉西尼阿姆拉西尼阿姆(Lacinium):意大利南部一岬角,上有朱诺寺。朱诺的庙宇。是的,那里有考伦尼亚考伦尼亚(Caulonia):意大利南部的希腊古城,是希腊人在意大利半岛建立的最南部殖民地。的城堡,有西拉住的地方,船只到那里会沉没。远远的,西西里的艾蒂纳艾蒂纳(Aetna):在西西里东岸,欧洲最高的活火山。露出了海面,还听见远处有强大的海浪撞击岩石的声音,沿着海岸传来一阵一阵轰隆的海涛。海水从深处喷出,滚沸翻花,卷起了泥沙。我父亲安契西斯喊道:’这定然就是那可怕的克瑞比迪了;那边厢那些可怖的巉崖正是赫勒纳斯警告过我们的。逃命吧,大家一起行动呀!‘众伙伴遵从我父亲的命令行事。派利努鲁斯首先把船头向左掉转,众人摇桨转帆跟在他后面。我们被一个浪花推向天空,浪头旋又陷下去,我们立刻向地狱沉没。巉崖三次传来海涛的回声,我们在两堵拱起的岩石间旋转;三次望着海水迸起的泡沫,透过一层水花看见天空。一时风息了,太阳也落了。我们精疲力竭,迷失了方向,慢慢漂到了独目巨人的岸边。

“那里的港面宽阔平静,是风刮不到的去处;可是附近的艾蒂纳火山发出雷鸣,落下阵阵可怕的东西。有时一阵墨烟冲天,缭绕的烟柱里燃烧着白热的熔岩,伸出火舌上燎星体。有时这火山向空中喷出它腹内的岩石。每次它的深处沸腾,向空中抛出熔岩时,都发出巨大的吼声。据说巨大的恩塞莱达斯恩塞莱达斯(Enceladus):大地(Earth)的儿子巨灵泰坦(Titan)之一。反抗朱庇特失败,被压在艾蒂纳山下。遭霹雳炸焦后,被砸在艾蒂纳山下,大火山压在他身上,从它的熔炉里吐出火焰;每次恩塞莱达斯疲倦翻身,全西西里都震动咆哮,喷出遮天蔽日的浓烟。那夜我们藏在树林里,有些怪异的经历,但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霄汉星斗无光,满天迷雾弥漫,月亮隐在深夜的黑暗里。
  “东方乍见晨曦,旭日已驱散天上潮湿的阴影,突然从树林里出现一个怪人,邋邋遢遢,形容憔悴。他在岸上伸出双手向我们乞求,我们以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他脏得可怕,胡须不修,衣服是用刺缀结起来的。可是从其他一切方面看,他是一个希腊人,曾穿着他父亲的甲胄去远征特洛伊。他看见面前的达丹衣着和特洛伊武器,就停止前进,站在那儿有一会儿工夫惊恐万状,旋即疾步向前趴在沙滩上哭着向我们哀求:’求求你们,特洛伊人,我指着天上的星体和神祇和我们所呼吸的光亮的空气,向你们求情,我所求于你们要的只是带我离开这里,带到你们要我去到的地方。我知道我是希腊远征军的一员,承认曾加害于特洛伊人的家室。倘使我的罪过造成的可怕伤害应受惩罚的话,请把我的粉碎了的尸首撒在浪波上,沉在海里。倘使我必须死,我情愿死在人的手里。‘
  “这样哭求着,他匍匐在地,紧紧抱住我的双膝。我们鼓励他告诉我们他是谁,是哪一族的人,说说他的遭遇。停了一会儿,我父亲安契西斯用手拉起这年轻的陌生人,这善意的姿态增加了他的信心,最后,他不再害怕,讲说起来:
  “’我家住在伊萨卡;我是不幸的尤里西斯的伙伴,名叫阿该蒙尼德斯,我父亲叫阿达马斯塔斯。他是个穷人,我真想当初能在家安分守己!可是我离开了他,乘船去到特洛伊。我的伙伴们撇下我在独目巨人可怕的洞里,他们仓促逃出那骇人的洞口时忘掉了我。洞的内部宽阔黑暗,由于那些血食而肮脏不堪。独目巨人个子高大,可以头顶住天;噢,众位神灵,请把这些巨怪隔得离人世远远的!他看着真骇人,任何人跟他讲话都说不通。他生啖被害者的内脏,饮他们的殷血。我亲眼看见他躺在洞的中心,用巨掌抓住我们两个人,摔在石头上,摔得满地鲜血淋漓。我看见他咬他们的肢体,当他合起嘴的时候,他们的骨节在颤动,仍然温暖,紫黑的血滴流着。尤里西斯不能饶过这样野蛮行径,在这个严酷关头,我们这位伊萨卡人毫不含糊。等独目巨人吃喝够了,醉醺醺地睡下,他的巨体伸展在洞里,睡的时候弯着脖子,嘴里吐出一口一口食物、浓酒、血和其他秽物,那时我们向天上的神灵祈祷,抽签决定谁去从事任务。我们一起跑到他周围,用一根尖东西插进他那丑恶额头下的巨大独眼里,那只眼大得像阿果斯人的盾牌或阿波罗的太阳一般,痛痛快快替我们的亡友报了仇。可是你们这些可怜的陌生人,得赶快逃啊,快些拔起锚来,这里有成百可怕的独目巨人,正像这个在宽敞的岩洞里养羊和挤奶的波律菲马斯波律菲马斯(Polyphemus):独目巨人,尤里西斯用计弄瞎他的眼睛。一样,跟他同样高大,他们住在这弯曲的岸边,到处都是,有的还到高山上去,我在这儿已三见月圆,在只有野兽出没的树林和荒野挨着度日,从一堆岩石上观察这些可怖的独目巨人,常在那里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就战栗不已。我只靠树上的粗劣东西果腹;硬核的山茱萸果和连根的草都是我的食物。虽然我时时刻刻在瞭望,可是从来没有看见船驶向这里。当看见你们的船的时候,我决定把我自己完全交给它们,不管它们是什么船,因为只要我能逃脱这些可怕的独目巨人,其他都没有关系,我宁愿听凭你们或杀或剐,也不要落在他们手里。‘
