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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纯粹爱过你》作者:艾小图

_2 艾小图(当代)
  她咄咄逼人的质问让一贯清淡的叶清也隐隐有了怒气,只见她秀眉微蹙,上下打量着陆则灵,半晌,冷冷的说:“机会很难得,我会和业琛商量的。”
  说完又继续往前走了,一眼都没有看陆则灵。
  陆则灵仍是不放心,反复的问着她:“学姐,你会去吗?你要去美国吗?可以不去吗?”她顿了顿,说:“你不会离开会长的,对吧?”
  听到这一句,叶清突然停住了脚步,倏然转身,长长的头发在风中甩得都出了一道声,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定定逼视着陆则灵,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慢慢的说:“你这么急着要知道答案是为什么?”
  “陆则灵,”叶清第一次用清淡的语气喊了她的全名:“你爱业琛,对吗?”
 
☆、第七章
  也许是心虚吧,陆则灵再也不敢上前,也不敢看叶清的眼睛。那些不切实际卑鄙无耻的想法在心里发酵太久了,几近腐烂,陆则灵也忘了什么是羞耻,她一个人在泥沼里挣扎太久了,早已忘了什么是干净。叶清一句话就扼中了她的要害,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的反应泄露了一切,叶清眼中一贯的友善也一点一点的消失,转而成为无尽的失望:“你是不是希望我早点走?”
  “我没有……”陆则灵的头埋得更低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知道叶清可能会离开的那一刻,她已经失了方寸。
  叶清轻叹了一口气,声调渐渐降了下去:“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一直没做什么,所以我一直容着你,则灵,你要知道,业琛是不一样的,他曾有过一个妹妹,只是很不幸夭折了,他是真的喜欢你,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疼,要不要伤害他,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叶清洞察一切,却一直没有说什么,和她的坦荡君子比起来,陆则灵简直连小人都不配当。
  “对不起……”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陆则灵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哭,可她真的没办法,她可以控制一切,唯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这一年多,她已经迷失了,和从前的自己越走越远。她是那样的坏,可她真的已经无路可退了。
  “算了,你回去吧,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的。”
  ……
  叶清的风度是极好的,没有当面给予难堪。只是从那之后,盛业琛再也没有给陆则灵打过电话,不是学生会开会,他也完全不会和陆则灵多说一句话。偶尔远远看见他,还不待走近,他就已经改变了方向,与她渐行渐远。
  他的决绝是她意料之外,却也意料之中的。
  她没有资格要求叶清不告诉盛业琛她心里的那些肮脏的想法,他现在对她避而远之也全部是她活该。
  她应该庆幸的,至少她爱着的盛业琛不是那种想要左拥右抱的坏男人,她明明什么道理都懂,明明知道这一切本该如此,可是她的心为什么还是这么疼呢?
  陆则灵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一个人,自从遇见盛业琛她就像病了一样,偏执得厉害,她想离他更近一些,可是离得越近,便越贪心,她不断的告诉自己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这样的行为是可耻的,可她清醒不了一时片刻,她的贪婪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她该怎么办?不过是一回首,她已经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了,她没想过得到任何人的原谅,她这种人不配得到任何原谅。
  和盛业琛失去联系近一个月时间,学院里便传来了风言风语,叶清去美国的名额批下来了。寝室的老三刷碗的时候无意说起了最近的一些听闻:“你们听说了吗?叶清居然要去美国了,前几天听一个学妹说碰到盛业琛和叶清在小树林里吵架,叶清居然在哭!而且这几天盛业琛都一个人呢!好像分手了!”
  陆则灵低着头,连洗碗的动作都停住了,她的心揪得紧紧的。还不等她说什么,夏鸢敬已经打断了老三的话。
  “谁让你跟她说这些的?”一贯嘻嘻哈哈的夏鸢敬突然冷下了脸,严肃的对陆则灵说:“陆则灵我告诉你,盛业琛现在怎么样和你没有一点关系,我不想再看着你像以前那么上赶着,这时候你要是趁虚而入,我看不起你!”
  她说完顿了顿,不放心的又说:“陆则灵,别犯/贱。”
  夏鸢敬是第一次用这样严厉的口吻和陆则灵说话,但陆则灵知道夏鸢敬是为了她好,整个寝室的姐妹都不止一次旁敲侧击的劝过她,只是她一意孤行。
  她像个疯子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未来的蓝图里填满了盛业琛,可是她是清楚的,盛业琛永远都不可能属于她,属于她的,只有一声声的叹息。
  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上天像个冷漠的局外人,旁观着他安排好的一切一点点决然的发生,看着所有的人被搅和得朝着完全不同的轨迹走去也完全无动于衷。
  盛业琛和叶清的事在学校里越传越难听,谈论这段八卦的人也越来越多。天气像人们的心一样,越来越燥郁,明明阳光灿烂得刺眼,却仍掩盖不住什么东西腐烂的气息。
  这天陆则灵一个人拎着两壶水艰难的上楼,前面有两个面生的学妹端着刚买的饭在她前面慢悠悠的走着。
  “你看到盛学长那样子了没有?真的有点可怜啊!一个人坐食堂吃饭。”
  “是啊,叶学姐心真挺狠的,你说一个女孩读那么好的书干嘛?为什么不能为了爱情牺牲一下?再说了学长那么优秀,难道还养不起她吗?”
  “哎,也许她是事业型吧,和我们这种不思进取的人不一样。”
  “哎,可惜了学长了,看那样子怕是几天没睡了。”
  “……”
  陆则灵也曾努力控制过自己,也曾努力远离盛业琛,也曾想过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念之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啪——”一声巨响,陆则灵手上的水壶已经砸到了地上,内胆碎得稀里哗啦,热腾腾的水顺着楼梯流了一路,她也顾不得烫,转身冲下了楼。留下那两个小女孩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惊诧的定在原地。
  她拼命的跑着,疯了一般,跑的手和脚仿佛都要麻痹,脚上烫伤的痛觉一点一点自脚向上蜿蜒,可她仿佛毫无知觉,一秒都不曾停止。风通过鼻腔和嘴巴灌进了她的喉咙,吹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疼,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不断的回放着那两个女孩的对话。
  她们觉得盛业琛“可怜”?怎么可能?她心里有如神祗一般的男人,怎么能被人可怜?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她急切的冲进了食堂,由于跑的太快,停下来的那一刻一阵眼晕她也顾不得,毫不顾忌的从买饭的长队中穿来过去,她也不记得自己撞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多少句对不起,一切都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如何,她只知道,这一刻,她要找到他,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也好,哪怕一眼也好。
  走过最后一条长队,她拂开凌乱的发丝,努力的搜寻着他的身影。她环顾四周,没有,哪里都没有。就在她以为他已经回去的时候,一个人起身离开了,陆则灵看到了角落一直被遮住的盛业琛。
  食堂明明那么喧闹,他看上去却是那么安静,安静的坐在角落,低着头吃着自己的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仿佛他什么都听不见。
  陆则灵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脚下仿佛有千斤重的巨石,让她的每一步都走的那样艰难,直到她停在了盛业琛的眼前。
  陡然被挡住了光线,盛业琛的头微微抬了一点,但他只是抬了一半,便又低了下去。
  “你走吧。”
  “我不。”陆则灵执拗的摇着头。
  “我没事,你走吧,别再靠近我了,没有意义。”
  “我不走。”
  那一刻,一直濒临崩溃的陆则灵终于疯了,她已经忘记了一切的教条,忘记了别人的劝诫,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盛业琛,只剩下他那样伤心的表情,那样绝望的眉眼。
  盛业琛每天形单影只的吃饭,她就厚着脸皮的“偶遇”,她从来不和他说任何话,只是沉默的跟着他。盛业琛对她的跟随从开始的劝服到后来的厌烦到最后的麻木。
  仿佛她就只是他的影子,他不和她说话,也不再赶她走,反正赶也赶不走,说再多恶言恶语也毫无意义。
  叶清离国的时间越来越接近了,陆则灵每天活在漫天的流言里,寝室的姐妹都开始疏远她,连一向和她最要好的夏鸢敬也开始与她置气,她如同一抹游魂,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每天这么跟着盛业琛究竟是她在陪他,还是她自己也很寂寞。
  2009年6月19日,那是陆则灵一辈子都不忘记的日子。明明是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平常的开始,却又以那样殊然的方式结束。
  那天的盛业琛情绪很不好,陆则灵直到晚上才在校门口碰到了他。他正急匆匆的向校外走去,陆则灵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
  发现了陆则灵的身影,盛业琛倏地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难掩怒气的对她吼道:“回去!不要跟着我!”
