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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红尘

_3 豆豆 (当代)
1991年11月12日,由乔治率领的美国迪拉诺公司商务代表团访问巴西归来,奥布莱恩和公司其他几位高管人员前去肯尼迪机场迎接。在亲切的寒暄问候中众人出了大厅,由高级轿车排成的车队一字长龙驶离机场。乔治总裁坐在第三辆车里,他特意让奥布莱恩与自己同坐一辆车,便于路上说话。
乔治说:“这次你该去的,阿蒂亚诺是个谈判老手,挖陷阱不露痕迹的,迈克尔啃这样的骨头还有些吃力,迈克尔谈下来说他掉了3颗牙齿。”
奥布莱恩说:“我这身体一阵好一阵坏的,不听使唤了。乔治说:“在巴西利亚碰到辛格将军了,猜他说你什么?奥布莱恩说:“想不出来。乔治说:“他说你年轻的时候差点把命丢在圣保罗。奥布莱恩笑笑说:“这老家伙,40年前的事他还记得。那时候年轻啊,圣保罗的姑娘火辣辣的,回来的时候连船票钱都没了。乔治笑了,忽然问:“布兰迪那事有消息吗?奥布莱恩说:“他来过一个电话,说没谈成。乔治感觉有些诧异,问:“为什么?奥布莱恩答道:“布兰迪说谈不下去,一张嘴就错。乔治一怔,说:“哦?有这种事?奥布莱恩说:“他是这么说的。乔治问:“你怎么答复?奥布莱恩也怔了一下,说:“没谈成,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乔治思索着说:“一张嘴就错……你怎么看?
奥布莱恩说:“我没看。我是总裁顾问,只看总裁需要我看的。”
乔治说:“那你现在就看看吧。奥布莱恩说:“我现在看到的是,你在意了。乔治说:“布兰迪是资深编审,不能说没学识……这个有点意思。让布兰迪写一份详细的见面情况,我先看一下,你也看一下。”
奥布莱恩说:“好的。乔治说:“讲理就好办。嗯?????一张嘴就错?
第十八章
拍戏、访谈、广告、发布会……穿梭于香港与内地城市之间……戴梦岩的生活依旧是那些仿佛永远不变的内容。趁有几天休息的时间,她第二次去看叶子农。这次她是从北京先到了巴黎,再从巴黎去的柏林,避免让周围的人察觉她去柏林。
掘门铃的时候,叶子农知道是戴梦岩后只“哦”了一声,等戴梦岩上楼后,叶子农开门上前迎了几步,接过戴梦宕的旅行包说:“这么快又来了,真辛苦你了。戴梦岩进屋说:“你怕我来才觉得快,我没觉得。叶子农关上门说:“你坐,我去烧水。戴梦岩坐下说:“先别烧呢,把包给我,里面有喝的。叶子农把旅行包递给戴梦岩。
戴梦岩一边从包里拿东西一边说:“给你带了几瓶咖啡,顺便买了几个杯子。我看你不吃甜食,这样身体会缺糖的,要搭配点甜饮。衬衣多买了几件,勤换着点,别让人家洗衣店为难,穿那么脏你好意思让人家洗吗?叶子农解释说:“加钱了,加钱了。戴梦岩说:“加钱也不可以,自己那么脏你好意思吗?咖啡是速溶的,很精致的小瓶,每瓶只有80克。杯子是白色的,也很小,也就是百十毫升的容量。这些东西一看就是精致生活的物品,哪里是叶子农这种人的习性,叶子农看着这些东西自嘲地说:“哟,我不会变成资产阶级吧?戴梦岩说:“哎哟,你小声点吧,也不怕人家资产阶级听见了笑话你。本来我想给你买咖啡豆的,你这么懒会磨吗?我怕咖啡机都发霉了你也不会洗。还是速溶的简单,冲上开水就能喝,起码你还知道去捌测杯子吧。这是两件睡衣,质量很好的,穿上去很舒服。叶子农看着睡衣就笑了,更是自嘲地说:“我穿它?你可别让我去糟蹋生活。我是野生植物,一弄成盆景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了。戴梦岩又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剧本,说:“还有这个,这剧本我看了一半也没看出作者是什么意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抽空帮我看看。叶子农没接剧本,而是问:“你看了一半都没看清楚,这个你看清楚了没有?戴梦岩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想了一下才明白,说:“这个看清楚了。叶子农说:“这不得了嘛。戴梦岩问:“什么得了?叶子农说:“您这挣钱的都看不下去,您还指望掏钱买票的人能看下去吗?戴梦岩一听也是这个理,只好把本子又放进旅行包。
叶子农看了看一堆东西,说:“这慢慢也熟了,也不能老那么客气呀,这次咱们得好好说说丁。你阅历伐,好多事你看不明臼……
戴梦岩打断了他的话,说:“我说过了,给我点时间。你别自我感觉太好了,我没那么容易让你上手的,你也没那么容易脱身的。”
叶子农说:“哪敢上手哇,我说过我就是只癫蛤蟆,抬头看看都是对天鹅的裹读,可癫蛤蟆也有自己的习性,你给它弄天上它活不下去呀,我得挽救你,也得挽救我自己。戴梦岩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从北京到巴黎,再从巴黎绕到这儿,我屁股都坐疼了你知道吗,你见面就跟我说这个?叶子农停顿了片刻,只得说:“我去烧水。你要不嫌臭脚丫子味就到床上歇会儿。叶子农把一堆新衣服和旅行包归置到一个不碍事的角落,把咖啡、糖、咖啡勺和杯子都拿到厨房,测了测水壶的沉淀物就烧水了,趁烧水这空当洗杯子,不是洗他的玻璃茶杯,而是戴梦岩拿来的陶瓷咖啡杯,还专门找了一条新毛巾擦杯子。正在擦杯子,忽然听见里屋响起一声沉闷的声音,像是人的身体倒在床上。他以为是戴梦岩倒床上休息了,没在意,但是一会儿又有“咕咚”的倒下声,他赶快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戴梦岩确实在床上,但是没休息,而是把被子和枕头都擦在一起,在床边攘出一个类似打仗的掩体,那只扫床的长把刷子就当是枪了,她伏在掩体上拿着扫床刷做射击状,然后再做突然中弹状倒下。她旁边放着另外一个剧本,显然是在设计人物动作。
叶子农见是这个情况,放心了,说:“你不歇会儿?戴梦岩说:“这戏马上就开拍了,抗日的,阵容很大。我没演过军人,这次演一个国民党部队的女军官,拿到本子又有点晚,挺紧张的。叶子农说:“那你忙,我不打扰了。戴梦岩说:“别走啊,这场戏我设计了5个方案,你帮我看看。叶子农说:“我哪儿懂这个。戴梦岩说:“我先给你说说戏,我是师部女军官,你是警卫营长,师部转移的时候跟日军遭遇了,战斗非常惨烈,女军官在战壕里用机枪扫射敌人,突然中弹牺牲了,你失去了心爱的姑娘,愤怒了,接过机枪疯狂射击,把敌人都消灭了。”
叶子农说:“那我也太不是东西了吧?戴梦宕不解,fill“怎么丁?”
叶子农说:“我要是早点愤怒,姑娘不就不用死了嘛。戴梦岩说:“姑娘不死你愤怒什么?叶子农惊诧地干张嘴说不出话,傻愣了半天才说:“我的天哪,那亡国的仇恨都不算什么了?如果这不是一场民族解放战争,您为一个姑娘就能杀那么多无关的人?刚才看剧本被挡了,现在排戏又被数落,戴梦岩很不高兴,说:“这是剧情需要,剧本就是这么写的。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上道啊,你能不能偶尔也吐颗象牙?叶子农说:“这太难为狗了,狗能做到的极限就是闭上嘴,什么牙都不吐。”虽然戴梦岩的语言有些过分,但是叶子农并没有在意,笑了笑回厨房了。
就在叶子农等水烧开准备冲咖啡的时候,门铃响了。
叶子农放下水壶,走到门口拿起话筒用德语问:“谁呀?对方用英语回答:“是叶子农先生吗?我是普林斯,是美国迪拉诺公司总裁乔治先生的特派代表,专程从纽约来找您。叶子农撂了一下开门键,挂上话筒,快速把戴梦岩的旅行包、挎包、茶色镜和那堆新衣服收拾到卧室,不悦地嘟嚷了一句:“都他妈挺有身份的,都他妈不打招呼就来。”
戴梦岩还在床上,说:“预约就没的见了,你早跑了。听着上楼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叶子农说:“你回避一下。”说着关上卧室的门。
这时普林斯已经敲门了。叶子农开门迎客,用英语说:“请进。”
普林斯40多岁,中等身材,戴着眼镜,穿一套挺括的浅色西服,发型、着装收拾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不得体的地方。他对叶子农简陋的房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外或不适应,显然对叶子农的情况已经非常了解。他那身挺括的西服本应属于宽大的沙发来接待的,真的不适合那只矮小的塑料凳子,而普林斯还是若无其事地坐下了。
普林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英文信函递上,说:“作为总裁先生的特派代表,我荣幸地通知您,乔治先生以迪拉诺公司总裁及他个人的名义诚挚邀请您来纽约做私人访问,这是总裁先生亲笔签字的邀请信。”
叶子农按过邀请信米看。
普林斯等叶子农看完了,说:“来之前我拜访过布兰迪,也请教过中国问题专家,您知道这是正常工作程序。布兰迪告诉我,您的回答会是三个非常,非常荣幸,非常感谢,非常抱歉。他说您是个自由懒散的人,不喜欢多事。叶子农把邀请信还给普林斯,说:“布兰迪抬举我了,我这种小蚂蚁敢用这三个非常就是笑话。咱都别端着客套了,有什么是什么。总裁的餐桌不是我能凑的地方,踞着脚尖夹菜我得累死。我这人嘴臭,也没教养,到哪儿都不招人待见,我不自在,人家也不自在。我就想在这个小窝里爬来爬去过我的日子,不招事不惹麻烦,简简单单的。我说的都是实实在在掏心窝子的话,这事就过去了,让您受累了。您要是肯赏光呢,晚上我请您吃顿饭,一顿饭真的不成敬意,可我对客人的尊敬方式就是吃饭。普林斯说:“被您拒绝,对总裁先生至少不是一件体面的事,但是对于您,拒绝一个有声望的人就完全不同了,不管您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普林斯显然对叶子农的“实实在在”和“掏心窝子”并不在意。
叶子农说:“小人物难当啊,一沾上大人物就怎么都不是了,您体谅点吧。普林斯说:“中国人的含蓄我懂,我明天就回去,过段时间再来。我们有充分的时间表达诚意,两次不行三次,三次不行四次。乔治先生非常欣赏有见解的人,中国历史上有三顾茅庐的典故,我相信总裁三请先生也将是一段佳话。
普林斯用“三顾茅庐”告诉叶子农,你将被一次一次架到高处,直到你的自知之明让你挺不住。谁都不能否认这是诚意,而谁都知道这几乎是最文明的绑架。叶子农有些温怒,克制了片刻还是骂了一句:“你真他妈……专业。”最后一刻他还是把“混蛋”改了。
普林斯的态度始终和蔼可亲,像交往很久的老朋友,他微笑着说:“是混蛋。您想骂就骂出来吧,我能理解。叶子农想了一下,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说:“您别两次三次了,我去。你把签证手续留下,到了纽约我跟你联系。我自己安排食宿,所有的费用我自己出,我就待在旅馆里等接见,见完了我就走。普林斯说:“这个我无权答复您,我需要请示。总裁作为邀请人,是要对您在纽约期间的行为和安全承担责任的。您是总裁邀请的客人,不是一般商夯访问,坦率地说按待恋的规格不取决于恋,是妥符合总裁遨请的规裕。”
叶子农说:“总裁什么规格那是他的事,您不让我两脚着地我是不干的,给你弄根绳子吊起来你干吗?如果连这点尊重都没有,那就不要谈了。普林斯想了想,说:“我明天给您答复。”他把办理签证需要的文件放到茶几上,有些歉意地解释道:“您知道,我不是信使,不是来回传个话就可以了事的,我也不希望在我的工作里有让人失望的记录,这对我个人很重要。叶子农问:“那晚饭您还赏不赏光了?普林斯起身说:“我就不打扰了,非常感谢您的合作!普林斯与叶子农握握手,告辞了。戴梦岩等普林斯的脚步远了,从卧室里出来问:“布兰迪来过?找你干什么?叶子农把签证资料收到电脑桌上,说:“他想搞个片子,谈不拢,走了。戴梦岩说:“可这个人又来了。这人怎么这样?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嘛,绑架呢!”她在指责普林斯的时候,完全忽略了她对叶子农也是这样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即使是同样的错误,在指责别人的时候通常是不包括自己的。
叶子农说:“这是他的工作,给你搁那位置你也那样。”说着他去了厨房,那壶水的温度己经不能冲咖啡了,他再把水烧开一次。
戴梦岩跟到厨房问:“会有麻烦吗?”
叶子农说:“难说。当下是雅兴,之后还会不会是雅兴呢?你不能预设人家恶意,人家也不会是为了不愉快去邀请你,可不管谈什么,落笔总得在片子上,不然瞎折腾什么?如果真推到了必须不愉快的死角,那就只能不愉快了。戴梦岩问:“什么片子呀?叶子农说:“政论片,跟你说你也不懂。戴梦岩停了片刻,说:“别烧水了,心里挺烦的,出去走走吧。你陪我逛街去,累了找个咖啡馆坐坐,晚上就在外面吃了。叶子农说:“别呀,让人认出来不好。戴梦岩伸手把火关了,说:“没事,戴上眼镜认不出来的,我有经验。你总不能一直把我关屋里吧,不让女人逛街那就跟要她的命一样。叶子农说:“逛街……逛什么呢?我就对吃的熟悉。戴梦岩说:“看衣服。你只管开车,我知道该进什么店。于是,两人准备了一下出友了。
叶子农因为喜欢吃,平时没事就出去找美食,虽然对时装店不了解,但是对柏林的大街小巷还是熟悉的,驱车直奔繁华的商业区。汽车在马路上行驶,不管是两边的街景还是徐徐的凉风都让戴梦岩的心情清爽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
戴梦岩说:“人家都是怕规格低了没面子,你怎么自己往下掉啊?”
叶子农说:“那种规格受不得,一坐一屁股躁,妈妈呀,真把自己当高人了。乔治和迪拉诺都是有影响的符号,有多大动静招多大风,一招风我这小日子还混不混了?戴梦岩说:“那你就干脆不去嘛。叶子农说:“三顾茅庐,真给你顾个几次你受得了吗?戴梦岩说:“我受得了,我经常要让人家顾几次,顾少了还掉价呢。叶子农笑笑说:“那你是有价。俺没价呀,咋掉?戴梦岩说:“知道吗,我一看见你就着急。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志向啊?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那世界都成什么样子了?叶子农说:“那世界就大同了,也就没这样那样了。进人一条繁华大街,叶子农放慢了车速,两边的高档店铺太多了,让人目不暇接。戴梦岩在生活中是很少进大商场的,主要是在世界知名品牌的专营店购物,对这类专营店的品牌标识和风格非常熟悉。她发现了一家高档时装店,叶子农在这家店门口停下车。
下了车,将要进店的时候,戴梦岩特意停下脚步说:“你今天是陪我出来逛街的,说话要注意点啊,一定要让我高高兴兴的。叶子农说:“知道了,我我……我不说话。这家时装店营业面积很大,装修豪华,里面的顾客却不是很多,而这些为数不多的顾客几乎都是珠光宝气的女性。叶子农陪在戴梦岩身边,戴梦岩停下他也停下,戴梦岩移步他也移步,但就是不敢说话,不论戴梦岩怎么评价衣服他都不发表意见。
这样的沉闷让戴梦岩有些不悦,说:“那你也不能一句话不说呀。叶子农说:“我怕臭嘴惹你不高兴。戴梦岩说:“拣好听的说你会不会?”