  “他刚说完,我们看见波律菲马斯自己,庞大畸怪,从山上赶着一群羊下来;他是一个巨大的恶魔,只有一只瞎了的眼睛,像平常一样领着羊群来到海边。他拿着一根截短了的松树树干,以引导他的手并稳定他的脚步;那群长毛羊是他惟一喜爱的东西,现在成了他惟一的安慰。接着他走到海里,直到深处。哼咛着并咬牙切齿,洗去被挖的眼窝里流出的血。他已走得离岸相当远,可是海波还没有湿到他那高高的大腿上。我们在惊恐之下,把这位求救的人拉到船上,他是值得援救的;随即静悄悄地解缆,急忙逃出独目巨人能及的距离。我们弯着腰,向前竞相用桨拨水。独目巨人有所猜疑,转身向有声音的方向走。可是因为他无法碰到我们,而且即使要追,他也高得不够跋涉艾奥尼亚海,所以他大喊了一声。那一喊掀动了海的浪波,震惊了意大利内陆,甚至艾蒂纳也从它那曲折的地下岩洞发出咆哮。这时独目巨人的整个部族都被惊起来了,他们从林中和山顶急忙跑来聚在海边。我们看见他们站在那儿,像艾蒂纳的兄弟般,虽然眼睛冷酷,头昂然伸到天空,却无可奈何;他们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群,像许多生在高山顶上朱庇特的圣林里的橡树,头顶插入云霄;或像狄安娜的壮阔林中的一片柏树。我们的深切恐惧促使我们迅速张帆,不择方向,乘风逃去。可是赫勒纳斯对我们说的跟这大不相同,他叫我们不要行驶于西拉与克瑞比迪中间,因为二者间的航道两边都临近灾祸。所以我们决定转帆折回。那时北风骤起,把我们吹过佩洛鲁斯岬角。我们小心谨慎驶过潘塔佳斯河潘塔佳斯(Pantagia):西西里的沙流。麦加拉(Megara)在西西里东部。塞普萨斯(Thapsus)在突尼西亚东岸。的天然岩石形成的港口,经过麦加拉湾,和低平的塞普萨斯。阿该蒙尼德斯告诉我这些地方的情形,倒述他作为不幸的尤里西斯的船员漂流时经过的那些海岸。
  “为浪波冲击的普勒姆瑞姆,古称奥推吉亚奥推吉亚(Ortygia):(1)德洛斯岛(Delos)的古名:(2)在西西里的拉丘斯(Syracuse)区,意为”鹌鹑的家’。西坎尼在西西里西部,可能是如今的Siculi。,伸展在西坎尼湾前。相传埃利斯的阿尔弗斯河埃利斯(Elis):培洛奔尼撒斯的西北角地区。阿尔弗斯河(Alpheus)是培洛奔尼撒半岛最长的河流,发源于半岛中部,往西北注入爱奥尼亚海。希腊神话里,水中宁芙阿瑞秀莎(Arethusa,是埃利斯某泉之名)在河中沐浴,河神阿尔弗斯悦而爱之,她惧而逃往拉丘斯附近的奥推吉亚岛,她的保护神狄安娜将她化成岛上之泉,泉亦名为阿瑞秀莎。阿尔弗斯不舍,穿过爱奥尼亚海底,在岛上与此泉流相会。按:培洛奔尼撒多石灰岩,阿尔弗斯流过,常入地而成伏流,再露出地面,与神话之说相合。曾流入地下,通过海底,在阿瑞秀莎河口跟西西里的水汇合。我们在那里遵命向天上的神祇致敬。接着我们越过那座土地肥沃的低洼城池赫洛拉斯赫洛拉斯(Helorus):西西里东南部河流。;在那以后,驶经帕奇纳斯岬角和礁岩;继而望见克玛瑞纳克玛瑞纳(Camerina):西西里南部滨海一城及其沼泽。有一神谕说,“勿竭克玛瑞纳沼泽”,居民不听,排出沼泽的水,敌人遂陷其城。城,据神谕说它是‘永远不会移动的’;过此就是格拉平原格拉(Gela):西西里南部滨海城池,位于格拉湾畔。和格拉城,一座残忍的城池,因一条急流的河川而得名。然后,陡峻的阿克拉加斯阿克拉加斯(Acragas):西西里西南滨海一城的希腊名称,其拉丁名称为阿格瑞根坦,现称阿格瑞根托。的雄壮城垣展现在我们眼前,从前这里是生产良马的地方。顺风送我离开塞利纳斯,我取道利律拜阿姆,驶过有暗礁的危险浅滩。最后,到了德雷帕纳姆海港塞利纳斯(Selinus):西西里南部滨海城镇。利律拜阿姆(Lilybaeum):西西里西端的峡角。德雷帕纳姆(Drepanum):西西里西北岸一城,现称特拉帕尼(Trapani)。,可是在那里我没有快乐;因为经过海上风暴的千辛万苦后,哎呀天,我丧失了我的父亲安契西斯,我的一切苦难中的安慰。是的,当我在患难中,你在这里弃我而去,你是父亲中最好的,我带你到这么远,经过这么多灾难,只落得一场空。甚至先知赫勒纳斯在他的许多可怕警告中,也没有预言这项哀丧。污秽的塞勒诺也没有说及。这次打击是我最后的忧伤。因为我已到了航程的终点;在我驶离西西里的时候,上天把我驱到你的岸上。“
  特洛伊首领埃涅阿斯追述圣神给他的命运,描绘他的航程,每个人都凝目注视着他。最后他停住了,缄默不语,他的故事结束了。

四戴朵的悲剧(1) 埃涅阿斯纪 倍受罗马帝国开国君主屋大维重视的不朽神著 收藏本书 字号 -+
  这时女王戴朵由于看不见的爱火中焚,早已在忍受流淌着她生命之血的重创。她不禁一再思量她的这位英雄的勇武精神和高贵门第,他的音容笑貌深深印在她心里,苦恼使她不得平安和宁静。翌日黎明,阿波罗的光明廓清了宇内,驱散了高空的湿阴,戴朵心猿意马,跟她的知心妹妹说道:“安娜,安娜妹妹,我何以心惊胆战睡一阵醒一阵呢?你觉得我们家新来的这位客人人品如何?他是个出众的人物,身和心着实英勇。我可以相信,也有权相信,他父母是神圣的。一个卑贱的人,总可从他的惧怕看出来。可是从他的故事里可知他始终忍受的是何等命运的折磨和战争的恐怖啊!假如不是因为死骗去了我的初恋,使我痛下决心永不再嫁,假如我不绝对厌恶婚嫁的念头,今番我可能抵不住诱惑。是的,安娜,我要告诉你我的秘密。自从我自己的哥哥杀死我丈夫西该阿斯、亵渎我们的家以来,除了这位客人外,没有任何人在我心里留下印象,或打动过我的心。我现在能感觉到往日的火焰将复燃起来。但是我宁愿大地张口吞我,或万能之父用霹雳把我打入阴曹地府,打入地狱又深又黑暗之处,也不要失掉我的荣誉或破坏它的戒律。因为我初嫁的人已取得我终身的爱,所以应该是他温存它,甚至在坟墓里也护持它。”她说了她的心事,眼泪涌出,湿了她用以拭泪的衣襟。
  安娜答道:“姐姐呀,我爱你甚于我的生命。你要孤苦伶仃愁度青春,永远不知道儿女的恩爱和维娜斯所能给的一切吗?你真的相信死者的骨灰坟墓里的鬼魂,会在意这个吗?我承认,过去任何阿非利加男子,或在我们来此以前任何泰尔求情者,都不能令你忘却哀戚,因为你坚拒了伊阿巴斯伊阿巴斯(Iarbas):非洲一统治者,向戴朵求婚被拒。自称是朱庇特的苗裔。和其他首领,他们都是这个声名显赫的地域的人物;可是因此你也必须拒绝一个为你所爱的人吗?再说,你得记住你居留的这片土地系为何人所有。你的一边有不可征服的盖图利亚人和桀骜不驯的努米狄亚人盖图利亚(Gaetulia):在非洲北部,其地有好战部落。努米狄亚人(Numidian):非洲北部一部落。的城镇,和一些人迹不能到的浮沙地区;另一边是一片无水的沙漠和巴卡巴卡人(Barcaean):北非巴卡(Barca)地区的部落。的强盗。我不用说还有从泰尔来的战争危险,你的哥哥继续在威胁。现在我相信当这些特洛伊船乘风驶来迦太基时,神们曾经予以允许,朱诺自己也曾给以支持。还有一层,戴朵,试想想,假如你跟他缔结良缘,那我们的城池和国家该有一个多么好的前途啊!你只需求神降福,以供品保证他们的恩惠,同时大大方方款待你的客人,编织些留他住下的口实。他的船尚未修复,寒冬和携雨而来的奥利昂在可怕的天空下掀起海面的巨波大浪。”
