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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

_5 云扬风飞(当代)
  “问题?问题是他并不知道有问题。”
  “莫非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隐隐觉得有问题。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也才学会电脑没多久,只知道使用,什么都不懂。全酒店只有金卫国精通电脑,比EDP的人都懂,还培训过他们呢。”
  “可那套前台管理系统是汤森集团提供的啊,不可能有问题的。”
  “我也是这样想。”
  “那不就得了。一定是你胡思乱想。”
  王茜雯抬头望着天空,觉得两个人再讨论下去没有结果,便道,“天亮了,我们回酒店去吧。谢谢你,小林哥,陪了我一晚。”
  此时天光已完全放亮,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启东朝着街边拐角处望去,自言自语道,“天亮了,几个月前的一个早晨,你从一辆车上下来,然后朝酒店走去。你说的那个人便是他吗?”
  王茜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觉心头一震,立刻想到了那个人,顿时脸色苍白,吧嗒一声,高跟鞋掉在地上,口中却缓慢而坚定地吐出几个字,“不是他,我发誓。”
  启东见她语气坚决,不似撒谎,心中释然,不是他就好,不然这个世界上还有何人可信?便起身苦笑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好了,我们回去吧。Rose,你知道昨晚是什么节日吗?2月14日。”
  “情人节?”王茜雯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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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9-4-4 23:34:05 字数:7062
 第十六章对上级只有服从,没有模仿
  经过全酒店上下几百人半个月的努力,江大不负众望,通过了汤森集团的五星钻石奖评选,总分632.5,排名全球第五,亚太区第二,中国区第一。这是江大人的骄傲,金卫国的骄傲,史密斯的骄傲,兰博的骄傲。这么高的荣誉,比五星级强多了,原来大家还幻想着当选后肯定会加工资,就像当年评星一样,哪怕加一级也是加啊!可是最终除了赢得一座小小的奖杯外,我们什么也没得到。就连那座小奖杯也存放在史密斯的办公室里,跟个大宝贝似的,不能随便参观。
  王茜雯又从总经理办公室调回前厅部,继续当她的前台主管,金卫国的直接下属。启东已接手了夜班经理的全部工作,把失恋的愤怒全部转化到工作中。
  最近一段时间酒店进了不少新员工,光前厅部就有十几个,金卫国让他协助礼宾部卢铮带两个新人,加上从其他岗位新调来的GRO,新人的培训工作占用了不少精力。听领班卢华军说,礼宾部有一位新来的小伙子叫毛晖,据说会散打,人长得也帅,却是个二百五,跟他说话甚是费劲,华军有心想换人。启东问他原因。
  “林经理,我还没见过这么笨的人。你知道礼宾员也没啥具体工作,开门,问候,送行李三件事,现在是淡季,成天没什么事做,只需要像个电线杆子一样立在门口就OK了。可那个毛日军,毛晖,我们都叫他日军,却没事到处瞎游荡,一会儿跟前台接待说说话,一会儿找大堂吧服务员吹吹牛,搞得自己像个大爷似的。”
  “你跟他说了吗,岗位职责。”
  “上班的第一天就说了,他娃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就忘到唐家沱去了。”
  “你可以批评他啊,处罚他啊。”
  “批了,也罚了。他无所谓。依旧成天泡小妞。”
  启东一听就乐了,“有出息啊。班不好好上,泡美女倒在行。四季豆进不油盐,我去会会那个毛日军,看看是何方神圣?”
  一个小平头,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的五官,健康结实的体魄,看起来像个练过功夫的人,当过三年野战军,今年十九岁的毛晖比自己矮小半个头,混身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是不是卢华军怕他啊?启东心想。
  他知道很多管理人员之所以管不了自己的手下,不完全是因为别人不听话,反而是他们怕员工。怕男人的拳头,女人的泼口。这年月,已改革开放十几年,但江都人的身上仍然保留着几分特殊时期时期遗留下来的造反派脾气,动不动就拿出来吓吓人,有时还能收到奇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横人”成了大多数领导的软肋。
  怎么跟他说呢?好言相劝,小朋友要服从领导,要听话吗?没水平,好像是老子求他听话似的。谈不投机就开除他吗?这年月混碗饭吃也不容易,动辄开除员工不是大丈夫所为。启东想到了一个法子。
  “毛晖啊,你到办公室来一下。我问你个事儿。”两人一起来到前厅部办公室。
  “听同事们说你当过兵,手劲很大,我想跟你比一比。”启东已卷起衣袖,准备跟他扳手腕。
  新人就是新人,不知天高地厚,他也老大不客气地卷起了右手袖子,喜道,“好啊。我们就比一比,一把定输赢,还是三打二胜?”
  “随你的便。我们先整一扳手再说。”
  两人分站在桌子的一头,蹲下腰板,两只右手紧握,十根粗大的手指抓在一起,“预备,起。”
  “林经理,第一把我赢了。”毛晖直起腰来,得意地说,“还要不要再来?”
  “再来,第一把我没注意,让你占了先。再来。”启东偷偷瞄了一眼他嘴角边的傲气,心想,让你的,小子,先给你点甜头尝尝。兵法曰,大则示之小,强则示之弱,要让人心服口服,该让时你得让让。
  第二把毛晖显然有些轻敌,被启东一举拿下。
  “林经理,我们再来第三把。”
  “好的。最后一把定输赢。”
  这一回双方都认了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手臂,额头上青筋直冒,手掌的汗都捏出来了,嘴里大喊着,“嘿,啊……”桌子的四脚被压得咯吱咯吱地响。
  结果毫无悬念,第三把仍是启东赢了。毛晖甩甩酸痛的手腕,摇摇头,“我在部队还没输过呢。今天状态不好。”
  “我们是棋逢对手,输赢很正常。要不要再来?”
  “我的右手没劲了,左手来。”
  “好。”
  启东知道有些人很特别,不是左撇子,但左手的力气却比右手大,一般不出左手,一出手保证一鸣惊人。正好他就是这样的人,估计毛晖也是。果然,一上来他的左手就险些把启东扳了下去,幸亏他及时发力,硬是把倒下去一半的左手给扳了回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二把没费太大的力气,又是启东胜,二比零,第三把不用再比。
  毛晖垂头丧气地瘫倒在椅子上,哀叹道,“老大,我服了,双手都输给你了。没想到你的左手更厉害。”
  “小毛,胜败乃兵家常事,扳手腕,小意思啦。”
  “我还没见过象老大这么厉害的人,真人不露相啊。我服了你了。”
  “听说你不听卢领班的话。”启东见时候差不多,便切入正题。
  “没有啊。大哥给评评理,他自己每天不是跟这个说话,就是跟那个聊天,我在岗位上巡查时跟别人说一两句他就不准了,这不是双重标准吗?”
  “他本来就跟你不一样,他是你的领导。有些事他可以,你不行。”
  “为什么?”一张稚气的脸,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启东真不愿打击他,可是不这样永远不能让他成熟。
  “人比人,气死人。”
  “为什么领导总是说一套,做一套呢?不是说酒店员工在制度面前一视同仁吗?林经理,新员工培训时是这样教的啊,难道……”
  “有些制度是人人平等的,比如对客礼貌,不能得罪客人。有些却是分等级的,比如客用设施,普通员工不能乘客用电梯,但高级管理人员可以。你当过兵的,应该明白。”
  “哦,这样啊。当官的坐小车,用屁股走路,我们却用双脚走路。”
  “差不多这意思,你把他理解成当官的拿手枪,当兵的扛步枪,心里会好受些。”
  “明白了。”他也是个聪明人,点拨几下可以教化。
  “还有啊,在酒店里,对上级只有服从,没有模仿。记住我今天的话,不然以后要吃大亏的。”他加重了语气,非常严肃地说。毛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送走了毛晖,正想着是否该向高层建议恶补一下基层管理者的领导课,比如主管领班的系统课程,金卫国却来电话叫他去听江阁。
  “James,想不想出去进修一下?”金卫国挺神秘地说,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手上的雪茄,又粗又长,暗黄金的颜色,一看就是上好的哈瓦那。你小子生活过得好嘛,都抽上雪茄了,启东心想。
  见他没答话,眼睛老盯着自己手上的雪茄看,金卫国微微一笑,“上次兰博过来时送了我一盒,这东西抽起来麻烦,一会儿不吸就熄火。好在我的烟瘾不大。喜欢?送你两支。”说完他拿出一个满是英文的漂亮盒子,从里面抽取了两支放在桌上,“兰博建议我们江大建一间雪茄屋,专卖古巴雪茄,这玩艺儿老外痴迷得很。James,记着,雪茄只能用火柴点,不能用打火机,不然就是宝气了。”
  “我知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叫绅士,斯文。”他也老大不客气,把两支雪茄揣进裤兜里,准备带回家去慢慢享受,“你刚才问我想不想出去进修?去哪里?”
  “这是五星钻石奖的奖励,江大拿到了二十个名额,到香港的汤森酒店去学习三个月,费用由酒店出,后天就走。”
  “跟我有什么关系?这种好事情轮得上我?”
  “我给贵宾部争取到了一个名额,给你了,谁让咱们是兄弟呢?”
  “谢谢大哥的照顾,我这辈子还没走出过江都市,整个一乡巴佬,让我出去也不怕丢你这个推荐人的脸?”
  “我不怕。再说了,你是前厅部英语最好的之一,比Robin强多了,派他去香港等于是公费旅游。香港人要么说英语,要么说粤语,英语不好的话只能是鸡同鸭讲了。”
  “难道他们不会说普通话吗?”