叶子农说:“那当然会。于是戴梦宕继续看衣服,扯起一件女装的袖子iR“这件不错。叶子农就赶忙附和着说:“嗯,不错。戴梦岩又仔细看看,说:“做工还不是很精致。叶子农说:“嗯,不精致。戴梦岩往后退了几步,说:“颜色还过得去。叶子农也往后退了几步,说:“嗯,颜色还凑合。戴梦岩火了,说:“拜托,你认真点好吗?用心,不要用嘴。叶子农问:“说实话吗?戴梦岩说:“当然了。于是戴梦岩再继续看衣服,看到一件女休闲装,说:“这件挺洋气的。叶子农说:“你土吗?戴梦岩一愣,问:“什么意思?叶子农说:“不土你洋什么?戴梦岩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往前走,又看上一件衣服,说:“哇,真的很富贵。叶子农说:“你穷吗?戴梦岩这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摸着衣服说:“还特别显得年轻。叶子农说:“你老吗?戴梦岩这次是真急了,压低了声音却是愤怒地说:“你什么意思?你想逼死我啊?我故意这么说的,看你还能说什么?叶子农说:“因缺有需,无论是时尚的、年轻的、尊贵的,都是卖给需要它的人。问题是你需要吗?你老吗?穷吗?戴梦岩说:“要是这样,那我以后还怎么买衣服啊?”
叶子农说:“因缺有需呀,看你缺什么了,所以服装才会有那么多风格。戴梦岩突然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但嘴上却还在说:“你可气死我了!叶子农觉得自己很无辜,无奈地说:“不吭声不行,顺着说不行,说实话还不行,那你给我指条生路吧。戴梦岩心情好多了,说:“你见路不走,指了也没用。叶子农说:“难怪世上有那么多歪经,多好的经也架不住你这种念法。戴梦岩说:“管它好经歪经,能挣到钱就是好经。叶子农说:“这都串哪儿去了?范畴、逻辑根本不搭边的事,这您都能纵横驰骋?戴梦岩哈哈一笑说:“慢慢见识去吧,女人的东西你要学习的还很多。
叶子农也笑了,说:“有人说佛不是圆寂的,是被气死的,我现在有点信了。他老人家大慈悲呀,惦记天下众生,不会像我等凡夫这么得过且过。
第十九章
1991年12月10日傍晚,叶子农飞抵纽约。
老九和普林斯都各自提前来到肯尼迪国际机场,只是他们之间互不相识,直到叶子农走出海关他们才从不同方向迎过去。叶子农穿着宽松、加厚的土黄色越野夹克,胳膊上搭着一件浅色短风衣,右手拎着一个不大的黑色旅行包,见老九和普林斯迎过来,赶忙把旅行包换到左手,腾出右手上去握手,用英语先给普林斯介绍老九,再给老九介绍普林斯。随普林斯同来接机的还有一个人,经普林斯介绍,此人是迪拉诺公司接待处的负责人。
寒暄过后,普林斯问:“叶先生住哪里?叶子农说:“九哥安排的,哪个旅馆我还不清楚。老九接过叶子农的旅行包后一直站在一边,此时回答:“住我家里,都安排好了。这个安排让叶子农感到诧异,但在这种场合也不便多说。
普林斯说:“您可以出来走走,但无论有什么安排都请事先通知我们,您是总裁先生的客人,我们要对您在纽约期间的活动负责。”
叶子农说:“说好的,没有任何活动,我会一直待在朋友家里等接见。”
老九赶紧补充一句:“吃饭时间在我饭店里。”说着递上一张名片,解释道:“上面的两个电话一个家里的,一个是店里的,您随时都可以跟他联系。普林斯收起名片,说:“叶先生,总裁的事务很多,我现在还无法给您一个准确的接见时间,但是总裁有个要求我必须在此时的第一时间告知您。我们知道您的英语很好,但是为了保证接见时语言理解的准确、一致,总裁请您带一个熟悉美国英语的华人翻译,就是公证翻译的性质。如果您不方便,我们可以替您找一个华人翻译。”
老九说:“这个简单,交给我去办吧。普林斯说:“那好,我们走吧。叶先生,请您上我的车。叶子农说:“九哥一个人开车,我路上给他做个伴儿吧。普林斯说:“也好,我跟在后面。我需要把您安全送到,这是必须的。四人出了大厅去停车场,两辆车一前一后就上路了。
路上,叶子农问:“九哥,咋给俺弄家里了?老九说:“你来纽约要不住我这儿,你就算把我得罪了。叶子农说:“太打扰了。老九说:“没有,你不来我也是一个人。孩子一直是岳母带着,在芝加哥上学,岳父去世以后媳妇就过去了,在那边老的小的都照顾了。叶子农停了一会儿,说:“我是真不愿意出门,大家生活习性不一样,都不自在。像红J日那些日子,一本正经的快憋死我了。老九笑笑说:“你那算啥?红月卜决憋死的是我呀!我人生地不熟,整天干耗着,走吧不甘心,留吧真难为情,有好几次我都快坚持不住了,那可不是一两天哪,是一个月呀,你想想,那一个月我多难熬啊,那么歹毒的事你都能干得出来。叶子农笑笑。
老九问:“你既来了,要不要去看看罗家明?叶子农说:“没有任何活动是作为条件提出来的,是任何。老九说:“罗家的餐馆保住了,债务全部还清了,林雪红是真感激你。几个侨领对你也是很佩服的,一下办出那么多人。你要是不见个面,人家会觉得你看不起人。叶子农说:“扯上政治的事啥结果还难说呢,还是别往一块儿凑的好,他们怎么看我总比让人家引火烧身强。老九说:“我以为布兰迪会来呢。”然后摇摇头又说,“看不懂这里面的事。叶子农说:“你不该揽翻译这事,他们认为需要就让他们找去,关咱啥事?老九说:“我这不是想给你帮忙嘛,这还帮错了。老九的家在曼哈顿区南部,临近西高速公路,是一幢20多年的老房子,房前有一小片草坪,与左邻右舍的房子大体相同。两辆汽车在老九的房前停下,普林斯下车打量了一下这幢三层楼的老房子,对这个住处没有提出异议。
老九对普林斯说:“子农住二楼,都准备好了。大家都还没吃晚饭,是不是进屋先歇息一下,等子农安顿好了大家去我店里一起吃个饭?普林斯说:“不打扰了,叶先生满意就好,我们就告辞了。叶子农与普林斯握握手,目送普林斯的车开走了。
老九开门进屋,开灯,首先进人叶子农眼帘的是客厅的那盏硕大的顶灯,把客厅照得温暖明亮。客厅有60多平方米,靠主门的左侧是室内楼梯,客厅的中央被宽大的牛皮沙发和茶桌所占据,四周的墙上挂着一些老照片,有老九父母的,也有老九与妻子、孩子的,从家具的风格到装修的风格,都无不渗透着厚重、传统和实用的理念。
换过鞋,老九带叶子农上了二楼,打开其中的一个房间,介绍说:“这卧室靠里,是带卫生间的,以前是我父亲专门给朋友留宿预备的,很久不用了,我找人收拾了一下,把该换的都换了,这屋里的东西基本都是新的。那头是阳台,想透风就出去透透风。卧室里整洁一新,乳白色的床单,浅蓝色方格被罩,红棕色木质地板,半球形白色玻璃吊灯,床头柜上是一盏橘黄色灯罩的台灯,台灯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白色陶瓷烟缸……这间卧室的格调与这套房子的整体风格还是有区别的,温暖中蕴涵着沉静的气息。
叶子农说:“太干净了,这让俺咋好意思往床上拧啊。老九说:“随便拧,跟你在家里一样。你先歇着,我烧水去。等老九下楼了,叶子农去卫生间方便了一下,洗洗手,打开阳台的门看了一下,他想抽支烟,刚才在老九的车里没好意思抽,在别人家里就更不便了,于是他拿上台灯旁边的烟缸躲到阳台上去抽烟,这样烟雾就飘散到室外了。
老九再上来时见卧室的门开着,却不见了人,就叫了一声:“子农。叶子农在阳台听到了,说:“在这儿呢。”说着拧灭烟头回到卧室。
老九一看叶子农手里的烟缸就明白了,说:“这烟缸是特意给你准备的,客厅里也放了一个。家里就我一个人,让你住家里就是想让你比住酒店自在点,你要在我这儿还讲公共规则,那我这是忙活啥呢?”
叶子农说:“九哥,俺野惯了,你这么周到俺招架不住啊。老九说:“行啦!喝水去,喝点水咱去吃饭。客厅的茶桌不是茶几,也不是矮方桌,是专门用来喝茶的茶桌,有些年头了。茶桌上的盖碗、紫砂壶、茶杯、茶桶……摆了一片,电热壶是那种叫随手泡的款式。老九烫了两只玻璃杯,一只杯子投毛尖,一只杯子投花茶,冲了两杯茶。
叶子农说:“这茶盘可有年头了。老九说:“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家父是河南人,随国民党到了台湾,老头一辈子就喝两种茶,一种是信阳毛尖,一种台湾梨山茶,有感情了,我也受了影响。叶子农喝了一口茶,说:“纽约也有卖花茶的?老九说:“有啊,不过不是北京茶庄熏的,是福建的。叶子农说:“挺香的。老九说:“子农,咱都实话实说。你难得来一趟,我也难得有这机会,看见哪儿不对的你就说,你要真拿九哥当朋友就别揣着当没看见。叶子农说:“九哥,你这是黑死人不偿命呢。把人往真理化身上推,跟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没啥两样。老九说:‘’我是怕你跟我公共规则,找还是习愤你赖赖的那样,你一绅士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咱兄弟也远了。叶子农笑笑说:“九哥,你太抬举俺了,咱有那立地成佛的道行吗?你要说明天穿套西装吧,这成。你要说明天你变成绅士吧,那还不得难为死我。老九高兴了。
喝了几口茶,老九带叶子农去店里吃晚饭。
夜晚的纽约很美,这座大都市并没有因为夜幕而沉静下来,无论是高楼还是街道,到处都在灯火的映照下,如梦如幻。叶子农到了纽约后还没有恢复方向感,此时也不知道车往什么方向开,只是惬意地抽着烟,惬意地观赏一路的夜景。
到了“老九面王”饭店门口,叶子农下车后本能地打量了一下饭店外观,目光立刻停留在门头上的两行铜字上:千金一勺卤,万贯一口汤。看了一会儿,赞许地说:“九哥,这两句话不得了啊,把一碗面的这点事给琢磨透了。老九略有尴尬地说:“嘿嘿,不是我的,是俺爹的。”
此时饭店早已过了晚饭的高峰期,餐厅里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顾客。服务员们也不是很忙碌,见到老九都恭敬地打声招呼。老九对吧台的服务员交代了几句什么,然后带叶子农直接去了小厨房,小厨房里依然是一片原料量化与菜品试验的场景,所不同的是冰柜旁边多了一张餐桌,餐桌上的台布和餐具与餐厅里的完全一样,显然是专门为叶子农准备的。
老九进门就换衣服,系上围裙,戴上厨师帽,一边说:“我要让你尝尝最正宗的慕容家传面,面条是我亲自拼的,汤也是我亲自熬的,都是去机场之前刚刚准备的。”
叶子农说:“哟,那我太荣幸了,也就是说平常顾客吃的都不是正宗的。老九说:“所以俺闹革命了嘛,使劲革革俺自己的命。服务员送来啤酒和小菜,放下就离开了。
老九给叶子农倒上一杯啤酒,说:“你先喝着,我去把汤热上。”
叶子农点上一支烟,抽着烟,喝着啤酒,看着老九开了两个灶,一个热汤卤,一个烧下面的清水。这时他才注意到,这间厨房里竟摆着好几个台卡,餐桌、冰柜、操作台……随处可见,台卡上夹的都不是菜谱,都是“宁静致远”四个子。
老九见叶子农正拿着一个台卡看,就坐过来问:“我这是轰炸式教育,咋样?叶子农笑笑,说:“这个,你得问山里的老太太。老九问:“啥意思?叶子农说:“人家宁静一辈子了,你看她致远了没有,她要没有,您就甭惦记了。老九说:“宁静说的是心,是平静的心。叶子农说:“平静的心作为果存在是有条件的,取决于你的觉悟和认识,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由不得你可选可控。真宁静了,就真了无明了,也就没什么致远致近了。老九惜懂地说:“这?一可是名言哪。叶子农说:“所以才有依法不依人一说嘛,句句是真理的那还是人吗?老九说:“那我咋办呢?叶子农说:“晕!你不知道的名言多了,你还不过日子了?踏踏实实过你的日子,有啥问题解决啥问题,做好当下条件可能的事,甭想什么致远致近。你还有可能不活在条件的可能里吗?不可能。人还缺出人头地的心吗?腮都捻不住啊,能少点妄想就不错了。老九说:“有啥问题解决啥问题,做好当下的事,我觉得你这思想很美国啊。叶子农说:“哎哟,您不能啥好事都往美国脸上贴吧?老九说:“咋叫贴呢?美国人真是这思想。叶子农说:“佛家有这思想的时候,美国离建国还有1800年呢,咋成美国思想了?老九说:“你对美国有成见。叶子农说:“成不成见都得讲事实吧?老九语塞地冒了一句:“美国主张自由经济,反对贸易保护。叶子农说:“这话说得早了点,等美国处在竞争劣势的时候再说吧。你是美国人,可也不能为了贴金而贴金,连常识都不讲了。老九说:“一个自由经济还要啥常识?叶子农不想回答了,可不回答又不合适,无奈地说:“哥耶,美国是主张美国的国家利益的,处在克争优势的时候他们是主张白由贸易的,到了竞争劣势的时候就不主张了,甚至反对自由贸易了,这个是由美国的国家利益决定的,由不得他们自己。当贸易保护能捞到好处的时候,你觉得美国会为了一个概念去牺牲国家利益?你信吗?”