  “你要去哪?”陆则灵察觉今天的盛业琛有些异样,急切的问:“你怎么了?”
  “陆则灵!你听不懂人话吗?不要跟着我,回去!”
  “我不!”陆则灵站在原地,倔强的看着盛业琛。
  盛业琛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身就走了,脚步是那样急,他冲上马路,拦了辆出租车就走了。陆则灵慌忙的也拦了出租车紧跟在他后面。她一直跟着盛业琛跟到了酒吧,他大约是真的心情不好,一个人点了一大堆陆则灵叫不上名字的酒,一杯一杯的往下灌,仿佛他喝的是水一样。他的脸色很难看,谁只要往他那边靠他就会露出凶狠的表情,让人们都退避三尺。
  陆则灵点了一瓶喜力就这么坐着,不远不近的看着他,她怕他喝多了会出事。
  大约到了两点,陆则灵见盛业琛趴在吧台上一动不动,才起身走近他。酒保见她过来,如遇救星:“小姐,赶紧把他拖走吧,都吐几回了还要喝,这么下去可真不行,自杀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啊!”
  “不好意思。”陆则灵礼貌的致歉。
  那酒保见陆则灵一个女孩瘦瘦弱弱也拖不动盛业琛这个大个子,便好心帮忙和陆则灵一起把盛业琛扶到了附近的酒店。陆则灵掏光了钱包里所有的钱才把酒店的押金交上。
  陆则灵浑身都是盛业琛身上的酒气,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却还是呢喃着叶清的名字。真是个痴情种,陆则灵不禁有些感叹。
  洗了个脸,陆则灵走进房间开始帮盛业琛收拾,脱掉鞋子,艰难的把他推进了被子里,他衬衫上有呕吐过的秽物,她不敢给他脱衣服,只能拿了毛巾一点一点的擦。不知是毛巾太烫,还是他的酒渐渐开始醒了。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双眼血红而迷蒙,似乎还带着一些水光。
  他一把抓住了陆则灵的手,用卑微到可怜的声音说:“叶清,不要离开我,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陆则灵的手被抓的紧紧的,甚至有些疼,可她一下都没有抽回,他醉得糊涂,一直对着她喊着叶清的名字,她紧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他用力的拽着,陆则灵跌进了床里,他顺势收紧了手臂,将她收紧了怀抱。
  酒气熏天,陆则灵仿佛也有几分醉了,她没有动,也没有挣脱,只是紧紧的屏住呼吸。
  盛业琛温柔的抚摸着陆则灵,一下一下,那么怜爱,仿佛她是全天下最珍贵的瓷器,陆则灵渐渐迷失了,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对待,她突然不想离开了,这一刻的温暖让她生了贪念。哪怕一切都是错的。
  盛业琛醉得已经有些糊涂,说话哆哆嗦嗦,他睁着迷蒙的眼睛看着陆则灵,“叶清,清清,我好想你。”说完,他低头吻了吻陆则灵的额头,带着浓重的酒精气味,随后,他又吻了吻眼睛,鼻尖,最后是嘴唇……
  那是陆则灵的初吻,居然和梦中一样,是和盛业琛,只是,是这样难堪的情形。
  盛业琛浑身像火一样滚烫,仿佛灼烧着陆则灵的灵魂,他颤抖着双手开始解着陆则灵衣服的纽扣,陆则灵紧张得整个身子僵得一动不动。
  他的絮絮呢喃还在继续:“一定要出去吗?等我一年不行吗?为什么要分手?清清,告诉我,为什么?”
  他的表情逐渐开始痛苦,眉毛拧成一团,那样脆弱的样子:“你以为我是真心答应的吗?我只是生气了,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
  “回来吧,回到我身边,叶清,清清……”他疯了一般急切的索取着陆则灵的身体,吻着所有裸/露的肌肤:“我不能没有你,回到我身边来,求你……求你……”
  陆则灵一直没有动,连呼吸都很小声,她怕惊扰了他,怕他醒了发现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不忍心看他失望的样子,不忍心他这么卑微。
  “清清,你怎么不说话,是你吗清清,还是我又在做梦?”
  像个迷了路的孩子,眼里充满了空茫,他用那样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陆则灵,硬生生的将陆则灵的眼泪逼了出来,她不忍心,不忍心让他这样痛苦,哪怕是假的也好,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她想让他高兴一点。陆则灵咬了咬唇,突然下了极大的决心,她抬手,生涩的搂住了盛业琛的脖颈,一字一顿的说:“是我,是我业琛,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是我,我是谁,你又可是知道?
  陆则灵眼里全是泪,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缱绻不舍的抚摸着他眉目的每一寸,仿佛要将这轮廓刻入骨血,刻入她的生命。
  盛业琛终于笑了,那样的欣喜若狂,他脱掉了陆则灵身上最后一件敝身的衣物,用虔诚而恳切的语气说:“叶清,谢谢你终于肯把自己交给我,今生今世,我绝不会辜负你。”
  下一秒,他把他的决心化作了行动。绮梦旖旎,陆则灵无依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寄主,如果这是一场梦,她宁愿永远都不会醒。
  明明他是那样生涩,弄得陆则灵很疼很疼,可她却还是觉得满足。很多很多年后,陆则灵回想这一夜,仍觉得那是她人生最美好的一夜,因为她无法预料,她之后的人生,都会活在痛苦中。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从那一刻起,她便已堕入修罗地狱,永世不可翻身。
  只是很多很多年后,她想起那一夜,仍就没有后悔过。
  她想,那一夜,她怕是也醉得厉害了吧?
☆、第八章
  大约是梦做得太久,陆则灵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在阳光下打着金色的旋儿,仿佛真是甜美的梦境。只是一整夜已经过去了,是梦也该醒了。
  陆则灵初醒有些迟钝,床上已经没有了盛业琛的身影。她微微坐起来,就看见盛业琛正懊悔的坐在酒店的沙发上,双手撑着脑袋,无比崩溃的模样。
  听到床上的响动,盛业琛下意识的回过头,正与陆则灵的视线对上,只一秒他便转开了。陆则灵在他眼中看到的后悔,难堪,愧疚,尴尬……总之,绝对没有任何一丝喜悦。
  她沉默的穿着衣服,动作很快,声音也很小。她终于知道了,她昨夜付出的最大的代价,是她的自尊。
  穿好了衣服,她独自进厕所洗漱,等出来时,盛业琛还是方才的表情,看她出来,眉头皱得更紧了,浓重的川字,深深印入了她的眼眸。
  想必他是真的被吓得六神无主了,他一直沉默不语,低着头,也不说话。他应该是起来的很急,穿在身上的衬衫全都皱巴巴的,可能是太慌张了,衬衫的下摆也没有整理好,蔫蔫的耷拉着,像一只闯了大祸等待受罚的小狗。陆则灵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态的模样,她该高兴吗?终于有一天,她陆则灵的名字占满了他思绪?明明该高兴的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要求他负责也是正常吧?哪个白花花的黄花闺女给人白睡呢?
