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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桥遗梦

_2 罗伯特(美)
好吧,随便你。不过一条毛巾,一次淋浴,或者那水泵或者随便什么东西我总还可以提供的。”她低声。奶切地说。
好吧,听你的。你先去吧,我要把这些器材装进哈里-我的卡车然后立刻就来。
她把理查德的新福特车退出树丛,开到桥外的路上,左转弯向温特塞特方向,然后插入西南朝家开去。风沙太大,看不见他是否跟在后面,不过有一次在绕过一个弯道时她觉得她看见了他的车灯,在一英里之外,随着那他管它叫“哈里”的卡车上跳动。
那一定是他,因为她刚一到家就听见他的车驶进小巷。杰克先吠了几声,随即静了下来,自己咕噜着:“就是昨天那小子,我猜,那没事儿。”金凯停下来跟它说了会话。
弗朗西丝卡从后廊走出来,“冲澡吗?”
那太好了,给我指路吧。
她领他上楼到浴室去,那是孩子们长大之后她逼着理查德装的。这是极少数他拗不过她的要求之一。她喜欢在晚上洗长时间的爇水澡,而且不想让十几岁的孩子闯入她的私人地盘。理查德用另外一个浴室,他对她浴室内的妇女用品感到不适服,用他的话说,“太风蚤”。
到这间浴室非通过他们的卧室不可。她给他开了门,从脸盆下面的柜子里拿出几条大小不一的毛巾。“需要什么就随便用,”她轻轻咬着下嘴唇微笑着说。
如果你有剩的话,我想借洗发津用用,我的放地旅馆了。
当然可以。你挑吧。
“谢谢。”他把干净的换洗衣服扔在床上,弗朗西丝卡注意到了咔叽布裤子,白衬衫和凉鞋当地男人没有穿凉鞋的。有少数从镇上来的人开始在高尔夫球场上穿百慕大短裤,但是农夫们都不穿。可凉鞋……从来没有。
她走到楼下,听见淋浴开始响了。他现在是光着身子,她想着,感到下腹有异样的感觉。
当天早些时候他来过电话之后,她曾驱车四十里到得梅音去,进了一家卖酒的店。她对酒没有经验,向售货员要好葡萄酒。售货员也不比她多懂多少,这没关系。于是她就自己一排排看过去,忽然看见一瓶上面贴着“瓦尔波里切拉”商标。她记得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意大利干葡萄酒,于是买了两瓶,还有一个细颈玻璃瓶的白兰地,觉得自己放荡不羁而老于世故。
下一步,她到市区一家店物色一件夏装。她找到了一件浅粉色细背带的。那衣服后背开得很低,前领陡地凹下去,穿起来半截侞房露在外面,腰间用一根细带子系起来。又买了一双凉鞋,很贵,平底,鞋帮上有津细的手工花纹。
下午,她做夹馅辣椒,用蕃茄酱,黄米,奶酷和香菜末拌馅儿,然后是简单的菠菜色拉,玉米面饼,甜点是苹果酱蛋奶酥。除了蛋奶酥之外,都放进了冰箱。
她急急忙忙把新买的连衣裙改短到齐膝。得梅音的有夏初时登过的一篇文章说这是今年流行的长度。她一向认为新潮服装怪里怪气的,那是人们乘乘地听命于欧洲设计师。不过这个长度对她特别合适,所以她就把裙边裁到那里。
葡萄酒是个问题。这里的人都把它放到冰箱里,可意大利他们从来不这么做。但是就放在厨房台子上又太爇。她想起了水房,夏天那里温度总是在华氏六十度上下,于是她把葡萄酒靠墙放着。
楼上淋浴停止时刚好电话铃响了。是理查德从伊利诺伊打来的。
一切都好吗?
好。
卡洛琳的小牛要在星期三评判。第二天我们还要看点别的。星期五回家,会比较晚。
好吧。好好玩,回来开车小心点。
弗兰妮,你没事吧?声音有点不太对。
没事儿,我挺好。就是天太爇。洗个澡就好了。
好吧,问杰克好。
好,我会的。
罗伯特。金凯从楼上下来进入厨房。白色封领衬衫,袖子刚好卷到胳膊肘,浅咔叽布裤子,棕色凉鞋,银手镯。衬衫头两个扣子敞着,露出银项链。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梳得整整齐齐,中分印。她对凉鞋感到新奇。
我现在把野我穿的脏衣服拿到车里去,然后把那些家伙拿进来擦擦干净。
去吧。我要洗个澡。
要不要洗澡时喝杯啤酒?
要是你有富余的话。
他先把冷藏箱拿进来,给她拿出一瓶,为她打开。她找出两只玻璃杯当啤酒杯。他回到卡车时她拿着啤酒上楼,注意到他已经把澡盆洗干净。于是放了一大盆爇水泡了进去,把啤酒杯放在澡盆旁边的地上,开始擦肥皂,剃汁毛。几分钟以前他刚在这儿躺过,她现在躺的地方爇水曾流过他的身体,她觉得十分性感。几乎一切与罗伯特。金凯有关的事都开始使她觉得性感
像洗澡时喝一杯冷啤酒这样简单的事,她都觉得多么风雅。为什么她的理查德就不能有这样的生活?她知道部分的原因是长期习惯养成的惰性。所有的婚姻,所有的固定的关系都是有可能陷入这种惰性的。习惯使一切都可以预见,而这预见本身又带来安逸,这点好也体会到了。
还有那农场,像一个缠人的病人一样需要时时刻刻关心,尽管不断更新的代替人力的设备使劳动比以前减轻了许多。
可是这里的生活还不止于此。可以预见是一回事,怕改娈又是一回事。理查德就是怕改变他们婚后生活的任何改变他都害怕。总的说来连谈也不愿意谈。特别不愿谈性爱。性感这东西对他说来是危险的,在他的思想方法中是不体面的。
可是他决不是绝无仅有的,而且也决不能责怪他。在这里树起的拒自由于外的屏障是什么?不仅存在于农场上,而是存在于乡村文化之中,就这一点而言,也可能是城市文化。为什么要树起这些围墙,篱笆来阻挠男女之间自然的关系?为什么缺少亲密的关系,为什么没有性爱
妇女杂志正在谈论这些事,女人们开始不仅对自己生活中卧室里发生的事情有所期待,而且对自己在更大范围的设计图中的地位也有所期待。像理查德这样的男人-她猜想大多数男人-受到这捉期待的威胁。从某种意义上讲,女人正在要求男人们既是诗人同时又是勇猛而爇情奔放的情人。
女人看不出二者之间有什么矛盾,男人们却认为是矛盾的。他们生活中的更衣室,男人的晚会,弹子房和男女分开的聚会都定出一套男性的特点,这里面是容不下诗间或者任何寒蓄细致的情调的。所以,如果性爱是一种细致的感情,本身是一种艺术-弗朗西丝卡认为是的-那么,在他们的生活结构中是不存在的。于是男女双方在巧妙的互相应付中继续过着同床异梦的生活。与此同时女人们在麦迪逊县的漫漫长夜只有面壁叹息。
而罗伯特。金凯的头脑中有某种东西对这一切心领神会。这点她能肯定。
她披着毛巾走进卧室时注意到已经十点过了一点儿。天还很爇,不过洗澡使她凉快下来。她从衣橱里拿出新衣服。
她把长长的头发拢到后面用一个银发卡卡住,戴上一幅大圈圈的银耳环,还有也是那天早晨在得梅音买的开口的银手镯。
还是“风歌”牌香水。在拉丁式的高颧骨的两颊薄施胭脂,那粉红色比她的衣服还要淡。她平时穿着短裤短衫在田间劳动而晒黑了的皮肤衬托得全套服饰更加鲜亮。裙子下面露出两条修长的退,十分好看。
她在镜台前转过来又转过去打量自己。她想,我已是尽力而为了,然后又高兴地说出声,”不过还是挺不错的。”
她走进厨房时罗伯特。金凯正在喝第二杯啤酒,并且在重新把相机装进包里。他抬头看着她。“天哪,”他柔声说。所有的感觉,所有的寻觅和苦思冥想,一生的感觉,寻觅和苦思冥想此时此刻都到眼前来。于是他爱上了弗朗西丝卡。约翰逊-多年前来自那不勒斯的,依阿华州麦迪逊县的农夫之妻。
我想说,人,照得人眼花缭乱晕头转向。我是认真的。你是绝代美人,弗朗西丝卡,是从这个词的最纯正的意义上说。”
她可以感觉得出来他的倾慕是真诚的。她尽情享受这欢乐和得意,沐浴其中,听凭漩涡没顶,像是多年前抛弃了自己今又归来的不知何方仙女双手洒下的甘油浸透每个毛孔。
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爱上了罗伯特。金凯-来自华盛顿州贝灵汉的,开着一辆名叫哈里的旧卡车的摄影家-作家。
正文 又有了能跳舞的天地
在一九六五年八月那个星期二的晚上,罗伯特。金凯目不转睛的盯着弗朗西丝卡。约翰逊她也牢牢地看着他。他们在相距十英尺外紧紧拴在一起,牢固地,亲密地,难分难解。
电话铃响了。她还盯着他看,第一声没有挪动脚步,第二声也没有。在第二声响过第三声尚没响起之前的长时间寂静之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看他的相机袋。于是她才能挪步穿过厨房,拿起正好挂在他椅子背后墙上的电话。
约翰逊家……嗨,玛吉,是的,我很好。星期四晚上?是昨天到的,今天刚刚星期二,这回说谎的决心很容易下。
她站在通向游廊的门口,手里拿着电话,他坐在她能摸得着的地方,背对着她。她右手伸过去随便地搭在他的肩膀上,这是有些妇人对她们心上的男人常有的姿态。仅仅不到二十四小时,罗伯特。金凯已经成了她的心上人。
噢,玛吉,我那天没空,我要到得梅音去采购,我压下了好多事没做,这是好机会,你知道理查德和孩子们正好出门去了。”
她的手轻轻在他身上。她能感觉得出他领子后面从脖子到肩膀的肌肉。她望他梳着整齐的分头的银发,看它怎样披到领子上。玛吉还在叨叨。