老九说:“那倒是。叶子农说:“九哥厚道,人家说个啥都信。老九自嘲地说:“嘿嘿,我有一颗年轻的心嘛。叶子农说:“九哥,俺都道过歉了呀。说话间水就烧开了,汤锅也冒出了热气。老九顾不上说话了,关上汤锅,从托盘里取出一把搭面条投进煮面锅,稍微搅动了一下,控制好火候,然后就拿出一只碗配汤底。配汤底一点也不复杂,就是适量盐、少许香油和香葱花三样东西。配好冲汤,捞进面条,放上几片汤锅里的牛肉,再放上少许红油辣椒,这碗最正宗的慕容家传面就做成了。叶子农好像根本没把这碗面当回事,抓起筷子就吃,没有闻闻、品品之类的程序,稀里哗啦只管吃面。老九不看也不问,自顾干自己的活儿,收拾炊具。叶子农吃完面,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就在窗口静静地站着,呼吸着窗外的空气。过了一分多钟,他点上一支烟还在窗口站着,直到该弹烟灰了才关上窗回到餐桌。
老九这才开口,坐过来说:“子农,你真是个会吃的。叶子农问:“咋讲?老九说:“饭菜不能品,傻吃傻喝最见真章,一品就分心,再品就不知道是啥了。饭菜好吃不难,难在耐吃,吃完遇室外空气不腥、不腻,没有怪味,不留口。叶子农说:“这碗面要生意不好,真是该革革人的命了。老九嘿嘿一笑说:“这不正在革嘛。我就是想趁你这次来谈谈我的想法,你不来我就去柏林,反正你得帮我瞅瞅。只要方向对了,操作我有信心。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是生活归生活,干事归干事,在投资经营上,我从来都是一分钱filff成八瓣花。叶子农说:“要是能fiff成十六瓣就更好了。老九说:“你看你,这不就是节约的意思嘛。”叶子农说:“没浪费你节约什么?你有这种想法就已经离白扔钱不远了。老少L不明白,问:“为啥了叶子农抽一口烟,说:“一分钱能花出一分钱的有效,你已经不是人了,是神,这表示你没有错误。但是,只要你还是个人,怎么可能不出错呢?一分钱能花出八成的有效,就是我们常说的高人。六成的有效,就是可以接受和允许存在的。一分钱fiff成八瓣花,那得是多大的贪心哪,您还有可能如实观照事物吗?无效,您再省也是扔。老九停了片刻,说:“乔治还是忙点吧,好让你在这儿多住几天。叶子农等了两天,第三天下午等到了乔治总裁接见的通知,通知是由普林斯以电话形式传达的,接见地点安排在乔治总裁办公室,时间定在晚上7点。这个时间似乎暗示,如果接见的结果满意、气氛融洽,总裁是有可能与客人共进晚餐的。叶子农婉言谢绝了普林斯来老九家接他的要求,让普林斯把地址告诉老九,约定在迪拉诺总部大楼门口会合。
傍晚,老九开车送叶子农去迪拉诺总部,路上拐了一个弯,先去接翻译。老九找的翻译是方迪,他认为方迪最合适,人可靠,不多嘴,有气质,也有一定的政治、哲学知识,她在美国大学已经6年了,英语能力完全可以胜任翻译。
此时方迪已经在住处的路边等候了,汽车在身边停下,她看到副驾驶的位置有人,没等老九下车就拉开后车门坐进去了,这样就避免了过于形式的寒暄、介绍。
方迪上车后礼貌地跟叶子农打了一句招呼:“叶先生,你好!老九对叶子农说:“这就是方小姐。叶子农转过头也礼貌地回应道:“你好!迪拉诺总部大楼门前亮着几盏大灯,停车场静悄悄的,绝大多数员工都下班了,空荡的停车场只有十几辆车零零散散停在那里,两个保安穿着大衣在大楼门口值勤。普林斯和接待处的那位负责人已经先一步到了,坐在车里等候。
老九的车到达总部大楼是6点45分,离接见时间还有15分钟。与普林斯会合后大家简短寒暄了几句,由晋林斯带领大家迸人大楼。米到三楼总裁办公室的候客厅,普林斯让叶子农三人坐在厅里稍候,然后与接待处的那位负责人一同去了总裁办公室。
片刻,普林斯回来说:“总裁请你们过去,请吧。当普林斯“请”的手势也做给老九的时候,老九说:“我就不去了,我在这里等着。
普林斯说:“总裁说没关系的,请吧。于是,老九也跟着去了。
总裁办公室里有四个人,乔治和奥布莱恩站在靠近办公桌的位置,秘书和接待处的负责人站在靠近沙发的位置。经普林斯介绍,乔治分别与叶子农、老九、方迪一一握手。女秘书请叶子农和方迪坐到主沙发位置的一侧,乔治和奥布莱恩则坐在对面的另一侧,这样乔治与叶子农就能面对面地说话,而普林斯、老九等人都坐在旁边陪同的位置。
乔治说:“纽约是一座伟大的城市,为什么不可以多看看呢?叶子农说:“能得到您的邀请我已经很荣幸了,不敢搭车图别的方便。乔治笑了笑,问道:“讲理吗?叶子农回答:“讲。乔治点点头,说:“很好,我尊敬讲理的人。我一向认为,跟明白人讲话是不需要长篇大论的,只需要阐明核心和原理,就不难做出清楚的判断,而真理推演到最基础的原理,一定是最简单的。叶子农静静地听,不说话。
乔治问:?“你不同意这个观点吗?叶子农憨憨地一笑说:“这是一个只有明白人才有资格同意的问题,普通人回答这个很冒险,一同意就被划成是明白人了,而实际操作起来可能就不是明白人的那回事了。乔治愉快地笑了,说:“那就让我们来看看,你是普通人还是明白人?”
乔治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两攘美元、一份文件和一支签字笔,他让秘书把美元拿到茶几上,自己拿着文件和签字笔坐回沙发,将钱和文件分别推到叶子农面前。
乔治说:“这边是20万美元,这边是《共产主义运动一百年》的合作意向书。我出两个命题,你来回答。如果你驳倒命题,你拿上钱就可以走了。如果你不能驳倒命题,那就可能推导出你应该在合同上签字。当然你没有驳倒也可以不签,那就表明你不讲理了,我不评价不讲理的人。如果你听明白了我的意思,请你给我一个肯定的表示。”
叶子农说:“听明白了。这个规则排除了各抒己见,怎么看着像决斗呢?乔治微笑着说:“如果你看着像决斗,那就当是决斗好了。叶子农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乔治又问道:“你承认这位小姐翻译的文字具有公证翻译的效力吗?”
叶子农回答:“承认。于是乔治对方迪说:“请到这边。乔治到办公桌前坐下,请方迪坐到办公桌对面。他拿出两张纸,分别在每张纸上写了一个命题,然后把纸和笔交给方迪翻译成中文。
方迪接过两张纸一看,每张纸都是短短的一行字,两个命题都很简单,简单到几乎是人人皆知的常识。第一个命题是:真理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方迪本能的想法就是:这个命题是真理,是驳不倒的。第二个命题是:唯有变是不变的。方迪觉得这更是真理了,根本没有可能驳倒。方迪暗自断定,叶子农除了签字没有别的选择。
方迪翻译完毕,交还给乔治,然后站到一边。
乔治看了看,把两个命题的纸背面朝上扣放在刚才方迪写字位置的桌子边沿,然后对叶子农说:“叶先生,你可以过来看题了。叶子农走到桌边,先问了一句:“您确定我答完命题就能走吗?乔治回答:“确定,如果你能驳倒的话。叶子农说:“请帮我找个袋子,我先把钱装起来。乔治心里暗自一惊,相信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会一惊,因为叶子农并没有看题,而乔治出什么命题则有无穷的可能,这就意味着无论乔治出什么命题都将可能被驳倒。
乔治平静地吩咐秘书:“去找个袋子。女秘书出了办公室,很快就回来了,找来一个类似包装服装的纸袋子,.将20万美元现钞装进去,放到叶子农面前的办公桌上。
叶子农拿起第一个命题看,英文和中文的意思一致,都是一句:真理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他放下,没有回答,又拿起第二个命题看:唯有变是不变的。他立刻明白了,第一个命题的漏洞是故意的,是设置了一个逻辑陌阱和思维导向,第一个命题才是真正的基础原理设置,意在推导出立场逻辑,进而推导出立场观点。
叶子农拿着命题只说了一句话:“您这个‘唯有变是不变的’还变不变了?乔治沉默了许久,说了一句话:“你走吧。叶子农说了声:“谢谢!”放下命题,提上一袋子钱转身走了。
老九和方迪见状也跟着告辞,普林斯和接待处的负责人则跟在后面送客。
乔治点上一支雪茄烟,走到办公桌另一边身子倚靠在桌沿,静静地望着房门。女秘书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奥布莱恩走到乔治身边,拿起两个命题看了看。
乔治自嘲地一笑,说:“这下好了,还没张嘴就错了。奥布莱恩说:“我不认为他是在赌博。乔治说:“当然。命题在我脑子里,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赌博他是没有机会的。这倒让我相信了,他真的不是立场的,他是不违心的。奥布莱恩说:“你该让他把那个‘解’说出来。乔治摇摇头,说:“不,我要自己想。奥布莱恩说:“如果不是赌博,这个人就太不懂礼貌了。”
普林斯送叶子农到楼下,客客气气在停车场道别。
老九开着车一直沉默,过了好久说了一句:“我觉得……这事还没完。”
叶子农没接这个话茬。
停了一会儿,老九又说:“子农,不是我说你,你今天有点过强了,就算你再有水平也该给乔治留点面子,先答题后拿钱结果是一样的嘛,何必给人弄得下不来台呢。叶子农淡淡地说:“咱就是只小蚂蚁,还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九说:“就是啊,那你是咋了?叶子农落下一点车窗,点上一支烟长长地抽了一口,平静地说:“先拿钱是必然,后拿钱是碰运气。马克思主义的对错是由逻辑和实践说了算的,由得了谁靠碰运气决定?中国人民选择的道路正不正确是作为果存在的,由得了谁靠掷色子决定?老九一听,这才有点理解,说:“哟,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说道呢。又沉寂了一会儿,老九说:“乔治栽了这么大面子,你觉得这事能完吗?不定还有什么事呢。我觉得你还是回北京住一段吧,躲躲。叶子农说:“咱要有不当,咱给人家道歉去,躲啥?躲是往人家头上泼脏水,人家待咱不薄,至少到目前为止没啥不当,咱凭啥?就算是决斗吧,你开一枪跑了,人家不追你,要不要脸那是咱自己的事。老九说:“这事不是变化的嘛,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叶子农说:“我做了想做的,就受我该受的。”
第二十章
实习期,方迪回到了北京。还有半年她就毕业了,纽约至北京往返一趟费用不低,如果不是特别需要一般是不会这样安排的,但她还是回来了。
谁都不会想到,方迪在一个似乎不该回来的时间回来,竟是为了定做一套机器:一台模拟手工杠子压面机,一台模拟手工揩面机,一台模拟手工切面机。一到北京,她就天天奔波于各个机械制造厂,虽然一家也没谈成,却也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老同学好久没见面了,一起吃顿饭成了联络感情必不可少的程序。这天晚上,在孙瑶和董丽的召集下s个女同学在董丽工作的酒楼聚餐,酒楼是国营老字号,刚刚装修过的环境大气雅致,is个包房各具特色,非常适合高规格的宴请。大家围坐一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气氛格外热烈。
董丽举起一杯酒做开场白,说:“迪子回来了,章小兰出嫁了,翟英生娃了,张洁高升主管了,都是高兴的事,孙瑶给我打电话说大家聚聚。我呢,请不起,就张罗张罗,买单的事就归孙瑶了,谁让她是富婆呢。来,大家先干一杯!喝过碰杯酒,大家开吃,边吃边聊。翟英感慨地说:“时间真快啊,昨天还是小姑娘,转眼就成少妇了。”
章小兰说:“可不是嘛。张洁问:“孙瑶最近忙啥呢?孙瑶说:“给迪子当狗腿子呢,天天往机械厂跑,腿儿都跑细了 张洁说:“迪子回来几天了都不联系,不像话。方迪说:“白天跑事,晚上相亲,太忙了。孙瑶说:“就是,我作证。今晚是同学聚会,迪子请假了,明天补上,相两场。今天下午我去接她,亲眼看见她跟她妈交涉。张娟说:“天天相,那得相多少啊?方迪说:“这都是早就在我妈那儿挂号的,攒了两年的单子,其实我就是个关系学的牺牲品。我妈磨不开面子,那我就相叹,权当为老人家分忧解难了。张洁说:“哼,哼,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方迪笑笑说:“又没当真,得什么便宜啊?俺信缘分,不信媒约之言,俺等。张洁说:“哎哟,那不浪费了?再相亲你带上我呀,姐给你打扫战场。张娟像小学生举手发言一样举了一下手,说:“姐,我也要分战利品。大家哈哈一阵大笑。
章小兰问:“你往机械厂跑啥呢?方迪说:“孙瑶没说清楚,是机械制造之类的厂,是很多厂。章小兰说:“赵志强他爸是红光机械厂的总工程师,这方面的事找他呀。孙瑶说:“找了,没用。你就造一两台机器,不够人家塞牙缝的,根本不搭理你。你就是拿图纸加工也不行,零件太琐碎,够不上批量,说白了就是大炮打蚊子。翟英说:“方迪有路子,可以走走上层路线嘛。孙瑶说:“喊,那就更是大炮打蚊子。人家机械厂的人说了,就你那点活儿,路边儿找个车床加工铺子都给你干了。迪子准备调整思路,从明天起专找车床加工作坊。张娟说:“要是这样,我有个远房表哥倒是开车床加工铺的,在环城路上,平时也没什么来往,就是逢到过年来家里看看我父母。方迪说:“好啊,那我先谢谢啦,明天你带我们去。张娟说:“明天不行,我得先联系,看这边是干什么活儿,那边能不能干?得八字有一撇了你们再过去。这是给迪子帮忙,得慎重点,别巴结不成还惹了一身燥。方迪说:“我招你惹你了?张娟笑笑说:“你看,实话不中听,可俺还就会说实话。
孙瑶说:“你抓紧点,趁我现在有空能开车陪迪子跑跑。北京这么大,
这开车跑了几天都累得不轻,她要打的一家一家跑就更不方便了。张娟说:“明白,我抓紧办。方迪说:“先吃饭吧,回头再跟娟儿细说。大家聚会,别让我搅得跑题了。董丽说:“不会,同学聚会就是为了联络感情,没个帮衬还叫啥感情?一辆黑色轿车在北京的一条环城路上疾驶,公路两边的大片田野还残留着白雪,窗外天寒地冻,车内却是暖融融的,孙瑶驾车,方迪坐在副驾驶,张娟坐在后面,一路有说有笑朝张娟表哥的车床加工作坊驶去。
车子在路边的一座院子门前停下,在院子外面就能听见里面传出的机器声音,院子的大门关着,只开了一扇小门,院门右侧挂了一块牌子:卫东车床加工。方迪三人下车,张娟领着她们走进院子,院子里堆放着一些钢管、角铁等材料和一堆堆加工后的废料,几个红砖砌成的圆形小花坛里种着一丛丛细长的竹子。来到加工车间,车间里摆着几台车床、铣床和线切割机等机器设备,每台机器旁都有工人在干活,噪音很大。
张娟冲着一个穿工作服棉衣的人大声喊:“东哥。被叫“东哥的人不到四十岁,留着平头,胖胖的,一副憨厚朴实的面相,正全神贯注地加工一个小零件,见张娟她们来了,停掉机器,说:“来了?张娟介绍说:“这就是我表哥,雷卫东。这是我同学,方迪和孙瑶。方迪寒暄道:“东哥!”上前握手。
雷卫东伸开双手说:“不了,我手上全是油。到办公室吧,那屋暖和点。办公室是紧邻院门的一间房子,里面有些杂乱,靠墙并排放着两个文件柜,两张办公桌面对面地放着,上面东一探纸西一个茶杯和电话等东西零零散散地摆满了桌子,两张单人沙发中间有一个木制小茶几,显然是招待客人的。房间里比外面暖和多了,一只煤球炉上面正烧着热水,支得老高的烟囱伸向屋外。