  可是她为什么觉得这么凄凉?太阳一点一点的上升,阳光也变得越来越刺眼。陆则灵觉得眼前开始有些模糊,她悄然转过身去,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风景,呆呆的,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仿佛想了很多,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迷迷糊糊的看见了妈妈的身影。那样心酸,那一刻,她是那样的想妈妈。
  终于,她也脆弱了吗?
  不记得沉默了多久,陆则灵转过身的那一刻,盛业琛正盯着她的背影发呆,见她转过了身,身子陡然颤了一下。
  陆则灵轻抿着嘴唇,强扯着嘴角笑了笑:“学长,我要走了,我下午还有课呢。”那样的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一步一步的向门口走去,强忍着不回头,也强忍着不让自己颤抖。
  “对不起。”身后传来盛业琛略带沙哑的声音。
  陆则灵仰起了头,想让那些不听话的水汽都逆流回身体里。只不过三个字而已,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刃,鲜血淋漓的剖开了她的心脏,她忍不住用手按住了胸口,那样疼,疼的她几乎要倒地不起。
  “对不起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喝醉了,我照顾了你一下而已。”明明是伤极了,她却咯咯的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脸看上去更明媚一些:“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也不需记得。”
  说完,她扭开了房门,离开了让她崩溃,也让盛业琛崩溃的空间。她的脚步很急很急,她很怕自己再不离开,会忍不住流眼泪。
  酒店的地毯软软的,踏上去很没有实感,走廊不算太宽,只是光线不算好,尽头是那样暗,暗到陆则灵再也看不到前方的路……
  冲出了酒店,陆则灵一个人走了很久,走到全身无力,连汗都流不出了她才停下来歇息。她想,身体里的水分应该已经全部蒸发掉了吧?这样,是不是也哭不出来了?
  一个人呆呆的看着街景,看着来来往往千姿百态的人们,想着这浮生若梦,怎么就是容不下她一点点的饕餮念想呢?
  只是人们总是追逐着前方的风景,谁也不会驻足在原地。纵使她再怎么难受,也不会有任何人为她而停下来。人心,原本就是这世上至寒之物。
  回学校的路上路过药店,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怯生生的走了进去。收银的是个中年妇女,若是陆则灵的妈妈还在,大约也是这般的年纪。她紧紧的揪着自己的手指,她不敢看她的眼睛,她觉得罪恶,半天都难以启齿。
  直到门口传来女孩结伴进来的声音,她才低声的问:“阿姨……有没有避孕的药?”
  那阿姨什么都说,直接从货柜中拿了一盒药给她,仿佛习以为常。
  陆则灵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收银阿姨麻木的原因之一。从小到大她中规中矩的长大,虽然没有对这个社会做出过什么贡献,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一直是爸爸引以为骄傲的乖女儿。
  可是现在的她呢?她自己都不齿这样的自己。
  付完钱,她疾步离开了要开,半走半跑的回了宿舍。
  还没进寝室,就被刚从寝室出来的夏鸢敬拦住了。她紧皱着眉头,一把关住了寝室的门,将陆则灵拉到了天台。
  她的力气是那样大,陆则灵的手臂都被她拉疼了。
  “你昨天去哪了?”夏鸢敬严肃的质问。
  陆则灵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臂,没有说话。她不想骗夏鸢敬,但有的话她不能说。
  “我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回答?”夏鸢敬推了陆则灵一下:“我来替你说?”她步步紧逼:“你和盛业琛在一起!他昨天也没有回寝室!所以你和他在一起。陆则灵,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陆则灵低垂着头,还是不说话。阳光燠热,烤得她很晕,她一天什么都没吃,也没有喝水,胃里只有昨夜的喜力在翻腾。
  “说话啊!陆则灵!”夏鸢敬又狠狠的推了陆则灵一下,原本就晕的陆则灵不堪推搡跌倒在地上,手上一直紧握着的药盒也掉了地上。
  陆则灵下意识去抢,不想夏鸢敬手比她更快。
  “这是什么?”夏鸢敬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用这个干什么?”
  陆则灵手肘摔破了,汨汨的淌着血,她无力的去拿药盒,虚弱的说:“还给我吧,求你了。”
  夏鸢敬终于不忍心了,眼睛里哗哗的开始流起了眼泪, “陆则灵,你怎么能这么不争气?我宁愿你是被人家强/奸了,也好过你现在这样要死不活!你怎么这么傻啊,你以为男人得了你的身子就是你的吗?你怎么这么天真?”
  陆则灵鼻子酸涩,膝盖发软,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夏鸢敬哭得伤心,她知道她只是心疼她,她不想看她这么折磨自己。
  她自己又何尝想要这样?说不到,不过是心不由己。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的事?你用心爱着一个人,却不代表那个人一定会爱着你。世界上幸运能遇到自己爱人的人很多,叶清是幸运的那一部分人,她陆则灵不是。
  她伸手抱了抱夏鸢敬,用手轻轻的拍着夏鸢敬的后背,像在安慰她,也在安慰她自己。
  那夜过后,直到期末周才传来了一些盛业琛的消息。寝室的老三带回来的。她气呼呼的说:“以前还以为盛业琛是什么好人!原来也只是个贱/男!他又和叶清和好了!居然就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见她义愤填膺,老大怕伤了陆则灵,嗔责她:“行了,少说一句,怎么这么三八啊!”
  “我只是气不过!”
  “行了!”
  陆则灵断断续续的听着她们的对话,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面无表情,一切如常。
  晚一些的时候,她接到了盛业琛的电话。
  从听筒里传来的盛业琛的声音听上去遥远又陌生,仿佛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只是遥远而模糊的梦魇。
  电话接通了很久,他都一直沉默,陆则灵也没有挂,两个人就这么拿着电话,不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则灵,对不起。”
  陆则灵没有说话。
  “我和叶清和好了,昨天的事。”
  陆则灵觉得此刻反应变得有些慢,半天才讷讷的回了一个“噢”字。
  “之前的事,我很后悔,如果你愿意,我愿意补偿你……”
  “呵呵,”陆则灵笑了笑,失忆一般无谓的说:“补偿我什么?你欠我钱啊?”
  她的语气越是听上去没事,越是让人愧疚。盛业琛沉默着,不知道能说什么。
  “则灵,有人说我和你亲近,是有目的的。我承认,确实是有。”他轻叹了一口气:“我爸妈生意一直很忙,小时候我是奶奶带大的,后来奶奶生病,我才回到爸妈身边。那时候家里有了妹妹,爸妈太忙,没时间照顾,丢给保姆。后来……”他顿了顿,很是惆怅的说:“后来她失足掉到水池里,去世了。对她,我一直很愧疚,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太贪玩了,如果那天我不去打篮球,她一定不会溺水的。她从小就特别聪明,最喜欢穿白色的裙子,最喜欢钢琴,钢琴弹得那样好,如果她活着,大概和你一般大了……”
  不必他再说什么,陆则灵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还用说什么呢?不过是让她更难堪罢了。
  “我决定和叶清去美国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陆则灵终于对他的话有了一些反应,只是这反应很是消极,一听到他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心中便觉无限哀凉。
  心终于被挖空了,一点都不剩,冷风瑟瑟的往里灌,只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一路……一路小心……”她用力的吞咽着口水,用力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则灵……”盛业琛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要向我开口。”
  “嗯。”
  “那,祝你幸福。”
  ……
  陆则灵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幸福?何谓幸福?幸福就是你离开的时候,从我这里带走的一切。
  她心痛如绞,在心里问了一遍又一遍。
  盛业琛,你的心怎么这样狠?原来,我在你心里,终究是一丁点重量也没有吗?