  安娜这样说着,扇活戴朵芳心里已经点燃的爱火,新的希望诱惑她已经动摇了的意志,破除她的顾虑。她们的第一项举动是到各庙的祭坛祈求神的恩惠,选出上好的羔羊祭祀丰产女神色列斯、菲巴斯菲巴斯(Phoebus):阿波罗的形容称谓,意为光明。,给予自由者巴克斯,最重要的是祭祀朱诺,她是主管婚姻的。美丽的戴朵亲自右手端碗,将酒浇在一头纯白母牛的两角中间,加入神像前香烟氤氲的祭坛旁的祀神舞。她献上更多的牺牲,重新举行当日的祭仪;轻启朱唇,窥视被破开的肚腹,看那仍在活动的脏腑显示什么样信息。可是先知者的先见是多么无用哟!对痴狂迷恋的她,神庙或祈祷没有助益,因为欲火一直在啮着她已在熔化中的骨髓,在她心的深处,那爱创已在默默流着血。戴朵爱火烧身,心神错乱在城里到处徘徊;像一只母鹿冷不防为牧者的箭所伤,牧者在克里特林中自远处追她,飞箭已射伤她,而她自己尚不知道;因此她身负重创在狄克推穿林越岭飞逃。有时,戴朵都带埃涅阿斯到正在建筑城墙的地方,让他看看腓尼基的庞大资源和她的建城工程已进行到如何程度。她很想向他吐露情意,但总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日暮的时候,她重排筵席,无理由地要求他再讲一次特洛伊的痛苦故事,盯着听他每一句话。后来他们分手了,月光黯淡,到了众星示意应该睡眠的时刻,戴朵独自在空寂的宴会厅里哭泣,倒在他刚坐过的长椅上。这时他已离去,看不见也听不到,可是她仍能看见他和听到他的声音。有时她搂住阿斯堪尼斯,恍惚间把他当做他父亲,竭力想摆脱她的不敢告人的爱情。同时,建造了一半的城堡不再上升了;青年兵士不再操练了。港口和坚固雉堞的建筑工程陷于停顿,高大巍峨的城垣无人施工,高入云际的起重机在静止着。
  撒腾的女儿,朱庇特的爱妻,一见戴朵深深陷入痛苦中,贞节的美名已不足以抵御热情,便去向维娜斯建议道:“你跟你那个儿子真可以炫耀胜利的果实,你们赢得了伟大的光荣。你们的成就很大,值得称赞,因为你们两位神设计陷害了一个女人。同时我并非不知道,你所以猜忌高大迦太基的和平家室,是因为你害怕我的城池的防御力量。只是你要到什么地步才止呢?我们何以需要继续这样激烈竞争呢?倒不如我们二者合作,以奠定永久和平,缔结一段良缘。那时你达到了你一心要达到的目的。戴朵已喝了那进入她的骨髓中,令她发狂的毒液,浑身燃烧着爱火。让我们共同治理这个国家,你我对它的政府享有平等权力。让戴朵甘愿侍奉一个弗吕吉亚人,把她的泰尔人作为妆奁交到你手里。”
  维娜斯知道朱诺的话并不代表她的真意,她的真正目的是要把那些命运注定将统治意大利的人留在阿非利加。所以她这样答道:“哎呀,谁能发这样大疯,竟拒绝这样一个建议,和你作对呢?当然,假定你所说的计划实行起来果然成功。只是我是受命运之神支配的,她们的计划我还不明白。不知朱庇特是不是要泰尔人跟这些从特洛伊来的人共同拥有一座城池,是不是赞成他们二者缔一条约,或两族人混合起来呢?你是他妻子,要是你去直接问问他的意愿,并没有不对的地方。所以,请先去,我随后就来。”
  有皇后风度的朱诺答道:“那桩事是我的责任。现在我可以向你简略解说一下我们将如何实现当前的目的。听我说,明天早晨旭日初升,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埃涅阿斯跟不幸的戴朵将相偕到林中行猎。正当他们忙着在山上布围时,我将在他们上空兴起乌云,夹雨夹雹,淋在这对皇子皇女头上,满天响彻雷声。他们的随从将四散奔逃,消逝在夜晚一般的黑暗中,戴朵和特洛伊的首领将共同躲在一个山洞里。那时我也在那儿,倘蒙你同意,我将把她配给他,使二人结为夫妻。这将是他们的合法婚姻。”西瑟拉的女神对这提案未表反对。她点头应允,对这个巧妙骗局莞尔而笑。
  这时黎明女神奥罗拉奥罗拉(Aurora):黎明女神。已离海升起。她的光线出现的时候,一队上流人拥出城门,带着大小网罟和阔刀猎枪,一队马利安马利安(Massylians):北非部落。骑士和一群嗅觉敏锐的猎犬冲出城来。女王仍滞留在她的房里,一班迦太基贵胄在门外等她。她那精神饱满的马,浑身辉煌的紫衣金饰,一足扒地,嘴里咬着出沫的嚼铁。最后一群扈从簇拥着她走了出来,她身穿一件绣花缘边的西顿披风。她的箭壶、发夹,和在她颔下扣住紫色上装的胸针都是金的。一队特洛伊人也出来了,其中包括满心欢喜的尤拉斯。两队人马相遇时,埃涅阿斯去到戴朵身边,他的美貌超出众人很多。他像阿波罗一样,当这位神在冬天离开律西亚和赞萨斯河,到他母亲的德洛斯岛上重开舞会,同时克里特人、助埃奥品人、和文身的阿加塞西人助埃奥品(Dryope):一位山林女神。阿加塞西(Agathyrsi):塞西亚(Scythia)地区一个文身种族。围住他的祭坛熙攘作乐。他自己则在辛莎斯山坡踱着,肩挂吱吱作响的弓箭,一个柔软的叶圈把他的飘拂的头发压得整整齐齐,一条金带绾住发辫。埃涅阿斯像他那样高华灵捷地走着,优雅的面庞放射着阿波罗样的光彩。
  这群猎人到了高山顶上一片没有路径的地方,惊起一群野山羊在他们面前从一岩顶顺着山坡往下奔驰;远处有一群鹿集合起来在一团尘烟里飞逃,离开山地,跑到旷野里。下面的深谷里,青年的阿斯堪尼斯赏心乐意地骑着一匹精神饱满的马,那马四蹄飞扬,一会儿超过这些人,一会儿超过那些人;可是他多么希望在这些无害的动物中出现一头口流涎沫的野猪或一只从山上下来觅食的金褐雄狮啊!