雷卫东把客人带进办公室,说了声:“你们坐,我先去洗洗手。”然后走到墙角的自来水龙头,从水池旁边抓了一把用碱面和锯末掺在一起的东西洗手。
张娟让方迪和孙瑶坐沙发,自己从办公桌旁搬来两把椅子。孙瑶坚持也坐椅子,好把另一个沙发位置空出来,方便雷卫东与方迪面对面谈事情。
茶几上也堆满了东西,除了一只塞满烟头污秽不堪的大烟缸和一张不知是从什么画报上撕下来的打火机彩页,剩下的全是不锈钢打火机的零件,大部分都是半成品毛坯,只有两只像是加工好的,因为机身已经抛光了,明晃晃闪着不锈钢材质的光亮。
方迪拿起一只打火机,沉甸甸的,手感滑润,只是冬天太冷了,冰得厉害。她推开严丝合缝的上盖,听到一声柔和的钢响,手感舒服极了。打了一下火石,居然着了,是一只完全能用的打火机。于是问:“东哥,这打火机是你做的?雷卫东点点头回答:“嗯。”然后坚持让孙瑶女士坐沙发,自己坐硬椅子。
方迪说:“手感真好啊,卖吗?雷卫东说:“有个炉灶公司在我这儿加工炉头,合作好几年了,关系都不错,非让我照图上的样子帮他做一批打火机,促销用的,五套炉灶配一只打火机赠品,不卖的。娟子说你们是好朋友,方小姐要是喜欢就送你一个。孙瑶看着彩页上的文字说明,说:“哟,这打火机是纯金的呀,值几十万呢。雷卫东说:“这火机老有名了,很多模仿的,铜的银的不锈钢的,啥材料的都有。”
此时的方迪不会知道,这只仅存在于画报和传说中的经典打火机,其实正是戴梦岩送给叶子农的那只纯金打火机。
方迪说:“那我要两个,两个就得买了。孙瑶说:“我也要。方迪说:“那就更得买了,不然成打劫了。我要三个,我送孙瑶一个。雷卫东笑笑说:“三个俺也送得起呀,呵呵。方迪说:“火机的事先放放,先谈机器的事吧。”
雷卫东说:“娟子都跟我说了,你是想用机器的方法达到手工杠子面的效果,机器要做两套,送人一套,自己留一套。方迪说:“对。
雷卫东说:“有两个问题我得跟你说说,一是你没必要做三台机器,模拟手工揩面机和模拟手工切面机是没必要的。手揩面比机器面好吃,就在揉面上,揉不到劲不好吃,面软了也不好吃。杠子面又硬又上劲,那当然好吃了。杠子压面机和切面刀是关键,手工撰面和破子压面不能说没区别,但影响不大的,你把现有面条机的刀头改装了,把直角挤压式切面改成刀片切面,效果与手工切面理论上是一样的,甚至比手工切面还好。这样的话,你只需要做一台杠子压面机和几把不同宽度的切面刀就可以了。方迪惊讶地说:“东哥对面条这么在行啊。雷卫东腼腆地一笑说:“媳妇就是压面条的,干五六年了,在海淀区一个菜市场旁边租的房子,孩子在那边上学。有时候我去市里,媳妇也给我做排面条吃,只要面场好了,手揩和破子压区别不大的,这都吃过多少次了,不是理论上的。方迪明白了,难怪雷卫东对面条有些了解。
雷卫东说:“这二呢,杠子压面机你没必要一下子做两台,你也不是现在就用的,可以先做一台,看看,不可能一下子都合适的,得有个改进的过程。少开发两台机器于成本意味着什么,这个账不用算就知道,方迪说:’’谢谢东哥,太谢榭丁,这样成本一下于就h米了,不行还可以再改进嘛。张娟也说:“就是,就是。雷卫东说:“那这两个问题你都同意了?方迪说:“同意。雷卫东说:“那咱谈条件吧,说实话杠子压面机不复杂,就是上下运动嘛,用凸轮原理和曲轴原理都可以达到上下运动的目的,有点经验的师傅都能造出来。但是这活儿你别说大厂不接了,如果是客户来做这个,我也不接,你就做一台两台,我得设计、琢磨,配件得一个一个加工,要多了你不值当的,要少了我不够麻烦的,造价五六千块不得了了,一台新车床才几万,就那么个东西我要你几万也下不去手。方迪点点头,等着雷卫东开条件。
雷卫东说:“我是个掏力干活的,不会兜圈子,咱就开门见山吧。一台杠子压面机和三把切面刀,一万,没多要你的。切面刀利用市场现有的刀片,一片十几块钱,三把切面刀要用260多片,光这一项就3000多,你可以算去。孙瑶迫不及待地说:“一万当然可以啦。雷卫东说:“我还没说完呢,除了一万,你出钱帮我注册三个商标,名字你想,我没那个脑子。三个商标一个餐馆类的,一个机器制造类的,一个面条类的。你开餐馆总是要注册商标的嘛,带手的事。但是,商标持有人不是我的名字,是张娟。你别以为我跟娟子是商量好的,没有,我撒谎我是孙子,你们也别冤枉了娟子。张娟的脸色已经非常不悦了,质问:“东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呀?方迪说:“娟儿,听东哥把话说完。雷卫东说:“我接这活儿有几个原因,娟子是我表妹,亲戚的忙我得帮。你那美国朋友的想法不错,说不定是面条的又一次革命呢,因为现在的机器面没有手揩面好吃,做成了你嫂子的面条房也能用,还有人出钱搞试验,我觉得成。万一这机器有市场呢,我就是个掏力千活的,不懂商务,形象、口才都不灵,我拿着商标一点用都没有,我做不起来。娟子是搞商务的,她懂,万一值得她干呢?她要干就用得着我,不值得干也不损失啥。方迪说:“理解。雷卫东说:“我就这点要求,你考虑考虑,同意咱就签个合同。方迪说“东哥肯做找已经非常感激了,还提了那么好的建汉,省了一大块成本,东哥的条件我全接受。机器的造价也许一万不够,所以不局限一万,以好用和耐用为准,最后算总账,还有那三个打火机,也都算到总账里。”
雷卫东说:“那,就这么定了?方迪说:“定了。
第二十一章
自从乔治总裁接见过叶子农之后,那个场面像刻在奥布莱恩脑子里让他挥之不去,他陷人了一种情绪里,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是很不好。他是总裁的高级顾问,高级顾问是什么角色?就是高级智囊。作为总裁最信任的人,这让他感到失职,也感到羞辱。乔治对布兰迪去柏林的结果都在意了,怎么可能对这个结果不在意呢?只是不说罢了,毕竟这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终于,这种情绪演化成了一个决定:他要做点什么。
这天,他在办公室里把布兰迪写的《去柏林与叶子农见面的情况》重新看了一遍,叶子农让布兰迪看豆子的情形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反复看这一段,布兰迪写道:他问我连出了多少字母,我说所有的。他说不管你连出什么都是有根据的,都是真实的。他把这堆豆子画了一个圈,说这是一个“场”的世界,有多少立场就会有多少观点。他说众生是立场的、利益的、好恶的,众生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他说出离立场的观点在立场的圈子里是无法立足的,因为没有“场”可以让你立……
奥布莱恩似乎有所触动,他想了一会儿,拿上车钥匙下楼了,他要去买豆子。这一带是商务区,附近没有针对居民生活的超市,需要开车到居民住宅集中的地段或闹市区。很快他找到了一家超市,在停车场找了个空位停好车。
这是一座大型的超市,空间开阔而有序,购物环境舒适,顾客很多,上上下下的电梯将几层营业区连在一起。奥布莱恩站在人口处四处观望着,一时不知该去什么地方找自己需要的东西,因为平日的生活都是家人操持,所以他对购物这样的事情并不熟悉。
一个身穿超市制服、胸前佩戴胸卡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了奥布莱恩的神情,马上走过来礼貌地问:“先生,需要帮忙吗?”
奥布莱恩说:“我需要买一些豆子,各种颜色的豆子。”
工作人员明白了,说:“您需要的东西在食品区,请跟我来。”
奥布莱恩跟随工作人员来到食品区,看到了一排货架上整齐摆放着各种豆子,大小包装的都有。他按布兰迪的描述同样是绿豆、红豆和黄豆各买了一小包,然后匆匆回去了。
回到办公室,他也用水杯摇豆子,摇均匀了倒在办公桌上,静静地看这堆豆子。起初他是坐在椅子上看,后来又站起身换着角度看,一边看一边沉思,偶尔还会抽上一支烟。同样是看豆子,叶子农看的是:出离立场的观点在“场”的圈里无“场”可立。既然奥布莱恩已经知道了,他为什么还要看呢?他要看的是什么呢?
奥布莱恩是在延续叶子农的思维,而这种延续有他自己的特定目的。他认同关于“众生是立场的、利益的、好恶的,众生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这个认识,他也认同“出离立场的观点在‘场’的圈里无‘场’可立”这个观点。假定可以把这些认识或观点作为原理米使用,那么基于这个原理,如果面对一个“出离立场”的事物,众生有多少立场和好恶就也应该有多少视角和解释,也就应该有多少反感和排斥。
1000万美元是什么概念?在奥布莱恩看来这是一个能把绅士变成魔鬼的的价码,况且叶子农还不是绅士。如果这个价码对他不起作用,那就说明一定还有比这个价码对他更重要的东西。那是什么呢?自由!那么什么是叶子农的自由呢?就是你不在公众视野里,没有公众评价,没有公众要求,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你是谁。
一条思路正在他脑海里游荡,由远到近,由朦胧到清晰。
他拿出电话号码本,查到一个叫“鲍尔森”的电话,鲍尔森是他的朋友,曾在美国中央情报局一起工作过11年,是位亚洲问题专家,对中国的历史、文化非常了解。
拨通电话,奥布莱恩说:“是鲍尔森吗?你好!”
电话那头的鲍尔森说:“噢,是奥布莱恩,你好!你好!”
奥布莱恩说:“你是中国问题专家,向你请教个问题。”
鲍尔森说:“你说。”
奥布莱恩说:“中国的‘老百姓’这个称呼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就是对军人和官员以外的普通民众的通俗叫法,就是平民的意思。”
鲍尔森说:“是的,是这个意思,很准确。奥布莱恩说:“哦,那我就知道了。打扰你了,谢谢!挂了电话,他接着又往公司公共关系部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士奥布莱恩说:“请帮我查一下,迪拉诺公司有史以来都对哪些社会团体有过3次以上的大额捐助,是3次以上的,大额。把这些名单统计出来,打印一份马上送来。”
女士回答:“好的,请您稍等。放下电话,他把桌上的豆子收起来,从笔筒里拿出一支铅笔在纸上停顿,显然是想写点什么,想了想写下一行字:这个人只要一不是老百姓,就算完了。
刚刚写下这行字,他马上把这张纸塞进旁边的碎纸机里销毁了。
奥布莱恩索要的捐助资料都在公共关系部的计算机里,只需输人相关指令就可按指定分类调取,这份打印好的资料很快就送米丁,共有4页纸,迪拉诺公司自1951年至今捐助过3次以上的社会团体名单都在上面了,涉及宗教、政治、教育、慈善、公益等领域,对捐助的时间、金额、经办人、程序都有记录。
粗略看了一遍,他把目光停留在一个政治组织的名字上:NRG世界民主联盟。这是一个国际性组织,资料显示,迪拉诺公司在40年里曾11次资助过该组织,平均4年就有一次捐助,捐助总额超过6000万美元,其中最近的一次捐助就发生在3个月之前,也就是今年8月,捐助额度是1000万美元。在对NRG世界民主联盟的11次捐助中,时机大多与美国大选或重大国际事件有关,例如今年8月正是莫斯科政局严重动荡时期,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迪拉诺公司的政治表态与经济利益的关系。
奥布莱恩对NRG世界民主联盟是比较了解的,他在美国中央情报局工作的几十年里与该联盟的历届时任首脑都曾有过接触。NRG世界民主联盟在联合国非政府组织的年度大会上连续多次提出针对中国的人权提案,被中国政府斥为反华人权提案。中国政府视NRG世界民主联盟为反华政治势力,也屡次挫败该联盟针对中国的人权提案。
奥布莱恩用铅笔在“NRG世界民主联盟”这个名字后面打了一个问号,考虑了一会儿又在问号上打了一个叉,随后把这4页纸也塞进碎纸机销毁了。NRG联盟的条件符合奥布莱恩对规定角色的需要:1.NRG联盟与中国政府之间高度敌对、敏感和不信任。2.在可以帮忙的范围内,NRG联盟不可以拒绝他。
长时间的连续思考让他感到脑子很疲劳,甚至有些头痛,思维也变得迟缓了。毕竟是在脑子里推演,各种条件与各种因果关系纷纷杂杂搅在一起,想着这个就漏掉了那个。他把这种现象归咎为自己老了,脑子不好使了。这让他想到了多米诺骨牌,用骨牌做沙盘推演形象直观,条件设置不会混淆,比较容易把各种因果梳理清晰。
于是他再次下楼,再次去了买豆子的那家超市。这次他直接去了导购服务台,询问买多米诺骨牌和不干胶贴纸在什么地方,导购小姐告诉他多米诺骨牌在儿童玩具区,不干胶标签贴纸在文具区,并且详细告诉他物品所在的楼层、方位。多米诺骨牌的种类很多,他挑了一种高级纯木的买了一盒,因为服务员说这种木质的声音好听。不干胶标签贴纸他选的是可以写字的那种,每片贴纸的尺寸比骨牌小一点。
奥布莱恩回到总部大楼的时候正值公司下班时间,大家都往外走,他往里去。进了办公室他先在桌上摆了20多张骨牌,骨牌约6厘米高、4厘米宽、1厘米厚,比国际比赛常用的骨牌尺寸大一些,原木色的,黑里透红,手感很滑润。他轻轻推倒第一张,后面的“哗啦啦”都倒了,声音果然好听,这让他很愉快。
他在不干胶贴纸上写了一个“NRG公告,叶担任德国NRG高层职务”的标签,揭下贴到一张骨牌上。
他分析:叶子农来自革命家庭,是将军的儿子,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专家,这样身份的人如果被公告担任反华组织的高层职务,无疑会有对中国不利的政治影响,北京方面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因为在国家利益可能受到损害这个问题上,不管你是美国的、中国的、法国的,任何国家的反应都一样。那么北京方面会做出什么反应呢?最直接、最有效、也是最稳妥的方法就是以布达佩斯劳务涉嫌特大偷渡刑事传唤叶子农,然后静观事态发展,无论叶子农是否回国应讯,也无论出现什么变数,都保留较大的进退余地。
于是奥布莱恩又在不干胶贴纸上写了一个“涉嫌特大偷渡—刑事传唤”的标签,揭下来贴了第二张骨牌。
如果将刑事传唤看做是一个节点,那么节点后面的变化就复杂了。叶子农可以选择回国应讯,也可以就势加人NRG联盟,也可以选择被迪拉诺公司接受。回国应讯可能被限制出境或定罪,也可能公开揭露所谓“真相”。拒不回国应讯可能会被德国政府出于外交压力驱逐出境,也可能被NRG联盟调动职务进人纽约总部……每个选择里都有变数,每一个变数又会引发一连串的变数,都会带来不一样的后果。
无论有多少变数,有一条是不可改变了:叶子农再想过“没人在意你是谁”的日子是不可能了,他将成为“知名”人物,必须选择,必须表态。既然出离立场的观点在场的圈里无场可立,那么奥布莱恩要做的,就是将叶子农一把扔进“场”的圈子。
之后他又写了第三张:NRG联盟道歉。第四张:北京方面的表态。第五张:媒体猜测版本。第六张:被德国移民局驱逐出境。第七张:迪拉诺公司提供帮助……奥布莱恩一共贴了30多张骨牌,推断了3种可能的结果,其中他最希望看到的是叶子农屈服了,从NRG世界民主联盟过渡到迪拉诺公司。他把30多张骨牌按因呆天系和不同走问依次码好,轻轻推倒与着"NRG公告,叶担任德国NRG高层职务”的第一张,后面的骨牌从点到面哗啦啦倒了一片,声音因为贴纸比刚才沉闷了点,但依然不失清脆,还是那么好听。一张,只需小小的一张,就启动了一条社会能量的因果链。
奥布莱恩拿起第一张骨牌看了看,心里自嘲了一句:原来如此简单!