 
☆、第九章
  陆则灵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定义爱这个词,就如同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对盛业琛那些化不开的感情和解不开的偏执。
  即便她努力坚持的一切,只如一双不合脚的鞋,她做不到洒脱的光着脚,所以即使血流不止她也只能咬着牙死撑。
  这几年,过去的一切还是会时不时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噩梦频发,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盛业琛不在家的时候,陆则灵只有不断的做家务才能缓解内心那些恐惧和空虚。
  她擦了地,刷了地毯,又把床单被罩都拆下来塞进了洗衣机,她像个孩子,无聊的蹲在洗衣机旁边,看着滚筒一圈一圈的转着,看着同花色的床单被罩搅成一团,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放松一些。
  这房子太大了,大到盛业琛不在的时候,她几乎嗅不到一丝属于他身上的气息。她慌张的从脏衣篓里翻出盛业琛换下的衬衫,紧紧的抱着那件衬衫,仿佛那衬衫就是盛业琛。
  爱是这样吗?不是的吧,文人墨客不是都说爱在痛的同时是会给人带来幸福的吗?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呢?
  傍晚,陆则灵忙忙碌碌的做了一大桌的菜,明知道盛业琛不会回来,她还是固执的准备着。盛业琛是这样的,她越是希望他回来,他就越是不回,这几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六点的时候,她在桌上摆上了两副碗筷,动筷之前,她像个寂寞的疯子一样,对着盛业琛空空如也的座位,温柔的说:“业琛,吃饭了。”
  好像他就真的在那里一样。只是,回应她的,只有一室的空虚和她的筷子碰到碗盘叮铃清脆的声音。
  这样的情形这三年陆则灵自己也不记得上演过多少次。也许,疯只是个缓慢的过程吧,只是她也不想清醒了,就这样下去吧,到有一天,她真的疯了,真的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真的忘记一切,真的不需要盛业琛,也许,那一天才是她真正的解脱。
  她沉默的吃着白饭,专注得连盛业琛回来了都没有发现。直到司机开口提醒她:“陆小姐,盛先生回来了。”
  她一抬起头,真的看见了站在玄关处的盛业琛,她怀疑自己又产生幻觉了,使劲眨了眨眼睛,发现盛业琛还在那里,一时吓得呼吸都忘了,倏地一下站了起来,一阵风一般的走了过去,把拖鞋拿了出来,递给了盛业琛。
  她不敢抬头,她这么迟钝,慢吞吞的怕是盛业琛又要发火了。谁知盛业琛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接过拖鞋自己换上。他大概是心情还算不错,陆则灵也松了一口气,心中也有了一丝丝的高兴。她讨好的跟在盛业琛的身后:“饿了吧,我去把白斩鸡在热一热。”
  盛业琛拦住了她,“不用了,给我盛碗饭就行了。”
  饭桌是椭圆形的,陆则灵和盛业琛分别坐在两头,直径最长的两个顶点,她小心翼翼的看着盛业琛吃饭,生怕他有一丝的不愉悦,即使她知道,最令盛业琛不愉悦的,就是她的存在,她也还是傻傻的坚持着,伺候着。
  盛业琛刚失明的时候经常跌倒,对声音和方向都很迟钝,这饭桌是她亲自选的,她怕盛业琛撞到了会受伤,不仅饭桌,这家里所有的家具不是圆的就是沙发式的,实在有棱角的东西,她也都用海绵细心的包裹起来了。她悉心的照料,怕是任何保姆都要叹服,只是她即使做得再好,盛业琛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动,他的恨已经将一切覆灭了,她做了什么又有什么重要?
  放下筷子,盛业琛没有立即离桌,他坐了一会儿,陆则灵低垂着头,等待着他的发落。
  “你有没有像样一点的衣服?”
  陆则灵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半天,才怯生生的说:“过年的时候,奶奶送了一条裙子给我。”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牌子,但是纯手工做的,在现在倒也难得,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好的。
  盛业琛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一会换着,跟我出去一趟。”
  陆则灵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天都不敢确定,傻傻的问:“你要带我出去?”
  盛业琛一听她这么问,声音立刻冷了下去:“不想去?”
  “不是……”
  “那就不要废话,叫你去你就去。”
  陆则灵很细心的打扮了一番,将一头黑长的直发挽成一个发髻,还化了一点妆,她自小学琴,爸爸对她举止都很严格的□,她又经常参加表演,对化妆什么涉猎的也很早,只是她一贯喜欢自然素净,又在家困了几年,有些疏于打扮了,只凭着过去的感觉装饰了一下。
  三年了,盛业琛从来没有带她出席过任何场合,也没有向任何人承认过她,正因为此,她才格外的紧张。盛业琛带她到了一个高档的私人会所,恢弘的大门前都是门童和代驾,出入的豪车上下来的都是穿着得体举止矜贵的男女,什么都不必说,就能看出家族的显赫和良好的修养。陆则灵努力的挺直了背脊,即使她已经因为冷有些打颤。
  进了会场陆则灵才知道盛业琛带她来的原因。这是一场慈善拍卖,所有的拍卖品都是收藏家捐出来的古董瓷器,盛业琛的奶奶要过大寿了,她素来喜爱收藏,他想拍一个送给奶奶,陆则灵和奶奶还算投缘,所以带她来挑。
  陆则灵细心的看着宣传册,最终看中了一款浅绛瓷瓶,不是什么名家,只是那釉上的画实在是画的活灵活现,远近深浅皆得益。
  拍卖现场并不算抢的太激烈,盛业琛用比较适宜的价钱拍了下来,整个过程虽然陆则灵一直坐在他身旁,但他没有和她多说一句话。
  周围认识盛业琛的人不少,看向他们的目光颇为意味深长,陆则灵有些不适,拿了包去了洗手间。
  高档会所的洗手间做得也很大,华丽的巴洛克式装修风格让人炫目。陆则灵待在洗手间里透气,外面有两个女人从服装到化妆评价着今日的所见,说完女人她们又开始对男人们品头论足,说的不外乎家世财产,开什么车,陆则灵对这样的拜金女一贯不怎么感冒。手按着把手正准备出去,就听到从那两个人嘴巴里说出一个叫她熟悉的名字。
  “今天来的没有一个像样的,都是些暴发户,没几个钱还装大爷。今天算是白来了。”
  “也不是啊,我瞅着盛家那少东,长得好,家世也好。”
  “你懂什么啊?他们那一圈就盛业琛最不像样,是个瞎子,什么都干不了,他爸妈才让他搞什么慈善,建什么盲校。我估计他这辈子算是完了,那么大的家业怎么也不可能传给一个瞎子啊!倒是他家的侄子,怕是要接位。”
  “亲生儿子怎么都比血缘侄子好啊!”