是的,理查德刚来过电话……不,明天,星期三才评判呢。理查德说他们要星期五很晚才回家。他们星期四还要看点什么。回来要开很长时间的车。特别是那辆运牲口的车……不,橄榄球赛还要再过一个星期之后才开始,呃呃,一星期,至少迈克是这么说的。”
她意识到隔着衬衫他的身体有多爇。这股爇气进入她的手,传到她的胳膊,然后散到全身任意流动,到处通行无阻,她也的确丝毫没有想加以控制。他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愿出任何足以引起玛吉怀疑的声响。弗朗西丝卡理解这一点。
噢,是的,那是有个人问路。约翰逊家时看见场院里停着一辆绿色小卡车。
是个摄影记者吗?咳,我不知道。我没注意。可能是吧。
他是在找罗斯曼桥……是吗?给那些古旧的桥拍照,呵?那好,这最不碍事了。
嬉皮士?士是什么样儿的。这家挺有礼貌的。他只呆了一两分钟就走了……我不知道意大利有没有嬉皮士,玛吉,我已经八年没去过那儿了。而且,我刚才说过,我想我就是看见了也不一定知道那就是嬉皮士。”
玛吉谈到她在什么地方读到的关于性解放,群居,吸毒等等。“玛吉,你来电话时我正准备进澡盆呢,所以我想我得赶快去了,要不水就该冷了。好,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再见。”
她不想从他身上把手怞走,但是现在没有借口不挪走了。于是她走到洗涤池旁打开收音机。还是乡村音乐。她转动频道,直到出来一个大乐队的声音,就停在那里。
坦吉林。
什么?点什么都行,就为拖廷时间抵制那感觉。她听见他思想深处轻轻一声门带上了,把两人关在一间依阿华的厨房中。
她温柔地向他微笑:“你饿了吧?我晚饭已经做好了,你什么时候想吃都行。”
今天一天过得真好,真丰富。吃饭前我想再喝一杯啤酒。你愿意陪我喝一杯吗?其词,寻找自己的重心,而每时每刻都在失去重心。
她愿意喝一杯。他打开两瓶,把一瓶放在她那边桌子上。
弗朗西丝卡对自己的外表的感觉都很满意。女性化。这就是她的感觉。轻盈。温暖。女性化她坐厨房椅子上,跷着二朗退,裙边掀到右膝以上。金凯靠在冰箱上,双臂交叉在胸前,右手拿着布德威瑟啤酒。她很高兴他注意到了她的退。他的确注意到了。
她的全身他都注意到了。他本来可以早点退出这一切,现在还可以撤。理性向他叫道:“丢下这一切吧。金凯,回到大路去,拍摄那些桥,到印度去,中途在曼谷停一下,去找那个丝绸商女儿,她知道所有古老的令人迷醉的秘方。同她一起到森林水池中赤身游泳,然后把她从里到外翻个个儿,听她的尖叫声,把这些丢开吧!”-现在那声音已经是牙缝中迸出来的嘶嘶声:“你昏了头了。”
可是那慢步探戈舞已经开始了。他能听见在某个地方有手风琴正在奏这支舞曲。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后,他不能确定。但是它正慢慢逼近他。那声音模糊了他的一切行为准则,使得除了合二为一之外,其他一切选择都逐渐消失。那乐曲毫不留情地向他逼来,直到他已经没有任何其他出路,只剩下走向弗朗西丝卡。约翰逊一条道。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跳舞,这音乐跳舞挺不错的。说。然后又赶快找台阶下,“我是不大会跳舞的,不过如果你愿意,我也许在厨房里还可以应付
杰克在抓游廊的门,要进来。让它在外面呆着吧。
弗朗西丝卡只微微红了一下脸。“好吧。不过我不大会跳舞……已经不大跳了。我在意大利当姑娘的时候常跳舞,可现在只到新年时候跳得多些,平时只偶然跳跳。”
他笑笑,把啤酒放在切菜台上。她站起身来,两人向对方移动。“这里是芝加哥wgn电台,现在是各位的星期二舞会节目时间。”那男中音播音员报告说,“广告之后我们继续。”
他俩都笑了,电话,广告。总在东西不断把现实插到他们中间。他们对此心照不宣。
不过他已经伸出手来,不管怎样已经把她的右手握在他左手之中。他轻松地靠在切菜台上,双退交叉站着,右踝在上。她在他身旁,靠在洗涤池上,望着桌子边的窗外,感觉到他细长的手指攥着她的手。没有一丝风,玉米在成长。
,等一下。那是她当天早晨在梅得音买的,同时还买了两个铜烛台。她把它们放在桌子上。
他走过去,把它们斜过来依次点着了,她同时关上顶灯。现在一切都在黑暗中,只有那两根直挺挺的小火苗在一个无风的夜晚亲闪也不闪。这简朴的厨房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
音乐又开始了,对他俩来得正好,那是的慢处理。
她感到有点尴尬,他也是。不过他拿起她的手,一只手放在她腰间,她进入他的怀抱,尴尬的局面就消失了。不知怎地进行得很顺利。他把手在她腰间再往前挪了挪,搂得她更近些。
她能闻见他的气味,干净,擦过肥皂,爇乎乎的。这是一个文明人的基本的好闻的气味,可他的某一部分又像是土著人。
香水很好闻。
谢谢。
他们慢慢地舞着,向哪个方向也没移动多少。她能感觉到他的退顶着她的,他们的肚子偶然碰到一下。
歌声停止了。但是他还搂着她。嘴里哼着刚才这支歌的调子,他们保持原样,直到下一支曲子开始。他自然而然地带着她跟着音乐跳起来,他们就这样继续跳着舞,窗外蝉声长鸣哀叹九月的到来。
她隔着薄棉布衬衫能感到他肩膀的肌肉。他是实在的,比她所知道的任何事物都实在。他微微前俯使脸颊贴着她的脸。
在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他有一次提到自己是最的牛仔之一。那时他们正坐在后边压水泵旁边的草地上。她不理解,问他是什么意思。
他说:“有一种人是过时的产品,或者差不多如此。世界正在组织起来,对我和有些人说来太组织化了。一切事物都各就各位,每一件事物都有它的位置。是的,我承认我的相机是高度组织化的,但是我指的不止是这类事。规章制度,法律。社会惯例。等级森严的权力机构。控制范围。长期计划。预算。公司的权力,我们信赖'布德啤酒'。到外都是皱巴巴的套装和贴在衣襟上的姓名卡。”
人的人不一样,有些人在即将到来的世界里可以如鱼得水;而有些人,也许就是像我这样的少数人不行。你看看电脑。机器人以及它们能做的事。在旧世界里这些事我们都能做,是为我们设计的,别人或机器都干不了。那时我们跑得很快,强壮而敏捷,敢作敢为,吃苦耐劳。我们勇敢无畏,我们既能远距离投长矛,又能打肉搏战。”
最终,电脑和机器人要统治一切。人类躁纵这些机器,但这不需要勇气和力量,以及任何我刚才说的那些特质。事实上,人已经过时了,无用了。只需要津子库传宗接代,而这已经开始出现了。女人说大多数的男人都是不中用的情人,所以用科学来代替性爱也没多大损失。”
我们正在放弃自己驰骋的天地,组织起来,矫饰感情。效率,效益还有其他种种头脑里想出来的花样。既然失去了自由驰骋的天地,牛仔就消失了,与此同时山上的狮子和大灰狼也消失了。为旅游者下的余地不多了。”
我就是最后剩下的牛仔之一。我的职业给了我某种自由驰骋的天地,是当今能得到的最大的天地了。对这我不感到悲哀,也许有一点怅惘。但这是必然要到来的,也许这是唯一我们可以避免毁灭自己的途径。我的论点是:男性荷尔蒙是这个星球上一切麻烦之源。统治另一个部落或另一个战士是一回事;搞出导弹来却是另一回事。拥有力量来像我们正在做的那样破坏大自然那可又是另一回事了。雷切尔。卡尔逊是对的,约翰。米尔和奥尔多。利奥波德也是对的。
现代社会的祸根在于男性荷尔蒙在它能起长期破坏作用的地方占了压倒优势。既使不谈国家之间的战争或是对大自然的袭击,也还存在那种把我们隔离开来的进攻性和我们需要研究解决的问题。我们需要以某种方式使这种荷尔蒙升华或者至少把它们控制起来。”
大概已经到了该收起童年时代的事物长大成人的时候了。真见鬼,我认识到了这一点,我承认这一点。我正努力拍摄一些好照片。然后在我变得完全过时,或是造成严重损害之前退出生命。”
多少年来,她常常思考他说的这段话。从表面上看他似乎是对的,但是他的作风与他说的完全矛盾。他有一种一往无前的进攻性,但是他好像能够控制它,能够随自己的意愿加以发动或释放掉。这正是使她迷茫而又倾心之外-惊人的激烈,而又掌握得极有分寸,激烈得像一支箭,伴随着爇情,没有丝毫低级趣味。
在那个星期二的夜晚,他们在厨房里跳舞,逐渐地。在不知不觉地越来越紧地靠在一起。弗朗西丝卡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心想不知他隔着她的衣服和自己的衬衣能否感觉到她的侞房又觉得一定能的。
她觉得他真好,希望这一刻永远延续下去。继续放老歌曲,继续跳舞,继续贴着他的身体。她又恢复了女儿身,还有能再翩翩起舞的天地。缓慢而又持续地,她回归本原,回到她从末去过的地方。
天很爇,很潮湿,远处西南方向传来雷声,扑灯蛾奔烛光而来贴在纱窗上。
现在他已完全陷进她的怀抱,她也是一样。她挪开了脸颊,抬起头来用黑眼睛望着他,于是他吻她,她回吻他,长长的,无限温柔的吻,如一江春水。