 不一时,天空响了一阵混乱的隆隆声;接着起了雨云,降下夹有冰雹的阵雨。那些行猎的人,泰尔人的扈从,青年的特洛伊人,和那位达丹少年,维娜斯的孙子,惊得四散奔逃,各自去找避身的地方。倾盆大雨从山上往下注。戴朵和特洛伊首领躲在同一个岩洞里。大地和婚姻女神朱诺显示信号,天空默许他们的结合,电光闪闪,众宁芙在山顶高声欢呼礼赞。就在那一天,播下了痛苦和死的种子。从那天起,戴朵不再顾惜面子或她的美名,不再保守她的爱的秘密。她称那是婚姻,用那个名字掩饰她的罪过。
  立时流言飞语,传遍了阿非利加各大城市。流言是一切疾疫中传布最快的。她之所以能自由流传,是因为她有力量,在传布过程中更生出新的力量。一开始她只是一个微小胆怯的动物;可是她渐渐长得非常高大,虽然还在地上行走,头却高耸入云。人们说,大地,一切东西的母亲,因生神们的气而生了她;她是大地最后一个孩子,是库斯库斯(Coeus):希腊神话里,和恩塞莱达斯一样,属于天与地所生的巨灵族泰坦(Titan)。和恩塞莱达斯的妹妹。流言脚下很快,飞得也很迅速;她是一个庞大可怕的怪物,身上的每根羽毛下面很奇怪地生了一只经常注视的眼睛、一张嘴和一个会高声说话的舌头,还有一只时时刻刻警觉的耳朵。夜间她咝咝地飞行于天和地中间的黑暗空间里,安眠的时候眼皮也不下垂。日间她留心注视一切,有时候在一家房顶上,有时落在一座宫殿的高楼上。她使各大都市恐惧担心,因为她的消息中有虚假的和邪恶的,也有确实可靠的。
  现在她高高兴兴在阿非利加人中间散布各种说法,有的是事实,有的是虚构。她说有个名叫埃涅阿斯的来了,他是特洛伊血统的人;美丽的戴朵已屈身就他;二人正一起在舒适与放纵中度这漫漫长冬,沉湎于可耻的情欲,全不想一想他们身为人主的责任。这位可恶的女神到处把这样的话夹杂在人们的谈话中。接着,她急忙去到伊阿巴斯王那里,告诉他,使他生气、冒火,同时她在火上加油。
  朱庇特阿芒阿芒(Hommon):埃及的神,相当于朱庇特。曾奸污一位阿非利加宁芙,伊阿巴斯就是她生的儿子。他在他的领域里给朱庇特建了一百座宏伟庙宇和一百个祭坛,并在庙里点长命灯火,派祭司日夜轮流守护。庙里经常有牺牲供品的血腥气味,庙门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据说伊阿巴斯听见了这些流言后,非常恼怒,狂乱不能自已,站在祭坛前众神灵中间举手祈求,向朱庇特作长篇祷告:“哦,万能的朱庇特,坐在颜色鲜艳的沙发椅上饮宴的摩尔人现在向你奠酒致祭,你看见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或者说,父啊,当你掷出旋转的霹雳时,我们的惧怕是无所为的吗?那些在云里惊吓我们的火焰并没有目的,它们的怒吼咆哮并没有什么意义吗?有一个无家可归的女人在我的领域内建一小城,租了我海滨的一条地,并在我规定的条件下从事种植;可是她竟拒绝我的求婚,而接受了埃涅阿斯为她的丈夫和共主。因此现在这位巴黎第二头戴一顶扣在颔下盖住油发的弗吕吉亚帽子,有一群人扈随着,他将拥有他所偷来的东西,而我却在这里将供品献给我以为原是你的庙宇,我这行动所根据的分明是错误的信仰。”
  他就这样祈祷着,一面祈祷,一面摸着祭坛。万能之神听见了他;他望着女王的城池,见这对爱人已忘掉了他们更高尚的声誉。他派给墨丘利墨丘利(Mercury):希腊神话的汉密斯(Hermes),神的信使。一项任务,跟他说:“儿啊,起来,上路去,唤西风来,振翼飞去吧!去见达丹皇子,他正在泰尔的迦太基蹉跎岁月,不再想命运注定为他所有的其他城池。快些乘虚御风把我的话告诉他。他的母亲,最美的女神,两次从希腊仇人手里救他出来,可不是为了这个。这不是她使我们相信他将成为的人。他将指导意大利,使它成为一个生育领袖人物和战功彪炳的地方,他将延续自豪的图瑟的宗祧,把全世界置于法令之下。倘使他那伟大命运的光荣不足以鼓动他的热忱,倘使他不肯努力为自己赢得声誉,难道他竟肯不让他儿子阿斯堪尼斯得到罗马的城堡吗?他的意思是要做什么?现在他在一族仇视他的人中间蹉跎岁月,而不顾念他自己的后代子孙,即未来的意大利人,不顾念那个将以拉维尼亚拉维尼亚(Lavinia):事见第七章以后。为名的地方,将来他能何所获呢?他必须开船离去。这是我要告诉他的话,我要你带的信。”
  他说完了,墨丘利准备服从他的尊贵父亲的命令。首先他把那双有翅的金带履绑在脚上,它们带他到高空以疾风的速度掠过海洋与陆地。其次他拿起他的魔棒;用这根棒,他可从阴曹地府召来面色苍白的鬼魂,或把别的亡魂送往残酷可怕的塔塔拉斯塔塔拉斯(Tartarus):阴间一区,据说在阴间底下,或谓就在地表之下。周围有铁栅铁门。生前犯罪者死后在那里受刑。,他可使醒者入睡,把睡者唤醒,并使死人睁开眼睛。他就这样以棒驱风,飘游于云的阴暗中。飞行的时候,他看见不朽的阿特拉斯山阿特拉斯(Atlas):一个泰坦,字义为“负载”,是顶天而使之与地分开的巨神;神话里,他顶的山是非洲西北部的大阿特拉斯山脉(GrandAtlasRange)。的尖峰和高陡的侧面,把天顶在头上,头顶上的松冠永久笼罩在乌黑的云雾里,受着雨打风吹,肩上披一件雪氅,古老的颔下水流成瀑,他那未加修饰的长须冻结成硬冰。西里尼西里尼(Cyllene):山名,在希腊的阿卡迪亚(Arcadia),墨丘利出生之山。的墨丘利在这里,初次停止前进,翅膀持平。从这里,他向着波浪飞扑下去。像水鸟般在接近海面的空中沿着有鱼的岸边和岩石飞行。这位锡里尼神就这样在天与地间,穿进他的外祖父阿特拉斯山墨丘利之母是阿特拉斯之女。上的风,飞到阿非利加的沙岸上。
  他有翅膀的脚带他到阿非利加的棚屋村落,他看见埃涅阿斯正在构筑城基,建造新的房屋。他有一柄嵌黄玉的宝剑,披着富有的戴朵送给他的一件光辉灿烂的泰尔紫色外氅,那是她亲自用金线织成的。墨丘利立即传递他的信息:“怎么,你是在给迦太基的高墙伟城构筑基础,在这里建立一座堂皇的城池吗?真是个标准丈夫!也真可耻啊!你忘了自己的命运和你的另一个王国。那位君临众神的神,那位以其意志支配天与地的神,亲自差我从光辉的奥林匹斯来到这里;命我迅速飞越天空给你送这个信。你的意思是要做什么?你住在阿非利加蹉跎岁月,将来能何所获呢?倘使你那伟大命运的光荣不足以鼓动你的热忱,倘使你不肯努力为自己赢得荣誉,至少也想一想阿斯堪尼斯,他已长大成人,具有你希望作你的继承人的一切品质,命运注定他将统治意大利,罗马的意大利。”墨丘利这样训斥一番后,甚至话未说完,便消逝于空气中,肉眼看不见了。