  “别提了,上回我碰到他,一下车没有拐杖连路都没法走,废人一个,他爸妈再怎么亲也不可能把打了一辈子的江山交给他……”
  “啊————”
  刺耳的对话在一声尖叫中终于停止。陆则灵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的劲,也不知道是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她一只手抓着那个一直议论盛业琛的女人的头发,将她狠狠的按在会所豪华的水池里,一只手开了水龙头,冷水哗啦啦淋在那女人的头上,她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一下都没有停。
  旁边的女人吓傻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冲过来要把陆则灵拉走,她拽着陆则灵的衣服和头发,陆则灵的发髻都被抓散了她还是没有放手。
  “来人啊!天呐!这是哪来的疯子啊!来人啊!!”
  陆则灵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也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疼,那个被她按着的女人一直在拼命的挣扎,只是一贯养尊处优的女人怎么都敌不过陆则灵的力气,她越挣扎,呛的水越多,到最后她似乎精疲力竭了,动静越来越小。
  那一刻,陆则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的,一切的举动都是出自本能。出自对盛业琛保护的本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有人把陆则灵拽开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几近昏厥,会所的安保死死的把她拽住,直到盛业琛姗姗来迟,才把她放开。
  陆则灵不知道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她也听不见别人惊恐的控诉,仿佛那些人口里说的暴力的疯子并不是她。她蓬头垢面,衣服也被揉的乱七八糟,后腰还裂开了扣子,她拎着自己的高跟鞋,安静得仿佛真的置身事外。在出去之前,她有条不紊的将高跟鞋丢在地上,一只一只的穿好才走。
  坐在车里,盛业琛什么都不必说陆则灵就能感受他勃发的怒气,她的举动丢尽了他的脸面,他生气也是自然。仿佛她什么都没做,又恢复了从前卑微而小心翼翼的样子。
  “为什么?”盛业琛努力冷静的一字一顿的问。
  陆则灵低着头,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一言不发。
  司机专注的开着车,对后座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下午开始就一直在下雪,车窗外是刚修建没多久的一条城郊公路,几乎没有什么人烟,路灯虽开着,但还是黑寂寂一片,只有通往会所的方向偶尔有高档轿车一闪而过的车灯。
  陆则灵越是不说话,盛业琛就越是生气,“停车。”他突然喊道。
  司机也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听话的将车停在了路边。
  “下去。”盛业琛对陆则灵冷冷的说道。
  那司机见窗外开始飘雪,劝道:“盛先生,外面在下雪。”
  盛业琛对司机的话充耳不闻:“下车。不要我说第三遍。”
  陆则灵紧抿着嘴唇,她了解盛业琛的脾气,也知道这会儿是非下车不可,只是她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她想为自己解释几句,可是转念一想,解释了又有什么意义?
  她扯紧了身上薄薄的风衣,按开了车门。
  “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这是车呼啸开走之前,盛业琛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气是那样的冷,为了搭配着装,一贯怕冷的陆则灵没有穿丝袜,上身也只披了一件风衣,雪如扯棉飞絮,越下越大,白花花的一团一簇,落在路中央和路两旁的绿化带里,白茫茫的铺成一片,和路灯下刷刷而过的白点交相辉映。
  她的手已经冷得麻木了,手机刚拿出来就因为用不上力摔到了地上。
  雪花落在黑色的屏幕上,六棱的形状,一朵一朵,叠叠落落,有如蛛网。她慢慢的蹲下,将手机捡了起来,她呼出的热气让那些雪花渐渐融成了水滴,像眼泪一样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脚背上。
  冷吗?不冷的。
  她努力的翻着手机,却没有一个可以打的电话,众叛亲离就是这样的滋味,她该知道的,早就该知道的。
  脑海里还在不断的翻卷着盛业琛离开前的那句话。
  “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她没变,一点都没变,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都是那样用心的爱着保护着他。容不得任何人说他任何一句不好,一切都只是本能。
  她永远奉他如神祗,即便他弃她如敝屣。
  三年前事故发生之后,夏鸢敬问她:“你后悔吗?”
  她执拗的摇着头:“不后悔,即使他残了哑了毁容了我还是爱他。”
  那时候夏鸢敬看着她的眼神只有失望,作为陆则灵身边最后一个朋友,夏鸢敬也离开了,所有的人都无法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陆则灵一直记得夏鸢敬最后说的那句话,她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这样的偏执只会毁了你自己,也毁了他。”
  三年了,她终于明白了,她的偏执真的毁了她心里最美好的那个盛业琛。
  她后悔吗?后悔了,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这个世界上最无法改变的只有已过去。
☆、第十章
  陆则灵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走了四个多小时,终于离开了荒无人烟的城郊公路,凌晨时分,陆则灵瑟缩在站在没什么人的路上拦出租车。雪还在不停的下,白茫茫的,落在陆则灵身上,她像个毫无生气的雪人,站在路边一动一动。
  来来往往的车辆并不多,偶尔有出租车也视而不见的一晃而过。直到陆则灵站的快要失去意识,才终于有一个中年司机停了下来,愿意载她。
  陆则灵坐在温暖的出租车里,哀戚的想,她的命真是贱呐,这样都还没有死,为什么不能就这样死去呢?如果死了,是不是就不用痛苦了?
  车载音响里播放着午夜的音乐节目,有着醇厚磁性声音的女主持人在节目里和一个个有着情感问题的寂寞失眠人对话,用温暖的语言抚慰着一个个寂寞的灵魂。接听完所有的来电,她播放了一首戴佩妮的老歌《你要的爱》:
  ……
  虽然不曾怀疑你还是忐忑不定
  谁是你的那个唯一
  原谅我怀疑自己
  我明白我要的爱会把我宠爱像一个小孩 只懂在你怀里坏
  你要的爱不止是依赖要像个大男孩 风吹又日晒生活自由自在
  ……
  仿佛是梦,又仿佛是时光倒流,广播里传来的不是戴佩妮的声音,而是叶清轻灵的嗓音。陆则灵也不是坐在出租车里,而是混迹在众人里,安静的坐在昏暗的KTV最角落。
  叶清唱歌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安静了,她背对着屏幕,目光只对着盛业琛,那样深情的眼神,甚至带着一点点哀伤。
  陆则灵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此时此刻,她看到什么都是哀伤的,因为盛业琛要走了,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祝他幸福吗?她说不出口,自从知道他要走,陆则灵几乎每个晚上都从噩梦中醒来。她总是梦见盛业琛在她耳畔喊着“清清,清清”,像深谷中的回音,绵延不绝。心痛得不能自已,却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不能说。
  她不希望盛业琛离开,可她又能怎样?
  他们要走,学生会的人聚集了大家为他们送行,夏鸢敬让她不要来,可她却不听,执意来了,只是,来了又怎样呢?陆则灵也没什么特别的,混在人群中,她甚至连话都插不上一句。
  唱歌唱腻了,学生会最活跃的几个人提议玩游戏,给每个人发一张纸条,大家自行描述纸条上的词语,其中只有两个人的纸条和别人不一样,被称为“特务”,大家根据描述来抓这两个人。
  陆则灵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不敢抬头,却敏感的一直关注着盛业琛和叶清的方向。
  纸条发下来,她的上面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第一轮的描述开始了。大家用各种各样难以理解很不沾边的方式来描述着纸条上的三个字。有人说这是情感的一种,有人说现在流行用这个表白,有人说表达的感情很深,直到学生会一对情侣中的女生笑眯眯的说:“这句话,是我最想对胖子说的。”
  胖子是她的男友,陆则灵很理所当然的认为,大家的纸条上应该都写着“我爱你”。
  轮到她的时候,她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真的豁出去了,她突然站了起来,对着离得很远的盛业琛说:“这话我从来没有说过,但是是今天最想对学长说的话。”
  说完,她哈哈大笑的坐下,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旁人误会了陆则灵,也开始调侃:“会长,瞅瞅,总是让则灵深夜写稿,报应了吧!”