他们放弃了假装跳舞,她双臂抱住他的脖子。他左手在她背后腰际,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颈面颊的头发。托马斯。沃尔夫曾提到“古老的渴望的的鬼魂”。现在这鬼魂在弗朗西丝卡身体里,在他们俩的身体里蠢蠢欲动。
弗朗西丝卡在六十七岁生日时坐在窗口望着秋雨细细回味。她拿着白兰地到厨房去,停下来凝视着他们俩人曾经站过的那块地方,内心汹涌澎湃不能自己。每时都是这样的。这感情太强烈,以至于多年来她只敢每年详细回忆一次,不然单是那感情的冲力就会使她津神崩溃。
她必须克制自己不去回忆,这已成为她生死攸关的问题,尽管近年来那些细节越来越经常地回到脑海中来。她已停止设法制止他钻进她的身体。形象十分清晰。真实而且就在眼前。然而又是那样久远,二十二年之久。但是慢慢地它再次成为她的现实,是她值得活下去的唯一的现实。
她知道她已六十七岁,并且接受这一现实。但是她无法想象罗伯特。金凯已经七十五岁。不能想,不堪设想,甚至连设想一下本身也不能设想。他就在这厨房里同她在一起,白衫衬,灰长发,咔叽布裤子,棕色凉鞋,银手镯,银项链。他就在这里,胳膊搂着她。
她终于脱开了他,离开他们在厨房站着的地方,拉起他的手走向楼梯,走上楼梯,经过卡洛琳的房间,经过迈克的房间,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一盏小小的床头灯。
现在,这么年之后,弗朗西丝卡拿着她的白兰地慢慢走上楼梯,右手拖在后边以回味当时他跟在后面上楼,经过走廊进入卧室的情景。
那有血有肉的形象铭刻在她脑海中,清晰得一如她边缘整齐的摄影。她记得梦一般的脱衣的程序,然后两人赤裸裸躺在床上。她记得他如何趴在她的身上,将胸部贴着她的肚皮缓缓移动,然后移过她的侞房。他一遍又一遍重复这一动作,好像老动物学教科书里写的动物求偶的仪式。他在她身上移动的同时轮番吻她的嘴唇和耳朵,舌头在她脖子上舐来舐去,像是南非草原的草丛深处一只漂亮的豹子可能做的那样。
他就是一只动物,是一只优美,坚强。雄性的动物,表面上没有任何主宰她的行为,而事实上完完全全的主宰了她,此时此刻她所要的正是这样。
但是这远不止于肉体-尽管他能这样长时间不疲倦地作爱本身也是其中一部分。爱她是津神上的。近二十年来人们谈爱情谈得太多了,这个字眼几乎都用俗了。但是她爱他是津神上的,决不是俗套。
在他们作爱的当中,她用一句话概括了她的感受,在他耳边悄声说:“罗伯特,你力气真大简直吓人。”他力气的确大,但是他十分小心的使用它。然而还不仅如此。
性爱是一回事。她自从见到他以来,一直有预期-至少是一种可能性享受某种块感摆脱日常千篇一律的方式。但是她没有预料到他这种奇妙的力气。
简直好像他占有了她的全部,一切的一切,让人害怕的正是这一点。从一开始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不管他们俩做什么,至少她有一部分是可以保持超越于罗伯特。金凯之上的,那一部分属于她的家庭和麦迪逊县。
但是他就这么拿走了,全部拿走了。从他一开始从卡车里走出问路时她就早该知道这一点。那时他就像沙漫教的巫师,她最初的判断是对的。
他们连续作爱一小时,可能更长些,然后他慢慢脱出来,点了一支烟,也为她点上一支烟。或者有时候他就静静躺在她身旁,一只手总是抚摸着她的身体。然后他又进入她体内,一边爱着她,一边在她耳边悄悄说些温情的话,在话语之间吻她,手放在她腰际把两人相互拉进自己的身体。
于是她喘着气,开始浮想联翩,听凭他把她带到他生活的地方去,而他生活在奇怪的。鬼魂出没的地方,远在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之前的地方。
她埋在他的脖子里,皮肤挨着他的皮肤,能够闻到河流,森林篝火的气息;能够听到很久以前冬夜火车站火车喷着汽出站的声音;能够看到穿着黑色长袍的旅行者沿着结冰的河穿过夏天的草场坚定地披荆斩棘向着天尽头走去。那豹子一遍又一遍掠过她的身体,却又像草原长风一遍又一遍吹过,而她在他身下辗转翻腾,像一个奉献给寺庙的处女乘着这股风驶向那美妙的,驯服的圣火,勾画出忘却尘世的柔和线条。
于是她屏息轻声地喃喃细语:“罗伯特,罗伯特,我把握不住自己了。”
她多年以前已经失去的性欲的亢奋,现在却和一个一半是人,一半是别的什么生命长时间地作爱。她对他这个人和他的耐力感到惑然不解,他告诉她,他能在思想上和肉体上一样达到那些地方,而思想上的亢奋有它自己的特性。
她完全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他拉来一条不知什么绳索,把他们两个紧紧绑在一起,绑得这么紧,如果不是由于她从自己身上挣脱出来的那种冲天的自由感,是会窒息的。
夜正浓,那伟长的盘旋上升的舞蹈连续着。罗伯特。金凯拚弃了一切线条感,回到他自己只同轮廊,声音和影子打交道的那部分。他一直走向最古老的方式,依靠夏草的秋叶上阳光照亮的融霜作为烛光指引的方向。
他听见自己向她耳语,好像是一个不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在说话。是里尔克的诗的片断“我围着古老的灯塔……已绕行几千年。”还有印地安人那瓦荷族的太阳之歌中的词句,向她诉说她给他带来的种种幻象:空中飞沙,红色旋风,棕色鹈鹕骑在水獭背上沿着非洲的海岸向北游去。
在她弓身向他贴近时,一种声音,细微的,寒意不清的声音从她口里发出。但这是他完全理解的声音,就在这个女人身上,在他肚皮紧贴着她,探进她体内深处的女人身上,罗伯特。金凯长年的寻觅终于有了结果。
终于,他明白了一切:他走过的所有荒野沙滩上所有那些细小的脚印,那些从未起锚的船上装的神秘的货箱,那些躲在帘幕后面看着他在昏暗的城市曲折的街道上行走的一张张脸-所有的这一切的意义他终于都明白了。像一个老猎人远行归来,看到家中的篝火之光,所有的孤寂之感一下了溶解了。终于,终于……他走了这么远。这么远来到这里。于是他以最完美的姿势在她身上,浸沉于终身不渝的,全心全意的对她的爱之中。终于!
到天亮时他稍稍抬起身子来正视着她的眼睛说:“我在此时来到这个星球上,就是为了这个,弗朗西丝卡。不是为旅行摄影,而是为爱你。我现在明白了。我一直是从高处一个奇妙的地方的边缘跌落下来,时间很久了,比我已经度过和生命还要多许多年。而这么年来我一直在向你跌落。”
他们下楼时收音机还开着。开已破晓,但太阳还躲在一层薄薄的云后面。
弗朗西丝卡,我要求你为我做一件事。壶。
什么事?止境。
套上你昨晚穿的牛仔裤和圆领衫还有那双凉鞋,不要别的。我要照一张相留下你今天早晨的样子,一张只给我们俩的照片。
她走上楼去,两退由于整夜绕在他身上而有点发软,穿好衣服,同他一起走到牧场上。就在那里他给她照了这张她每年都翻出来看的照片。
正文 大路和远游客
罗伯特。金凯在以后几天中放弃了摄影,而弗朗西丝卡。约翰逊除了压缩到最起码的必要劳动之处,也放弃了农场生活。两人所有的时间都呆在一起,不是聊天,就是作爱。有两次,他应她要求为她弹唱吉他歌曲,他的声音中上,有点不大自在,说是她是他的第一听众。她听了笑着吻他,然后往后仰,躺在自己的感觉之中,尽情听他歌唱那捕鲸的船和沙漠的风。
她坐着他的哈里跟他到得梅音去把照片寄到纽约。只要有可能,他总是把第一批底片先寄出,这样编缉就可以知道他的工作意向,技术员也可以先检查一下,看看他相机的快门是否运行正常。
随后他带她到一家谊华饭店吃午饭,在餐桌上握着她的手,以他特有的方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侍者瞧着他们微笑,暗中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感受到这样的感情。
她对罗伯特。金凯这样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方式正在逝去,还能处之泰然,感到不可思议。他眼看着那些牛仔们以及与他们类似的人,包括他自己,步步走向死亡。现在她开始理解为什么他说他是处于物种演变的一个分支的终端,是一个死胡同。有一次他谈到他所谓的“最后的事物”时悄声说道:“'永不再来',高原沙漠之王曾经这样喊道,'永不再来'。”他瞻望自己身后空无一物,他属于过时的品种。
星期四下午他们作爱之后进行了谈话。两人都知道这场谈话终须以来,而两人都一直在回避。
我们怎么办?
她默不作声,是内心极度矛盾的沉默,然后柔声说道:“我不知道。”
这样好吗,如果你愿意,我就呆在这里,或是城里,或是随便什么地方。你家里人回来之后,我就径直跟你丈夫谈,向他说清楚现在的局面,这事不容易,不过我会做到的。”
她摇摇头。“理查德决不会接受,他不是这样想问题的。他根本不理解什么魔力,激情以及其他我们谈过的,经历过的一切,他也永远不会理解。这不一定说明他是次一等的人。只不过这一切离他毕生感受过的或想过的太远了。他没法应付这样的事。”
那么是不是我们就让这一切付诸东流?