  埃涅阿斯为他所看见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头发直竖,不知所措,喉咙哽塞,说不出话来。神的这项绝对警告,对他发生强烈冲击,他已热切希望逃离这块为他所爱的地方,到别处去。可是他能如何呢?他怎敢向这位神魂颠倒的女王开口,赢得她的同意呢?他有什么好办法呢?他在心里迅速思量,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匆匆考虑一切方面和一切可能。在斟酌的时候,有一个策略似乎较其他任何办法可取。他唤来姆奈修斯、塞解斯塔斯,和英勇的塞雷斯塔斯;叫他们整饬舰队,备妥一切索具,喊他们的伙伴齐集岸边,但不要解说什么,要隐瞒着改变计划的原因。同时,他将去见戴朵;因为她懵然无觉,又心地善良,万想不到这样深的情爱会有破裂的可能。所以他要找一个合适途径,最不使她痛苦的时刻,去跟她说;找一个得体的解决这项困难的方法。

他的人欣然从命,迅即开始执行他交下来的任务。可是谁瞒得了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女王对这项欺骗的行径很快就有所觉。在尚无人告诉她的时候,她的直觉已察出行将发生什么事;她对一切可能的危险,无论真假,都很害怕。在这样神经兮兮的心情下,她听见了风声,又是邪恶的流言传来的,说舰队正在装配,准备起航。她怒不可遏,不知所措,在迦太基到处狂奔,像酒神的女信徒,当每隔一年,酒神节的狂热激动了她,西塞朗山西塞朗(Cithaeron):希腊东南部的山,为酒神巴克斯享祭狂欢仪式的处所。在夜间高声唤她、巴克斯的标记在摇晃,人们喊她的名字、促她发痴发狂的时候。最后,戴朵先向埃涅阿斯搭腔,斥责他道:
  “忘恩负义的,你真相信你能掩住这样的恶行、不声不响离开我的国土吗?难道我们的爱情、我们的海誓山盟,甚至你的戴朵的不能避免的惨死,都留不住你吗?你就这样狠心,竟在严冬天气,不顾北风刺骨,急着开船吗?怎么,倘使你不是在寻觅一个你没有见过的异乡的家,倘使古老的特洛伊仍然屹立在那里,你会不顾这样狂风巨浪的海洋而开船去吗?你是要避开我吗?噢,看在我眼泪的分上,看在我们山盟海誓的分上,因为我这个可怜的傻瓜现在已没有吸引力了,看在我们的结合,我们这应该是真正姻缘的分上,倘使我对你好过,使你快乐过,我求求你,如果还不太晚,可怜一个就要这样破坏了的家,改变你的主意吧。为了你,我惹起阿非利加的部落和努米狄安人首领的仇恨,也惹起我自己的泰尔人的敌视;为了你,我拋却了荣誉、我一向享有的美名,和我对永生的惟一希望。你是把我留在谁的手里等死呢,我的--客人呀?我常称你是丈夫,可是现在你变成了客人。我的前途将如何?是我的哥哥皮格马利翁来毁坏我的围墙呢,还是被盖图利亚人伊阿巴斯抢去成亲呢?倘使在你走前我肚里怀有一个儿子,那么有个小埃涅阿斯在殿厅玩耍,使我想起你的相貌,那我也不至于绝对孤苦无告啊!”
  她说完了。他因为牢记朱庇特的警告,目不转睛,竭力忍住内心的痛苦。最后他简短说道:“女王陛下,我永远不能否认我亏欠你的许多盛意和恩情。只要我一息尚存,还有知觉,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伊里莎伊里莎(Elisa):戴朵的别名。。现在我可以简略地向你说一说真相。我无意骗你,偷偷离去,请不要那样想。我也从未自认结了婚,因为我跟你不曾明订婚约。倘使命运准许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过我的生活,按照自己的喜悦解决我的问题,那么我首先关心的是特洛伊城及我对我自己族人的亲爱回忆;我会让普利安的崇高城堡仍旧站立着,把战败后的特洛伊堡垒建成金城汤池。可是事实上格瑞尼阿姆格瑞尼阿姆(Grynium):小亚细亚一城,内有阿波罗庙宇及神谕所。的阿波罗,那位在律西亚发布神谕的神,坚持命我往意大利的宝贵地方去。现在意大利必须是我的爱和我的家乡。你是腓尼基人,倘使你忠于这里的迦太基城堡,除了阿非利加的这个偏僻城池外,不去一顾其他城池,那么你何以反对特洛伊人去意大利定居呢?假如我们像你一样,想在外邦建一王国,那不是什么罪恶啊。每当阴湿的夜幕笼罩大地,每当明亮的星星升起,我父安契西斯的急切亡魂便出现在我梦里,我很害怕。我的儿子阿斯堪尼斯也是对我的一个警告;我想着他,觉得对不起他,我骗掉了他的意大利王国,那是命运之神给他的国土。现在朱夫亲自派众神的发言者来--这一点我可以指着我儿子的性命和我父亲向你起誓--他疾速飞行于空中,向我传达命令。我亲眼看见这位神的使者清清楚楚进入城门,亲耳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所以请你不要再以这样抗言烦恼你自己,并使我也不舒服。我往意大利去,并非出于自愿。”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戴朵一直站在那里,扭转身躯但回头瞪着埃涅阿斯,不吭声,上下打量他。接着便破口怒骂:“忘恩负义的,你的母亲不是什么女神,你的始祖也不是达丹纳斯。不是的,你的父母是崎岖坚石的高加索山,你是海坎尼亚海坎尼亚(Hyrcania):地名,在里海东南。的老虎养大的……我现在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我为什么再忍耐下去,好像将来还有比这更坏的事?……他可曾叹过一声气,或望过一眼,对我的哭泣略表关注,可曾对爱他的人有过一丝温情或一掬同情之泪?真是彻头彻尾的忘恩负义!