  金卫国摇摇头,“人家是英国的殖民地,看不起我们内地人,没有多少人愿意说国语的,会说的人也耻于说。你说不会英语的话,跟人怎么交流?不过呢,你小子的英语也就嘴上那两刷子,哄哄中国人还行,书面表达的功夫还差得很远,Jenny常抱怨AM的LogBook言辞粗劣,味如嚼蜡。也怪不得你,毕竟比不上史密斯的母语玩得转。不过,英语可是汤森的官方语言,玩不转的话甭想有发展。看在兄弟的情分上,我这里有一些向总部提交的报告副本,先拿回去学习学习,不懂的问我。”他递来的一叠纸,密密麻麻的满是英语,原来早就准备好了。
  启东心道,回去可有得学了,没事翻字典吧。
  “大哥,你会去吗?”启东有些兴奋。
  “本来总部是指派我当领队的,可是酒店刚入正轨,走不开。但我会送你们去再接你们回来的,亚太总部的人跟我熟,沟通方便些。”
  “想起来了。你说过,从瑞士回来后先在香港呆过几天的。”
  “不是几天,是三个多月。主要是学习汤森的运作模式,特别是前台的管理系统,其实那玩艺儿我在瑞士就会了。”
  “你不如故地重游,干脆多呆几天,有大哥罩着,我还需要苦学什么英语呀,不懂的随时问你得了。”
  “老子又不是你的秘书?别嬉皮笑脸的,回去给我好好地准备,不然……”
  下午,启东来向秦哥道别,“去香港要不要我给秦哥带点什么东西回来?那边水货多的是。”
  他递来一张纸条子,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子才不稀罕什么水货。记着把大哥大也带上,出门在外方便些。哦,用上次给你的钱买点东西,别让人笑话内地人全是穷鬼。我跟周疤子约好了,你过去就找他。这是他的电话,少不了你的好处。过去之后不必马上跟他联系,先熟悉一下酒店周围的环境再说。一定要小心,别让人看见。”
  他喏喏地应着。
  “东儿啊,你瘦了。有时间还是经常回来,家里的伙食好歹也比酒店匀尽些。”一进家门妈妈拉着他的手心痛地说。
  “妈。可能是最近太忙了,经常加班。不过精神还好。”他的眼圈发润,注意到母亲的鬓角已生出几根白发,在还算茂密的黑发丛中很是抢眼,妈妈今年应该四十有五了。小时候他特喜欢触摸她那长长的秀发,每次洗头都主动帮妈舀水冲,不经意间看到白发,心口一阵发酸,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动情道,“妈,您也要注意身体,别太操劳。看看,都长白头发了。”
  “东东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算妈妈没白痛你,唉……”母亲拿出拖鞋,叹了口气,“奔五十的人,老啰。”
  “在我的心中妈妈永远年轻。妈,我帮你把那几根白发扯下来,别动。”母亲乖乖地听着话,把头偏过来,子女的成熟是父母最大的幸福啊!
  扯完白发后,母亲理了理头发说,“知道你今天要回来,专门弄了些你最爱吃的菜,待会儿你爸回来就开饭。”
  正说着,门开了,父亲扛着一箱啤酒准备进门。
  “爸,你也是,买啤酒让我去小卖部吧。您这么的大岁数了,不怕闪着腰。”他忙跑过去把啤酒扛进屋。
  “锻炼一下身体,没事。东东,你这娃儿,越来越不听话了,几个月没回来了?”父亲神色严肃地数落着。
  “文海,快别说这话。东儿工作忙,才提了干部,如今是一个部门的经理了。”还是母亲理解,虽然她并不知道儿子这个C级经理其实根本管不了什么人。
  父亲换上拖鞋,走进厨房里洗手,见他正在摆放三个人的碗筷,继续数落道,“再忙也该打个电话回来,是不是?看看人家金卫国,隔三差五地回家不说,还请厂领导到酒店吃饭。”
  “你们两爷子难得坐在一起吃个饭,快坐下。东东,今天妈给你弄了麻辣耗儿鱼。”妈妈把厨房里的菜端了餐桌,还有泥鳅,卤鸡翅、鸭掌、牛肉,很是丰盛。
  “爸,我敬你一杯。我干了,您随意。”父亲也一口干了,还把杯底对着他,两人哈哈大笑。
  “你们两爷子,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妈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指着碗里的番茄排骨汤说,“东东,先把汤喝了,再吃酒,不然胃受不了。”
  “好的。”吹着热气他喝了几口汤,“妈做的汤越来越霸道了!比酒店的厨师还有水平。”
  “听说你要回来,你妈昨天晚上就开始熬了,味道能不好吗?”父亲问,“东东明天就去香港吧。”
  “嗯。下午的飞机,先到深圳,从罗湖过去。那边有车过来接我们。”他抹了抹了嘴角的油。
  “到了那边好好学习,不要只知道玩,你也不小了。看看人家金卫国,比你大不了几岁,一个月八九千呢,比你多几倍。”父亲唠叨着。
  启东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本来我也是同龄人中较早混上主管的,工资已经远远超过在工厂里上班的同学们,爸妈很是得意了好一阵子。可人比人气死人,金卫国一冒出来,俨然成了家属区里的第一号人物。他闷声道,“爸,我知道。”
  “香港,香港,你爷爷当年都已经过去了,却又跑回来。如果不是你婆婆生了病,也许,唉……”父亲喝了口闷酒,仿佛想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
  听母亲说过,爷爷以前是国军的一名军官,黄埔军校毕业,解放前与国民党一起逃离大陆,本来是转道香港去台湾的,因为婆婆一个人拖着父亲走到广西时病倒了,他就从香港赶回来照顾她。等到婆婆病愈,大陆已全境解放,他们只好重返江都。爷爷原来在江都兵工厂当过工程师,回来后正好参与修复被炸毁的工厂,爷爷退休后,父亲顶替他到厂里上班。
  爷爷有一位堂兄,好像是一名国军少将,听说后来在香港定居下来,几年前曾给父亲来过信,打听爷爷的情况,却不想他已得癌症去世。
  “东东,别看咱们是工人家庭,你爷爷当年可是出身显赫。但也因为出身问题,你爸爸一直不能入党,不然也不会只是个普通工人。不说了,过去的事,提了也没用。”妈妈黯然道。
  席间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筷子拿在手中,大家都沉默不语,压抑心中的往事令人纠结,时时长吁短叹。
  “爸,要不我去香港看望一下大爷爷?”他建议说。
  父亲顿了顿,从几十前的往事中回过神来,“也好。不知他现在怎样了?应该有八十几了吧,前一回听说身体还好。”
  “听你婆婆说,他堂兄出去时带走了不少金条,有一部分还是你爷爷的,到那边购置了房产,有一幢记在爷爷名下。现在不知怎样了?”原来妈妈还知道这事,怎么从未听她起过?
  “快五十年了,人家还认账吗?”父亲说,“算了。就当是送给他们家了。总比你爷爷祖上留下的土地解放后全被政府没收了强,现在连我们家的祖坟都被拆迁了。爷爷要是还活着,肯定要遭气死。华朝,这事你没跟婆婆提过吧?”
  “哪敢跟她提?反正她腿脚不便,也回不了老家。不知道最好。”妈妈回答说,“快吃菜,不然凉了。”
  一箱啤酒有24瓶,爷俩干掉了20瓶,几乎一人一半,爸爸的酒量也挺好。
  “爸,你年轻的时候一定特英俊,追你的女孩子肯定不少。”他借着酒意没大没小地说。
  “那年月不一样,要夹着尾巴做人。哪个父母愿意把自己的闺女嫁给出身不好的人?地主,国民党,海外关系,该有的都有了。”爸爸提起陈年往事,似有虎落平阳之憾,“还好,你妈妈不计较这个,我很感激她。我们一起当知青的时候就……
  “我都听过N回了,英雄救美。妈妈下田捉青蛙被蛇咬了,爸爸背着她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到公社医院才救了回来。”启东说。
  妈妈从柜子里翻出大爷爷的信,抄下地址,“到了那边,有时间就去找找,如果他们不认,可别低三下四的,丢人!”
  “妈,我知道。”
  “还有啊,走之前买些土特产,给大爷爷带去,人家收不收无所谓,礼数却不能丢。千万别忘了!”
  “知道了。”
  在回来的路上,启东琢磨了两件事。第一是去香港的家庭任务,能不能攀上富贵的远房亲戚?苟富贵,莫相忘。你今天的富贵也有我们家当年的功劳啊!可我们知道人家现在的想法吗?四十几年的时间很长,长得足以抹去所有的恩怨。热脸贴上冷屁股,岂不是自取其辱?对于上门拜访之事,他觉得有些荒唐,鼓不起一点勇气来。
  第二是我个人的成长已关系父母在整个厂区里的面子,这是我以前没有意识到的,不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往上爬看来是不行了。去香港学习说白了就是镀金,丰富资历,与金卫国当年去瑞士是一个道理。
  揣着一肚子心事回到江大巷子,发现毛晖正在门口的楼梯上坐着。
  “找我有事?”启东问。
  “林经理,没什么事。下了班没事,想找你聊聊。”毛晖尾随着进屋,四下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乱得很,没什么好看的。”启东在酒店一向是以整洁的外表示人,大家都以为他是一个很爱好的人,“你自己坐一会,我解个手。”
  “您是太忙了。”
  看起来毛晖是一个非常懂事的人,趁着启东进卫生间解大便期间,粗粗地把房间整理了一下,被子还是按部队的标准叠的豆腐块,桌椅摆回位,啤酒瓶也整理成一排。如果启东不出来及时制止的话,可能他会继续把家具抹一遍,地板拖一遍的。
  第一次被人当大爷伺候还真有些受不了。他是对我扳手腕服气了,还是想在江大寻找自己的靠山?世道确实变了,早熟的人越来越多。启东心道。
  “晚上有空吗?我想请林经理吃饭。”毛晖非常恭敬地问。
  “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请您。我特别崇拜您,上次有眼不识泰山,后来同事才跟我介绍您捉电梯鬼的事迹。”
  “是吗?”不打不相识大概是人的通病,或者说是贱相,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让启东舒坦,受用。
  于是,他点头答应。
  不是烧烤,不是火锅,不是西餐,不是酒楼,更不是酒店,猜猜?是农家乐,他家亲戚在郊区开的,野味全席,没有人工养殖的东西,什么江团啊,水泥鳅啊,乌梢蛇啊,山菇啊,野菜啊,连鸡、鸭都是自然放养的,能上树,能潜水,城市里哪里还能吃到这些?烹饪用的水却是自家引的山泉,甘洌清醇,又是一绝。美中不足的是味道稍微欠了些,咸辣麻过重,没有把特有的鲜味突出来,落入了市面上流行的江湖菜的俗套。
  要独树一帜,跟风是不行的。就着几年的酒店经验,启东提了些意见,毛晖等人仔细地记录下来,说马上照着改进,下次来肯定不一样了。
  还有下次?吃人的嘴软吗?启东抹了抹油嘴。不过,这地方今后倒是个理想的窝子,有时间常来玩玩,开销不大,吃住都有。
  走的时候,他让毛晖转告他的亲戚,最好给农家乐起个名字,方便记忆,名不正,言不顺嘛。他答应着。
  离开江都前的那天上午,人力资源部经理范诗岑小姐特别送给他一套汤森集团的酒店前厅部管理资料,英文版的,图文并茂,洋洋洒洒近千页,粗粗一翻,以他现时的英文水平仍需翻字典才读得懂。
  “长这么大,除了武侠小说,从未读过这么厚的书,呵呵。”启东乐不可吱地接过资料,竟忘了说一声谢。
  “这是最新的修订版,到了那边有时间慢慢看,或者遇到问题时当资料查阅亦可。”范小姐微微一笑。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套资料是概不外传的,之前江大还没人目睹过它的全貌,包括上司金卫国,反觉得带在身边太过累赘,只是怕对不住范小姐的殷切目光,就和着英汉辞典一起压进皮箱底,准备到了香港再细瞧瞧。
第十七章 与狼共舞
更新时间2009-4-21 15:10:16 字数:4217
 换好车胎,马文骏主动要求驾车带路进山,我们四人无一反对,也许大家都在琢磨,能与狼共舞的人一定不是常人。于是,我换到了副驾,怡琴坐到后排,准备看他的表演。
  想不到这个山野村夫居然还是个驾车高手,崎岖狭窄,乱石凸起的山路上总能找到刚好允许四个轮子可以通过的路径。最了不起的是一座年久失修,被一条间歇泉冲得只剩下骨架的木桥,仅有两根比铁轨稍宽的木梁,一丝星光下,刺骨寒气中,梁上的青苔隐隐地闪着绿光,似乎在提醒我们只能就此下车,徒步前行了。只见他调整了一下方向盘,一轰油门,在怡琴的惊叫声和晓峰的喝彩声中,桑塔那一冲而过。
  “好利害!”我侧过身看着他,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象耍特技的一样,是谁教你的?”