凯勒,NRG世界民主联盟主席,52岁,美国人。
NRG世界民主联盟创建于1941年,由3个分别来自苏联、德国、奥地利的反战人士在纽约发起成立,NRG是这3个发起人名字的第一个英文字母的组合,以区别其他名称相近的社会团体。NRG联盟发展很快,对世界反法西斯运动起到了积极作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美苏进人冷战时期,NRG联盟也随之出现分化,苏联、南斯拉夫、保加利亚、捷克斯洛伐克、波兰、民主德国等国家退出NRG联盟,更名“NRG世界民主联合大会”,总部设在莫斯科。NRG世界民主联盟的分支机构遍布很多国家,哪个分部就以哪个国家的名字做前缀,比如设在德国的分部,就叫“德国NRG世界民主联盟”。NRG联盟有自己的报纸和广播电视,主张民主、自由,在国际社会有一定影响。
凯勒原定周末去纽约北郊钓鱼,他在哈德逊河岸边有一幢老房子,平时住在曼哈顿,一有时间他就独自去老房子钓鱼,与其说他喜欢独自钓鱼,不如说他喜欢一个人思考。接到奥布莱恩约谈的电话之后,考虑到奥布莱恩提出的“私人谈话”的要求,凯勒把这次谈话安排在周末,地点就在他北郊的老房子。假期在老房子会客,这在凯勒是不多见的,这不仅因为奥布莱恩是特殊人物,也是因为奥布莱恩的迪拉诺公司背景。其实他们两人并不熟悉,只是相互知道对方而已。迪拉诺公司与NRG联盟虽有接触,甚至刚刚发生在几个月前的大额资金捐助,但是这些都属于迪拉诺公司的职能事务,而奥布莱恩只对具有决策性和方向性的重大事项对总裁一人提出意见,不像在中央情报局时与政治组织经常接触。
星期六上午,奥布莱恩如约驶往纽约北郊,凯勒在约定的路口迎接,车子拐进路口没多远就到了那幢老房子。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红彤彤的树叶斑斑点点酒落在草地上,寒冷的气温也明显升高丁几度。一幢还不能称之为别墅的老房子竖立在一片树丛中,房前几十米就是缓缓流淌的哈德逊河,河水在阳光照射下泛着幽幽的金光。
房子里暖融融的,墙上的电子温度计显示是21-C,暖气管里发出轻微的流水声。这里的房子很分散,没有集中供暖设施,都是各家各户自己供暖。凯勒请客人落座,然后从厨房端来两杯咖啡,这场谈话就从这里开始了。
凯勒客气地问:“我能帮您做什么呢?”
奥布莱恩打开公文包,拿出所有与叶子农有关的材料递给凯勒,说:“你先把这些材料看看,内容不是很多,一会儿就看完了。我去钓鱼,你看完了我们再谈。”
凯勒说:“好的,你稍等。”凯勒拿来一堆渔具,钓竿、抄网、水桶、折叠凳子一应俱全,还有钓鱼帽子、手套和一件加厚的半大风衣,说:“你就在门口钓吧,别走太远,这个季节不容易钓到鱼了。”
奥布莱恩问:“有炭吗?凯勒说:“有,什么都有。奥布莱恩笑笑说:“那你就等着吃烤鱼吧,钓鱼我可是老手。奥布莱恩全副武装去了河边,凯勒留在屋里看资料。
奥布莱恩选了一处向阳背风的水域下了3支钓竿,然后点上一支烟悠然地等鱼上钩。钓了一个多小时,他还真钓上来了两条鱼。
凯勒拎着一个折叠凳走过来,笑着问:“钓到了吗?”
奥布莱恩得意地说:“两条。凯勒看了看水桶里的鱼说:“太小,不够吃的。奥布莱恩的心思不在钓鱼上,站起身说:“看完了?那我们回屋里谈吧。凯勒放下凳子说:“在这里谈不是很好吗?你看,多好的天气。再钓一会儿,运气好的话就可以吃烤鱼了。奥布莱恩又坐回去,问:“看完材料什么感觉?凯勒说:“是个人才。奥布莱恩把乔治接见叶子农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凯勒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说:“还没出题叶子农就已经断定乔治错了,也就是说凡是以推导叶子农应该签字的任何出题都是错的。这个……我要想想。奥布莱恩说:“他完全可以先看题后拿钱的,但是他没有,这对乔治很不礼貌。凯勒说:“乔治的开价已经很高了,这种人的思维也不是谁能轻易说服谁的,只能是各自观点的存在。我想,我帮不了你什么。奥布莱恩说:“我想知道,分部主席对所辖机构的人事任免都有哪些权力?凯勒回答:“对副主席以下的部长、干事可以直接任免,报送总部备案。奥布莱恩点了点头说:“干事小了点,部长合适。凯勒问:“你指谁?叶子农吗?奥布莱恩说:“我有个故事希望你有兴趣听听。凯勒说:“不必客气,你说。奥布莱恩说:“有一天,凯勒在一个偶然的场合遇见了奥布莱恩,可能是个酒会,也可能是个生日聚会,一切都是偶然的。奥布莱恩在闲聊时提到了一个叫叶子农的人,说那是个人才。凯勒很感兴趣,就向奥布莱恩索要这个人的资料,发现果然是个人才,德国分部就去考察、争取,答应给他一个部长职位,请他考虑。但这时出了一点瑕疵,分部以为叶子农一定会愿意投身民主事业,就随其他人事任免一起报请总部备案了,认为只是个补办手续的问题。纽约总部不知道任命程序有瑕疵,随即当普通新闻登报了。中共也随即做出反应,以布达佩斯劳务涉嫌特大偷渡对叶子农发出刑事传唤。纽约总部调查事件真相需要时间,叶子农在这期间有可能回国应讯,NRG联盟在叶子农抵达北京之前公开发表致歉声明,说明事件真相,对德国分部的工作瑕疵提出批评,对叶子农先生表示道歉。凯勒问:“完了?奥布莱恩说:“完了,就这些。我认为这对NRG联盟不构成太大损失,网罗人才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工作上有一点瑕疵。我指的这是真相,而事实上外界是不会这么看的,会有很多解释的版本,真瑕疵也会被读成美丽的花朵。”
凯勒问:“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奥布莱恩说:“我也给他出道题,看看这道题他怎么答。凯勒说:“不明白,这算什么题呢?奥布莱恩随手捡了一根干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在圆圈的边上画了一条线,用树枝比划着说:“这是一个界,过了这个界就是立场的圈子。我同意叶子农的观点,众生是立场的、利益的、好恶的,众生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出离立场的观点在立场的圈里是没地方立足的。这个事件将把他推到立场的圈里,让他必须出名,必须表态。当名利对他不起作用的时候,说明一定还有比名利对他更重要的东西,就是自由。不同的人,价值观是不一样的,没人在意,就是他的自由。他很明白,众生的口水天生就是用来淹死人的。那就让我们看看吧,那时候支配他的是真理?还是迪拉诺给他准备的自由?”
凯勒在思考,什么也没说。
奥布莱恩说:“叶子农喜欢用‘众生’这个词,我也喜欢这个词。发明这个词的人真了不起,他把人民、民众这些惹不起的称呼全过滤掉了,用觉者和众生来划分。凯勒考虑了一会儿,问:“我该怎么理解现在的谈话呢?是迪拉诺公司?还是乔治总裁的意思?或者是你个人?该怎么理解迪拉诺给叶子农准备的自由呢?奥布莱恩说:“这个人的脑子是够使的,只要NRG联盟一跟他接触,他就知道后面要发生什么了。美国与中国的国情是不一样的,中国人的风俗、观念是他们在那块土地上生活了几千年积淀出来的,几乎是一统文化。美国是移民国家,只有两百年历史,纽约更是一座移民大都会,各种肤色、信仰汇集一起,同样是公众人物,它的包容性要比古老的中国宽容得多。再者,政论片会让他在美国受欢迎,刑事传唤会让他在中国受非议。叶子农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根本不让任命部长的事件发生,他知道谁要跟他交朋友。至于你怎么理解现在的谈话,这取决于将来的结果,如果是乐观的结果,现在就是公司行为,否则就是我个人擅自倚仗公司背景的不当行为。仅我个人,我是没资格以这样的事由来找你的。凯勒说:“也就是说,乔治不知道。奥布莱恩说:“接见叶子农这件事对于乔治已经过去了,这是总裁的分寸。我拿了总裁顾问的薪水,就要尽总裁顾问的职责,这是我的分寸。”说话间水面上的鱼漂动了。凯勒非常娴熟地提起钓竿,钓上来一条一斤多重的鱼,但是并没有喜悦,只是把鱼放进了桶里,显然谈话内容对他的心情有影响。
奥布莱恩见凯勒已经没有钓鱼的兴致了,就说:“收吧,去弄点吃的。”
凯勒意识到了白已的情绪不对,马上调整状志,笑着说:“好的,该吃饭了。两人收了渔具回到屋子,奥布莱恩洗鱼,凯勒则去准备木炭、炉子、调料,在院子里生起火来,气氛逐渐变得轻松,不像刚才那么肃然了。鱼显然是不够吃的,凯勒还准备了一些火腿肠、面包片之类的熟食,都堆在一张圆桌上。凯勒把鱼烤上,去屋里拿来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两人就站在烤炉旁边一边烤鱼一边喝酒。
凯勒问:“你肯定北京方面一定会采取刑事传唤的方式吗?奥布莱恩说:“不能肯定,也许会先找他谈话,但不恰当。如果我是处置这个事件的中共官员,我一定会选择刑事传唤。凯勒问:“为什么?奥布莱恩说:“红川警方立案在先,有没有政治事件都要查的,急办缓办是由警力和个案情况决定的,并无不当。根据假想有利的原则,假想叶子农是自愿加人比假想他不知情要有利,如果先找他谈话,一旦谈话无效,再卜刑事传唤就有政治迫害之嫌了。传唤本来就是由他自己的行为造成的,况且)传唤不是逮捕’更不是定罪’只要到案说明事实就可以了’警方还能因““得对他采取限制出境的选择余地。如果他拒不回国应讯,那他就得一直背着涉嫌犯罪的名声,也就昭示NRG联盟任命的是涉嫌特大偷渡案的犯罪嫌疑人,就降低了该事件的政治公信力,在这个基础上再通过外交途径争取引渡,是最稳妥的程序。”
凯勒说:“如果他真有犯罪,NRG联盟居然任命一个刑事罪犯任部长,国际社会将会怎么评价?虽然中德没有签订引渡条约,但北京方面通过外交途径引渡是完全可能的。??…总之会有很多种可能,你知道,NRG联盟是不愿意给分部所在国找麻烦的。奥布莱恩说:“柏林当局不必引渡,也不必立即驱逐,只要不再给他签证就行了,谈不上麻烦。要说找麻烦,NRG联盟在各国设立分部本身就是给所在国找麻烦,你要扩大政治影响,甚至能左右一部分选票,怎么会没麻烦呢?至于叶子农有没有罪,从布兰迪提供的资料上看他是无罪的,如果他不回国应讯也最多就是个悬案,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NRG联盟发表个道歉声明就完事了,是道歉?还是营救?在政治问题上,人们已经习惯了‘没那么简单’的固化思维。相信吧,民众是有无限想象力的,你会看到很多版本,比如宫救说、政治蓄谋说、价码太低说……中共说中共的,你们说你们的,民众说民众的,各说其说。众生是什么?是起哄的、群动的,是羊。牧师是干什么的?是放羊的。宗教有宗教的牧师,政治有政治的牧师,牧师不管你是绵羊还是山羊,也不管你是站在上帝的右边还是左边。凯勒看着奥布莱恩的眼睛,沉静地说:“奥布莱恩,你让我觉得可怕。奥布莱恩说:“我不可怕,我只是遵守群居社会的规则。凯勒说:“你蔑视民主,你让我有一种被胁迫的感觉。你把政治当牌打了,确切地说你把我们联盟当牌打了。奥布莱恩说:“我要纠正一下,我是来求助的,你可以拒绝,只要你不告诉别人,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跟你谈过什么,丝毫不影响你与乔治或迪拉诺与NRG联盟的交往。我对主义没兴趣,什么主义能让美国人赚钱就上什么主义。政治是什么?政治就是你打算让一部分人举左手还是举右手,所以别跟我谈民主。什么时候你牙疼了,不是由牙医而是由投票来决定你拔哪颗牙,那时候我们再来谈民主。”
凯勒沉默了好久,说:“你这么费心思,可也许这个人已经失踪了,他应该想到这事可能还没完,可以先回中国找个地方躲起来,不必非要留在柏林。奥布莱恩说:"1.那就不是他了。2.那他也就不过如此了,也就不值得为这种货色费心思了。其实我理解他,那不是讲不讲礼貌的问题,是他认为的那个真理让他没选择。但我还是想让他知道,要懂礼貌。”
凯勒无语了。
第二十二章
寒假过后开课的第一天,方迪还没有完全进人状态,下午在小礼堂听了一场由一位日本教授主讲的二战之后日本经济的发展,4点多就下课了,她没回住处,带着预先准备好的资料开车去了老九面王餐馆。寒假虽然过去了,但冬天还没过去,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车子隔一会儿就要开一下雨舌1,路面湿流辘的打滑,车速很慢。
到了餐馆,万迪远远看见右九和几个人站在餐馆门口说着们一么,时而还对着门头指指点点做一些手势,显然是在商量装修门面的事。老九看见方迪的车了,招了招手,跟其中一人交代了几句,就朝车子走去。
方迪下车,拎着一只包,寒暄道:“九哥。老九笑着说:“寒假以为你会来呢,给你找了一堆活儿,结果没人了,一打听才知道你回国了,也不打个招呼,早知道还能托你办点事呢。方迪歉意地说:“那会儿我还没准备好,不知道怎么跟九哥谈。这两天学校忙,今天刚开课,这不刚下课就来了嘛。九哥要是不忙,我有点事想说说。老九说:那到办公室吧。”
来到办公室,方迪看到没了电脑和电话的办公桌显得空荡荡的,她在桌子的侧面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从包里拿出一张电脑打印好的纸递给老九。
老九接过问:“这是什么?方迪说:“这是我对老九禅面的认识,算一个小总结吧,也是给论文准备素材,九哥先看看有什么问题,不对的地方给指点一下。文字内容占了不到两张A4纸,老九认真地看,全部内容是—
市场竞争的一般规律就是质量、价格,就这么简单。
老九禅面作为一个符号、一个标识,从观念上说就是“见路不走”的思想认识,悟到了无所住的真相,祛除妄念,不唯经验、教条,走因果,走条件的可能。从实践上说就是悟到了如何把一碗手淤面以更有竞争优势的成本无损复制而可能乘以最大市场系数。手淤面为什么比机器面好吃?因为机器面是死的,手辫面是活的。当然内行人会有更专业的解释,而本质还是面质死与活的问题。很多餐馆不缺乏做出一碗好面的手艺,但是稳定一碗面的质量就困
难了,和面、杠子压面、淤面、切面对体力和技术都有要求,生意小了养不住辫面师,生意大了辫面师忙不过来,淤面师的情绪、身体状态等人为因素讨面条质量都有影响,淤面师的更换、流动对面条质量更有影响,而对于顾客,只要他有一次吃得不满意就足以否定你,并且口口相传,不会因为你解释原因就给你机会。如果有一台机器能完全模拟杠子压面、辫面、切面,制定出一套精确的操作流程,降低体力和技术门槛,那么任何一个普通人只要按照规程操作,就都可以做出合格的面条,餐馆就能从对辫面师的依赖解脱出来,转化为只需要普通操作工而不是技师,解决了质量稳定的问题和产量可无限大的问题,降低了工资成本,为低成本无损复制准备了基础条件。
所谓无损复制,就是指没有任何质量损失的产品复制。在一碗手淤面的质量里,汤和卤又是一个重要条件,决定着味、色、形。任意选材可以把汤卤做得很好,但没有意义,汤卤的原材料选择必须具有普遍性和四季性,必须是通用材料,才有可能做到无损复制。汤卤的无损复制与面条是同样的道理,不允许有厨师,不允许厨师的风格和其他人为因素对汤卤的同一性有影响,只允许有普通操作工,并且工资成本又降低了一块。
菜品的无损复制同理,餐馆的厨房只是对半成品按照操作流程,再加工,不允许有个性手艺和理解,不需要厨师的技术、悟性,只‘需要准确地重复机械性操作。菜品的确定是由决策层的综合判断和.试验决定的,调整、改进是决策层的职能,是核心技术和核心机密,)餐馆和连锁店只是核。二技术实现最大市场系数的系统和工具。为了保证半成品供应的同一性、半成品生产的专业性,为了最大限度简化厨房工序、减少厨房场地、扩大营业面积、降低经营成本,为了加盟连锁的可操作性,同时也是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商业保密,半成品生产与餐馆要完全隔离,互不发生有机性协作,半成品生产要建立在合适距离和运输路线的廉价地段,内部独立核算,商品化许可对象供应,由公司统一管理,既是半成品生产基地,也是新产品开发基地,产品开发由决策层保密操作。不允许有淤面师、汤卤师和厨师,半成品生产基地与餐馆分离,这些不仅仅是为了降低成本,也不仅仅是无损复制的需要,当理念是你的,品牌是你的,核心技术是你的,决策权是你的,生产、经营体系是你的,你就更容易能够形成一个拳头、一个意志,更容易在竞争中获得一点优势,而这点“优势”体现在市场就是钱,就是人家逐利加盟你的原劝力。
关于加盟店,不设置加盟费和品牌使用费,不靠那个挣钱,是以可复制、无风险、能让加盟者稳稳赚到钱而扩张市场,靠调动市场资源,靠与众多加盟者一起挣钱,体现在半成品供应价格上,分为有限数量的保本供应价与无限数量的分账供应价。虽然让加盟者无市场风险,但对加盟者的综合条件有要求,获得加盟的机会很困难。这个“老九禅面”的设计从最根本上说并不是靠自己的一个店赚钱,是设计一个利益链调动市场资源,从这些资源产生的爆炸性扩张中获得利益。
老九禅面是什么?不是新鲜理论,不是什么高招,是根据条件和创造条件,是找到竞争优势的原理,老老实实遵循市场规律。如果你比洋快餐更快、更好、更符合中国国情,价格更有优势,你没有失败的道理。
老九看完,赞许地说:“好,好,就是这个意思。方迪说:“这次回北京我找到个车床师傅,人家答应给做模拟手揩面机,我来之前已经做出来个雏形了,据雷师傅说技术上没什么难度,只是个时间问题。”
老九吃惊地说:“哟,你都已经行动了,该打个招呼啊,做机器要花钱的。方迪没接“钱”的话题,继续自己的思路,说:“我把北京比较知名的面馆情况大体摸了摸,做了一个调查表,也许九哥有用。”说着,她拿出调查表交给老九。
老九看了一下,说:“有用,这个当然有用。方迪说:“我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马上面临就业问题。直截了当吧,如果老九禅面这项目在北京扎摊子,我希望能争取到跟九哥合作的机会,是合作,不是打工。”
老九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沉默了许久才不解地问了一句:“为啥?”