无论是至高无上的朱诺,或撒腾的儿子,我们的父,都没有以公正无私的眼睛看现在发生的事情。这个广大世界再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我欢迎他,那时他是船破落难的乞丐,我像个傻瓜般让他分享我的王位。我拯救他的伙伴们于死难之中,还给他已丧失的舰队。……现在复仇女神捉住了我,她们用火烧我,驱赶我,……他仿佛真的得到阿波罗的律西亚神谕处的谕言,后来甚至朱夫自己也派神们的发言者越空而来传递同样可怖的命令!这么说来,我竟得相信天上的神祇在考虑这事,为关注这事而心烦意乱了!噢,我并不强留你。我并不怀疑你的话。去吧,乘风寻找意大利去,乘船觅你的王国去。只是我仍然相信,倘使天上有主持公道的力量,你将在海里的岩礁中受尽惩罚,在痛苦中你将连呼戴朵的名字。那时我离你虽远犹近,将用最黑的火焰缠你。死的冰冷停止我身体的呼吸后,无论你到哪里,我的鬼魂也在那里。你将受到你应得的惩罚,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将听见你受罚的消息,那消息将传到阴间去。”她没有说完,但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她痛苦地匆匆跑去躲藏起来,剩下埃涅阿斯焦急、踌躇,还有许多话想跟她说。戴朵晕过去;侍女们扶起她来,抬她到大理石卧室,放在床上。
  这时诚实的埃涅阿斯很想说些温存话舒减她的悲伤和痛苦。可是他仍然服从神的命令,连声叹气回到船上去,因为他的爱的力量彻头彻尾撼动了他。特洛伊人奋力工作着;不久就把他们的高船推下水去,排列在岸边,那些新油漆过的船又浮在水上。众人抱着上面尚有树叶的粗糙木桨,从树林里运来的坚硬木材尚未经过加工制造,他们就是这样急着离去。人们可以看见他们在城里匆匆忙忙到处走动,像蚂蚁一般,当它们为即将来到的寒冬打算,把大堆大麦搬到家里贮藏起来,成群结队形成一条黑线越过平地前进,在草地上的一条窄路里运输它们的掠夺物;有的用肩膀推一大粒玉米往前滚;有的在后监督,惩处掉队的;整队里充满熙熙攘攘的行动。戴朵看见这一切活动时,必曾作何感想?在她的城堡里居高临下往下望,看见沿岸人来人往,海上一片纷乱和嘈杂声音,她必定曾经多么痛苦地叹着气!唉,无情的爱,有什么事你不能迫使一个爱人做出来呢?因为爱现在迫使戴朵再去哭诉,再去看看哀求能否生效,让自尊心屈就爱情,作最后诉请,也许她尚有未经探究过的管道,不必枉然寻死。
  “安娜,”她说,“你看见海滩上人乱哄哄的,他们从四面八方聚到那里。船帆已在招风,水手们正高高兴兴把花冠挂在船尾。如果我早日看见这场可怕的悲伤,安娜,也许会有力气忍受下去。但无论如何,请你替你可怜的姐姐做一件事。因为那个忘恩负义的谁的话都没听过,他只听你的话;只有你得到了他的完全信任;只有你知道如何和何时得体地接近这个硬心肠的人。所以,好妹妹,现在请你去低心下意向我们这位高傲的仇敌说个情。我可没有到奥利斯奥利斯(Aulis):港口,希腊联军舰队在此誓师,统帅阿伽门农杀女儿祭神,求得风平浪静,然后大军开往特洛伊。串通希腊人消灭特洛伊人--我没有派舰队去攻打特洛伊城堡--也从未掘开安契西斯的坟墓,打搅他的骨灰和幽灵。所以,他那无情的耳朵何以不理我的祈求呢?他这样匆匆忙忙是要往哪里去啊?作为对他这不幸的爱人的最后礼物,他至少可以等到顺风的时候,行程容易些。现在我不求他恢复他变心之前我们的光荣婚姻,也不要他放弃他希望统辖的壮丽拉丁阿姆。我只请他暂时不要行动,使我消消气安静一下,等我学会了忍辱负重的时候再说。这是我对你的最后要求。可怜可怜姐姐。等他答应我以后,我将在阴世还你的债,外加利息。”

这就是戴朵的央求;她可怜的、不幸的妹妹也三番两次含泪为她带话给他。可是这些央求都没有动摇埃涅阿斯的心。他对一切诉请概不置理,因为命运和神力使他不能欣然倾听。他屹立不移,像一棵被岁月坚韧了的橡树,当阿尔卑斯山吹来的阵阵北风竞相把它连根拔起,一阵从这边吹来,一阵从那边吹来,树干摇晃着,树叶从高处散落在地上;可是树本身在地下的岩石中间生得牢牢的,因为它的根伸入地下之深,像它的梢耸入空中之高。这位英雄就像那棵树一般,她们坚持央求他,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那样说,深深地伤害他那勇敢的心。但是他的意志没有动摇。泪珠滚滚,但没有用。
  事情定局了,戴朵没有了指望;惊恐之下,她看见命运在正视着她。这时她惟一的祈求就是死。看到苍穹她只有烦恼厌倦。仿佛是为了坚定她寻死的意志,当她把祭品放在香烟缭绕的祭坛上的时候,她看见一个可怕的景象;圣水变成了黑色,倾出的酒由于某种邪恶的缘故,变成了血。她没有把所见的这些告诉任何人,也没告诉她妹妹。还有一件,她的王宫里有一座大理石礼拜堂,是为纪念她的亡夫的,她对它极尽崇爱,常用雪白的羊毛和喜庆的绿叶装饰它。这时,当夜幕笼罩全世的时候,她觉得清清楚楚听见从这礼拜堂里传出哭声,仿佛是她丈夫在喊她似的。屋顶上常有一只孤独的猫头鹰哀鸣,泣声拉得长长的,继而古昔先知的预言里可怕的警告把她吓得发慌。她做些噩梦,梦见狂怒的埃涅阿斯追她,迫得她惊恐万状;一个人孤零零地行走于一条漫长的路上,在一片无人烟的地方寻找泰尔友人。她的心理状态像潘修斯潘修斯(Pentheus):底比斯王。反对崇拜酒神巴克斯,因而发狂,为其母所杀。一样,当他疯狂的时候,他看见复仇三女神结队而来,看见天上有两个太阳,地上有两座底比斯城;或像阿加米农受苦的儿子奥雷斯特斯在舞台上那样,竭力避开一个手持火把与黑蛇的母亲,同时复仇三女神在门口等他。