  “我爸。”他的嘴角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随即又消失无踪。车上又归于沉默。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们终于翻过陡峭的剑狼山,此时天光已经放亮,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数千亩的凹地就在脚下,青山绿水,良田沃野,一派生机。村落之中,袅袅炊烟迎着朝阳的霞光,如道道青色的彩虹,倒影在一片片水田之上。回想一夜奇遇,恍如梦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吗?”怡琴伸伸懒腰,走下车,对着眼前的美景感慨。
  据小马说,他们祖上是一支北方的少数民族,为躲避战乱逃到这里。由于交通极为不便,数百年来一直过着平静安逸的日子,但进入现代社会,经济发展仍然非常落后,是邻泉乡唯一没有电灯、电话、电视的一个村落。
  经济虽然落后,可我们看得出来这个村子曾经的富足。村口的大道上立着一个高大的古牌坊,下面的青石碑上刻有“马家庄”三个字,只是落款的年代不太清晰了,依稀辨得“大明永乐”四字。原来这里的人叫自己是马家庄,外面的人称之为马家湾。
  村内的建筑大多取材于山中的巨石和古树,高大坚固,上百个青瓦白墙的小院落包围着一座巨大的庄园,那里曾经住着马家庄的庄主,现在庄内无人居住,保留为全庄的宗祠。
  枉是怡琴跟着岳父读过这么多历史,也万万想不到在江都市还有一个保存得这样完好的古建筑群。“马家,马家的历史是从哪里来的呢?”她自言自语。“未必是三宝太监郑和的后裔?郑和是回人,被明成祖朱棣赐姓郑,他以前是姓马的。好象也不对啊,太监应该不会有……”
  文骏没有理会正在研究马家历史的怡琴,对我讲起他自己的情况。
  他的父亲是一名护林员,长年来一直守护着方圆数百里林密谷深的剑狼山。近些年,由于江都市经济的快速发展,进山盗伐木材的人越来越多,把无数的百年古树偷偷运到市里高价出售,受经济利益的驱动,当地政府对此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为了阻止山外人,他豢养了数只野狼,用来吓唬外来的偷盗者。山外一直流传山上野狼为患,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怂恿当地警察进山打狼,结果把小马的父亲打死了。那时,马文丽在外语学院读书,马文骏十四岁,按山里的规矩,母亲改嫁给同房的另一位马姓大哥。在新家庭里,文骏过得很不幸福,经常一个人往山里跑,有一天他遇到了父亲曾经饲养的狼群,从此与狼共舞,相依为命。
  “那只灰白色的大狼叫图图,是头公狼,你们看见的第一只叫朵朵,是头母狼。”他说。
  “那其它的狼都是它们的孩子了。”我还在回想昨晚那可怕的一幕。
  “其它的不是狼,是图图与本地狼犬的杂交后代。朵朵是图图的小妹妹,还不到一岁,没有长成熟。”文骏说起狼来,眼睛里放着光,看着怪吓人的。
  文骏的家就在马家宗祠隔壁的一个不大的院子里,“妈——,我回来了。”
  “你小子死到哪里去了,还晓得回来了?”一个村妇尖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看到我们四人提着礼品进来,忙和气地说,“有客人啦?”
  “是姐姐的同事。他们来看望你的。”文骏进房去拿了件衣服穿上。“叔叔不在家吗?”
  “还改不过口来,他现在是你爸了。”她恨了文骏一眼,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说。“你们是文丽的同事啊。人来了就行了,还带什么东西?快坐,文骏快倒水。小孩子不懂事。”
  晓峰第一次见到圈养的猪,跑过去看稀奇,猪圈里十几只小猪崽正围着一头母猪吃奶,小李子站在一旁给他解释。
  “孃孃,我叫廖怡琴,是马文丽的同事,我们曾经住在一起的,今天专门来看望您。他叫林启东,是我的男朋友。”怡琴自我介绍。
  “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好容易供她上了大学,又撞了这么大的祸,害得我在庄里都抬不起头。他爸又死了,文骏成天也往外面跑,我一个人真的不想活了。”她说着话,眼圈红红的,别有一番伤心在心头,怡琴的眼泪跟着也掉下来。“我一个女人家,无依无靠,没办法,只好改嫁给文骏的叔叔。”
  我注意到她鼓起来的肚子,可能就是她跟叔叔的孩子。
  “孃孃,我们想让文骏跟我们一起去江都找事做,让他呆在农村没什么发展。不知您老有没有意见?”我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还没等他母亲说话,文骏一口回绝,“我哪里也不去!”
  “小林说得对,文骏啦,要不你就跟他们出去吧。成天呆在山有什么出息?”母亲对着文骏非常和气地说,“要不是当年你爸在部队里得罪了领导,说不定我们现在都在城里生活了。村里的年轻人哪个不往外面跑?”
  “我就是不出去。”文骏态度非常坚决。
  我们在他家吃完早饭,文骏把我们送到庄口的牌坊下,我再一次跟他提起出去是他姐姐的心愿,但他还是摇摇头,送我们上了车。
  “东哥,你们一路小心啊!三宝泉每两小时涨一次水,现在是夏天,流的是冰水,冬天则是滚烫的热泉,春秋季节又是温泉,是马家庄一宝。山外人并不知晓。”文骏对我说。
  “老大,真搞不懂他为什么不跟我们走?”小李子回头看着渐渐远去的文骏,一声叹息。“呆在这个破地方,有什么意思?”
  “也许他是舍不得图图和朵朵朵它们吧!”我一边开车,一边在想。“我把大哥大的号码留下了,叫他有事情就找我。”
  怡琴出神地望着窗外金黄色的稻田,十几个农民正在地里收割,几只土狗冲着我们的车直叫唤。“真是个美丽的地方,小林,我们以后到这里来隐居吧。”
  “你有病啊!”我没搭理她,小心翼翼地驱车爬上了山腰,踩下油门,让怡琴最后再看一眼马家庄的风景,然后一头钻进森林茂密的剑狼山中。
  半年后,江大国际广场(即江都大酒店B座)门前彩旗飘扬,花团锦簇,江源期货公司盛大开业了。曾经的江都人士,现在的台湾爱国商人蔡忠源面子极大,把市一级领导几乎全部请来捧场,当然也少不了邻居江都大酒店的高层,史密斯也到场祝贺。我和秦哥也来了,不为别的,只为前来关心一下那位曾经与狼共舞的山野村夫——马文骏,蔡忠源的司机兼保镖。
  他不是不愿意出山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后面也不会有他的故事了。世事难料啊!尤其今天的中国,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在我们离开马家湾两个月后,他也遇到马叔叔同样的灾祸,一帮无法无天的盗伐之徒枪杀了他最心爱的狼群,唯有朵朵跑得快,但也被打穿了肚子,生命垂危。没办法,他给我打了电话,抱着咽咽一息的朵朵搭上我的车来到了秦哥家里。
  为什么不上医院呢?因为朵朵受的是枪伤,上医院麻烦,只好让特种部队出身的秦哥来治一治。幸好只是普通的猎枪子弹,不是军用的开花散弹,不然朵朵的小命绝对不保了,加上秦哥妙手回春,硬是把失血过多的朵朵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从此晓峰多了一个忠实的狼犬当宠物,我们也说服了文骏留在了江都城里。调皮的晓峰好几次很想把朵朵牵到大街上溜一溜,秦哥警告他坚决不准,还给军区大院的门卫打了招呼,因为他知道朵朵根本不是一只普通的狗,但又不敢明说。
  台湾商人蔡忠源到江都考察投资时,入住江大,通过熟人结识了秦哥,都是军人的后裔,二人一见如故。蔡老板非常豪爽地把期货公司的装修工程承包给了秦哥,秦哥也给他推荐了马文骏作跟班,鞍前马后地为他跑下来各种手续。到公司开业时,他已成为蔡老板的专职司机兼营保镖了。十八岁的小伙子,有如此的机灵,三两个月就混成了大老板的亲信,比我当年利害多了。
  “东哥,我有今天,全托您的福。你不怪我当初没有一口答应你出来吧?”开业的那天晚上,文骏请我吃饭,端起一杯啤酒对我说。“兄弟先干为尽。”
  我也一饮而尽,“说什么见外的话。我能理解你当时的为难,舍不得图图和朵朵它们嘛。你要是走了,谁来照顾它们?”