方迪平静地回答:“来钱快。老九问:“就这?方迪说:“天!这还不够吗?老九说:“九哥实心眼,不说玩笑话的。方迪说:“我也实心眼,也不说玩笑话的。老九说:“你不是想去电视台当节目主持人吗?”
方迪说:“就算能当上,现在我也选择老九禅面,那个能小康,这个能友财。北京至少能开20个连锁店,如果能在中困10个人城市都开连锁店,我就是富翁。我相信老九禅面能做到,而且不需要很长时间,干几年就够我活一辈子了。老九说:,不一样,这又回到了秦始皇的那个问题。方迪说:“正是那个问题我才好像明白了点什么,我干吗非要从比谁强里找快乐呢?又干吗非要从比谁差里找折磨呢?我现在才知道清静有多奢侈,除了有饭吃还得有平常心,那就先解决吃饭问题9111,平常心留着以后再说。老九说:“那……就算合作,怎么合作呢?方迪说:“在北京开公司,股份平分,出资各一半,九哥负责全局和产品开发,我负责日常管理和市场扩张。公司以滚动形式发展,不得以资本能力压迫一方。老九问:“你能出资多少?方迪说:“国家对留学生回国创业有扶持政策,加上杂七杂八的关系,我能报到200万贷款这个数,再多就不敢了。老九又问:“我要是不同意呢?”
方迪说:“那我就自己单干了,钱少有钱少的干法。模拟手工压面机定型以后,我送给九哥一台,略表歉意,毕竟见路不走和老九禅面的理念是从九哥这里学来的,一种被认为正确的观念一旦印到脑子里,不是谁拿块砂纸就能打磨掉的,我只能表示歉意。我的实习申请已经报上去两个月了,正常情况下应该快批下来了,如果不能合作,我来餐馆实习显然就不合时宜了,我会跟导师解释做个调整。老九想了一会儿,说:“给我点时间,好吗?方迪说:“那当然。”
第二十三章
夜晚,柏林的天空飘起了小雪,整座城市没什么风,细小轻柔的碎雪在夜空里就这样悠然地飘落,路面和树枝都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让人觉得清新和惬意。
叶子农去一家韩国餐馆吃石锅拌饭了,吃完饭回家,汽车开到路边的车位停下,看见前边停着的车里下来一个人,朝他这边走来。他没在意,却发现这人在他车边站下了,等着他开门下车,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他拔掉车钥匙,下车,下意识地看了看,这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皮衣,敞怀,身材清瘦,40多岁的样子。
这人讲德语,说:“叶先生,我是沃尔斯,等您好长时间了。叶子农一听这人直呼他的姓,有些疑惑,说:“我不认识您。有事吗?沃尔斯说:“我是德国NRG世界民主联盟常务副主席,我想和您谈谈。常务副主席通常就是第一副主席的意思,是仅次于主席的第二把手。叶子农多少知道一点NRG世界民主联盟这个组织,德国NRG世界民主联盟常务副主席的职位在政治圈子也是有身份的角色,怎么会在马路边长时间地等一个一文不名的平常人呢?而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呢?他心里隐隐地联想到了纽约,那场在乔治办公室的不愉快。
叶子农问:“谈什么?沃尔斯说:“就是谈谈,不会占您很长时间。”
叶子农把车钥匙放进口袋,点上一支烟说:“那就谈吧。沃尔斯说:“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办公室谈,也可以去您家里。叶子农身边不到10米的地方就有一家咖啡馆,于是说:“就这家咖啡馆吧。沃尔斯说:“可以。这是一家名叫“格林威尔”的咖啡馆,老板是利比里亚人,格林威尔是利比里亚的一个海岸城市。咖啡馆不大,装饰也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来这里光顾的客人基本都是附近的穷人,因为这里是贫民区,居住的大多是东欧和非洲移民过来的穷人。进了咖啡馆,沃尔斯选了一张最角落的桌子,拐角的两侧都靠墙,周围也没顾客,零零散散的几个顾客都坐在临街靠窗的位置,便于观看窗外的雪景。叶子农不喜欢甜食,平时极少喝咖啡,算不上这里的熟客。两人坐下,要了两杯咖啡。
沃尔斯说:“您在纽约见过奥布莱恩先生,他是总裁高级顾问,退休前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情报分析专家。凯勒先生是NRG世界民主联盟主席,跟奥布莱恩先生是朋友。在一次酒会上,奥布莱恩跟人聊天提到了您,说您是难得的人才,也聊了几句您的故事,当时凯勒和其他人都在场。能被奥布莱恩称为人才是不容易的,而您的专长也正是NRG联盟所需要的人才,凯勒主席注意到了这些。我们花了一点时间了解您,对您的评价是肯定的。时间、地点、人物、故事缘由……都有了,一切都是偶然的、不经意的,一切都经得起事买查证而无可厚非。当叶子农这个名字与NRG联盟联系在一起的时候,甚至叶辉将军的儿子成为NRG联盟骨干的时候,他就被推进政治旋涡了,各种猜疑、评论、非议……会一并而来,他的平静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从此就没了。
他心里闪过了一句话:这招儿真他妈够阴的!
叶子农平静地注视着沃尔斯,脑子里在判断:沃尔斯只是个前台执行者,不该他知道的他是不会知道的,这个角色不可能完全了解内幕,即使他个人对这事有疑问,也只能心存疑问地执行下去,因为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解。跟这个人是不能较真的,也说不着,如果接受这是纽约那场不愉快的延续,就不要为难这个必经程序的执行者。
叶子农平淡地说:“明白了,您这是代表组织对我考察。沃尔斯笑笑,说:“我能向您提几个问题吗?叶子农说:“您请。沃尔斯说:“您对民主是怎么看的?我想听听您的见解。叶子农说:“我只见了,没解。民主有那么多说法,尺子一大堆,该拿哪把量呢?各自量能量出一堆真理,相互量能量出一堆伪命题,也就无所谓对错了,都各自揣着吧。这又不是货币兑换,有个汇率还能换算换算。沃尔斯说:“看来您不想谈这个话题。叶子农说:“没个定义,怎么解呢?解什么呢?沃尔斯说:“民主就是权利平等的思想。叶子农说:“不管您这个主是主仆还是主次,总之是主了。既然都主了,咱就别说什么平等了,已经没地儿搁了。好,这算是抠字眼,那您这个权是什么权呢?是发言权?还是决定权?都发言听谁的?都决定听谁的?说来说去还是数人头。简单的数人头与不是简单的数人头,有什么质的不同吗?数人头就是民主吗?沃尔斯说:“我给您一个假定权,假定由您来定义民主,您会怎么定义?叶子农说:“您给我个假定权我也不敢定义,没这个能力。以前我还有点看法,后来就越看越糊涂了,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民主了。沃尔斯说:“您以前怎么看?叶子农说:“以前我认为民主是家天下历史条件的产物,是主仆的思维,民天下之后的民主是一个头上安头的伪命题,真正的民主是不缘起民主命题的民主,主仆关系与人民的根本利益所能允许的公民基本权利是两码事。凡是国家所有权属于人民的,就是民主。凡是人民的意志体现了人民的根本利益的,就是好民主。沃尔斯思索了片刻,说:“我想请您解释一下您所说的家天下和民天下。叶子农说:“过去国家是皇帝他们家的,叫家天下,皇为主,民为仆,人民都是皇帝的子民。民主不是谁给谁发福利,是生产力的发展要求挣脱皇权制度束缚的历史必然,是利益要求,是根本利益的转移。如果民主是民天下取代家天下,那么家天下的消亡既是民天下的实现,同时也是民天下历史诉求的消亡。沃尔斯说:“党天下,官天下,民还是仆,就不需要民主了吗?叶子农说:“这也是一个伪命题,不仅是主仆的思维,而且是斗争的思维。民天下基础上的管理方法不属于民不民主的判断,属于科不科学、有不有效的判断,不是一个范畴的问题。授权在人民,人民是给自己的利益选择执行者,不是给自己选择天敌。沃尔斯以一个考察者的姿态沉思了一会儿,说:“嗯,这也是一种观点。”他平静地喝了一小口咖啡,又说,“再一个问题,您对NRG民主联盟是怎么看的?叶子农说:“我对贵联盟了解不多,仅我接触到的资料,NRG联盟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作出过自己的贡献,赢得了国际社会的赞誉。但是战后贵联盟的某些做法就不那么容易评价了,至少我个人不是很赞成。沃尔斯说:“您是指针对中国的人权提案吗?叶子农说:“包括这个,不特指跟中国有关的。民主就是一服再好的药,您也得卖给对症的人,您不能不管人家有病没病,也不管人家得的是什么病,逢人都开这服药。如果贵联盟是以售药为己任,那基本就是个野郎中了。沃尔斯问:“什么是野郎中?”叶子农说:“就是不靠谱的医生。沃尔斯明白了野郎中的意思,说:“民主是人类的理想。叶子农说:“有很多人前脚揣上民主,后脚就去烧香磕头了,就去做礼拜了,他还是要给自己再找个主,就像英国保留了王室,日本保留了天皇,人民需要,国情需要,尊重人民的传统、感情,正视各国的民族、地理和发展水平,这才像个民主。用自己的民主去否定别人的民主,这本身就不民主,都一刀切了还谈什么民主?您是为您的民主的,人民是为过好日子的,您的需要有没有可能取代社会发展条件的需要?不可能嘛,什么民主能让人民过好日子,人民才需要什么民主。社会已经发展到不是皇权与子民的非此即彼了,已经发展到科学管理的时代了,如果还拿皇权与子民的思维去揣度科学的、尊重人性的管理,那就不是民主了,就是扣帽子、打棍子,就是跟人民过不去了。沃尔斯一直做着认真倾听的神态,偶尔点下头表示同意,偶尔微笑一下表示尊重,等叶子农讲完了,他脸上呈现出满意的表情,说:“不能否认两大阵营对联盟有影响,但联盟致力于推动民主进步的宗旨是不会改变的。联盟需要多元的声音,特别是需要像您这样有见解的人士,而这个伟大的事业也会成就您最有意义的人生。我可以向您透露一点,我们拟定请您担任德国NRG联盟政治部长。你知道,联盟虽然是国际组织,但各国分部的高层职位一般还是由所在国的人担任,只有少数特例,而您就是少数特例之一。叶子农说:“我连民主是什么都不知道,不可能去民主联盟混事。沃尔斯说:“您的不知道是知道得太多的不知道,不是不知道的不知道。您不必马上做出答复,请您平静地考虑一段时间,我们相信您最终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我们也会进一步表达更能让您信服的诚意。”
沃尔斯的话表面都是官话,却暗隐含意。“您不必马上答复”,就是不承认叶子农拒绝加人NRG联盟的事实。“您最终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就是他们将把叶子农加人NRG联盟当做事实来认定。“进一步表达诚意”,就是包括各种可能的方式。叶子农说:“不用再表达了,程序走得差不多就行了。我恭恭敬敬说了那么多您根本不感兴趣的话,已经很配合了,剩下的直接来吧。叶子农的话也很明白,就是告诉沃尔斯:你只是个前台执行者,幕后的事我跟你是说不着的。我没有为难你,配合你走了这个过场,是个意思就行了。
沃尔斯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尴尬,友善地微笑了一下,说:“我下面的话将不会出现在记录里。我不想知道您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得说,您很绅士。
第二十四章
纽约圣尼耶尔大学商学院的一间教室里,一位中年教授在讲企业成本管理,讲的是美国一家纺织企业向中东国家出口布匹的案例。方迪坐在后排听课,不时做着笔记。
教授讲道:“不同的产品质量构成不同的生产成本,而产品的质量要求与产品的功能和使用目的有直接关系。例如这家纺织厂,在与中东某国签订合同之后开始生产白布,开不知道这些白布在中东是于什么用的,只是按照合同要求的质量生产。后来他们派人去那个国家做调查,发现这些白布原来是按穆斯林习俗裹尸用的,并不需要很高的质量,于是马上调整原料和工艺,大幅度降低了成本。就这个成本调整行为,哪位同学谈谈看法?有十几个学生举手,方迪也举手申请发言。
教授指着前排一名男生说:“请这位同学先说。这位男生起立说:“我认为厂家的做法是错误的,合同要求的质量与用户的使用目的是两个不关联的法律关系,厂家的做法虽能短期获利,但毁掉的是信誉。”
另一位女生被允许起立发言,说道:“我认为厂家的做法混淆了合同要求质量与设计用途质量的关系,是投机行为。”
又有一位学生发言……
下课后,学生们鱼贯出了教室。