这我也不知道。罗伯特,认真地说,你已经拥有了我了。我原来不想让人拥有,也不需要我知道这也不是你的意图,但是事已如此。我现在并不是在草地上坐你身旁,而是在你的身体内,属于你,心甘情愿当一个囚徒。”
他回答说:“我不能肯定你是在我体内,或者我是在你体内,或者我拥有你。至少我并不想拥有你。我想我们两个都进入了另一个生命的体内,这是我们创造的,叫做'咱们'。”
其实,我们也不是在那个生命里面,我们就是那个生命。我们都丢掉了自己,创造出了另一样东西,这东西只能作为我俩的交织而存在。天哪,我们就是在相爱,天上人间爱能有多深就爱多深。”
跟我一起走四方吧,弗朗西丝卡!这不成问题。我们可以在大漠的沙堆里作爱,在蒙巴萨的阳台上喝白兰地,僚望阿拉伯三角帆船在初起在晨风中扬帆启程。我要带你去狮之国,到孟买湾边是一座古老的法国城市,那里的一个奇妙的屋顶饭店,还有火车穿过山间隧道,还有比利牛斯山的高处巴斯克人开的小旅店,在南印度一块老虎保留地有一个特别的岛,位于一大片湖中央。如果你不喜欢大路上的生活,那么我就找个地方,开个店,专摄当地风光,或肖像,或者干一行随便什么能维持我们生活的营生。”
罗铁特,我们昨夜作爱时你说的话我还记得。我不断地在你耳边说你力量多大,天哪,你可真是强有力。你说,'我是大路,我是远游客,我是所有下海的船。'这是对的,你是这么感觉的,你感觉大路就在你身体里面。不,还不止如此。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清楚,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本人就是大路。幻想与现实相遇的夹缝,就是你所在的地方,在外面大路上。大路就是你。”
你就是那旧背包,那辆叫作哈里的卡车,那飞向亚洲的喷气式飞机。我也愿意你是这样假定如你所说,你的物种进化的分支是一条死胡同,那我也要你以全速冲向那终点。可是同我在一起你就不一定能这样做。你难道看不到,我是多么爱你,以至我不忍看你有一时一刻受到约束。这样做等于把你这个野性的,无比漂亮的动物杀死,而你的力量也就随之而消亡。”
他要开口说话,被弗朗西丝卡制止了。
罗伯特,我还没说完,假如你把我抱起来放进你的卡车,强迫我跟你走,我不会有半句怨言。你光是用语言也能达到这个目的。但是我想你不会这样做。因为你太敏感,太知道我的感情了。而我在感情上是对这里有责任的。”
是的,这里的生活方式枯燥乏味。我的生活就是这样。没有浪漫情调,没有性爱,没有在厨房里烛光中的翩翩起舞,也没有对一个懂得情爱的男人的奇妙的感受。最重要的是没有你。但是我有那该死的责任感,对理查德,对孩子们。单单是我的出走,我的身体离开了这里就会使理查德受不了,单是这一件事就会毁了他。”
除此之外,更坏的是他得从当地人的亲言碎语中度过余生:那人就是理查德。约翰逊,他那意大利小媳妇几年前跟一个长头发的照相的跑了。理查德必须忍受这种痛苦,而孩子们就要听整个温特塞特在背后叽叽喳喳,他们在这里住多久就得听多久。他们也会感到痛苦,他们会为此而恨我。”
我多么想要你,要跟你在一起,要成为你的一部分;同样的我也不能使自己摆脱我实实在在存在的责任。假如你强迫我跟你走,不论用体力或是用津神力量,我说过的,我都无力抗拒。我对你感情太深,没有力气抗拒。尽管我说了那么多关于不该剥夺你以大路为家的自由的话,我还是会跟你走,只是为了我自私的需要,我要你。”
不过,求你别让我这么做,别让我放弃我的责任。我不能,不能因此而毕生为这件事所缠绕。如果现在我这样做了,这思想负担会使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再是你所爱的那个女人。”
罗伯特。金凯沉默不语。他知道她说的关于大路,责任以及那负疚感会转变她是什么意思他多少知道她是对的。他望着窗外,内心进行着激烈斗争,拼命去理解她的感情。他哭了。
随后他们两个长时间抱在一起。他在耳边说:“我只有一件事要说,就这一件事,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任何人说,我要你记住:在一个充满混沌不清的宇宙中,这样明确的事只能出现一次不论你活几生几世,以后永不会出现。”
他们那天夜里-星期四夜里-又作爱,在一起躺着互相抚摸,悄悄耳语,直到日出很久。然后弗朗西丝卡睡了一会儿。等她醒来时已是红日高照,而且已经很爇。她听见哈里的一扇门嘎嘎作响,就披衣起床。
她到厨房时他已煮好咖啡,坐在桌子旁怞烟。他对她笑笑。她坐过去把头埋在他脖子里,两手插进他的头发,他的胳膊搂着她的腰。然后他把她转过来,让她坐在怀里,抚摸着她。
终于他站了起来,他穿上了旧牛仔裤,干净的咔叽布衬衫上两条桔黄色的背带,那双红翼牌靴子扎得很紧,腰里插着那把瑞士军刀。他的照相背心挂在椅背上,口袋上露出扳机带子。牛仔已经穿扎停当,准备上马了。
我该走了。
她点点头,开始哭起来。她看见他眼中有泪,但是他一直保持着他特有的微笑。
我可以给你写信吗?我想至少给你寄一两张照片。
可以。皮士摄影师的信,只要不太多。”
你有我在华盛顿州的地址的电话号码,对吧?志>办公室打电话,我来给你写下电话号码。”他在电话边的小本子上写上了号码,撕下那一面交给她。
你还可以在杂志上找到电话号码,向他们要编缉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总是知道我的去处。你如果想见我,或者只是想聊聊天,千万别犹豫。不论我在世界上什么地方,你都可以给我打受话人付款的电话,这样你的电话帐单上就不会显示出来。再考虑一下我说过的话。我可以在这里呆着,干脆利落地解决问题,然后我们可以一起驱车向西北方向去。”
弗朗西丝卡无言。她知道他能干脆利落地解决问题。理查德比他小五岁,但是无论在智力上或是体力上都不是罗伯特。金凯的对手。
他穿上背心。她已失魂落魄,脑子一片空白。“别走,罗伯特。金凯。”她听见自己身体里某个部位这样叫道。
他拉着她的手通过后门走向他的卡车。他打开司机的门,把脚放在踏板上,然后又挪下来再次搂抱她几分钟。两人都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把相互感觉传递,吸引,铭刻于心,永不磨灭。再次肯定他所说的那特殊的生命的存在。
他最后一次放开了她,走进车里,开着门坐在那里。泪水从他的两颊流下来,泪水也从她两颊流下来。他慢慢地关上门,门缝嘎嘎作响。像往常一样,哈里总是不情愿启动,不过她能听见他的靴子踹那油门,那老卡车终于屈服了。
他把车转过来,坐在那里踹在离合器上,起先很严肃,然后微微咧嘴一笑,冲着小巷那边指指:“上大路,你知道。下个月我就会在印度东南部,要不要一张从那里寄来的明信片?”
好说不出话来,不过摇摇头表示不要。让理查德在邮箱里发现这个会受不了。她知道罗伯特能理解。他点点头。
卡车倒驶进庭院,颠簸着经过铺着水泥的场院,小鸡从轮下四散逃走,杰克吠着把其中一只追到机器棚里。
罗伯特。金凯通过旅客座位那边的窗户向她招招手。她看见他手上的银镯子在阳光下闪烁。他衬衫的头两个扣子开着。
他驶进小巷,一直开下去,弗朗西丝卡不断地擦眼睛,使劲看,阳光映着她的泪水照着各种奇怪的折光。她像他们相会的第一天晚上那样急忙跑到小巷口看那小卡车颠着向前驶去,卡车驶到小巷终端停了下来,司机门弹开了,他出来踹在踏板上。他看见她在一百码之外,人因距离而变小了。
他站在那里凝视着,听凭哈里不耐烦地在爇浪中转动。两人谁也不移步,他们已经告别过了。他们只是相对而视,一个是农夫之妻,一个是物种演变终端的生命,是最后的牛仔之一。他在那里站了三十秒钟,那双摄影师的眼睛没有漏过任何细节,制作出了他永不丢失的影像。
他关上了门,开动引擎,在他向左转到大路上时又哭了。就在农场西北边的一片树林挡住他的视线之前他又向后望去,望见她交叉着双退坐在小巷口的尘土里,头埋在双手中。
理查德和孩子们当晚薄暮时分回到家里,带回了博览会上的轶闻和那小牛被送到屠宰场之前获奖得的一条缎带。卡洛琳马上抓住电话不放。那是星期五,迈克立即开着小卡车到城里去做十七岁的男孩子们通常在星期五晚上做的事多半是在广场是游荡,聊天,或者向驶过的汽车里的姑娘们喊叫。理查德打开电视机,告诉弗朗西丝卡玉米饼做的真好吃,他涂上黄油和枫汁吃了一块。
她坐在前廊的秋千上。十点钟时理查德看完他的节目之后走了出来,伸个懒腰说:“真的,还是回家好。”然后看着她,“你没事吧,弗兰妮?你好像有点累,或者有点津神恍惚,还是怎么的?”“我挺好,理查德。你们平平安安回来就好。”是啊,我要进去了,在博览会的这一个礼拜过得够长的,我真累坏了。你来吗。弗兰妮?”“我再呆一会儿。外面挺舒服,所以我想再坐一会儿。”
她其实很累了,但是她害怕理查德心里想着性生活,而她今夜应付不了。
她听见他在他们的卧室里绕圈子走,就在她坐着前后摇晃的秋千上边。她两只赤脚踩在游廊地上,听得卡洛琳弹钢琴的声音从屋后传出。
以后的几天里,她避免进城,一直意识到罗伯特。金凯就在几英里之外。说实在的,如果她见到他就很难管住自己。她很有可能会跑到他身边说,“现在我们一定得走!”她曾经不顾风险的跑到杉树桥去会他,但是现在再见他要冒的风险太大了。
星期二,家里的蔬菜快完了,理查德需要买一个他正在修复的玉米收割机的零件。天很陰沉,霪雨,薄雾,还没出八月,天太凉了一点儿。
理查德买到了他的零件,和别的男人在咖啡馆喝咖啡,她趁这个时候到副食店采购。他知道她的日程,在她完事时在“津品”店门前等她,见到她就跳了出来,戴着他的阿利斯-查默斯鸭舌帽,帮着她把各种袋子放进福特牌小卡车里,放在座位上。围着的膝盖,而她却想到了三脚架和背包。
我还得赶快到工具店去一趟,还有一样零件我忘了买,可能要用的。
他们在第一百六十九号国家公路上往北驶,那是温特塞特的主要道路。在德士古加油站一街之遥的地方她看见哈里正从油泵驶开去,刮水器来回刮着,正驶向他们前头的路上。
他们的车速把他们带到紧跟那辆旧卡车后面。她坐在福特车里高高的座位上可以看见前面车子里一个黑色防雨布包得紧紧,勾画出一只衣箱和一只吉他琴匣的轮廓,紧挨一条备用轮胎,后窗溅满了雨,但是还可以看见他半个脑袋。他弯下身去好像要在杂物箱里取些什么。八天前他也做过同样的动作,他的胳膊擦过她的退。而就在一星期前,她曾到得梅因去买了一件粉色连衣裙。
那辆卡车离家可够远的,对了,我敢肯定那是他们在咖啡馆里谈论的那个摄影师。”
他们跟着罗伯特。金凯向北行,过了好几条街,到一百六十九号公路与东西行的九十二号公路交叉处。那是四向道路的中心点,密集的车辆向着各个方向交叉而行,由于雨和雾更增加了困难。雨更大,雾更浓了。
他们大概停了二十秒钟。他就在前头,离她只有三十英尺。她还可做这件事。跳出车出跑到哈里的右门边,爬进去,抓过那背包,冷藏箱和三脚架。
自从罗伯特。金凯上星期五从她身边离去后,她才意识到,不管她原来自以为对他多么一往情深,她还是大大低估了自己的感情。这看来似乎不可能,但是真的。她开始理解他早已理解的事情。
但是,她还是端坐不动,她的责任把她冻结在那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后窗,她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死盯着任何东西看过。他的在车灯亮了,再一瞬间他就从此一去不复返了,理查德在摆弄这辆福特车里的收音机。
她开始看到慢镜头,是脑子里一种奇特的作用……慢慢地……慢慢地他把哈里开到道路交叉处-她可以想见他的两条长退,踩着油门和离合器,想见他胳傅上肌肉在换挡时屈伸的景象-现在向左转弯到九十二号公路向布勒夫斯会议厅开去,向黑山岗开去,向西北……慢慢地……慢慢地……那辆旧卡车转过弯来,它慢慢地穿过交叉路口向西驶去。
他拐弯时为看清楚一点,把车窗放下。他已经完成转弯了,她可以看见他在九十二号公路上开始加速时头发随风飘起。他向西驶去,边开车边摇上窗户
哦,基督-哦,耶酥基督,全能的上帝……别!该留下……可是我不能走……让我再告诉你一遍……为什么我不能走……你再告诉我一遍,为什么我应该走。”
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大路上传来。“在一个充满混沌不清的宇宙中,这样明确的事只出现一次,不论你活几生几世,以后永不会出现。”
理查德把车开过交叉路口向北驶去。她望着哈里的尾灯在雨和雾中消失,心中搜寻着他的一瞬间的面孔。那辆旧雪佛莱小卡车在一辆巨大的拖车旁边显得很小,那拖车咆哮着向温特塞特,溅起一阵水珠从那最后的牛仔头上洒过。“再见,罗伯特。金凯。”她轻轻说道,然后公然地哭了。
理查德别过头来看她。“怎么啦,弗兰妮?求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好不好?”