  戴朵痛苦难禁,神志狂乱。她决定要死。她首先独自计划寻死的时间和方法。继而以安详和有希望的表情掩盖她的计划,招呼她的伤心妹妹,跟她说道:“好妹妹,安娜,请你恭喜我!我已有个办法,可以把他还给我,或停止我对他的爱。靠近洋川之涯和日落的地方,有一块土地在世界边缘上,叫衣索比亚,巨灵阿特拉斯在那里用肩扛着并转动着擎天柱,支撑着满布火红明星的天。听说有一位马利安女祭司住在那儿,看守赫斯派瑞德斯赫斯派瑞德斯(Hesperides):希腊文意为”黄昏的女儿“,通常有三位。地(Gaea)以一株结金苹果的树送给孙女赫拉(即朱诺),作为她嫁给她兄弟宙斯的礼物,此树即由赫斯派瑞德斯看守。的庙宇,就是她在喂一条龙、撒蜜珠和罂粟籽使人入睡,她也在看守树上的神枝。她自称能用符咒解放任何女人的心,也可给其他女人以极端痛苦。她能阻止河里的流水,逆转星体的运行。她能在夜间召来幽灵:是的,你可以看见,她能使脚下的大地吼鸣,使山梨树林顺山坡往下移动。亲爱的安娜,我指着众神向你起誓,指着你和你的甜蜜生命起誓,我借助于魔术,并非出于自愿。现在请你给我造一个高高的火葬堆,造在我们家宅中央,露天但不为人见的地方。把那个无信无义的人挂在我卧室墙上的武器和他穿过的衣服,统统放在柴堆上;你还须将那使我罹此忧苦的喜床也放在上面。我要毁掉凡是可以令我想起那个不可再提其名字者的东西。再说,这就是那位女祭司的指教。”说完这些话后,她不再说了,面色立时变得苍白。安娜万没有料到她姐姐是在用这个奇异仪式遮掩她即将来到的死。她自己不能想象一种这样激烈的热情,没有害怕现在会发生比西该阿斯死时所发生的更坏的事情。因此她遵照戴朵的吩咐作好了一切准备。
  火葬堆立时用冬青檞和松木造成了。那是个又高又大的堆,站在庭院中央。女王将殿厅饰以花彩,柴堆周围饰以象征死的绿枝。一张床摆在柴堆上,她把埃涅阿斯留下的一把剑、他穿过的衣服,和他的一幅肖像都放在床上,时时刻刻知道行将发生的事情。柴堆周围设有祭坛,女祭司披头散发,以雷鸣似的声音呼喊三百神祇的名字,厄瑞巴斯厄瑞巴斯(Erebus):尘世通往冥府的暗道。
  海克提或曲维亚(HecateorTrivia):阴间的魔术女神。被视为岔路女神,故有Trivia之称(Tri即“三”之意,“三路女神”),罗马人常将她视同狄安娜。、空虚,三面海克提,她就是三面处女神狄安娜。她洒了被认为是取自阿芬纳斯阿芬纳斯泉(Avernus):在那不勒斯,希腊文意思为“无鸟”;湖面及附近树林的毒烟瘴疠之气,使鸟不敢飞过。维吉尔认为这里是进入阴间的路。泉的水。月夜以青铜镰刀刈下并冒出黑色毒液的药草堆在那里,跟这些放在一起的还有一种珍奇媚药,是从一个初生的马驹额上摘下来的,当它母亲尚未去掉它的时候。戴朵站在高高的祭坛旁,捧着供神的米谷,一双纯洁的手高高举起,衣服束在身后,赤着一只脚。不久就要死了,她吁请稔知命运之秘的神祇和星宿听她说话,还向不论什么神力、某种注视人世、居心公正并顾念失恋者的神力,祷告一番。
  那是夜里,全世界疲倦了的动物都在享受甜蜜的睡眠。天上的星宿正在午夜运行的时候,树林和凶险的海俱是一片平静。每片田野,所有农田里的牲畜和色彩鲜明的鸟儿一概寂然无声,所有住在数里明澈如镜的湖里和乡野丛林里的动物,都躺在静谧的夜里进入睡乡,睡眠平抚心里的每种顾虑,忘掉生命的劳疲。可是这位腓尼基女王不是这样。她不能松弛紧张的心神安然入睡,也不能欢迎黑暗进入眼帘或脑海。不但如此,她还加倍痛苦;爱思柔情一再涌上心头,激起海浪般的怒潮。她开始再次寻思,心里自言自语道:“哎呀!我怎么办呢?不顾人们耻笑,回到从前追求我的人们那里,试探他们的感情,卑躬折节求某位努米狄安人娶我吗,虽然我曾一再拒绝接受他们中间任何人为我的丈夫?或者我应跟特洛伊舰队同去,服从特洛伊人的无论如何严厉的命令吗?我这么有把握他们欢喜我给他们的协助和救济,还记得、还感谢我那时的见义勇为吗?而且就算我愿去,他们让我去、欢迎我上他们的船吗?他们傲慢自大,还恨我。啊,迷途的傻瓜,还看不出吗?时至今日,你还不知道洛麦敦的族人能多么奸险吗?再者,倘使我跟这些航海者同去,看他们现在临行时如此趾高气扬,我是一个人去呢,还是带着所有的泰尔朋友,让他们簇拥着我去会合特洛伊人呢?倘使如此,我怎能命他们张帆迎风,迫他们再航行于海上?上次我已使他们放弃自己的城池西当,这回可不能再如此了。不能,你应当死,也必须死。只有利刃能解除你的痛苦。……噢,安娜,我已经疯了;可是当初是你把这副受苦的担子放在我肩上,因为你不忍见我垂泪,因此置我于仇人的掌握中。但愿我能像野兽一样,不受责难,过自己的生活,不结婚,没有现在这样的痛苦烦恼。……而且我对西该阿斯亡魂的誓约也破坏了。”由戴朵心里迸出了这些可怕的伤心话。
  这时埃涅阿斯已决定了航行计划,完成了准备工作,正躺在船尾睡觉。睡着后又梦见一位神,形貌像上次那位一样,声音、面容、黄发、洋溢着青春气质的肢体,样样都像墨丘利。埃涅阿斯望着他,墨丘利又警告他说:“女神的儿子,现在大祸即将发生,你还睡着不动,看不见危险就要临头吗?傻子!你没有听见顺利的西风已刮起来了吗?她心里正在筹思一项可怕的险计。一阵一阵怒火冲上她心头,她决定要死。趁着现在还走得及,你还不快走吗?倘使黎明时你仍在这里,你就会看见海上一片破船残骸,火光熊熊,满岸烧得通红。好,去吧,别再耽误啦!女人的心是善变的。”这样说着,一时又消逝在黑暗里。

 神的突然出现,使埃涅阿斯着实吃了一惊。他跳起身来警告他的伙伴们道:“快些呀,诸位!醒醒!各就桨位。快些扯起帆篷!因为看呀!又有一位神从天上下来,催促我们速行。我们必须斩开缠结的缆索逃啊。我们跟你走,神啊,不管你是谁;像从前一样,我们欢欢喜喜服从你的命令。求你跟我们同在,慈悲地帮助我们。请从天上的星座给我们恩惠。”说着他迅即抽出宝剑,用明晃晃的剑刃斩断缆索。每个人都上了船,船队遮遍近岸的水面,他们弯腰摇桨,翻起白沫,划向外海。