方迪和一个女生说笑着出了楼梯口,向学院大门走,这时一个从办公楼方向疾步走过来的男生朝方迪喊了一声:“方迪!”在学校里,不管你是来自哪个国家的师生,大家都是用英语交流的,除非你是与来自本国的人交流用本国语言。这是一个台湾男生,跟方迪是同一届的学生,也将要毕业了,讲一口台湾口音的普通话。
台湾男生走到近前,用台湾口音的普通话说:“方迪,弗兰克教授让你去他办公室。女生用英语说:“我先走了。方迪对女生点点头,然后对台湾男生说:“好的,谢谢!我这就过去。台湾男生问:“你论文准备得怎么样了?方迪不好意思地说:“不怎么样。你呢?台湾男生说:“我的论文大纲通过了,导师同意我的论文构思。方迪说:“我的论文选题两次都没通过,让导师失望了。
台湾男生说:“加油,你行的!方迪说:“谢谢!方迪来到学院办公楼,在走廊里看到弗兰克教授在他办公室门口正与另一位教授ijc}L着们么,看见她米了就做了一个让她稍等的于势,方迪就站在与教授五六米的距离等候。弗兰克教授是方迪的指导老师,将近60岁的年纪,头发花白,戴着一副眼镜。
弗兰克教授与另一位教授谈完了,然后招呼方迪说:“进来吧,到办公室。方迪跟着弗兰克教授进了办公室,站在办公桌旁边。
弗兰克教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方迪,说:“你的实习申请准许了,这是刚收到的工作许可证,你准备一下可以实习了。”
方迪接过信封,抽出工作实习许可证看了一下,说:“谢谢导师!弗兰克教授说:“你这次的论文选题还是有新意的,希望你努力。
方迪说:“我会的。弗兰克教授说:“好了,你可以回去准备了。方迪离开办公楼,走到校外的停车场开上车,回几公里以外的住处。路过一家面包店的时候,她下车进去买了两个切片面包。
她有些心神不定,这些天老九一直没有电话,合作的事情不明朗,在老九面王公司实习也就无法确定,如果不能合作,那么她在老九的公司里实习显然是不恰当的,这就需要重新选择实习公司,重新向学校提交申请,这从各方面说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但是她对老九接受合作一点没有信心,她已经做好了一切重来的心理准备。
回到宿舍,方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老九打电话。
拨通电话后,方迪说:“九哥吗?我是方迪。老九在电话里说:“我也正想晚点给你打电话呢,你今天下课挺早啊。方迪说:“我的工作许可拿到了,我想跟九哥谈谈,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老九说:“我也需要跟你谈谈,晚上我请你吃饭吧,7点钟在威茨堡饭店见面,我提前订好位子。这么多年了九哥也没请你吃过饭,你也快毕业了,给九哥个机会。方迪心里“咯瞪”一沉,却仍然和悦地说:“好A阿,刀仔让九哥破费了。威茨堡饭店与老九面王在同一条街上,是纽约一家著名的豪华饭店,出人饭店的大多是明星富豪,不是普通收人阶层可以轻易涉足的。方迪经常路过这家饭店,却从来没有刻意多看过一眼,那是一个跟她没有关系的世界,她无须留意。老九选择这种场合请客无非是要强调一种礼貌,委婉而体面地拒绝合作,她若拒绝宴请,大家就都难堪了。
重新选择实习公司,重新向学校提交申请,这已经是无可避免了,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件能让学校和导师偷快的事。她情绪很低落,看看表离7点钟还有两个多小时,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段时间。她到床上躺了一会儿,又烦躁地坐起,心总是静不下来……终于还是决定动用她的“法宝”对付烦恼,她的法宝就是跳舞,就是让自己出一身汗。
于是她脱下毛衣,打开音乐,跳舞。跳舞作为一种宣泄情绪的方式,是有用的。随着强劲的节奏,她渐渐融人在音乐里……但是就像上次一样,居然又有人敲门了。
她关掉音乐开门,呈现在眼前的情形居然让她比上次更意外、更吃惊,就像有上帝刻意安排的一样:一个30多岁、西装革履、似曾眼熟的男人站在门口。
方迪问:“您是……男人说:“我叫谭瑞华,在你家见过面的。方迪想不起来,问:“什么时候?谭瑞华说:“你放寒假,嗯?一就是……啊……相亲。方迪说:“我妈安排的相亲多了,我知道是哪个呀?谭瑞华拿出护照和身份证一起递给方迪,解释说:“杨姨带我去的,杨部长啊……想起来了?我是深圳的,深圳瑞华电子集团。方迪看了看护照和身份证,想起了一点,说:“哦……你是瑞华电子的董事长。谭瑞华连连点头说:“对对。方迪把证件还给谭瑞华,说:“进来把。”她没有把门关上,留了半尺多宽。
谭瑞华进屋后四处打量,像是领导来视察。
方迪拉过一把椅子说:“坐吧。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谭瑞华说:“杨姨给我的地址,哦,是经过你母亲同意的。公司在美国有业务,但是我不常来的,一般都是业务经理过来。这话说得很艺术,其潜台词就是: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方迪倒了一杯开水放到椅子旁边的装裱台上,说:“您喝水。谭瑞华继续打量房间,说:“这地方条件太差了,管理也不行,门卫只看看证件,连通报一下都没有,没得到本人同意就允许访客进人,这是不安全的。方迪说:“这里的房租便宜,不能要求太高了。谭瑞华说:“房间也太小了,这样不行的。我朋友的孩子也在美国留学,完全不是这样子的,必须要有个好的学习环境。方迪落了下汗,穿上毛衣,平和地说:“请别拿富翁的条件要求我们穷学生,我现在有工打,有书读,还能有个独立空间,我觉得这已经很好了。谭瑞华说:“我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一切我来安排。”然后拿出一张现金支票放到方迪坐的床边,接着说,“这点钱你先用着,以后不允许你苦自己。方迪已经很不悦了,但是仍然克制着,说:“谭先生,打工、生存,是我需要学习的一部分,这跟我的家庭条件没多大关系。我相信您是很优秀的男人,至少事业有成,但这种事情是要看缘分的,请恕我冒昧,我对您没那种感觉。谭瑞华说:“没关系,你对哪种人有感觉?你告诉我,我会变成那种人。方迪说:“谭总,大家都不是少男少女,说这话就没意思了。谭瑞华说:“请相信,我是认真的。方迪说:“如果您想变成哪种人就能变成哪种人,那您这样说话就不厚道了,您会变成皇帝,三宫六院都忙不过来,一个小小的方迪何足挂齿?小女子也怕满门抄斩,也得紧忙着给皇上脱呢,没准生个太子混个皇太后什么的也说不定。谭瑞华皱了一下眉头,说:“你说话就不能有女人味一点吗?方迪说:“我刚才在跳舞,干吗?发骚呢,练女人的基本功。我学习烧菜、做饭,也是练女人的基本功,都是为了伺候我爷们儿,养肥他,掏干他,怎么能说没女人味呢?我需要的是能让我仰视的男人,我就是这种贱骨头的女人,没办法。谭瑞华怎么也没想到气质非凡的方迪居然能说出这种粗话,非常惊讶和尴尬。
方迪说:“我没想对您不礼貌,但是您太过分了。在您没得到授权之前,请不要以权利人的身份跟任何女人讲话。我那样说话只是想让您知道,让人不愉快的话我也会说。谭瑞华满眼困惑:自己一番好意,怎么就把方迪激怒了呢?
晚上7点,方迪来到威茨堡饭店。
威茨堡饭店的外表装修奢华,墙砖与灯饰都是昂贵的顶级材料,就连停车场的地砖和护栏都非常考究,硕大的门头灯火辉煌,门前停的都是各式豪华轿车。方迪的车从侧口开进停车场,被管理员引导着停在远离大门的一处角落,她远远就看见老九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方迪走过去叫了一声:“九哥。老九热情地说:“位子已经订好了,进去吧。餐厅里从扶手到墙雕,从餐具到吊灯,到处都是金碧辉煌,像是走进了宫殿。服务生恭敬地引导老九和方迪来到预订的餐位,另一名服务小姐马上就过来问候,递上菜单。老九显然对这里并不陌生,也没征求方迪的意见,点了一些酒水和饭菜。
老九微笑着说:“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方迪说:“没关系,你问吧。老九问:“你挣了钱想干啥呀?方迪说:“买房子买车,嫁个爷们儿过日子叹。老九说:“我是问你有啥远大理想。方迪说:“没有,我觉得这就够远大了。老九又问:“你为啥要拿两个学位?怎么想的?方迪说:“多个文凭吓唬人叹。老九说:“就这么简单?方迪说:“当时进央视没机会,地方台又不想去。我上学都成油子了,正是在状态的时候拿学位不怎么费劲,多个文凭以后的路于也宽一点,当时就这么想的。酒水、饭菜陆续上来了,并不是美国本土的美食,而是各国的名菜,有法国的、意大利的、日本的,老九要的菜里还有一个中国名菜,鲁菜葱烧海参。但是不管什么菜,吃法都是西式的,餐刀、餐叉加汤勺。方迪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像没事人一样。
这顿饭吃到过半了,老九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给方迪,说:“合作的事,我提了几个条件,打印出来了,没多少字,你看看。”
这是一张横向对折的A4打印纸,方迪展开一看,字是繁体中文的,用的应该是台湾或香港的文字软件,内容也不多,大概意思是—
一、同意合作。
二、同意各半股份。
三、老九禅面的中国公司不受方迪出资能力的限制,需要多少投多少。方迪的出资部分由老九借给方迪,无息,借期5年,从逐年分红中按适度比例偿还。
四、方迪必须向老九借得不少于30万美元的专项消费借款,专项用于方迪在北京买一套高档住房和高档轿车,无息,借期5年,从逐年分红中按适度比例偿还。
五、方迪所持股份不得以任何方式向第三方全部或部分转让,只能按原始出资额由老九收回股份,不计算原始股份的增值和品牌的增值。
六、如果方迪在两项借款没有从逐年分红中完全偿还之前提出退出公司,方迪的出资借款和专项消费借款则按20%的年息和5年借期计算利息。
老九的条件既表达了合作诚意,也表达了对于方迪从事餐馆行业的决心有疑虑,丝毫没有拒绝与方迪合作的意思,方迪对老九这次宴请的用意判断错了。
方迪不解地问:“九哥,那你这顿饭……不是拒绝我呀?老九一愣,说:“你想哪儿去了?你这样的人才肯屈尊跟九哥合作,我敢信吗?你要真下决心了就敢接受这条件,否则这顿饭就是九哥给你道个歉,对不起了。这个转折太陡然了,完全出乎方迪的意料,她笑了,说:“我以为九哥是拿这顿饭打发我呢,这么好的条件我到哪儿找去?九哥太抬举我了,我还白赚了一顿大餐。老九说:“那你就起草个合作协议吧,签了,就当真了。方迪说:“好的,这两天我就把协议写出来。老九说:“不管你是实习还是合作,都需要你到北京打前站。如果签了协议,你就尽快回北京吧,把车和房子买了,盯着压面机,注册商标,筹建生产基地。方迪说:“好的。老九停顿了一会儿,说:“还有个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方迪问:“什么事?老九说:“依你看,控制市场风险什么最重要?方迪说:“当然是判断最重要,你首先得能看到风险,否则无从防范。老九问:“咋判断呢?我要早知道老九面王是错的,我还能傻到花钱买错吗?方迪说:“判断是一种能力,是认识事物的能力。就像咱们好多人,我能跑,但是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跑。能跑是一种能力,知道该往哪儿跑更是一种能力,咱们好多人都是跑了半天跑错了,白跑。人家知道方向的人不用跑,慢慢悠悠散步都会比咱们先到达。老九说:“如果你我的意见不一致,又都认为自己对,那公司该按谁的方向跑呢?方迪无法回答,语塞了。
老九说:“子农说过,要依法不依人,要如法。话是没错,可我总觉得,要是咱不知道该咋如法的时候,依个明白人就比依咱自己要好点,这也是如法。在你没提合作之前我就在想啊,拿出来20%的股份给子农,不需要他出资、管理,叫帮看股。他可以不接受,但是咱表达了诚意,真有咱判断不了的事了,他总得帮咱看看吧。方迪这才听明白老九的意思,笑着说:“现在我认为,没有九哥的餐饮业,将是少了一份光辉的餐饮业,用马克思主义指导我们赚钱将是战无不胜的!”
右九也笑了,说:“那就是你同意了了方迪说:“我尊重九哥的意见。”
老九说:“那就写到协议里,你我各40%,子农20%,这样决策就有了保障。这事等第一次分红的时候再告诉他,他接不接受都没关系,起码咱的诚意表达了。方迪说:“九哥,你在红月I耗这一个月,太正确了!