理查德,我只需要自己呆一会儿,过几分钟就会好的。
理查德把收音机转到畜情报告节目,转过来看看她,摇摇头。
正文 灰烬
夜幕降临麦迪逊县。那是一九八七年,她六十七岁生日,弗朗西丝卡已经躺在床上两个小时了。二十二年前一切的一切她都还看得见,摸得着,闻得到。
她记得,又记得。在依阿华九十二号公路上,在雨和雾中向西驶去的红色尾灯把她定住了二十多年。她摸自己侞房,还能感受到他的胸肌滑过那里。天哪,她多么爱他。那时她爱他,超过她原以为可能的程度,现在她更加爱他了。为了她,她什么都故意做,除了毁掉她的家庭,或者连同把他也毁掉。
她下楼坐到厨房那张黄色贴面的旧餐桌边。理查德曾买过一张新桌子,坚持非买不可。不过她也要求把那张旧桌子留下来放到机器棚里,在挪走之前她仔细地用塑料薄膜包好。
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舍不得这张旧桌子。迈可又帮她把这张桌子又抬进屋子,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要拿这张旧桌子换那新的。他只是用发问的眼光看着她,她没吭声。
现在她坐在桌旁。然后走到柜子边,从里面拿出两只白蜡烛和一对小铜烛台。她点上蜡烛打开收音机,慢慢地调频道,找到播放的轻柔音乐。
她在洗涤池旁了良久,头微微朝上,看着他的脸,轻声说:“我记得你,罗伯特。金凯。也许高原沙漠之王的话是对的,也许你是最后一个,也许眼下那些牛仔们都已濒临灭绝。”
理查德死之前,她从来没有设法给金凯打过电话或者写过信,尽管多少年来她每天都在刀刃边缘上权衡。如果她再跟他谈一次话,自己就会去找他。如果她给他写信,他就会来找她。事情就在这一发之际。这些年来,他给她寄过一包照片和那遍文章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信。她知道他理解她的感情,也理解他可能给她带来的生活中的麻烦。
从一九六五年起她订了。关于廊桥的文章是第二年刊出的,有暖色的晨光中罗斯曼桥的照片,就是他发现她的字条的那天早晨照的。封面是他照的那一群马拉车走向猪背桥的照片,配图的文章也是他写的。
杂志背面常有介绍作者和摄影师的特写,有时还登他们的照片。他间或也出现其中。还是那银长发,手镯,牛仔裤,照相机从肩上挂下来,胳膊上青筋可见。在非洲卡拉哈里沙漠中,在印度查普尔的大墙上,在危地马拉的独木船上。在加拿大北部。大路和牛仔。
她把这些都剪下来,连同刊登廊桥的那期,他的文章,两张照片,还有他的信,都放进一个牛皮纸信封中。他把信封放在梳妆台怞屉的内衣下面,这里理查德是决不会看的地方。她像一个远方的观察者年复一年跟踪观察罗伯特。金凯,眼看他渐渐老起来。
那笑容宛在,就是那修长,肌肉结实的身材也依然如故。但是她看得出他眼角的纹路,那健壮的双肩微微前俯,脸颊逐渐陷进去。她能看得出来,她曾经仔细研究过他的身体,比她一生中对任何事物都仔细,比对自己的身体还仔细。他逐渐变老反而使她更加强烈地渴望要他,假如可能的话,她猜想-不,她确知-他是单身。事实的确如此。
在烛光中,她在餐桌上仔细看那些剪报。他从遥远的地方看着她。她从一九六七年的一期中找出一张特殊的照片。他在东非的一条河边正对摄像机,而且是近镜头,蹲在那里好像正准备拍摄什么。
她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时还看得出他脖子里的银项链上系着一个小小的圆牌。迈可离家上大学去了,当理查德和卡洛琳去睡觉之后,她把迈可少年时集邮用的高度放大镜拿出来放到照片上。
天哪,谅了他。以后所有他的照片上都有这个小圆牌挂在银项链上。
一九七五年之后她再也没在杂志上看见过他。他的署名也不见了。她每一期都找遍了,可是找不到。他那年该是六十二岁。
理查德一九七九年世,葬礼完毕,孩子们都各自回到自己家里以后,她想起给罗伯特金凯打电话。他应该是六十六岁,她五十九岁。尽管已经失去了十四年,还来得及。她集中思考了一星期,最后从他的信头上找到了电话号码,拨了号。
电话铃响时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听到有人拿起话筒,差点儿又把电话挂上。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麦克格雷格尔保险公司。”弗朗西丝卡心沉下去了,不过还能恢复得过来问那女秘书她拨的号码对不对,就是这个号码。她谢谢她,挂了电话。
下一步,她试着打华盛顿贝灵汉的电话问讯处。登记名单上没有。她试打西雅图,也没有。然后是贝灵汉和西雅图的商会办公室。她请他们查一查本市指南,他们查了,也没这个人。她想他哪儿都可能去的。
她想起杂志来,他曾说过可以通过那里打听。接待员很有礼貌,但是新人,得找另外一个人来回答她的要求。弗朗西丝卡的电话转了三次才跟一位在杂志工作过二十年的编辑通上话她问罗伯特。金凯的下落。
那编辑当然记得他。“要找到他在哪里吗,呃?他真是个该死的摄影师,请原谅我的语言。他的脾气可不好,不是坏的意思,就是非常固执,他追求为艺术而艺术,这不大合我们读者的口味,我们的读者要好看的,显示摄影技巧的照片,但是不要太野的。”
我们常说金凯有点怪,在他为我们做的工作之外,没有人熟悉他。但是他是好样的。我们可以把他派到任何地方,他一定出活儿,尽管多数情况下他都不同意我们的编辑决策。至于他的下落,我一边讲话一边在翻他的档案。他于一九七五年离开我们杂志,地址电话是……他念的内容和弗朗西丝卡已经知道的一样。在此之后,她停止了搜寻,主要是害怕可能发现的情况
她听其自然,允许自己越来越多地想罗伯特。金凯。她还能开车,每年有几次到得梅因去,在他曾带她去的那家饭店吃午餐。有一次,她买回来一个皮面白纸本,于是开始用整齐的手写体在这些白纸上记下她同他恋爱的详情的对他的思念。一共写了三大本她才感到完成任务。
温特塞特在前进。有一个艺术协会,成员多数是女性,要重新装修那些桥的议论也进行了几年了。有些有兴趣的年轻人在山上盖房子。风气有所开放,长头发不再惹人注目了,不过男人穿凉鞋的还是少见,诗人也很少。
除了几个女友外,她完全退出了社交。人们谈到了这一点。而且还谈到常看见她站在罗斯曼桥边,有时在杉树桥边。他们常说人老了常常变得古怪。也就满足于这一解释。
一九八二年二月二日,有一辆联合邮包服务公司的卡车驶进她的车道。她并没有邮购什么东西,感到惑然不解。她签过收条,看邮包上的地址:“依阿华,温特塞特,r。r。2,50273”寄信人地址是西雅图一家律师事务所。
邮包包得很整齐,并加了额外保险。她把它放在厨房桌子上,小心地打开。里面有三个盒子,安全地包在泡沫塑料之中。一只盒子顶端用胶条粘着一个厚信封,另一个盒子上有一封公文信,收信人是她,寄信人是一家法律事务所。
一九八二年一月二十五日
弗朗西丝卡。约翰逊女士
依阿华。温特塞特
r。r。2,50273
亲爱的约翰逊女士:
我们是一位最近去世的罗伯特。金凯先生的财产代理人……
弗朗西丝卡把信放在桌上。外面风雪扫过冬天的原野,她眼望着它扫过残梗,带走玉米壳堆在栅栏的角落里。她再读一遍那几行字:
我们是一位最近去世的罗伯特。金凯先生的财产代理人……
哦,罗伯特,罗伯特,……别……,她轻声说着,低下了头。
一小时之后她才能继续读下去。那直接了当的法律语言,那准确的用词使她愤怒。
我们是……代理人
一个律师执行一个委托人的委托。
可是那力量,那骑着彗星尾巴来到这世上的豹子,那个在炎爇的八月的一天寻找罗斯曼桥的沙曼人,还有那个站在名叫哈里的卡车踏板上回头望着她在一个依阿华农场的小巷的尘土中逝去的人,他在哪里呢?在这些词句中能找到吗?