  这时初升的奥罗拉已离开泰梭诺斯泰梭诺斯(Tithonus):黎明女神奥罗拉(Aurora)的丈夫,她为他求长生,但忘了求不老。他后来老而不死,形容丑陋,苦甚,化为蝉。的橘黄色床,将新的光明散播于世上。女王从她的瞭望塔上看见黎明的白光,也看见舰队乘风前进。她知道海岸和港内已空无一人。见了这景象,她捶着美好的胸脯,三遍,四遍,抓散她的金发,高声喊道:“啊,朱庇特!你让这个陌生人到我这里奚落一阵后安然离去吗?拿起武器呀!来呀!迦太基人都去追呀!你们那里的人,快到船坞里把船推下水去!快些呀!拿出火把来,分散枪矛呀!摇起桨来呀!……哦,我在说些什么啊?我在哪儿?哦,可怜、可怜的戴朵,什么样的痴想迷了你的心窍?现在你才领悟到他的邪恶吗?在把王权让给他之前,你为什么不想想呢?看他对自己的誓约多么不忠实啊!可是人们说他随身带着祖先的神祇,并弯腰背起年迈衰弱的父亲!我不是能抓住他把他的四肢一件一件撕下来扔在海上吗?还把他的伙伴们一齐杀死--是的,也杀死阿斯堪尼斯,烹给他父亲吃吗?啊,这样一场斗争,结果是说不定的。就说不定好了。我还怕谁,反正是要死的?我可能拿火把到他们营地把他们的船统统烧掉,把儿子、父亲,和他们全族人杀光,然后自己也死在那里。太阳呀,你的净化的光线洞察世上的一切!朱诺呀,你深知我的痛苦,能讲出真相!海克提呀,你是每天夜里可在每个城池的十字路口高叫三声唤来的!可怖的复仇三女神!等待着伊里莎的死神!你们现在听我说。你们的神力该注意一下这里的邪恶,请听我祈祷。倘使那恶人必须安然进港登陆,因为是朱庇特亲自注定了的,那么让他将来在强敌手中受战争的苦楚,让他被流放于他自己的领土之外,被从尤拉斯怀抱中攫走,让他眼看着无辜朋友们死亡而乞求援助,等他接受屈辱的和平后,让他不得在快乐日子里享受他的王国;让他不得寿终,陈尸在荒凉的水边未得葬埋。这是我的祈祷,我的最后呼号,出自我的生命的血液。从那时起,我的腓尼基族人们啊,你们要以坚决的仇恨苦害他的每个后代子孙。这样就算是你们对我的亡魂的祭礼。两国之间没有友爱,也没有契约。希望能从我的枯骨里生出一个复仇者,不拘早晚,只等有了力量,即以烈火宝剑迫害从特洛伊来的定居者!让你们的海岸对抗他们的海岸,你们的波浪对抗他们的波浪,你们的武器对抗他们的武器。这便是我的诅咒。让他们和他们的子子孙孙永远争战不息!”
  这是她的咒诅。她立时转而考虑每条行动途径,因为她想尽速离开这可恨的阳世。她跟巴塞说了几句话,她是西该阿斯的老乳母,她自己的乳母骨灰已黑,埋在老家。“亲爱的乳母,去喊我妹妹安娜来。告诉她快去以河水净身,拿来为赎罪所需的祭品和其他一切,这是众神命我举行的仪式。叫她照我说的准备好了来;你自己额头上也勒一条虔心带。我打算完成已正式开始了的某种对朱庇特的祭仪,将这个握有那特洛伊人生命的木柴堆付诸一炬,了结我的痛苦。”她这样说了,巴塞怀着一位老媪的心肠,快步走去。
  可是戴朵已决定了寻死的计划,慌忙冲出门到庭院里。她滚动着泛红的眼睛,脸上的肌肉在颤动,面色呈现将死者的苍白。她疯狂地猛冲过去爬到火葬堆顶上,抽出那把特洛伊宝剑,一个并非为此而用的礼物。她凝视着从特洛伊来的衣服,和那张引起诸多记忆的床。停了一会儿,流着眼泪,一面思想;她倒在床上,说出了最后的话:“甜蜜的遗物,只有在上帝和命运允许的时间内是甜蜜的,现在请接受我生命的气息,开脱我的痛苦。我已经活了一生,走尽了命运派给我的生命路程。我的灵魂将堂堂正正进入阴府。我建了一座堂皇的城池,亲眼看见自己的城垣筑起。我为我丈夫报了仇,惩治了我的哥哥,我们的共同敌人。要是达丹舰队没有来到我的岸边,我本该非常,非常幸福!”哭着,她把头栽在床上,继而又说道:“我死得仇未解恨未消,但总是一死。是的,是的;我愿这样去到阴世。愿那个远在海上的无心肝的特洛伊人痴醉于我的火光,带去我的死给他的恶兆。”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甚至当她还在说着的时候,她曲身倒在剑锋上。侍从们立时看见鲜血顺剑冒出,沾在她手上。王宫里一片哭叫声。整个迦太基为之震惊,传言满城飞。家家有哭声、泣声,和女人们的号啕声,上天回应着高声哀号;仿佛敌人已攻了进来,全迦太基或古老的泰尔已经陷落,滚滚烈焰已在焚毁神和人的住处。她妹妹听见,登时停止了呼吸。她以指甲抓破脸皮,用拳头捶伤胸脯,急忙惊慌地穿过人丛去,看见戴朵已命在顷刻,她向她哭道:“哦,姐姐呀,原来是这样啊?你是在打算哄骗我啊!你的这个火葬堆、祭坛和火就是为了这个吗?我将怎样责备你不该弃我而去呢?你藐视自己的亲妹妹,临死时都不想要她在你身边吗?你应当叫我分受你的命运,那么我们二人可同时伏剑,同归于尽。试想想,是我亲手搭起这个火葬堆,还向我们祖先的神祇哭求,结果只是叫你离我而惨死吗?姐姐呀,你以你自己的生命毁了我的生命,还毁了我们全族人的生命和西当的高贵气质及你的整个城市。来,让我看看你的伤--我必须用水洗净伤口,以我自己的嘴唇吸你最后的气息。”说着她爬到柴堆顶上,把她的仍有呼吸的姐姐抱在怀里,爱抚她,一面哭着,一面试图以她的衣服止住那殷血。戴朵想睁开沉重的眼皮,但没有成功;她胸间的深伤,就是宝剑刺进去的地方,出气成声。她三次要靠肘的支持坐起来,每次都又倒在床上。她眼珠滚滚,望着天空,要看见阳光,看见后叹息了一声。
  万能的朱诺怜悯她难死难分的长时痛苦,派爱瑞斯爱瑞斯(Iris):彩虹女神,众神的传信者。从奥林匹斯下来释放她的神魂,使它脱离那纠缠住了的肢体。因为她的死不是命中注定的,也不是应得的,而是在一阵热情冲动中悲惨地早亡,普鲁塞品普鲁塞品(Proserpine):即希腊的普西芬尼(Persephone),有人说是宙斯与谷物女神迪米特(Demeter,罗马人称为Ceres)之女。她被冥王劫到阴间做夫人,迪米特寻得她的踪迹,与冥王达成协议,只让普鲁塞品在阴间度过一年的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时间,迪米特念女心切,无法善尽本职,因此地上一片荒寒,就是冬天废耕之时。还没有剪下她头上的一绺金发,把她的性命交给阴间的奥卡斯奥卡斯(Orcus):即普路托,阴间的神,朱庇特的兄弟。。所以有橘黄翅膀的爱瑞斯,晶亮得像一滴露珠,映着日光显出千道霞彩,这时飞越天空。她翱翔在戴朵上空,说道:“我奉命来取这绺头发献给普路托,使你的魂灵儿脱离躯壳。”说着她伸出手剪下头发。立时她浑身失去温暖,生命消逝于流动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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