  “它们没有招谁惹谁啊,不过是在保护我们祖上留下来的山林。东哥,它们死得太惨了,那些盗木的都是坏人,等我有一天一定要回去教训教训他们。”想起自己心爱的狼群,可能还想到了父亲的遗愿,文骏感到一阵心酸。“东哥,你会帮我为它们报仇吗?”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话,盗木人虽然可恨,但多半有一些背景,要报仇可没他想像的这么容易。只有安慰一下,“文骏啦,伤心事就不要再提了,今后在江都好好混,等你有出息了,再回去找那些人算帐。”
  本来想跟他提起Jessie留有一笔钱的事,但怡琴再三嘱咐我暂时不要说,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鬼知道她怎么想的,她说不提就不提吧。”
  “东哥,跟朋友在吃饭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回头一看,乔老二和金卫国正冲着我们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小马,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金卫国,江都大酒店前厅部副经理,这位是乔志敏,保安部主管,我的上司。这位是马文骏,在江源期货上班,我朋友。”大家一一握手。
  “想发财,做期货。小林哥有本事啊!”老同学金卫国开始洗刷我了,“先搞好关系,弄点内幕消息吗?明天恒生指数是涨是跌?”
  “我有几个钱,敢玩期货?”我正色说。
  “听说五万块就可以开户,炒恒生指数,做得好的话,一笔赚个几十万没问题,比股票还利害。”乔老二在一旁鼓动,好象是他要下手的样子。
  “原来你两个在这里吃饭是讨论这个,我没有兴趣,更没钱。”我摆摆手。
  “哦,正事给忘了,小林,你知道吗?我们江大马上要评五星了。这可是大事,我们酒店的大事,整个江都的大事。如果评上的话,我们将是江都第一家五星级酒店嘞。”金卫国一本正经地说。
  “不是说先评四星,再评五星吗?这样比较保险。万一五星没评,岂不没退路?”这个事秦哥老早跟我提过,据说市里面也是这个意思,怕万一评不上五星太丢脸。那个年代全中国也不过十来家五星级酒店,标准异常苛刻。
  金卫国说,“这是总部的意见,要评就一定要上五星,这是我们汤森集团在中国的首家五星级酒店,他们比我们还要着急。一定会想办法让我们评上的。老同学,你就不要穷操心了。”
  “就是嘛,史密斯都发话了,评上五星,全酒店员工一律加薪三级。听听,美国守财奴都大方起来了,这个五星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乔老二跟着搭腔。
  “能加工资最好了。”我也兴奋起来。
  晚上临别时,文骏对我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明天我想去看一下姐姐,一个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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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五星江大(上)
更新时间2009-4-26 17:41:52 字数:4760
 关于评星的事在江大吵吵闹闹已三年有余,全酒店上下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个中的缘由说来既复杂又简单,要完全弄明白此事还需要花费一点笔墨。作为一个小年轻,我不是江大建设史的参与者,对以前的故事一无所知,如果没有秦哥的介绍,这一段反映江都市改革开放历史的精彩片段就将永远被埋在地底下了。
  事情还起源于江大立项之时的一九八五年之前,无数的外国人象疯了一样的跑到内地城市江都来旅游,说是看看真正的中国是什么样,没有污染的大好河山有多么美丽。一个问题出现了,江都市没有足够的外宾接待能力,常常让老外们在领略了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文化之后回到礼堂里、餐厅里打地铺睡觉,象流浪者一样,遭遇跟今天的驴友,背包族何奇相似。其实我倒是觉得这是学习中国文化最有效的方法,中国的古人不都是睡地上吗?现在日本人、韩国人还当宝贝一样珍藏着我们古代的传统,仍然睡地上。只是几百人挺尸般睡在一起确实有点不雅,我们礼仪之邦,泱泱大国的好客之道何在?
  睡觉还好一点,有个地儿就行。最气人的吃饭问题,整个江都市连一个象样的西餐厅都没有,原因太简单不过,没有会做西餐的厨师。其实解放前本来是有的,可这些老人不是死了,就是动不了了,好容易找到几个能动弹的,却又集体失忆了,做出来的东西中不中,西不西的,中国人吃不下,老外也没见过。也难怪,三十几年都没能用上的手艺,不生疏到家才怪了。
  于是让外国人吃中餐就成了导游们最头痛的问题,全中国尤以江都市最为严重,因为这里的菜以麻辣闻名天下,本地人从娘胎里开始吃,天生一套强大的味蕾和肠胃系统,可外国人尝一口就惨了,先失去了全部的味觉,再也失去最后一点胃口。到最后闻到麻辣味就想吐,本地人则反之,一天不闻浑身无力。
  还有一个问题更是不可等闲视之,因为没有吃,没有住,老外们就不好管理了,不让他们到街上去逛吧,他们有意见。让他们出去吧,政府有意见,街上穷人太多了,拍几张照片带回去放到外国报纸上的话,太有损中国人的国际形象了。
  终于,各级政府想到了一个办法,专门为外国人建酒店,解决他们的吃住问题,顺便也把他们“关”在酒店里,不要到处乱跑。中国最早的一批涉外星级酒店就是在那个时代建起来的,特别有“涉外”二字,表明它不是为中国消费者建造的。
  江都是一座历史名城,也需要一座涉外酒店。但在那个时代,建一座酒店好象比造一颗原子弹还复杂些。归纳起来,主要有这样一些突出的问题:
  首先是,花多少钱建一座什么样的酒店,要多大的规模,有多大的投资,谁来投资,为什么人服务,中国人还是外国人,要不要考虑投资回报,或者说有没有可能有投资的回报,等等。据说当时光争论就花了两年时间,后来有一位中央领导发了话才平息了改革派与保守派的口水仗,江都市下定决心建一座前所未有的高级酒店。
  接下来又是一系列更加复杂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江都市之前没有现代意义上的酒店,各级政府的招待所们统统不算,自然不可能由哪一个招待所在管理了,于是有人说不如请外国的酒店管理公司。老革命们听着很稀罕,不就一幢房子吗,睡个觉,吃个饭的,还要外国人来管,不可思议。好在当时的市长曾经到香港考查过,住过人家的豪华酒店,才知道这个东西咱中国人暂时还搞不定,回来之后就请来了正苦于找不到门路进入中国内地酒店市场的汤森集团。
  然后一帮子高鼻子洋人给市里的领导上了一周的酒店管理课,大家终于明白了酒店管理原来还是一门学问,搞开放就得学习,从酒店管理学起,以前招待所的那一套东西根本什么都不是。
  有了管理公司还不行,员工从哪里来呢?有人说从现有的招待所里调动,消息一传出去,招待所里人人自危,没人愿意丢掉铁饭碗啊!出去打工是没出息、找不到正式工作的人才干的事情,在那个时代只有进城的农民和劳改释放人员才出来打工。你总不能让他们来接待外宾吧,肯定要出问题的。
  大家把这个一千年都想不通的问题提交给汤森集团时,人家却出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主意。具体说来是这样,与一部分职业学校合作,从学生中培养未来的酒店员工,剩下的从一部分停产的工厂里招聘,这些人就是后来江大员工的主体。当然谁也没料到几年后江大公开招聘时居然引来了上万人报名的盛大场面,就业的供需矛盾暴发了,其中也包括考不上大学的我。
  市里很快与汤森集团签定了委托管理合同,全方位地与之合作。接着另一个问题又出来了,没有合适建酒店的土地。大家又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市区啊,郊区啊,经济开发区啊,几十个地方选下来,把大家的眼睛都挑花了。没办法,谁让我们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呢?
  经过反复研究,领导们在先民主再集中之后才确定了现在江大这块地。原因说来好笑,居然是因为这块现在看来无比黄金宝地的地方当时却没有人要。
  为什么多年的招商都没有人要呢?也不能怪负责招商的同志们不努力,一批批外商来看地时问一问此地以前的故事后扭头就走了。老人们说,在清朝时此地是法场,也就是杀人的地方,无数个有头的、无头的冤魂在空气中游走了几百年,谁摊上谁倒霉。于是黄金宝地一直无人问津,直到政府里一个非常聪明的领导想出一个办法。什么办法呢?就是成立一家公司,把这块划拨给它,让公司找下家合作。这家公司就是江都国际实业集团的前身,江都贸易公司,成立时是国有的,改制成中外合资后变成了股份制了。
  好吧,就让江都贸易公司用它唯一的资产,也就是这块土地来运作吧。汤森集团都是些美国佬,不计较风水的,靠近市中心,建个高楼还能看江,不错,就是定了。十多年后,大家才猛然发现,整个江都市区再不可能找到比这块地更适合建一座大型商务酒店的了,你不佩服外国资本家的眼光独到且长远都不行。搞市场经济,搞酒店管理,搞房地产,人家美国人确实比我们懂得更多,因为那个时候咱们才刚上小学,自然比不上老师了。建酒店必须满足三个基本条件,第一是位置,第二是位置,第三还是位置,这句今天听来连废话都不如的话当年我们尚未听说过。
  有了地还是不行,为什么?因为没钱。江都贸易公司本来就是个“皮包公司”,做的是进出口贸易的无本生意,买进卖出各类商品,吃一点差价,能有多少实力呢?其实这也不怪它,本来它还是有点钱的,但这个钱太金贵,不能随便用。它吃的那个差价攒下来的钱基本上都是当时中国政府最需要的东西,外汇,即美元,因为金贵,当时我们叫它美金。必须全部无条件地上缴国家,由中国银行来保管,而且保管费还要你自己出。这是当时国家的政策,钱是你的,但你要用的话,必须给政府打报告,报告内容还有规定。一百万美元以下由江都市长批准,五百万美元以上由省长批准,一千万美元以上由国务院批准。建江都大酒店预计要多少钱呢?汤森集团估算了一下,大约需要5000万美元,这个数字在今天不算什么,但在二十多年前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你要一口气给市长打50份外汇申请报告才行,前提还是中央政府对你这种蚂蚁搬家,欺骗使用外汇的手段不闻不问才行。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还有一个现实摆在眼前,当时中国的外汇储备总共才几十亿美元,存中国银行江都市分行里的就更少了,估计最多千把万美元,全部给你都不够。
  领导就是领导,水平很高很高,自己没有钱没关系,找得到人出钱也能办事。那个时代最不缺钱的人就是爱国华侨,鉴于家乡太落后,自己从江都出来早已发家致富,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乡们吃苦吧。于是,他们中的一些人自发地聚集起来,半年功夫就筹集了近3000万美元的资金。钱有了,投入给江都贸易公司,改制成江都国际实业集团公司,华侨们按出资金额成了公司的大小股东,从此就可以分享江都市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了。包括后来江源期货的老板蔡忠源先生在内的江都市第一批外商几乎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回到家乡投资的,说白了,资本家从不会做亏本生意,江都国际实业集团就是他们未来发财的平台。他们非常地看好!