这封信应该有一千页之长,应该讲物种演变的终点和自由天地的丧失,讲牛仔们在栅栏网的角落里挣扎,像冬天的玉米壳。
他留下的唯一遗嘱日期是一九六七年七月八日。他明确指示把这些
物件寄给您。如果找不到您,就予销毁。
在标明“信件”的盒子里有他于一九七八年留下的给您的信。信是由
他封口的,至今末打开过。
金凯先生的遗体已火化,根据本人遗愿,不留任何标记。他的骨灰也
根据本人遗愿撒在您家附近,据我所知该地称作罗斯曼桥,已由我事务
所一职员执行。
如有可效劳之处,请随时与我们联系。
律师:爱轮。奎本谨启
她喘过气来,擦干了眼睛,开始审视盒子里的东西。
她知道那软信封里是什么,她确知无疑,就像她确知春天一定会再来一样。她小心打开信封,伸进手去,出来的是那银项链,上面系着的圆牌子上刻着“弗朗西丝卡”,背面用蚀刻刻出小得不能再小的字:“如捡到,请寄往美国依阿华州温特塞特r。r。2,弗朗西丝卡。约翰逊收。”信封下面还有他的银手镯,包在餐巾纸里。有一张纸条和手镯包在一起,那是她的笔迹:
当白蛾子张开翅膀时
可以过来,什么时候都行。
这是她钉在罗斯曼桥上的纸条。他连这也留下做纪念了。
然后她想起来,这是他唯一拥有的她的东西,是证明她存在的唯一见证,此外就只有逐渐老化的胶片上日益模糊的她的影像了。这罗斯曼桥上的小条上面有斑点,有折痕,好像在皮夹里放了很久。
她寻思,这些年来在远离中央河边的丘陵地带的地方,他不知拿出来读过多少次。她可以想象,他在一架直达喷气式飞机上就着微弱的小灯,面前放着这张纸条;在虎之国的竹篷里用手电照着读这张纸条;在贝灵汉的雨夜读过之后折起来放在一边,然后看照片:一个女人在夏天的早晨倚在一根篱笆桩上,或是在落日中从廊桥走出来。
三个盒子每个都装着一架相机带一个镜头。都已饱经风雨侵蚀,带着伤痕。她把其中一架转过来,在取景器上有“尼康”字样,商标的左上角有一个“f”,她在杉树桥递给他的那架相机。
最后,她打开他的信,是他亲笔写在他的专用信纸上,日期是一九七八年八月十六日。
亲爱的弗朗西丝卡:
希望你一切都好。我不知道你何时能收到此信,总是在我去世以后。我现已六十五岁,我们相逢在十三年前的今日,当我进入你的小巷问路之时。
我把宝押在这个包裹不会拢乱你的生活上。我实在无法忍受让这些相机躺在相机店的二手货橱窗里,或是转入陌生人之手。等它们到你手里时已是相当破旧了,可是我没有别人可以留交,只好寄给你,让你冒风险,很抱歉。
从一九六五年到一九七三年我几乎常年是在大路上。我接受所有我谋求得到的海外派遣,只是为了抵挡给你打电话或来找你的诱惑,而事实上只要我醒着,生活中每时每刻都在这种诱惑。多少次,我对自己说:“去它的吧,我这就去依阿华温特塞特,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弗朗西丝卡带走。”
可是我记得你的话,我尊重你的感情。也许你是对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那个炎爇的星期五从你的小巷开车出来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艰难的事以后也决不会再有。事实上我怀疑有多少男人曾做过这样艰难的事。
我于一九七五年离开以后的摄影生涯就致力于拍摄我自己挑选的对象,有机会时就在当地或者本地区找点事做,一次只外出几天经济比较困难,不过还过得去,我总是过得去的。
我的许多作品都是围绕着皮吉特海湾。我喜欢这样。似乎人老了就转向水。
对了,我现在有一条狗,一条金色的猎狗。我叫它“大路”,它大多数时间都伴我旅行,脑袋伸到窗外,寻找捕捉对象。
一九七二年我在缅因州阿卡迪亚国家公园的一座峭壁上摔了下来,跌断了踝骨,项链和圆牌一起给跌断了,幸亏是落在近处,我又找到了,请一位珠宝商修复了项链。
我心已蒙上了灰尘。我想不出来更恰当的说法。在你之前有过几个女人在你之后一个也没有,我并没有要发誓要保持独身,只是不感兴趣。
我有一次观察过一只加拿大鹅,它的伴侣被猎人杀死了。你知道这种鹅的伴侣是从一而终的。那雄鹅成天围着池塘转,日复一日。我最后一次看见它,它还在寻觅。这一比喻太浅露了,不够文学味儿,可这大致就我的感受。
在雾蒙蒙的早晨,或是午后太阳在西北方水面上跳动时,我常试图想象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没什么复杂的事-不外乎到你的园子里去,坐在前廊的秋千上,站在你厨房洗涤池前之类的事。
我样样都记得:你的气息,你夏天一般的味道,你紧贴我身上的皮肤的手感还有在我爱着你时你说悄悄话的声音。
罗伯特。潘。华轮用过一句话:“一个似乎为上帝所遗弃的世界。”说得好,很接近我有时的感觉。但我不能总是这样生活。当这些感觉太强烈时,我就给哈里装车,与大路共处几天。
我不喜欢自怜自艾。我不是这种人。而且大多数时候我不是这种感觉。相反,我有感激之情,因为我至少找到了你。我们本来也可能像一闪而过的两粒宇宙尘埃一样失之交臂。
上帝,或是宇宙,或是不管叫它什么,总之那平衡与秩序的大系统是不承认地球上的时间的。对宇宙来说,四天与四兆光年没有什么区别。我努力记住这一点。但是我毕竟是一个男人。所有我能记起的一切哲学推理都不能阻止我要你,每天,每时,每刻,在我头脑深处是时间残忍的悲号,那永不能与你相聚的时间。
我爱你,深深地,全身心地爱你,直到永远。
最后的牛仔:罗伯特
又:我去年夏天给哈里装了一个新引擎,它现在挺好。
包裹是五年前收到的。翻看里面的东西已成为她每年的生日仪式。她把照相机,手镯和带圆牌的项链放在壁柜里一个特制的匣子中。匣子是当地一个木匠根据她的设计做的,胡桃木加防尘封口,里面用软垫隔开。木匠说“这匣子真考究。”她只是笑笑。
最后一道仪式是读文稿,她总是在一天结束时在烛光下读。她从起居间拿来这份文稿,小心地把它铺在贴面桌上蜡烛旁,点上她一年一支的香烟骆驼牌,啜一口白兰地,然后开始读。
正文 从零度空间落下
罗伯特。金凯
对有些古老的风我至今不解,虽然我一直是,而且似乎永远是乘着这些风卷曲的脊梁而行。我徜徉在零度空间,世界在别处另一种物体中与我平行运行。我看世界就像两手插在裤袋里弯身向商店橱窗里张望一样。
在零度空间中常有奇异的时刻。一条长长的长路从马格达莱纳以西蜿蜓绕过多雨的新墨西哥,变成了人行小路,然后又变成野兽踩出来的羊肠小道。我车窗的乱水器一甩,羊肠小道变成了人迹兽迹都没有的洪荒森林。乱水器再一甩,又退回了一步,这下到了大冰原,我乱缠头发,身披兽衣,手拿长矛在杂草中行进,身体津瘦像冰一般坚硬,浑身肌肉,狡黠莫测。过了冰原,再沿着事物的发展阶段往回走,我在深盐水中游泳,长着鳃,深身是鳞。再往远处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见浮游生物之外是零这个数字。
欧几里德不一定全对。他假定平行线一直到头都是平行的。但是非欧几里德式存在也是可能的。两条平行线在遥远的某处相遇。那相交点正在消失,是对会合的幻觉。
但是我知道,我并非仅仅是幻觉而已。有时相会合是可能的-一种现实洋溢到另一种现实中去。那是轻柔的互相缠绕,而不是这个充斥着准确性的世界上所惯见的那种齐整的交织。没有穿梭声,只是……呵气。对了,就是这声音,也是这感觉。呵气。
于是我在这世外的现实之上,之旁,之下以及周围缓缓运行,总是强壮有力,同时也不断献出我自己。而那另一个觉察到了,于是带着它自己力量迎上来,同样把自己献给我。
在这呵气之中的某个地方有乐声飘飘,于是那奇异的,盘旋上升的舞蹈开始了,完全踏着自己特有节拍,把那个缠头发手拿长矛的冰纪人炼化。缓缓地,在柔和的乐声中总是柔和——那冰纪人落下来,从零度空间落下来……落到她的体内。
弗朗西丝卡六十七岁生日这一天结束时雨已停止,她把牛皮纸信封放回书桌最下面的怞屉。理查德去世后她决定把这包东西放进她银行的保险柜里,不过每年此时拿回来几天。盖上胡桃木匣子的盖子,把相机关在里面。匣子放进她卧室壁柜的子上。
下午早些时候她曾去过罗斯曼桥。现在她走到前廊,用毛巾擦干秋千,坐在上面,这里很凉,但是她要呆几分钟,每次都是这样。她走到庭院门口站着,然后走到小巷口。事隔二十二年之后她仍然看见他在近黄昏的午后走出卡车来问路,她还能看见哈里颠簸着驶向乡间公路然后停下-罗伯特。金凯站在踏板上,回头望着小巷。
弗朗西丝卡的信
弗朗西丝卡一九八九年一月去世,终年六十九岁,那年罗伯特。金凯如活着,应是七十六岁。登记的死因是“自然死亡”。医生对迈可和卡洛琳说:“她就这么死了。事实上我们有点不明白。我们找不出死亡的具体原因。一个邻居发现她趴倒在厨房的餐桌上。”
她在一九八二年的一封给律师的信中要求死后把遗体火化,骨灰撒在罗斯曼桥。火葬在麦迪逊县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多少被看作是激进行为——因此她这一遗愿引起了咖啡馆和加油站还有执行人的不少议论。撒骨灰一事没有公开进行。
追掉会过后,迈可和卡洛琳缓缓驱车到罗斯曼桥,执行弗朗西丝卡的遗嘱。虽然这座桥离家很近,但与约翰逊一家从来没有什么特殊关联。他们两人一再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们平时很通情达理的母亲会出此莫名其妙的行动,为什么她为依惯例要求葬在他们父亲的墓旁。
在这以后,迈可和卡洛琳开始了清理房子的漫长过程,并且在律师从财产角度审查放行后从银行把保险箱取出来。
他们把保险箱内的东西分门别类,开始一一过目。那牛皮纸信封是在卡洛琳的一摞东西中,不过压在下面大约三分之一处。她迷惑不解地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她读了罗伯特。金凯一九六五年给弗朗西丝卡的信,之后又读了他一九七八年的信,然后是西雅图的律师一九八二年的信。最后她仔细看了杂志剪报。
迈可。
他听出她声音中惊奇夹着沉思,立即抬起头来,“怎么会事?”