  一轮一轮的玩下去。直到最后只剩三四个人的时候,陆则灵被投票挑了出来。她的纸条被公开,和大家都不一样,自此她才知道,大家的纸条上都写着“我恨你”,只有两个特务的纸条写着“我爱你”。
  大家联想第一轮她的描述,立刻炸开了锅,许是她笑得太坦然太无畏,大家并没有当真,反倒给她倒满了酒:“陆则灵你这丫头不厚道!怎么能肖想有妇之夫呢!罚酒啊!喝!喝!”
  所有的人都只当她是玩笑。叶清也是眯着眼笑着,只有盛业琛的表情有些僵硬。
  陆则灵端起了酒杯,透着麦黄色的酒液,她怔怔的看着其中有些变形的盛业琛的脸孔,虽然他的表情很尴尬,但她还是满足了。
  终于,终于她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哪怕他不愿接受,只要他能懂,能懂她是真的就好。
  这种感觉,解脱又爽快,她想都没想,将别人倒的满满三杯酒一饮而尽,豪爽劲赢得了一票掌声。
  谁也没有再把这个小插曲当真,气氛愈加热络,大家都趁此机会使劲闹腾,不知是不是平日里憋得太厉害了,此时都疯得没边了。酒精氤氲,陆则灵大脑一片混沌。推搡半天才得了空能出来透透气。
  KTV的装潢很是富丽,比起包间里的吵闹,外面实算安静。每一个走廊的转角都摆放着郁郁葱葱的植物,连抽烟区的洗手台都摆放着薄荷叶。每一个都细节都精巧非常。
  陆则灵用冷水洗了洗脸,眼前终于有了一些清明,只是思绪仍旧混沌,她一贯不喝酒,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几乎来者不拒。
  脑袋很重,脚下也很重,她一步一步的走着,直到耳畔出现盛业琛熟悉的声音。
  ……
  “你那首歌,是什么意思?”
  晦暗的角落,光影绰绰,盛业琛背对着陆则灵的方向,指间夹着一根燃着火星的烟头。叶清正不远不近的靠着墙,两人没有对视的对话着。
  “你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
  叶清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就把盛业琛点着了。他用力的将烟头往地上一掷,带着火星的烟头弹了好几下,最后落在陆则灵的脚边。
  盛业琛激动而大声的对叶清说:“你整天在怀疑什么?我不爱你?你怀疑我他妈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会大学都不读了跟你去美国?我不爱你我会为了你得罪老师,惹怒我爸妈,一定要退学?”
  叶清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要你这样做。”她的背脊还是挺得那样直,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的样子。
  盛业琛没想到她会如是说,他一步一步走过去,震惊得握住了叶清的肩膀:“叶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叶清痛苦的撇开头去:“连你也开始怪我了吗?我没有逼过你不是吗?我从来没有让你跟我去美国啊!”
  “叶清!”
  “大家都说我是红颜祸水,说我毁了你。”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人言可畏我不怕,可是连你也这样委屈,这样怪我。”
  “叶清!”
  叶清突然抬起了头,坚定的看着盛业琛:“如果知道会这样痛苦,我不会答应和你和好。业琛,我们彼此冷静吧。未来,你再好好想想。”
  她说完就要离开。在她身后的盛业琛百般痛苦,他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问:“叶清,如果我要你留下来呢?”
  “我已经决定要走。”
  “即使和我分手?”
  “是。”
  ……
  陆则灵躲在墙后面,墙面光洁如镜,她可以从里面看到盛业琛痛苦的捶着墙的无助样子。她不懂,为什么会有女人能如叶清一样决绝?美国真的那么好吗?好到能因此放弃盛业琛吗?
  爱情在她眼里,当真是这么轻易就能舍弃的吗?盛业琛为了她申请退学,毁了一切的前途从头开始,难道她一点都不感动吗?
  她不允许,不允许叶清这样毁了盛业琛,她根本不爱他,爱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叶清不该让盛业琛这么痛苦。这不是爱,这样自私的人,不配被盛业琛这样爱着!
  陆则灵在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蹿过了千百个念头,最后停在了最错最错的一个。她怨恨着叶清,恨她的自私和不妥协,却没有想到,她所做的一切,又和叶清有什么两样?
  陆则灵轻手轻脚的走到了KTV走廊尽头的窗户前,叶清正站在窗前吹风。
  “叶清学姐。”陆则灵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她却没有回头。
  “刚才你都听到了吧!”叶清的声音充满了笃定,她总是聪明的叫人惭愧。
  “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我以为你会好好待他,可你却没有做到。”陆则灵抬起了头,深吸了一口气,借着酒劲,一字一顿的说:“如果你不爱他,请把他给我,我不能就这样放他走。我们曾发生过关系,他不能就这样跟你走。”
  ……
  仿佛全世界的喧嚣都静止了,陆则灵终于感觉不到羞耻,她的耳畔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叶清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陆则灵的身后,无比冷静的问:“她说的是真的吗?”
  陆则灵终于如梦初醒,她猛地回头,看见盛业琛眼中深重的怨恨和痛苦。
  见他不答,叶清又问:“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陆则灵的手紧紧的攥成拳头,她屏住了呼吸,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软弱的退让。她不能,说出口的话不能再收回,一切都已经覆水难收。
  就让她成全这一切的罪孽,等她死了,她自会赎罪,她既然活着,就没办法对这样的盛业琛放手。
  她很坏,太坏了,坏到自己都放弃自己了。
  叶清眼中的最后一丝光彩终于熄灭了。她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路过陆则灵的时候停了停,那样强的气势,让陆则灵几乎要落荒而逃。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走到盛业琛的身边。冷然而决绝的说:“这次,我们终于可以彼此放手了。”
  “啪——”重重的一巴掌,叶清毫不留情的扇在了盛业琛的脸上:“盛业琛,再也不用冷静了,我们,彻底结束了。”
  ……
 
☆、第十一章
  暗恋到了陆则灵这个地步,纯粹成了一种自我纵容,她自暴自弃,纵容自己逐渐沉沦,失去心智。当寝室的姐妹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后,没有人再愿意理她。她们都有男朋友,对叶清感同身受,没办法原谅她的插足。只有夏鸢敬还愿意和她说话,只是再不如从前亲近。
  当她形单形只的吃饭,打水,洗澡,夏鸢敬只是说:“陆则灵,看看你自己,多可怜,值得吗?”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她心如明镜。她彻底毁了叶清和盛业琛的关系,斩断了他们几年感情的羁绊,叶清那样高傲的人,怎么能容得下这么大的瑕疵,她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她不知道值不值得,她只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留下盛业琛,哪怕他恨她入骨,她也在所不惜。当盛业琛对她说“也许这辈子再也不回来”的时候,有谁会懂,那时候的她,到底有多害怕?
  那天叶清离开的背影很决绝,盛业琛没有追过去,他只是整个人崩溃的跪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拽着自己的头发,发出野兽一般的嘶鸣。那一刻他大概是痛极了吧,一时之失,便要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失去自己最爱的人。
  陆则灵同情他,也理解他那样深厚的感情,只是她是个自私的人,她更多的遵从了自己的心。
  他没有怪她,也没有说任何一句重话,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业琛也起身了,他背对着陆则灵,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低低的声音,缓慢的说:“人果然是不能有一丝侥幸心理,那天我迷迷糊糊的觉得不是叶清,可是听到你说你是的时候,我侥幸的想,也许就是吧。和你说要离开的时候,你没有怪我,我也侥幸的想,你真是个好女孩,这样委屈自己成全我,是我对不起你。”
  他自嘲的笑了笑:“看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侥幸的事,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只是我没想到,代价这样大。”他停了停,最后才问道:“这样,你满足了吗?是不是我们可以两不相欠了?”  