  有了3000万美元,而且是华侨们投资的,中国银行的外汇管制办法就不管用了。于是江都市有史以来最大的建筑项目,江都大酒店开始启动,汤森集团聘请了全世界最优秀的设计师团队,借鉴了当时全球最优秀的建筑作品,融入了江都的历史风情,江都大酒店的设计方案在股东们的一片喝彩声中全票通过。从第一根桩打下去,三年之后,一座堪称当今城市商务酒店之代表的地标性建筑在江都市拔地而起。
  也许你会问,不是只有3000万美元吗?缺口的2000万是如何解决的?这个问题我也没搞懂,多年以后才明白了,那个钱是从银行里抵押贷款出来的,这叫资本运作,拿建到一半的房子到银行去抵押,然后就有钱给你了。银行从来都是嫌贫爱富的,看到你的酒店一定有前景,等着几年后象自动提款机一样收获利息,它们会排着队来给你送钱的。更何况这家酒店对于江都市还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听说当时中国银行贷了1500万美元,工商银行贷了1000万美元外加5000万元人民币,有了这么多钱,江都大酒店就真的“牛”了,本来只建一幢楼,摇身一变成了A座和B座。比A座的酒店后两年投入使用B座真是幸运到家了,还没开张就租出去了80%,还是全市的最高价,因为小平同志的南巡讲话让江都市的经济发展进入了快车道,许多国内外大型企业纷纷来这里投资办公司,这座江都市唯一的甲级写字楼当然是首选了。
  当初大胆投资江都国际实业集团的华侨们自然笑得合不拢嘴,也把自己的分公司开到江都这片热土来了。
  建酒店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是评星,更不知道五星级酒店的标准是什么,完全按国际上最好的酒店标准来建,基本上是汤森集团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弄,进口的材料、设备、餐具、客房易耗品遍及五大洲,国产的东西少得可怜,这也是考虑到国情的无奈选择。谁让咱当时造不出来呢?
  酒店正式开业后,国家旅游局的星级评定标准出来了,从一星到五星皆有若干项目,逐一进行打分,得分超过360分以上就是五星。我们偷偷地请了市旅游局的专家们到江大来预评分,分数出来却吓了我们一跳,怎么回事?
  “是高了还是低了呢?老同学。”我问全程陪同的金卫国。
  老同学眨眨眼睛,叹了口气,习惯性地用右手摸摸上嘴唇,“唉……我真的搞不懂。能评多少颗星就评多少好了,怎么还有这么多计较?这个想报四星,那个想报五星。”
  我有点不耐烦了,伸手推了一下他,“别跟老子卖关子了,旅游局行管处给我们打了多少分?”
  他站在广场上,抬起头,出神地望着高耸入云的酒店,还是不说分数,急得我真想捶他一顿。
  十几秒钟之后,他悄悄地对我说:“我跟了他们整整两天,一项一项地打分,从天上到地下转了好几遍,猜猜最后的结果是……”
  “老子给你娃一脚,猜个屁!”我做出要打他的样子。
  他连忙躲开,摊开双手说,“没办法,史密斯说了,预估的分数是江大的最高机密,任何人不得透露。对不起了,老同学。”
  “真是茅司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说就算了。”见问不出具体的分数,我改变了策略,总要从他的嘴里抠点东西出来。“那我问你,酒店到底是想申报五星还是四星?这个总不是什么机密吧?”
  他的嘴角泛起微笑,哼了一声,“五星和四星对你就这么重要吗?我在瑞士日内瓦湖畔工作的酒店还没有星呢,照样是全欧洲最顶级的酒店之一,几千美金一晚。中国人就知道分个什么等级,发个什么牌牌,把酒店做好了比什么都重要,我的老同学。”
  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这个家伙四季豆不进油盐,没完没了地跟我卖关子,还不忘记吹嘘他在瑞士的经历,好象我们都是些土包子。史密斯和蒋小姐怎么就看了他了?让他陪同旅游局的人在酒店一阵瞎转,还跑到我们监控中心来指手划脚地说了一大通,连秦哥都只有低三下四地跟他们汇报工作。想起这些,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改天一定要想个法子,找一帮人把他打一顿,出老子一口恶气。看你还神气个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暗下决心。“你小子装蒜嘛,全江大的人都盼着评了五星升三级工资。说了兄弟们也好有个盼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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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五星江大(中)
更新时间2009-4-28 16:12:46 字数:4046
 关于评星的事,在江大流传着几个不同的版本。至于是如何流传出来,版本的真假与否,权威与否,却不为我等小人物所知。有一点是毋容置疑的,做酒店的人都知道,酒店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几百号男男女女挤在一幢楼里,一丁点小事情很容易流传开来,经过无数人的口耳相传、添油加醋之后转眼就变成了无数个听似有理之极却自相矛盾的故事版本,让当事人哭笑不得,让群众们莫明其妙。
  所以大家都笑言,酒店绝对是个无事都要生几非,有事更要生大非巨非的地方,但凡进入酒店行业时间稍微长一点的人其实都有这个思想准备。中国古人有云,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嘛!现代企业管理的说法是,蝴蝶效应。据管理书上说,南美洲的一只公蝴蝶悄悄地扇了一扇自己的小翅膀,目的是向另一支母蝴蝶求爱,它哪里知道自己这一扇的结果是,几个月后台湾海峡上空刮起了12级台风,害得上万人流离失所,就是这个理儿。真该给这只蝴蝶判个死刑!
  唯一不同的是酒店人对待是非的态度和有不同,有的淡然,有的愤然,有的欣然。无论怎么个然法,传是非的人必定对是非本身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一不小心帮到无心人,人家并不会感谢你,可一不小心害到有心人,人家却要恨死你。就象那只小蝴蝶一样,你总不能大老远飞到南美洲去找它算帐,或者表扬它吧。
  先说说几个最流行的版本。
  第一个版本是听说的,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来源,江都大酒店的董事长,曾如海老先生,一位据说曾经在江都叱咤风云几十年的老革命。曾老的父母是解放前江都市地下党的高级干部,被叛徒出卖后牺牲于1949年11月27日的那场震惊中外的大屠杀,那是大陆解放之前国民党杀害共产党人最残酷、最血腥的一次。解放后,革命先烈的孤儿受到了中央领导人特别的关爱,加上自己的努力,在退休时曾老做到了江都市副书记的位置。为了发挥老革命的余热,他被委派担任江都国际实业集团董事长兼江都大酒店董事长,这真是历史给他开了个大玩笑,为什么呢?当初他是最反对建设江都大酒店的,现在居然让他来监管,老同志一定没想通,但出于服从组织,他毅然决然地担当起了这一监管开放窗口的历史重任。
  所以他主张江大只评个四星级酒店就一点也不奇怪了,老先生怕出头嘛。人家北京、上海、广州都没几家五星级,咱江都既不是首都,也不是经济中心,更不是改革开放的前沿,一个内陆二级城市就搞一个五星,是不是太招摇了?还是弄个四星稳当点。就四星,江大在江都也是第一家。
  人家的名字起得好,大江入海流,再大的江河都会万流归宗,流入大海的。大江,倒过来就是江大,一切尽在如海先生的掌控之中。真的,因为他姓曾。
  这个版本还有一个离奇的附件,就是江大这个地方曾经是曾如海的伤心地。大家还记得我和秦哥在寻找史密斯小姐时曾经到过的一个很隐密的地方吧,地下防空洞的尽头,黑呼呼的,墙上写着**标语的地方。当年造反派曾经把他幽禁于此,罪名是他的父母肯定是叛徒,真是颠倒黑白,造反有理。那些武斗份子的逻辑大概是被叛徒出卖的人多少也出卖过别人,既然出卖过别人那么你也算是叛徒了,而且叛徒的后代肯定不用说了,一定也是叛徒。逻辑好象有些混乱,没办法时代混乱,人也难免变成弱智。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会打洞也。
  于是在全国武斗最利害的城市,江都,曾如海同志就被其中一方给抓起来,有模有样地审问了一番,然后被关在了江都大酒店下面的防空洞里,时间长达三个月之久。直到另一方占了上风才把他解放出来,然后众望所归地进入了市级领导机关。
  人生的大悲大喜莫过于此,跌到的地方搞不好就是你将来发迹的地方,只是当你发达之后千万不要跟别人提起往昔所遭的罪,因为这些罪未必见得人,兴许值得同情,可不一定会让人崇拜。未来想当大物的可得好好包装一下自己的经历了,老天爷最喜欢开玩笑嘛。
  第二版本绝对会让清醒的人变糊涂,越是清醒的人越糊涂,从来都不清醒的人反而不会糊涂,因为它来自酒店的总经理史密斯。
  前面交待过,史密斯也是美国老革命的后代,父亲参加过二战中伟大的太平洋战争,也是又红又专的。不过秦哥也学过军史,说太平洋战争中的绝大部分士兵也参加过朝鲜战争,因为他们的最高指挥官正是太平洋战区的最高司令官麦克阿瑟将军,跟我们志愿军打过仗,搞不好其中就有一个老兵也叫老史密斯。这是一个迷,从来没听史密斯提过抗美援朝的事,耀武扬威的十六国联合国军也没说过,至于后来也很著名的越南战争更没个影了。酷爱美军战史的史密斯对这些最精彩的历史故事只字不提应该是刻意隐瞒了什么。
  不过这些只是本小说的背景交待,不是主要情节。
  在所有的江大人中,史密斯对于申报五星级酒店的态度是最令人不解的,他是什么态度呢?不评星!
  这就奇了怪了,一个从事酒店行业数十年的老酒店人居然对酒店业的最高荣誉无所谓,任你想破脑子也想不透。难道真如金卫国说的,只要酒店做得好,评不评星一点都不重要吗?