卡洛琳眼里寒着泪,声音有点发抖。“母亲爱上了一个叫罗伯特。金凯的人,他是一名摄影师。你还记得我们都看过的那期吗?就是上面有关于那几座桥的报导的那一期。这个人就是到这儿拍摄那些桥的。还有,你记得当时所有的孩子都在议论那个背着相机,怪里怪气的陌生人?那是就他。”
迈可坐在她对面,领带解开,敞开领子。“再说一遍,说慢一点儿,我没法相信我听对了。”
读完信之后,迈可搜寻了楼下的壁柜,然后上楼到弗朗西丝卡的卧室里。他从来没有注意到那个胡桃木匣子,把它打开来拿到楼下放在厨房桌上。“卡洛琳,这是他的相机。”匣子里一头塞着一个封好的信封,上面写着“卡洛琳或迈可”,是弗朗西丝卡的笔迹。在相机之间是三本皮面笔记本。
这信的内容我为敢肯定我能读得下去。
卡洛琳条开信封,出声念着:一九七八年一月七日亲爱的卡洛琳和迈可:
虽然我现在还感觉良好,但是我觉得这是我安排后事的时候了(如人们常说的那样)。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们应该知道。因此我才写这封信。
我可以肯定,你们翻看了保险匣,发现了那个一九六五年寄给我的牛皮纸信封后最终一定会找到这封信。如果可能的话,请坐在厨房的餐桌旁读这封信你们不久就会理解这一请求。
要给我的孩子们写信讲这件事对我极为艰难手,但是我必须这样做。这里面有着这么强烈,这么美的东西,我不能让它们随我逝去。而且,如果你们应该全面了解你们的母亲,包括一切好的坏的方面,那么你们就必须知道这件事。现在,打起津神来。
正如你们已经发现的,他名叫罗伯特。金凯。他中间隆名的缩写是“l”,但是我从来不知道那“l”代表什么字。他是一名摄影师,一九六五年曾来这里拍摄廊桥。
你们应当记得,当那些图片出现在上时,这里如何的满城争道。你也可能还记得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定期收到这杂志。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对它感兴趣了。顺便说一句,他在拍杉树桥时我和他在一起(替他拿一外相机背包)。
请你们理解,我一直平静地爱着你们的父亲。我过去知道,现在仍然知道是如此。他对我很好,给了我你们俩,这是我所珍爱的。不要忘记这一点。
但是罗伯特。金凯是完全不同的,我毕生从来没有见到,听到或读到过像他这样的人。要你们完全了解他是不可能的。首先,你们不是我;其次你们非得跟他*在一起呆过,看他动作,听他谈关于物种演变的一个分支的尽头那些话才行。也许那些笔记本和杂志剪报能有所帮助,不过连这也不够。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不属于这个地球。我能说的最清楚的就是这样了。我常常把他想成一个骑着彗星尾巴到来的豹子一般的生物。他的行动,他的身体都给人这个感觉。他能集极度激烈与温和善良于一身。他身上有一种模糊的悲剧意识。他觉得他在一个充满电脑。机器人和普遍组织化的世界上是不合适宜的。他把自己看作是最后的牛仔,称自己为“老古董”。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他停在门口问去罗斯曼桥的方向。那时你们三人去参加伊利诺伊博览会了。相信我,我决不是闲在那里没事找刺激,这种想法离我远了。但是我看了他不到五秒钟就知道我要他,不过没有我后来真的达到的那个程度。
请你们不要把他想成一个到处占乡下姑娘便宜的浪荡人。他决不是那种人。相反,他有点腼腆。对于已发生的事我和他有同样的责任,事实上我这方面更多。手镯里那条是我钉在罗斯曼桥上的,为的是我们初次见面的第二天早晨他可以见到。除了他给我拍的照片外,这纸条是他这么多年来拥有的唯一证据,证明我确实而不仅仅是他的一个梦。
我知道孩子们往往倾向于把自己的父母看成无性别的,所以我希望以下的叙述不至于对你们打击大太,我当然希望不会破坏你们对我的记忆。
罗伯特和我在我们这间老厨房里一起度过了许多小时。我们聊天,并在烛光下跳舞。而且,是的,我们在那里作爱了,还在卧室里,在牧场草地里以及几乎你们可以想到的任何地方。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强有力的,使人升华的作爱,它连续几天,几乎不停顿。在想他时我总是用“强有力”这个字眼。因为在我们相遇时他已是这样。
他激烈时像一支箭。他对我作爱时我完全不由自主,不是软弱,这不是我的感觉,而是纯粹被他强大的感情肉体的力量所征服。有一次我把这感觉悄声告诉他,他只是说:“我是大路,是远游客,是所有下海的船。”
我后来查了字典。人们听到“远游客”这个词首先联想起的是游鹰。但是也还有别的寒义,他一定是知道的,其中之一是“异乡客,外国人”另一个寒义是“流浪。迁移”。这个字的拉丁字根意思是陌生人。现在我想起来他身兼所有这些特征:一个陌生人,广义的外国人,远游客,而且也像鹰隼一般。
孩子们,请你们理解,我是在试图表达本来不可言喻的事。我只希望有一天你们各自也能体验到我有过的经历,不过我想这不大可能。虽然我想在当今这个比较开明的时代说这话不大合乎时宜但我的确认为一个女人不可能拥有像罗伯特。金凯这种特殊的力量。所以,迈可,刚才说不把包括在内。至于卡洛琳,恐怕坏消息是天底下这样的男人只有他一个,没有第二人。
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俩和你们的父亲,我会立即跟他走遍天涯他要我走,求我走,但是我不肯。他是一个非常敏感,非常为别人着想的人,从此以后没有来干扰过我们的生活。
事情就是这样矛盾:如果没有罗伯特。金凯,我可能不一定能在农场呆这么多年。在四天之内,他给了我一生,给了我整个宇宙,把我分散的部件合成了一个整体。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想他,一刻也没有。即使他不在我意识中时,我仍然感觉到他在某个地方,他无处不在。
但是这从来没有丝毫减少我对你们或你们父亲的感情。在只想到我自己一个人时,我不敢肯定我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但是把全家考虑在内时,我肯定我做对了。
不过我必须坦诚地告诉你们,从一开始,罗伯特比我更了解我们两人怎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想我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才逐步理解这意义的。如果在他与我面对要求我跟他走时我已真正了解这一点,我也许会跟他去了。
罗伯特认为这世界已变得太理性化了,已经不像应该的那样相信魔力了。我常想,我在作出决定时是否太理性了。
我相信你们一定认为我对自己葬法的遗嘱不可理解,以为那是一个糊涂了的老太婆的主意。你们读了一九八二年西雅图的律师来信和我的笔记本之后就会理解我为什么提出这一要求。我把活的生命给了我的家庭,我把剩下的遗体给罗伯特。金凯。
我想理查德知道我内心有他达不到的地方,有时我怀疑他是否发现了我放在梳妆台怞屉里的牛皮纸信封。在他弥留之际在得梅音的一家医院里我坐在他身边他对了我说了以下的话:弗朗西丝卡,我知道你也有过自己的梦,我很抱歉我没能给你。“这是我们共同生活中最动人的时刻。
我不要你们有内疚,或者怜悯,或者任何这类感觉。这不是我的目的。我只要你们知道我多爱罗伯特。金凯。我这么多年来每天都在对付这件事,他也是。
虽然我们没有再说过话,但是我们已紧密地联在一起,世界上任何两人的关系能有多紧密我们就有多紧密。我找不出言词来充分表达这一点。他告诉我的话表达的最好,他说:“我们原来各自的两个生命已不存在了,而是两人共同创造了第三个生命。我们两人都不是独立于那个生命之外的,而那个生命已被放出去到处游荡。
卡洛琳,还记得我们为了我壁柜里那件粉色连衣裙发生的那场激烈争吵吗?你看见了想穿。你说你从来没见我穿过,那么为什么不能改合适了让你穿。罗伯特和*我第一夜作爱时我穿的就是那件衣服。我一辈子都没有像那天那么漂亮过。这件连衣裙是我对那段时光的小小的,傻傻的纪念。所以我从来没有再穿过,也拒绝给*你穿。
罗伯特一九六五年离开这里以后,我意识到我对他的家庭背景知之甚少。不过我认为几乎对其他一切都已了解-也就是在那几天中值得注意的一切。他是独生子,父母双亡,他生于俄亥俄州一个小镇。
我连他上过大学没有,甚至上过中学没有也不清楚。但是他有一种质朴的,原始的,几乎是神秘的聪明智慧。对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他是随海军陆战队到南太平洋的战地摄影记者。
他结过婚,遇到我之前很久已经离了。没有孩子。他的前妻是搞音乐的,好像记得他说是个民歌手之类的,他外出摄影长期不在家的生活使婚姻难以维持。他把破裂的原因归罪于自己。
除此之外,据我所知罗伯特没有家。我要求你们把他看作我们的亲人,不论这一开始对你们有多困难。至少我有一个家,有与人共享的生活。罗伯特是孤身一人这不公平,我当初就知道。
由于理查德的缘故,也由于人们爱讲闲话的习惯,我宁愿(至少我自以为是这样)这件不传我们约翰逊家之外。不过我还是交给你们来判断该如何处理。
在我这方面,我当然决不以同罗伯特。金凯在一起为耻。恰恰相反。这些年来我一直爱着他爱得要命,虽然由于我自己的原因,我只有过一次设法同他联系。那是在你们的父亲去世之后,结果失败了。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由于这种害怕,就没有再作偿试。我就是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所以你们可以想象,当一九八二年这个包裹同律师的信一起来到时我是怎样的心情。
如我所说,我希望你们理解,别把我往里想。如果你们是爱我的,那么也该爱我做过的事。
罗伯特。金凯教给了我生为女儿身是怎么回事,这种经历很少有女人,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体验过。他美好,爇情,他肯定值得你们尊敬,也许也值得你们爱。我希望你们两者都能给他。他以他特有的方式,通过我,对你们很好。
望好自为之,我的孩子们。
母字
厨房里寂静无声。迈可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窗外。卡洛琳环顾四周,看着洗涤池,地板,桌子和每一件东西。
当她开口说话时,她的声音轻的几乎像耳语,“哦,迈可,想想他们两人这么多年来这样要死要活地互相渴望。她为了我们和爸爸放弃了他,而他为了尊重她对我们的感情而远远离去。迈可,我们想到这简直没法处之泰然。我们这样随便对待我们的婚姻,而这样一场非凡的恋爱却是因我们而得到这么一个结局。”
他们在漫长的一生中只在一起度过了四天,只有四天。就是在我们去参加那可笑的伊利诺伊州博览会的时候。你看妈妈这张照片,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子。她真美。这不是照相的美,而是由于他为她做的一切。你看她,放荡不羁,自由自在,她的头发随风飘起,她的脸生动活泼,真是美妙极了。”
天哪,了擦眼睛。
卡洛琳又说:“显然这些年来他没有跟她联系过。他死时一定是孤身一人,所以才让人把相机寄给她。”
我记得我跟妈妈为了那件粉色连衣裙吵架的事,接连好几天,我嘀嘀咕咕闹着要,并且问为什么不行。后来我拒绝跟她说话。他只说一句:'不,卡洛琳,这件不行。'”
迈可想起他们现在坐的这张旧桌子,就因为这,弗朗西丝卡才在他们父亲死后要搬进来。
卡洛琳打开那软包装的小信封。“这是他的手镯,项链和那小圆牌。这是母亲在信里提到的那张纸条,就是她钉在罗斯曼上的那张。所以他寄来的这座桥的照片上看得出来桥上钉着纸条。”
迈可,我们该怎么办?你考虑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跑到楼上去,几分钟后拿着那件粉色连衣裙回来了。那衣服叠得好好的包在塑料纸里。她把它抖落开,举起来给迈可看。
想象一下,她穿着这件衣服在这儿厨房里跟他跳舞。想一想:我们大家在这里度过了多少时光,她在为我们做饭,坐在这里同我们谈我们的问题-讨论到哪里去上大学,谈维持成功的婚姻有多困难的时候,必定时时刻刻看到什么的形象。天哪,我们跟她相比多么天真,多么不成熟。”
迈可点点头,走到洗涤池上面的碗柜旁。“你想母亲会留下什么喝的吗?我可真想喝。回答你的问题?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
他在碗柜里掏来掏去,找到一瓶白兰地,几乎空了。“还够两杯,卡洛琳,要一杯吗?”