  陆则灵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耐心等她的回答。他走的决然,头也不回,自然看不到陆则灵绵绵如雨的眼泪。她一直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还有什么好哭的?只要他不去美国,只要他和叶清分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了,不是吗?
  她以为是这样,以为事情的发展会和她想的一样,却不想回校后没几天,盛业琛还是递交了退学申请。陆则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不敢相信盛业琛的执着。她慌张的找到了盛业琛的家,她赶到的时候盛业琛刚好从家门出来,看见她来了,完全没有多看她一眼。那么漠然。  
  “为什么要退学?”陆则灵固执的跟着盛业琛,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问这个问题,但她就是想要问。
  “我以为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不——”陆则灵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狠劲,突然大声喊了出来:“你欠着我的,你说过你会补偿我,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盛业琛看她歇斯底里的样子,终于停下了脚步,眼中盛满了疲惫,“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想要什么?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也不可能喜欢你。”
  盛业琛眼底青黑一片,一贯爱整洁的他下巴青须一片,甚至,他身上还有浓重的烟酒气息,不用问就知道他这几日过得有多颓废。陆则灵抬起头看着他,那样无畏的眼神,拦着他的去路,“为什么要退学?告诉我!”
  盛业琛微微撇开了视线,看着远方:“我要去美国,叶清还有四天就要走了,我准备跟着去,我想求得她的原谅,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
  陆则灵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心中酸涩一片,悲哀得如深秋萧索的天气,她忍不住问:“那我呢?”问完她就后悔了,这问题,简直是在自辱。
  “陆则灵,你心里明白,我们注定什么都不是。”说完,他绕开了挡在身前的陆则灵,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陆则灵失魂落魄的定在原地。一贯软弱执拗的陆则灵终于有了一些恨意,她紧握着拳头,突然抬起头,对着那个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盛业琛大声喊着:“你想去找她是吗?你以为你在她心里又有多少位置!她改了机票,今天就走了!她根本不打算告诉你!她根本不爱你!这样的感情根本不值一提!”她喊着喊着,喉咙都哽咽了,声音也越来越小:“盛业琛,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傻,她根本……不爱你啊……”
  那时候的陆则灵并不知道,她忿恨不理智说出的话,之后会造成那样严重的后果。
  很多很多年后回想起来,陆则灵仍然不知道,这一切之于她,是幸还是不幸。
  盛业琛听到陆则灵的话,整个人懵住了,半天他才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死死的抓住陆则灵,不断的追问着:“你在说什么?”他不依不饶的问着:“你说叶清怎么了?你再说一次?”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陆则灵说的一切。还不等陆则灵说什么,他已经突然冲向了车库。等陆则灵反应过来,他已经开了车离开了她的视线。引擎嗡鸣的声音刺耳尖锐,刺痛了陆则灵的神经,直到那一刻,陆则灵才终于清醒过来,要知道盛业琛驾照才拿两个月不到,根本没有开过几次车,他以这种速度冲出去,不是找死吗?
  她拼命追着他的车,跑的心肺几乎要从嗓子眼吐出来,空气好重,一寸一寸从血液、胸膛中挤出,仿佛下一刻就会晕过去。她尽了全力去追,可是盛业琛的车速太快了。不过几分钟,陆则灵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车影了。
  好不容易招到出租车,她却不知道到底该往哪里追。她哭得太厉害了,那司机没办法,只能沿着去机场的路一点一点的找。
  陆则灵盯着前方一辆一辆陌生的轿车,她慌张得几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她找不到他了,这次,她真的找不到他了。
  叶清改了机票的事是她亲口告诉陆则灵的。一贯修养良好的叶清主动找到了陆则灵,两人在陆则灵家附近的麦当劳见得面。临着窗,叶清的表情坦荡而清明,她的语气没什么特别,仿佛只是说着一般的话:“我改了机票,准备提前走了,没有告诉他。” 
  陆则灵心虚不已,一直握着拳头给自己壮胆,努力学着电视剧里那些“盛气凌人”的反角,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关我什么事?”
  “业琛……”叶清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停了一下,突然笑了笑说:“盛业琛,他把你当妹妹,我也把你当妹妹,却不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是这样的人。可惜了,脸长得这么漂亮,心却这么丑陋。””
  叶清的眼神中流露出鄙夷,明明是那样不屑,却没有任何失礼的举动,她从来都是那样高洁那样白莲花的形象,而陆则灵,在她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卑劣。陆则灵紧皱着的眉头一点一点的舒展,她努力让自己理直气壮的说:“我承认,业琛对你是有感情的,但是他对我也一样,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感情,他又怎么会碰我?我不想我们三个人再这样痛苦下去了,所以,我来替他做决定。”
  “呵——”
  陆则灵被叶清笑得头皮发麻,如临大敌:“你笑什么?”
  叶清看着窗外霓虹闪烁的街道,轻笑着说:“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不会发生了那样的事,还要跟我去美国。”她双手交握,微笑着转过头来,一瞬不瞬的盯着陆则灵:“何必要此地无银?他真的爱你,又怎么会需要你说这些来证明?”
  叶清是聪明的,三言两语就掐住了陆则灵的要害,她陆则灵就像一只被抓了七寸的蛇,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徒劳。
  “只是,我对感情的事很苛刻,追求完美,不忍瑕疵,所以,他,我放弃了。”
  陆则灵觉得自己在叶清面前就像个赤/身裸/体的人,她好像什么都不需要说,反正叶清什么都知道。
  她不记得叶清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叶清来找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甚至她想过她也许是想来打她一巴掌也说不定,只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对她说了这些话。陆则灵听不懂叶清话里深奥的意思,她只听出了两个信息。
  一,叶清要提前走;二,叶清放弃盛业琛了。
  不得不说,两个消息对陆则灵来说,都是好消息。
  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只是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她却忘了,对她来说的好消息,对盛业琛来说,却是足以让他心神俱灭的噩耗……
  盛业琛的车出事故的时候,陆则灵坐的出租车离得并不算远,出租车被红灯拦下,而盛业琛已经驶过了十字路口,陆则灵几乎是眼睁睁的看到他的车一头撞向二环线公路桥的桥墩。
  就像拍电影一样,远远的,黑色的轿车像橡皮泥塑的一般,铁皮车头向司机的方向凹了进去,引擎盖弯曲了,整个车扭曲得陆则灵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形状,盛业琛以血肉之躯撞向挡板,安全气囊弹开,将他死死的控制在狭窄的范围里。陆则灵怎么都记不起那一天她是怎么从出租车里爬出来,又是怎么走向盛业琛的。每次努力去记忆,却始终只有些碎片,模糊而凌乱,只记得,仿佛在那一刻,全世界的山啊海啊,全都向她袭来,将她的心神灵魂全部压在黑不见底的废墟之下,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了,旁边因她而骤停的车也阻拦不住她的脚步,她像一阵轻盈的风,跑向了盛业琛的方向。
  旁边有停下来看热闹的司机,议论纷纷的声音传到陆则灵的耳朵里。
  “安全气囊关键时刻还要人命,你看看他被挤的,这根本不能呼吸了。缺氧又失血,这不死谁死?”