  我不相信。
  其中一定有隐情。是什么?我却不知道,江大也没人知道,包括无所不知的秦哥。
  我们酒店做得好那是真的,在那个时代中国所有的外资酒店中,江大的管理是一流的,经济效益也名列前茅,后来我们评上了汤森集团全球五星钻石奖(一年只评一家)就是最好的证明,再后来江大的员工被全国各大新酒店争抢,成为中国酒店业的“黄埔军校”也是证明。可怜的我们,身在庐山之中,还不明白庐山的真面目啊!原来老子将来还是抢手货!虽然现在连狗屁都还不是。
  我们这些未来的“牛人”现在都窝在江大乖乖的当着牛犊嘞。谁晓得在不久的将来无数人的身价会飞上天呢?
  不过从金卫国的一席话来看,不评星的态度可能是源于这个美国人没有看上中国的星级评定标准,骨子里认为中国人没有一个人比他做酒店的时间更长,更懂酒店管理的。我相信真的没有比他做酒店历史更长的,中国的现代酒店业不过十来年,史密斯却已经在世界各地的酒店里闯荡了三十几年了,来江大之前也当过近十年的总经理。但有没有比他更懂酒店的中国人,我不敢下定论,但如果有的话也一定不多。也许在他的眼里,让外行的人来给自己指手划脚不是个滋味吧。
  美国人只对比他强的人服气,只有老师给学生打分数的,不能反过来。
  第三个版本来自汤森集团的亚太区总部。由于本人英语水平的提高,我终于会读兰博的名字了,史迪芬伯格,我们总部的老大,也是一个美国人,好象祖上是从欧洲移民过去的。名字怪怪的,人却不怪,除了有点洁癖。出于集团在亚太区未来布局的战略考虑,兰博主张要不惜代价拿下五星级,并许诺评上之后,给江大全体员工加薪三级。
  诱人吧!普通的员工算一算帐,加三级的话,差不多就是二百元的样子,不赖了。
  雷厉风行是他的作风,为了确保评上五星,他专程去了北京拜会了国家旅游局的领导,也派人到省旅游局和江都市旅游局做工作,务必给汤森集团一个证明自己有能力管理中国最好的酒店的机会。在他的眼里评上五星级等同于拿了一块金字招牌,有利于在中国大地上再拿下更多的酒店项目,把汤森的旗帜插遍全国,另外还表明汤森是服从中国政府管理,愿意按国情办事的外资企业。
  至于国际酒店管理集团如何在中国跑马圈地,我将在后文介绍,此处按下不表。
  有一段时间,兰博几次来江大检查工作,对照国家旅游局的星评标准逐一进行检查,需要整改的地方马上就与业主方交涉,希望立即出钱改进。酒店全体上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培训,学习星级评定标准,学习汤森的酒店管理理念,大家又都接受了一次洗脑。
  看到他这么大的毅力,史密斯也只有表明态度,站在比他矮20厘米的顶头上司面前,挥挥拳头,表示全力以赴,一定拿下五星,否则就地免职了。
  为了确保万一,兰博还说服总部的老板,花钱请了省市两级的领导到汤森集团在美国和欧洲的酒店进行考察,充分展示集团的强大实力。事实证明,这一招是有效的,免费旅游,住外国的豪华酒店,繁华大都会的、度假胜地的一应俱全,还少不了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酒店。害得一些人差点没惊叫资本主义好了。
  回来之后,旅行团的成员们一致同意,无论如何要让江大评上五星。
  第四个版本来自市领导。市里的主要领导基本上是同意江大挂五星的,除了几个走不动路,不敢让他们出国考察的离休老干部外。也难怪,这些人花了几十年的功夫,好不容易革掉了华夏大地的所有资本主义尾巴,现在灯红酒绿的东西又回来了,怎能不让人捶胸顿足啊!八十年代深圳特区刚建好时,小平同志让大家去看一看改革开放的成果,一些老干部先是在跟香港一样繁华的深圳街头大哭一场,再回到北京跑到毛主席纪念堂痛哭一场,难听的话骂了不少。这些现在看来极为可笑的事情,却是当时中国该走什么道路的激烈争论,白猫黑猫论嘛。
  那些老家伙就是要誓死保卫白猫。豪华奢侈的江都大酒店根本就是一个资本主义的毒草,再让它评个五星级,岂不是要在江都结出个毒果了?我们有点理解小平同志坚决走改革开放道路的难度了,最后成功了,真是了不起。
  老家伙虽然离休了,却还是市委顾问团的成员,说的话你也不能不听,至少要装作认真听的样子。市领导非常恭敬地听取了他们的意见,给他们做工作,工作,工作,再工作,从江都未来的发展,周边的兄弟省市如何如何地改善投资环境等等,好歹让他们反对的声音没那么激烈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是没有多少人愿意当阻碍家乡经济发展的千古罪人的。原来,建涉外酒店就是对外开放的象征,谁不同意,谁就是不赞同中央的政策。
  现在回过头来看看,在那个年代,要办成一件造福子孙后代的事还真的不那么容易,需要好多好多的口水才行。
  说了这一大堆闲话,我最关心的还是评不评,评几星。从酒店多次请省市两级旅游局的专家领导来检查的情况看,评星板上钉了,从兰博花大本钱请有关人士出国旅游来看,评五星应该没有任何的悬念了。
  于是我开始立即着手做一件事情,跟怡琴算一算我俩加在一起能增加多少工资,1千多块啊!
  钱对我们很重要,因为我们已想到了结婚,结婚就得花钱。
  连升三级真好!
  关于星评的四方口水大混战以汤森集团亚太区总部和市政府的意见占上风而结束,现在大家都翘首以盼,国家旅游局的星评专家何时到江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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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五星江大(下)
更新时间2009-5-27 16:14:21 字数:3961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这是江大800多名员工的真实心理写照,评星的争论折腾得太久,扯得太远,太曲折,太复杂,明白人不明白,糊涂人更不明白,大家都疲了。但这八个字却是伴随着全体江都市民长大的,所以大家都喜欢用这两个成语来形容很多看不懂的事情。
  除了“山城”和“火炉”之名外,江都市还是闻名世界的“雾都”,大家从小都是站在大雾迷漫的街巷里看着路边隐隐约约的花花草草长大的,习惯了既明白又糊涂,既不明白亦不糊涂的朦胧感,象八十年代特流行的一句朦胧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最近我一直在琢磨一个社会现象,越来越多的近视眼到底跟这个天长日久的大雾天有没有关系。
  江都又是两江环绕,站在江边看月亮很浪漫,很情调,很小资。因为天气常常不好,数星星不太容易,月亮的个头也比平原地区要大一些。如果你会游泳的话,在水里抬头(如果你水性好,抬得起)望月,更是有水平的。不过千万要注意安全,江中轮船、渔船穿梭,急流、暗涌亦不少,小时候我就差一点被其中一个卷走了。
  如果你巴望着涨工资,数钞票,比如象我,对于评星的期待一定是望穿秋水的。可真的宣布国家旅游局的星评专家即将到来时,每个人又都紧张得不行,生怕哪个地方不小心出个差错,成了江大的千古罪人,被800人的口水淹死。
  从那一天起,这个酒店就进入了高度戒备的全民备战状态,真的,一点都不夸张。我们看到每一位进出酒店的客人都不正常了,这个可疑,那个可能的,生怕其中一人就是提前来访的暗访者。作为重点部门的监控中心指定由秦哥、乔老二和我三人24小时全天候轮流亲自当班,绝不放过每个人。
  按照史密斯的最高指示:睁大眼睛给我看仔细了,有没有随便逮个员工问东问西的人,有没有半夜了还到处乱走的人,有没有一个人叫了几个人的饭菜到房间里吃的人,有没有讲外国话的中国人,有没有……
  此外,在业主的支持下,史密斯大笔一挥,全酒店一下子普及了电脑,全进口的IBM286窝,每个部门都有,秦哥也不例外,虽然他基本不认识键盘上的二十六个字母,但也只得亲自参加电脑学习班,从Basic语言学起。当然打字一类的活儿还是由我来干,谁让咱是秘书呢?
  那时,电脑是个很稀罕的球艺儿,很金贵,一般公司都买不起,更不要说家庭了,据说当时江大的电脑数量就占了整个江都市的四分之一,比政府和军队都多,利害吧。不过呢,有了电脑还不行,它不认识我们的中国字,进口原装的嘛,连软件都是,酒店管理系统是汤森集团专用的订房系统、订餐系统、财务管理系统、后勤管理系统等等。要想打出汉字还必须得装一个汉字处理卡,或者配备一个四通的汉字打印机。每当在前台看到中国客人们流着汗水,傻呼呼地瞧着满是英文的帐单,我感觉就象是回到了解放前的上海滩。
  但电脑确实能提高管理效率,从此开房门都用磁卡了,笨重的钥匙通通淘汰掉。客人的资料也都记录在电脑里,包括个人的喜好,入住的次数,协议的优惠价格等,这个对提升服务质量很有帮助。
  可是好东西要是坏了就麻烦了,比如说电脑死机,其它的电脑都死了还好点,前台的死了,或者说专为前台电脑服务的服务器死了,整个酒店就真是一片混乱了。由手工操作进化到电脑管理是时代的进步,质与量的飞越,可要是反过来,在天堂生活惯了,你会把人间当成地狱。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由于江都市正处在高速发展中,电力建设远远跟不上城市建设,停电是经常的事,蜡烛就成了市民家里的必备品,也是商店里的畅销货。江大虽然自配有功率超强的发电机组,能满足全酒店运行的需要,可切换电源时难免对娇贵的电脑有影响。
  这一幕自然就发生在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某个客人身上,她不是别人,正是前来江大星评暗访的罗女士。
  后来我做经营时学习到一个特别的管理词汇——“小概率事件”,即某个事情极少发生,但一发生往往就会被最高层的领导看见,或者被最重要的客人体验到,结果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和损失。
  比如说酒店的电梯平常都不“关”人,多少年以来就“关”过一次人,这个人恰恰就是酒店的大老板,美国汤森集团全球总裁,大老远从美国跑来视察工作,却让电梯“关”了一小时,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
  比如说酒店的卫星电视从来都正常,一打世界杯、欧洲杯足球赛,它就失灵了,修了半天都不好,急得球迷们骂娘,赌球的砸客房。
  酒店的菜品从来都很好,有一天江都市市长宴请外国重要客人时,里面就发现了一根长长的女人头发,而且一调查居然比全酒店所有女员工的头发都要长,活见鬼了。
  所以啦,罗女士的遭遇真的不算什么,不就是半夜里睡梦中被另一个男客人打开了房门,惊吓了一回。原因太简单了,电脑先死机,重启之后出现故障,自动把罗女士的房间跳成了OK房,前台接待一阵慌乱之后,按电脑程序操作又卖给了另外一个客人,男的。
  其实在平时,前台接待员的脑子里还是记得住已卖出的房间的,长期手工操作练就的超强记忆本事嘛,就算电脑提示是空房一般也不会搞错,可是在评星的重大压力下,神经一直紧绷着,关键时刻表现失常了。
  换个客人,大不了免他一晚房费,道个歉,我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电脑,它是个傻子。可罗女士不是一般的客人,是悄悄地潜进酒店来暗暗地查访的“特务”啊!大家玩笑,暗访就是在黑暗中进行访问,不然罗女士一来怎么会突然停电?原来是为了方便她的访问!