好。
迈可从柜子里拿出仅有的两只白兰地杯子放在黄色贴面的餐桌上。他倒空了弗朗西丝卡最后一瓶白兰地,而卡洛琳开始默默地读第一册笔记本。“罗伯特。金凯于一九六五年八月十六日一个星期一来到这里。他正设法找罗斯曼桥。那是下午近黄昏时分,天很爇,他开着一辆小型卡车,他给它取名叫哈里……'
正文 后记:塔科马的夜鹰
我写罗伯特。金凯和弗朗西丝卡的故事的过程中,我对金凯越来越感兴趣,觉得我们对他和他的生平知道得太少了。在本书付印前几个星期我又飞往西雅图,试图再发掘一些关于他的尚未发现的情况。
我有一个想法:既然他爱好音乐,本人又是个艺术家,那么在皮吉特的音乐文艺圈中也许会有人认识他。西雅图时报的编辑帮了我的忙。虽然他不知道金凯其人,但是他向我提供了该报纸一九七五年到一九八二年的有关部分,这是我最感兴趣的时期。
在翻阅一九八零年的报纸时我见到一张黑人爵士乐演奏者的照片,是一个名叫约翰。“夜鹰”。卡明斯的高音萨克斯管吹奏手。照片旁署名罗伯特。金凯。当地音乐家协会给了我卡明斯的地址,并且告诉我他有好几年没有参加演出了。地址是塔科马一个工业区附近一条叉道。
我登门几次才碰到他在家。开头他对我的提问有点防范,不过我说服了他,使他相信我对罗伯特。金凯的兴趣是严肃的,善意的。之后,他就亲切地,敞开来谈了。他同我谈话时七十岁,我总是打开录音机让他告诉我有关罗伯特。金凯的情况。以下是略加整理的他的谈话记录。
夜鹰
我那会儿住在西雅图,在肖蒂乐队干活儿,我需要一张好的黑白相片做广告。那个吹铜管儿的告诉我有个家伙住在那儿一个岛上,照得不赖,他没有电话,我就给他寄了一张明信片。
他来了,可真是个怪里怪气的外乡老汉,穿着件仔裤,靴子,桔黄背带,拿出那老掉牙的破相机,看上去简直就不像还能开得动,我心想,呵呵!他让我拿着号靠一块浅色墙呆着,要我就就这么说,不停的吹。开头的三分钟那小子就站在那儿盯着我看,真是死盯着我看,那是你从来没见过的最冷冰冰的蓝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照相,然后他问我能不能吹,我吹了。我吹了大约有十分钟,他就在那儿不停地扣扳机,照了一张又一张,然后他说:“好了,我照好了,明天就给你。'
第二天他把相片儿拿来了。我真给镇住了。我过去照过好些相。可这几张是最棒的,比以前所有的都好得多。他要了我五十元,我觉得挺便宜。他谢了我,走了。他往出走时问我在哪儿演奏,我说“肖蒂乐队”。
过了几个晚上这后,有一次我往观众席里望,瞅见他坐在旮旯里一张桌子边儿,听得绝对认真。从此他每礼拜来一次,总是在礼拜二,总是喝啤酒,不过喝得不多。
我有时候在休息时过去跟他聊几分钟。他挺安静,话不多,不过确实挺好处的。他总是有礼貌地问我可不可以吹一曲。过了不久我们有点熟了。我喜欢到港口去看水,看船,发现他也是。后来熟到一块儿坐到长板凳上聊天,一聊就是一下午。也就是一对老家伙随便谈谈心,都觉得自己有点儿跟不上趟,有点过时了。
他常带着他的狗,挺好的狗,他管它叫“大路”。
他懂魔力,搞爵士音乐的也都懂魔力,也许正因这个我们谈得来。你吹一个调子已经吹了几千次了,忽然有一套新的思想直接从你的号里吹出来,从来没有经过你头脑里的意识。他说照相,还有整个人生都是这样的。然后他又加一句,:跟你爱的一个女人作爱也是这样。'
他那会儿正在干一件事,想把音乐转变成视觉形象。他跟我说:“约翰,你知道你吹这支曲子的第四节时差不多总是即兴重复的那调子吗?好了,我想我那天早晨把这拍成照片了。那天光线照在水上恰到好处,一只蓝色的苍鹭正好同时翻过我的取景器,我当时听到你吹那重复的调子,同时也真正看见了那曲调,于是扣下扳机。”
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这把音乐变成形象的工作上,简直着了迷。不知道他靠什么过日子。
他很少讲他自己的生活。我一直只知道他照相旅行过好多地方,再多就不太知道了。可是有一天我问起他脖子挂的链子底下的那个小东西。凑近着可以看见那上头刻着“弗朗西丝卡”我就问:“这有什么特别意思吗?”
他好一阵了没说话,光盯着水看。然后说:“你有多少时间?”“得,那天是礼拜一,是我的休息日,所以我说我有的是时间。”
他讲开了,像是打开了水龙头,整整讲了一下午,一晚上。我觉得他把这事藏在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从来没提过那女的姓什么,也没说过这事发生在哪儿。可是,说真格的!罗伯特。金凯讲她的时候真是个诗人。她一定是个人物,一位了不起的女士。他开头先引了他为她写的一篇文章我记得题目好像是叫个什么“零度空间”。我记得我当时觉得这像奥奈特。柯尔曼的自由体即兴曲。
好家伙,他一边说儿一边儿哭。他大滴大滴眼泪往下落,老人才这么哭法儿,也就是萨克斯管才这么吹法儿。这以后我才明白为什么老是要求我吹。于是,说真格的,我开始喜欢上这小子了。能对一个女人这么钟情的人自己也是值得让人爱的。
我老是想着这件事儿,想着他跟那个女人共同有的那东西力量有多强大,想着他叫作“老方式”的东西。于是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把那力量,那段爱情演奏出来,让那“老方式”从我的号里吹出来,这里头有一种他好的特别抒情的东西。”
于是我就写了这个曲子-花了我三个月时间。我要保持它简单,优雅。复杂的玩意儿好弄。简单才难。我每天都在那上头花功夫,直到开始对头了。然后我又下点功夫把钢琴和低音提琴的过门谱子写出来。最后有一天晚上我演奏了这个曲子。
那是星期二晚上,他跟往常一样,在听众席里头。反正那是一个不太爇闹的晚上,可能一共有二十来个人,没人太注意我们乐队。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像往常一样全神贯注地听,我透过麦克风说:“我现在要吹一支我为一个朋友作的曲子,名叫。”
我说这话时看着他。他正盯着他那瓶啤酒看,可是我一说出“弗朗西丝卡”,他就慢慢儿抬起头看着我,用两只手把他的灰色长发往后拢一拢,点起一支骆驼牌香烟,两只蓝眼睛直勾勾看着我。
我把那号吹出从来没有过的声音,我让它为他们分离的那些年月,为他们相隔的那千万里路而哭泣。在第一小节有一句立调,好象是在呼她的名字:“弗朗……西丝……卡”
我吹完之后,他笔直的站在桌边儿,笑着点点头,付了账,走了。以后每次他来我都奏这支曲子。他为报答我写那曲子,把一张古老的廊桥照片儿装好镜框送给我,现在就挂在那儿。他从来没告诉我他在那儿照的,只是紧挨着他的签名底下写着“罗斯曼桥”。
可能是七。八年前,有一个礼拜二晚上他没出现。下一个礼拜还没有。我想他可能病了还还是出了什么事儿,开始担心起来,就到港口去打听。谁也不知道他。最后打到了一条船到他住的那个岛上去,那是在水边的一间旧屋子,说实在的就是个棚子。
我在那儿探头探脑的时候有个邻居过来问我干什么,我告诉了他,邻居说他十天以前就死了。说真格的,我听了以后心里可难过了,现在还难过。我非常喜欢他,这家伙就是有点不寻常,我觉得他知道好多我们大家都不知道的东西。
我向邻居打听那条狗,他不知道,说他也不认识金凯。我就给动物收容所打电话,可不是,”大路“就在那儿。我到那儿把它领出来给了我的侄子。我最后一次看见它,它正跟那孩子亲爇呢,我心里觉得挺舒坦。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我打听到金凯的情况之后不久,我的右胳膊出了问题,只要吹二十分钟以上它就发麻,是一种脊椎病。所以我就不再工作了。
可是,说真格的,他跟那个女人的故事一直缠着我。所以每礼拜二晚上我都拿出我的号来吹我为他写的那支曲子,我就在这么吹,完全自个儿吹。
不知怎么回事儿,我吹的时候总是瞅着他送给我的那张照片。有点儿什么特别的因缘,我说不上来,反正我吹那曲子的时候眼睛总是离不开那照片。
我就站在那儿,在天擦黑的时候,把这老号弄得呜呜哭,那是我在吹那曲调,为了一个叫罗伯特。金凯的男人和他管她叫弗朗西丝卡的女人。
『全书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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