  “救护车也真是够慢的,等救护车来人早没了。”
  “这种事太多了,我都见了几次了。”
  “能自己撞桥墩子,八成是醉驾。”
  “……”
  车体严重变形了,门从里面锁了,她怎么都拉不开车门,她以为她会哭的,可是那一刻她竟然出奇的冷静,她从花坛里捡了一块铁围栏的大石头,哐当一声砸开了车门,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把已经血肉模糊完全昏迷的盛业琛救了出来。
  她是那样瘦,可是她却背起了比她高一个头的盛业琛,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力量来自什么。盛业琛像个毫无生气的人偶,瘫软在她的肩背上,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死,她脑子里是没有意识的,只是背着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用身体拦车,也不管别人害怕的眼光,平静的谴着不认识的司机:“医院,最近的。”
  ……
  盛业琛被推进急救室时,陆则灵才终于有了几分反应,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的脸,手,甚至身体都是冰冷的,如同刚才在她背上毫无生气的盛业琛。
  急救室的红灯醒目而刺眼,她发怔的盯着,仿佛只是好奇心很强的孩子。她满身都是血,任谁看了都触目惊心,有医生护士要过来拉她去检查,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谁拉都拉不走,甚至还粗鲁的把好心来帮她的医生推倒在地。
  她不知道自己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能离开,她只是很渴望知道答案。
  盛业琛是不是死了?
  他死了吗?
  他,会死吗?
☆、第十二章
  陆则灵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妈妈,急性白血病,陆则灵直到现在都没闹明白是什么病,只知道妈妈天天都睡在床上,看病看得头发和牙齿都掉光了。
  她一直记得妈妈去世的那一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还亲了亲她的脸蛋,温柔的摸着她的脑袋说:“我的宝贝,这次考试要是考双百妈妈就给你买新裙子”,可是中午的时候,爸爸单位里的一位阿姨却沉重的来到了学校,匆匆忙忙的把她接到了医院。她最终没能见到妈妈最后一面,等她到病房的时候,只看见爸爸跪在病床前哭泣的样子。
  她心里无所不能坚韧高大的爸爸哭得那样伤心,后背不住的颤抖,声音也是那样绝望。周围的大人们都纷纷掩面而泣,大家都那样难过,可是她却不懂,不懂这离别的含义。
  她太小了,小学一年级,对生死又能有什么概念?她傻傻的问:“爸爸,妈妈是不是死了?”
  悲痛之下的爸爸不理智的反手打了她一巴掌:“你瞎说什么!再诅咒你妈妈试试!”
  那一巴掌太疼了,疼到这么多年她都还记得。
  她后来果真是考到了双百分,只是妈妈却没有给她买新裙子。妈妈失约了,她走了,离开了她。人的生命太脆弱了,有时候不过是一转身,就没了踪影,她失去过一次,再也承受不起更多。她不想再有遗憾,像当初对妈妈那样,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再见。
  之后她一直和爸爸相依为命,粗枝大叶的爸爸不会扎小辫,她十二岁以前就一直留短发,爸爸工作忙没时间洗衣服做饭,她小学就开始学着做。爸爸一个人又当爸又当妈把她拉拔大,还供她学琴,给她买最好看的衣服鞋子,只为完成妈妈的遗愿,把她培养成一个人人称羡的小淑女。
  她从小到大一直很用心也很努力,不管是做什么,只要她认定了,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因为她不忍心看到爸爸失望,她最高兴的,是每年扫墓的时候,爸爸骄傲的向妈妈细数她的一项项荣誉,所以她努力练琴,经常参赛得奖,所以她成绩优秀,考上一等的学府。
  她太害怕失去了,所以不管什么都拼了命去争取。也许正是这样习惯的执着,她跌跌撞撞的陷入了爱情,把自小的上进心用在了盛业琛身上,却不想,这一次换来的不再是爸爸的夸奖。她缺少爱,总希望有人爱她,却最终辜负了所有爱她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到最后她只能傻傻的想,也许,这就叫万般皆是命吧。
  盛业琛经抢救几个小时后从急救室转到了ICU,医院通过他的手机联系到了他的父母。十几个小时候,他的父母才姗姗来迟,都是从国外赶回来的。那也是陆则灵第一次见盛业琛的父母。男的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女的气质姣好,风韵逼人,二人是陆则灵长这么大见过气势最强的人,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到了医院首先找到医生了解情况,由于ICU是隔离的,一天只能让一个人去探视,陆则灵想去医生没让,最终是盛业琛的爸爸进去探视的。
  出来后他爸爸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一切还好,只是人还不是太清醒,除了想要喝水和不断呢喃没什么特殊的情况。车祸的现场虽然让人触目惊心,万幸的是盛业琛除了头部撞伤和小的擦伤外没有其他大的损伤。只是医生在他脑子里发现了一块血块,所以要持续观察。
  料理好一切盛业琛的爸妈才恍然发现了一直守在旁边的陆则灵。盛业琛的妈妈微笑着走过来,明明是那样和善的眉目,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你是业琛的同学吧?感谢你及时把业琛送了过来,你赶紧回家休息去吧,这里有我们就行了,我让司机送你。”
  陆则灵不肯走,拼命的摇着头,“阿姨,你让我再等等吧,等他转到普通病房我再走好吗?”
  盛业琛的妈妈见她这样执拗,也不好说什么,她皱了皱眉,半晌探寻的问她:“你是不是叫叶清?”
  陆则灵楞了一下。
  盛业琛的妈妈误读了她的反应,以为她是叶清,便说:“业琛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你就先在这等着吧,他明天能转到普通病房,我想他清醒了应该很想看到你吧。”
  陆则灵呆呆的处在那里,手紧紧的拽了拽自己的衣角,最后又慢慢的松开,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好的。”
  得知他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陆则灵一直悬着不知道在哪的心脏终于慢慢归于原位。她在公共水池洗手,一下一下仔细得简直能褪下一层皮来。哗哗流着的水从最初的红色到最后的清澈,她却始终觉得没有洗干净一样。
  眼眶胀胀的,温热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哭,明明最可怕的已经过去了,她却脆弱的哭了。脚下发软,她整个人瘫软在地,甚至来不及关闭水龙头。水流哗啦啦,仿佛为无声流泪的她伴奏。
  他还活着,盛业琛还活着,这之于她,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只是一切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好。盛业琛的爸妈都很忙,简直就是工作狂,从进了医院开始,电话几乎一刻不停,越是半夜越是忙碌。陆则灵和他家的保姆一起在病房外守着,看着他们的身影时进时出。
  “盛先生和盛太太都是做大生意的人,特别忙,以前一年才见一两面,每次一两天就走了。”保姆向陆则灵解释道。
  “那……那盛业琛呢?”
  “盛业琛是盛奶奶带大的,和先生太太关系……一般亲近……”
  从保姆的措辞中不难听出盛业琛和爸妈紧张的关系,陆则灵看着远处两人接电话的身影,突然对盛业琛有了几分同情,虽说她没有妈妈,但爸爸对她是无微不至的。而盛业琛,生在这样显赫的家里,却只能这样孤独的长大。他也是需要爱的人,而她想好好爱他。
  盛业琛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父母正在走廊里吵架。
  盛业琛的爸爸责怪妈妈失职,不配做女人,不配为人妻人母。盛业琛的妈妈则反唇相讥,认为他才是一天没有尽过父亲的职责。
  到底是修养良好的人,即使是吵架也百般克制,声音虽小,却字字珠玑,直指要害。陆则灵去叫他们的时候,两人不过是几秒的功夫,便又换上了人前那副完美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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