  于是,那天晚上江都大酒店一下子成了全江都市最热闹的地方。各部门总监、经理来了,史密斯来了,曾董事长来了,市旅游局局长来了,市府秘书长来了,确实太远赶来不了的人也通过国内、国际电话知道了,如汤森集团亚太区老大兰博,过两天才来的两位国家旅游局星评员。
  大家先是在客房里谈,后来人太多了,挤不下,就转移到会议室里。这个特别的会议从凌晨两点一直开到大天亮,差不多九点时,大家都受不了,史密斯叫了早餐送到会议室,然后继续开。
  本来重复卖房并不稀奇,每个酒店都曾经发生过,江大也不例外,原来没有电脑系统时,机率还高一些,后来有了电脑就基本杜绝了。没想到,这一回又来了,真是阴魂不散,坏事凑一堆了。
  如果罗女士不是罗女士,是罗先生,也许还好点,都是男的嘛,看就看了,全身上下各个部位都差不多一样的,除了尺寸和年限,无所谓。可惜又不是。
  如果罗女士是个一般的罗女士,也可能好点,反正睡在被子里的,黑灯瞎火,看不大清楚,损失应该不大。可惜她真的不一般,四十多岁了,还是独身,据说年轻时曾被某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欺骗过,从此对天下的男人都感到恐惧。这一回夜半色狼入室,心理上所受到的伤害可想而知。用她的话说,这不是伤害,简直是侮辱!
  再如果罗女士就算有心理障碍,是个普通的客人,也没有太大的问题,酒店赔点钱也可以私了。可惜她是代表国家旅游局来检查工作的,更遗憾的是,罗女士曾经到全世界酒店人最神往的地方——瑞士洛桑饭店管理学院进修过,对酒店管理非常在行。这个低级错误说起天,说起地,都是不可原谅的。
  问题是,与会的全体人员都希望她能高抬贵手,原谅我们吧!
  她的态度简单异常,就三个字:不同意,于私于公都坚决不同意。
  没辙了吗?
  有辙!
  我们酒店人不是常说一句话吗?“关键的时刻需要有关键的人出现在关键的地方来解决关键的问题”。这个关键的人不是别人,正我们伟大的兰博先生。远在香港的他当天就绕道广州,坐最快的飞机飞到了江都,亲自前来会一会这位罗女士,想作最后一次努力。
  兰博来了,单独会见了罗女士。事前他做过功课,其实也简单,两件事:
  第一件是在香港买了一瓶法国高级香水,专门卖给中年有品味的女士的那种,抹在身上有一种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感觉,让人平添一种高贵的魅力和气质。只要是女人,估计都不会拒绝,罗女士也是女人。
  第二件是给瑞士洛桑饭店管理学院打电话,找到了院长,请他出面调解。院长跟兰博是好朋友,老熟人了,兰博本人也是学院的客座教授,就写了一封信传真到江大的商务中心。罗女士看到这封信,心理上平衡了,看在学院领导的面子上答应不追究。后来,茜雯曾经给我偷看过这封神奇的信,复印件,我一个字都不认识,一问才知道是法语。
  关键的问题总算解决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气。两天之后,两位星评员莅临江大,受到盛大的欢迎。欢迎晚宴由市长亲自作陪,规格不可谓不高。
  星评的分数很快就出来了,超过了五星级及格线整整60分,当初建设的几千万美元投资真没白花啊!
  这个消息让我们兴奋了好几天,连江大巷子里的大小餐馆都感受到了喜庆的气氛,同事们的人均消费比平时增加了好几倍嘛。
  接下来是挂上五星级酒店的牌子,省、市各级领导都来参加了挂牌仪式,汤森集团的一干高管们财大气粗,包机前来,又是讲话,又是宴请,毕竟是全省、全市的第一家五星级酒店,值得大家热烈庆祝一下的。
  至于那位不小心夜半闯入美人闺房的色狼先生好象也受到了一点惊吓,在前台闹了好一阵子,酒店免了他入住几天的房费,算是对他的补偿。他才作罢。
  这些都不值一提。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作为几次检查的全程陪同人员,金卫国同志受到了表彰,汤森集团奖励一万元,市旅游局再奖励五千元。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嫉妒,真的,这种感觉从来没这么强烈过。老实说,长这么大,老子还真没有嫉妒过什么人。他出了多少力啊?
  礼宾部经理卢铮也不服气,“不就是恰好会几句法语吗?恰好在瑞士呆过吗?跟那个姓罗的老女人叙了叙旧,是不是勾起人家的美好回忆?正好在兰博面前表演了一番。兰博也是的,病急了乱投医。”
  我把这些话说给了秦哥听,老大淡然一笑,说:“看来蒋小姐的日子不长了……”
  “蒋小姐?前厅部经理,金卫国的直接上司,垂直领导,一手把他带起来的人。秦哥,我不懂。”我木呆呆地看着似笑非笑秦哥,一时有些眼花。
  “小林啦,我只是随便一说。当不得真的。”秦哥约略顿了顿,端起办公桌上茶杯,喝了一大口,抬头看着我的眼睛,“知道什么是‘翻院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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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机场代表
更新时间2009-5-28 0:43:05 字数:3912
 “翻院墙”是江都的一句土话,本意是一个女人当了第三者,过了一段时间她觉得不能满足于现状,提出我们的关系需要更进一步,于是就当了二奶。再过一段时间,她仍不满意,又想再进一步,经过不懈的努力,把一个好好的家庭想办法打散,资产重组之后成了一奶,也就是正房夫人。这个把别人的老婆“撬”下课,自己坐上位的过程就是“翻院墙”。后来也不限于女人,男人也可以用这招,把有夫之妇的老公搞下课。再后来,拆散一对恋人,自己当上别人的男朋友或女朋友,也算。
  秦哥说的应该不是“翻院墙”的本意,蒋小姐并没有结婚,好象也没有男友,金卫国不可能在生活上去翻什么院墙的,未必是工作上?我不敢去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社会阅历不够嘛,很多东西不到最后关头还不能看出个什么端倪来。只有在未来经历的事情多了,才渐渐明白。
  转念又一想,人家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现在江大挂了五星,兰博非常得意,从头到尾他的功劳最大,关键时刻一出马还扭转了乾坤。不服不行啊!亚太区的老大,真不是白给的。
  在离开江大之前,他要求史密斯搞几个新花样出来,提升酒店的服务档次,让江大再上一层楼。
  经此一役,史密斯也对兰博彻底服气了,唯唯诺诺地答应马上对现有的服务项目进行调整。第一项就是成立机场接待部,重要的客人由酒店派驻江都国际机场的机场代表在第一时间进行接待,然后用酒店的专车接回来,送机也一样。
  老实说,这种做法没什么新意,远的不说,香港的酒店老早就有了。人家半岛酒店除了劳斯莱斯,还可以用直升飞机接着VIP呢,当然这些费用是要由客人来出的,羊毛嘛,肯定出在羊身上,未必是牛。
  当初之所以没能搞起来,前面交待过,阻力来自礼宾部,原因很简单,他们与酒店外面的出租车形成了一个利益团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礼宾部经理卢铮就是反对声最大的,因为机场代表服务对他的损害最大。这个事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的赞成或者反对一件事的,这个事要么对他有利,要么对他有害,除非他的道行太低,被人忽游了还蒙在鼓里,跟着瞎起哄。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是,当人们感觉某件事可能会改变现状,有利无利并不清楚,既然不清楚,或者看不大清楚,那就不赞成,这是人的通病,感觉。改革与创新之所以难,只在于它会增加未知数,使人徒生不安全感。
  照理说,史密斯搞这个新花样之前不可能不知道车霸进贡一事,三年都过来了,一切全在眼皮子底下,瞒是瞒不过他这个老江湖的。原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要拿这事开刀了。卢铮有业主方关系的背景,不能自己动手,找个人来运作。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厅部经理蒋小姐,她的闺名叫蒋丽华,土得掉渣的名字,因为来自宝岛台湾,之前的职位是台北汤森酒店的前厅部主管,外派到江大来的。名字土又怎么了,比我们都懂酒店管理啊。她为什么没结婚,江大的人都不知道,更不敢打听,她太强势了。
  在整个前厅部,从来只听得到她的声音,别人都不能说话。要大家按国际标准,全部女员工剪短发,盘起来都不行,没人敢不剪。许多小女孩喜欢涂指甲油,红色的,挺好看,她也不准。吃饭,上卫生间都有时间规定,别的部门规定是吃饭时间30分钟,她规定超过25分钟一律罚款。有一次一位前台接待没有在电话铃响两声内接听,她立马在电话里头把那位接待大骂了一顿。其实酒店《员工手册》上是规定铃响三声接听的,被她硬是砍掉了一声。一国两制,从她做起。工作中哪怕只犯了一个小错,都会被她训半小时。如果有人通知你到她的办公室去,通常的反应都是吓得发抖。我们可以想像那位把星评暗访员罗女士的房间重复销售的前台接待是什么下场了,在前厅部经理办公室聆听了她的训话一整天,最后一句话是让她马上到人力资源部办理离职手续。
  她的口头禅主要有,“我们必须……”“坚决不准……”,“我说不行就不行”,“别的部门我不管,在我这里就是不行”。过份一点的有,“你看着不傻啊,怎么长了个猪脑子”,“你读书都读到屎里去了吗”,“你们大陆人是不是都跟你一样笨啊!能不能找一个聪明点的让我见识见识啊!”
  大家都觉得自己是生活在法西斯的世界里,只要她一出现,前厅部所有的人都象老鼠看见猫一样。
  据说连她的上级,房务总监晋维骐先生都得让她三分。
  本来卢铮这样的小年轻是不在她的话下的,可她比较懂事,很少教训他,这倒有点奇怪了。还有一个人她也不大说,就是秦哥,因为她需要知道一些业主方的内幕,秦哥就是百事通,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跟她说。所以,在她的麾下一片疾风暴雨时,保安部最多就下下毛毛雨,甚至还能保留个阴间多云的好天气,至于大晴天,想都别想。
  人是不能长期忍的,尤其是强势的人,久了要生毛病,火山爆发,摧毁一切。史密斯一说机场代表的事,蒋小姐当场就同意了,于是一场巅峰对话开始了。
  “卢经理,我已让人力资源部招人,你马上就准备培训机场代表,资料我叫Rose给你。下班前把计划放到我桌上。”女强人的风采,把工作分配给你,绝不需要商量。
  卢铮也听说过此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完全没有先兆。“蒋小姐,这个部门归我们前厅部吧?”
  蒋小姐说,“废话,全世界的五星级酒店都是前厅礼宾部管机场代表的。你管不了?”
  “当然不是了。其实我们本来就有接机送机服务,都是客人预订的,我们容易控制成本。如果在机场常设一个接待处,客人下飞机马上要搭车的话怎么办?我们必须长期放一、两辆车在机场。机场的停车费又是天价,宰死人不负责的。”卢铮打心眼里就不想做这事,抬出一万理由来。
  “你设定一个定时班车不就得了。每天固定几个班次,跟机场巴士一样。酒店有两辆丰田考斯特,正好派上用场。”台湾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抬出以前在台湾的经验来。“机场穿梭巴士,知道不,小子。你们大陆人就是不动脑子,找一大堆理由来。怪不得这么穷。”
  “可是……”卢铮还要争,象奴隶一样抗争。
  “不要跟我说‘可是’了。你做不做?不做的话,我叫金经理来管。”蒋小姐下最后通牒了,愿做不做。
  “蒋小姐,你听说完嘛。酒店是有两辆考斯特,那是保留给市政府随时调用的,我们拿去天天跑机场,到时候市里要用,我们怎么说?”卢铮知道,这两辆车是市里特批免关税进口的,基本上是用于市里的重要接待,比如中央来个领导之类的。为了保持良好的车况,使用频率很低,差不多等于是白养着,两个司机成天耍得不行。我不相信,你蒋小姐有这个胆子敢动政府的御用车。
  “这个我不管。车是酒店拿钱买的,酒店有权决定它们的用途。有问题,我负责。你马上就去跟两个司机说。”蒋小姐根本不听卢铮的理由。
  卢铮不能再说,扭头就想走。蒋小姐还没说够,板起面孔,用她高八度的声音说,“我说卢经理,你就这样离开我的办公室。到底懂不懂礼貌?”
  “对不起,我忘了,蒋小姐,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好汉不吃眼前亏,卢铮自有办法对付她,现在不是争的时候。
  “下次记得跟人要道个别,还天天站在大门口迎送客人?最起码的礼貌都不懂。”蒋小姐继续说,仍然保持着充足的中气。“你那些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后给我收敛点。”
  卢铮头上的汗水都出来了,连忙说,“是,是,是。我知道了,蒋小姐。下班前我一定把培训计划放到您的桌上。”
  “你知道我的脾气,还不快去做事!”
  两周以后,机场代表就开始运作了,效率真高。说实话,蒋小姐这个人虽然令人讨厌,但就工作效率而言,她是我遇到过的最高的人之一,比职业经理人还职业经理人,就是脾气坏一点。
  可惜啊,这次她遇到了对手,脾气非常的好,就是人坏得不只是一点点,此人就是卢铮,一个专门给人挖阴沟的人。世上的高手们从来都不是在大江大海里翻船的,他们翻船的地方很特别,在阴沟里。唯一的区别是那条淹死人的小阴沟往往不一定是别人挖的,有时是自己挖的。聪明人栽筋斗,绊下的那一脚常常是自己的腿。
  卢铮在高压下启动了机场代表的工作,史密斯和蒋丽华非常满意,专程到机场慰问了四位代表,史密斯又照了几张相。相片里,卢经理呈现的是一张充满阳光的笑脸,标准的酒店式微笑,跟史密斯一样的可爱。蒋小姐却有点严肃。
  板起面孔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笑面虎。请大家务必记住这句事后诸葛的话。
  不久,秦哥就接到电话,明天市里有接待任务,需要征用酒店的考斯特,时间是三天。他马上向蒋小姐报告,蒋小姐立即让卢铮安排,穿梭巴士停运三天,用酒店的奔驰顶替。
  一个阴谋开始了。
  就在考斯特被征用走之后,一群客人正兴冲冲地走出江都国际机场候机厅,来到江大的机场代表处,说早已预定了穿梭巴士到酒店。
  机场代表居然不知道这事,现在只有奔驰一辆,够四人坐,你们分批走,行不行。酒店马上派车来,半小时准到。客人左右一看,十五个人,要五辆车才够,最快的话也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全部到酒店。客人当场就不依了,在出港的人群中骂起来,用的是英语,然后再由陪同的翻译转过来再骂一次,配音效果极好。原来是一帮老外。
  才上没几天班的机场代表,一帮子小姑娘们哪里抵挡得住,酒店大堂副理的电话马上就响了,接着蒋小姐的电话也响了,再接着史密斯的电话也响了。
  我相信聪明的人一定能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太聪明了。考斯特确实是被政府征用了,用于市领导接待外国重要客人,而此时在机场出港大厅大闹的老外们正是市里要隆重接待的人。
  就在他们在机场等候的时候,市长也正按计划在政府接待大厅恭候他们嘞。
  等吧,大家都等。
  在不断的电话往来之中,领头的老外终于发话了,他把翻译叫过来,让他马上订飞北京的机票,老子走了。
  如果他真的走了,江都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外国投资项目肯定就跟会随他一起飞走了。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五亿美元。即使放在今日,也是一笔任何一位追求GDP的书记、市长不敢小看的投资。
  一瞬间,江大的总机变成了全市的热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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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接机
更新时间2009-5-29 0:13:47 字数:3930
 按照酒店的一般情况,耽误客人接机的后果是不严重的,远远不及耽误送机,因为按常理飞机是不可能等人的,专机或牛人除外。遇到后一种情况,如果是酒店的责任,比如说总机忘记了叫早,礼宾部忘记了派车之类,前台耽误了退房时间,酒店是要赔偿客人机票损失的,也仅限机票款而已,精神损失不在此列,金额不大。可接机不同,人都到本地了,多等个把小时再到酒店来,应该问题不大,充其量也就是让客人免费搭酒店的车过来就完了。
  任何事情都有例外,有时候极少概率发生的例外事件往往后果极为严重。在江都国际机场出港大厅里闹情绪的人是谁?世界500强排名第一的阿尔法石油化工集团总裁威尔逊先生。
  本来他是有总裁专机的,可那时候国内尚不允许外国的私人飞机入境(几年后中国领空才逐渐开放),他只好乘民用客机从伦敦飞北京,再转机到江都,已经折腾了二十多个小时了。世界级公司的大老板嘛,架子当然也是世界级的,此次江都之行已经让他很窝火了,再遇到无人接待的事,发点脾气也正常。
  江都市蕴藏丰富的天然油气资源,可以开发制造化工原料,加上内陆地区劳动力便宜,大名鼎鼎的英国阿尔法集团看中了这一点,由总裁亲自前来与市政府签署合作协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约定的见面时间已到,两拨人却一个在机场,一个在市府。三个方向的电话不断,总机的接线员一时手忙脚乱,所有的中继线都用上了。有机场代表找酒店求援的,两位当班的小姑娘实在抵挡不住十几个老外的的责难,急得都快哭了;有酒店内部追查责任,马上调动人员去机场救援的,据说史密斯听到这个消息时头都炸了,蒋小姐也当场昏倒,大家都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市里边也向酒店打电话,追问为什么没有安排车辆接待,一边打电话给阿尔法中国公司的首席代表,无论如何要请威尔逊先生留下来。
  酒店前厅早已乱成一锅粥,四辆奔驰,一辆劳斯莱斯已在卢铮和金卫国的带领下一起赶赴机场,超速违章也在所不惜了。市长这边也乱了,秘书与相关领导也乘车直奔机场。
  假如煮熟的鸭子都飞了,问题就大了。招商引资是政府的重大政绩,特别是引入世界500强企业,那是各个地方政府梦寐以求的目标。
  正在大家一阵忙活的过程中,威尔逊坐在机场咖啡厅里抽着古巴雪茄,心里盘算着如何回去给股东们一个交待。投资中国是西方众多大企业的目标,尤其是小平同志南巡讲话,中国加快开放之后,以中国的资源为原料,加工产品再卖给中国的企业,多么合算的生意啊!江都石化项目是阿尔法公司全球布局的重点,如果失去它可能会被排名二、三位的石油巨头们抢去,这是股东们不愿看到的。可是让我堂堂一个公司的总裁在机场傻等,也是很没面子的事,如果以后把资金投进来也是这个效率,前景可能不妙。商场如战场,时间就是商机,稍纵即逝。
  这时翻译在中国区首席代表汪秦的陪同下来到他身旁,十五张回北京的机票已经订好,登机时间是两小时以后。威尔逊突然有点后悔了,该不该就这样回去呢?为了这个项目中国区代表处和集团总部已考察了三年,投入了相当的人力和财力,全面打水漂吗?我不甘心!他的心里激烈地斗争着,一个念头猛然间冒出来。不如这样,以对方失礼为借口,争取江都市政府更大的让步。什么是资本家,追求利益最大的专家嘛!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秦,你去把机票退了,我们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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