第二十五章
上海下起了小雨雪,干冷的空气融进了一股清新的湿润。上海丽宫国际会议酒店,一个有关军事安全问题的国际学术研讨会正在这里举行,包括东道主中国以及美国、英国、法国等11个国家的代表参加会议,加上联合国以及国际非政府组织派出的观察员,参加会议的人数有200多人,酒店周围加强了警戒,出人酒店的大部分都是各国记者。
张志诚不是军人,也不是军事专家,是国家女全部下属机构的一个力、公室主任,作为中国代表成员出席会议。
上午的会议开到临近中午12点,各国的与会人员陆续离开会场,大部分代表都是先回各自房间,准备到餐厅进午餐。张志诚跟十几个中国代表一起出来,一起乘电梯上楼,出了电梯拐进走廊时,他发现周秘书站在他的房间门口,显然是在等他。
张志诚40多岁,方脸,中等身材,乌黑的头发里夹杂着少许白发,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沉稳的精干。他走近了门口,说:“不是说了午饭不等我了吗?周秘书说:“北京来个电话,有情况。张志诚开门进屋,先去了趟洗手间,出来问:“什么事?周秘书说:“纽约(((NRG世界民主联盟周刊》登了一条消息,侨居柏林的叶子农被任命为德国NRG世界民主联盟政治部部长,NRG联盟是老冤家了,这个事件有政治影响,上面指示要关注一下,由您负责经办。张志诚问:“叶子农是什么人?周秘书说:“是已故叶辉将军的儿子。张志诚明白了,点点头,然后拿上厚外套和羊毛围巾说:“下去说吧,
上海局的车子在下面等着呢。刚一出门,迎面碰上几个正要去餐厅的中国代表。酒店里的温度非常适宜,如果不到外面是不需要厚外套和围巾的,一看就是外出的装束。参加会议的中国小组有规定,会议期间不得擅自离队,有事须提前请假,经组长同意后方可离队。
一个海军军官随口打招呼:“出去啊?另一个陆军少将跟张志诚很熟,笑着说:“嘿,想擅自离队咋地?张志诚笑道:“哪里,哪里,特批的。旁边一位老将军是组长,说:“志诚是上海局出来的,准他吃顿娘家饭吧。下楼的一路上都是人来人往的,不能谈工作。张志诚也趁着下楼这段时间在脑子里思考怎么安排北京的工作,他对这个叫“叶子农”的人一无所知,但是对叶辉将军的大名还是有所耳闻的,在战争题材的影视剧里也时常能看到这位已故将军的名字。
外面小雨夹着雪粒还在下,上海国家安全局的车子已经停在酒店门口了。车里的人看见张志诚走来就卜车迎上去,张志诚对他说丁几句们么,那人又回到车里,张志诚这才到酒店大厅一处无人的地方跟周秘书交代工作。
张志诚说:“你给秦处长回个电话,一、这是急茬急办的事,要快。二、先从外围摸摸情况,渠道要可靠,不要贸然靠近,看清点脉络了再说,别情况不明就弄出一堆动静,一旦有哪儿不合适的不好收拾。三、找几个政工专家候选,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正常的处置是选个合适的人以合适的方式找他谈谈,晓之以理,做了我们该做的就行了。娘要真想嫁人,谁也拦不住。这个工作要做在前头,要先有个准备。”
周秘书说:“明白,我马上去办。张志诚说:“跟老秦说,后天下午开个碰头会。周秘书提醒道:“研讨会后天上午结束,会后还有活动和欢送晚宴。张志诚说:“活动和晚宴我都不参加了,研讨会一结束我就回北京。周秘书说:“好的,机票的事我去办。张志诚交代完工作,出去坐上车走了。
上海的军事安全问题国际学术研讨会刚一结束,张志诚就马上赶回了北尽。
北京的气温比上海低了许多,冷冽的北风刮在脸上像针刺一般,灰蒙蒙的天空飞扬着零星细碎的雪花。前来接机的秦处长、焦干事和张志诚的司机、保卫4个人在大厅等候,一见张志诚和周秘书出来了,大家迎上去。
秦处长也是40多岁,面相比张志诚显得老些,已经有不少白头发。焦干事则是30出头的年纪,方正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精干而不失稳重。司机和保卫的年龄更年轻些,虽然他们都穿着便衣,但从举止和眼神中不难看出都有一种受过训练的军人素质。
张志诚说:“干吗来这么多人?张志诚的司机说:“秦处长安排的。秦处长说:”咱们和小焦坐一辆车,周秘书跟他们坐一辆车。”
出了大厅,张志诚上车后笑着说:“形式主义。秦处长问:“咋啦?张志诚说:“我一说急茬,你连路上这点时间都不放过。秦处长笑了,说:“看,主观臆断了不是?碰头嘛,在哪儿碰不是碰?遇上堵车,你有个事聊着时间还好过点。焦干事开动车,解释道:“主任,这您可误会秦处了。根据掌握的情况,秦处估计您会去趟刑侦局,怕您时间不够,去晚了人家就下班了。张志诚敏感地问:“是叶子农吗?秦处长说:“是,叶子农涉嫌特大偷渡犯罪,红川警方几个月前就立案了。我们从北京机场的出人境管理记录查到,叶子农在近几个月有两次入境记录,每次都是去红川,前后在红川待了近两个月,做了一笔利用劳务输出变相移民的生意,被人举报了。叶子农生活圈子很小,几乎没什么朋友,可这案子涉及不少人。秦处长说着,把调查材料递给张志诚。调查材料分别来自红川公安局、公安部出人境管理局、中国驻德国大使馆、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叶子农户籍所在地派出所、陕西延秀叶子农下乡所在地村委会、黄埔政法大学、六祖佛学院……调查材料里其中有一份就是方迪调查叶子农的文件,是原件传真过来的。
张志诚看材料这段时间车里的人谁都没有说话,汽车一直往市区行驶。大约过了20多分钟,张志诚有详有略地大致看了一遍材料。
秦处长拿出一个小记事本,翻开看着说:“柏林这条线是截止到德国华侨联合商会轮值主席钱静辉,纽约这条线是截止到纽约华商会主席许亚夫,红月I这条线是截止到红)日公安局刑侦处,北京是截止到叶子农户口所在的居委会。调查全部局限在外围,对纽约的林雪红、慕容久、方迪、徐红、沈彪,红川的黄书宁、余其伟,还有演艺圈的戴梦岩、梁士乔,这些近期跟叶子农有关联的人都没去碰。”
张志诚说:“这小子胆儿够大的,一次弄出去一百多人。还有那个方迪,敢仗着方将军的影响利用行政资源搞调查,也不怕给她爹捅娄子。秦处长说:“除了慕容久,纽约那边没人知道调查报告是方迪搞的,我们也是根据线索从北京这边查出来的。我是这么看的,纽约那边,华商会提供的情况我认为是可信的,而且也得到了其他渠道信息的印证。慕容久没有任何政治背景,与叶子农接触纯粹是出于面馆生意的考虑,而方迪仅仅是给慕容久帮忙,与叶子农更没有关系,这条线可以排除。戴梦岩与林雪红是一条线,也可以排除。那么剩下的就是布兰迪这条线,据许亚夫说,布兰迪在柏林就注意叶子农了,对方迪的调查报告也很有兴趣,很可能跟布兰迪有关系,至少也有间接的关系。如果这个也排除,那就只能说明叶子农与NRG联盟是蓄意已久的。”
张志诚说:“蓄意已久……不像。这人怎么看都不像个政客。焦干事说:“那布兰迪的可能就更大了,他在离开柏林前特意拜访过叶子农,而方迪的调查报告则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张志诚摇摇头说:“方迪的调查报告并没什么新东西,只是起到了证实的作用。秦处长说:“政工专家找到两个,一个是驻德使馆的政务参赞,一个是中德人民友好协会驻德办事处副秘书长,都在柏林,但是找叶子农谈话实际上已经不现实了。我把各路汇总的情况梳理了一遍,我认为焦点是在叶子农涉嫌特大偷渡犯罪上。车子进人市区后开始出现堵车,走走停停。正如秦处长所说,有个事聊着时间确实好过了许多,不会觉得那么烦躁了。
秦处长说:“红川警方在叶子农的问题上大致有3种可能,一是证据不足,撤案;二是证据充分,发出拘捕令;三是事实不清楚,传唤叶子农到案说明。问题是这是一个被搁置的案子,不立案不行,立了案又查不下去,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查了。在这种情况下去找叶子农谈话,显然是极不恰当的。谈得好,是不是就可以不查他涉嫌犯罪了?不是嘛,一样要查,谈好谈不好都要查。那我们最怕什么呢?最怕的是你前脚去谈了,警方后脚传唤,你不能干预红月}警方办案,可这事它确实又有联系,也就是说谈好谈不好你都是政治迫害,你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政治影响会比‘部长事件’更严重。这会儿正堵车,焦干事转过身子说:“红月}的案子被搁置,不能排除有地方利益保护的成分,但不是主要原因,事实上当事干部是希望查的,有个结论就不留辫子了。红川警方也很为难,是为经济保驾护航?还是漠视犯罪?吃不准了。劳务输出是个新事物,法律确实没有禁止户口迁移的条款,可这事又确实不符合常规,这摸着石头过河,不知道该咋摸了。跨国劳务不是红川家的问题,红月f警方足想拖一拖,看看结采,看看政策走势。秦处长说:“我认为有必要跟红川警方协调一下,要传唤就传唤,要撤案就撤案,实在吃不准也可以向最高检最高法寻求司法解释。其实没那么严重,也没那么复杂,只要是刑法没有禁止的,你是定不了罪的,这一点他们个个心里都清楚,只是有人举报,警方就得受理,不能没这个过程。这案子不能再拖了,再拖就挡道儿了。”
车子又开了,但是车速很慢。焦干事说:“先谈后传,很容易被社会误解,也肯定会被反华势力渲染成政治迫害。秦处长说:“以现在的情况,警方选择刑事传唤最为恰当,不说有罪没罪,只是传他到案说明情况。如果叶子农拒不回国应讯,那是抗法,必要时可以通过外交途径引渡。如果他回国应讯,那就有罪定罪,没罪就谈,也可以采取限制出境。焦干事说:“传唤先于谈话,顺序合理。刑事传唤至少说明NRG联盟任命的是涉嫌特大偷渡案的犯罪嫌疑人,对降低负面政治影响有利无害。汽车一会儿遇到堵车,一会儿遇到红灯,时走时停。张志诚一边听,一边思考,就这样过了好久。在离机关办公楼只有几公里的时候,他说:“前面找个地方停车,小焦跟他们一起回去,老秦跟我去刑侦局。焦干事回答:“明白。秦处长说:“好,我开车。焦千事开车下了主干道,拐进一条不宽的小街,找个空当停下车,跟在后面的车见状也停下了。秦处长走到后面的车前跟周秘书说了几句,然后回来坐到驾驶座位。张志诚也从后座下车了,坐到了前面副驾驶的位置。于是,两辆车分别按各自的路线开走了。
秦处长把着方向盘笑道:“咋样,这不算形式主义吧?张志诚笑笑,然后困惑地说:“这个叶子农……我怎么觉得那么蹊跷呢?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就突然发生了呢?太突然了。秦处长说:“这一点我也想过,可NRG联盟的公告总是事实吧。因为慕容久在红川跟叶子农待了一个月,我想过从方迪这里作为切人点了解点情况,可慕容久这种人根本不关心政治,叶子农真有政治上的动作也决不会让慕容久知道,他们之间也没这个基础。张志诚说:“我看了这段,刑法将来会增加骗取出境证件罪,但现在还役增加,只妥劳务榆出是事实,不管你当面对质还是出实,都没法律问题。这小子虽然挺赖,但他还是有分寸的。还有个疑点,如果他有心政治,会不会为罗家的事去冒涉嫌犯罪的风险?拿几个钱表示一下就行了嘛,既安全又体面。”
秦处长说:“传他一下。他敢不敢回来,也许就是鉴别真伪的分界线。”
第二十六章
叶子农在有心无心地看书。说有心,因为看书、思考就是他的生活方式,是生活,就像抽烟喝茶一样平常,与工作无关,与生存、事业、成就……统统无关,没有任何功利的成分,仅仅是生活方式。生活中有人嗜烟,有人嗜酒,有人嗜棋……而他则嗜好认识社会结构的因果真相。他从一开始的要弄清楚父母的信仰是什么,逐渐由J喷性到习性,逐渐演变成一种生活方式。他活在白己的世界里,没有尊卑贵贱,只有查不完的资料,解不完的题。
说无心,因为他与沃尔斯见面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从时间推算他觉得就在这几天该发生点什么了,一定会的。他在等,等那个每个下一秒都有可能响起的门铃声,这使他看书时总是不能完全集中精力,总要分出一条神经留意门铃,这很烦人,让人难得清静。叶子农清静惯了,不是那种生活在繁杂事务中的人,喜欢有事说事、没事待着,不喜欢总被个事牵扯着,不管是福是祸,早点了了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窗外冰天雪地,而叶子农的卧室里却温暖如春,床上摆满了书。
叶子农很少在书桌上看书,习惯搬个小凳子坐在床边看书,因为书桌的面积太小,不够他铺张的。他每次看书都是从一本书开始,然后查资料、查词典,床上的书就在不知不觉中越摆越多,特别是工具书,有哲学、逻辑学、政治学、经济学,甚至有医学、人口学,而这些工具书又分中文版、英文版、德文版,通常为了弄清一个概念就要花费很大精力,不但要分析和比较各种版本的解释,更要出离字面去理解概念的本质。
床沿放着一个笔记本,笔记本上贴着一大一小两个标签,左上角的小标签写着“人性与社会”,是这个笔记本的类别。中间的大标签上有三行字,第一行是:人性与人的社会性的区别。第二行是:人性在经济规律中的作用。第三行是:人性与制度设置原理的关系。这三行字是“人性与社会”这个大类别下的关注重点,即研究方向。
将近傍晚的时候,叶子农看书看累了,眼睛酸胀,就去喝茶休息一下,也就在这时那个让他一直留意的门铃终于响了。
叶子农拿起话筒用德语问:“谁呀?来人却讲的是普通话:“请问是叶子农吗?叶子农回答:“是。来人说:“我们是中国大使馆的,请你下来一下好吗?带上护照。叶子农说:“稍等。叶子农穿上棉衣带上护照下楼,楼下门口站着两个中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个出示了使馆人员的工作证件,也看了叶子农的证件。
确认身份后,这位使馆工作人员拿出一张传真件,说:“我们受中国警方委托,向你送达红川公安局的刑事传唤书,传唤书的传真件经中国大使馆认证,与传唤书原件具有同等法律效力,请你自接到刑事传唤书15日内回国接受警方讯问,你听明白了吗?”
叶子农说:“听明白了。使馆人员递上笔和刑事传唤书,说:“请你签收。叶子农签收之后,这位使馆工作人员又拿出一张便条,说:“这上面有3个电话,如果你确定了回国航班希望你能事先通报一下,便于联系。叶子农接过电话便条说:“可以。两个中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走后,叶子农回到屋里,继续喝茶。
叶子农在想:这个刑事传唤可能是独立的,也可能是跟“部长事件”有关联的。赶在这个时间点上,做有联系的观想不为过分。也许那个“进一步表达诚意”已经发生了,只是由于渠道关系他还不知道。但本质上,两者有没有关联都不影响最终的结果。
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
叶子农的门铃平时是很少响的,除了送洗衣服、订外卖、订机票之类的,他几乎不与人接触。是德国NRG民主联盟的人吗?如果刑事传唤与“部长事件”有关联,那就肯定不是NRG联盟的人,因为如果NRG联盟公布了叶子农就任德国NRG联盟政治部部长,是不会事先通知他的,也不会事后告知,只要不见面、不明确,就可以当同意理解。只要一分钟不澄清,这一分钟就可以被当做“推定当事人同意”来使用。
叶子农再次拿起话筒用德语问:“谁呀?来人讲的仍然是普通话:“我,戴梦岩。叶子农一下子就紧张了,这是他没想到的,也是在这个敏感时间他不愿意看到的。他丝毫没有犹豫,以命令的口吻说:“赶快离开这里,马上。记得那个日本拉面馆吗?到面馆要个单间等我,见了面再解释,注意身后有没有记者跟踪。戴梦岩显然有点蒙,迟疑了一下说:“我记不得那家餐厅了。叶子农说:“打车到圣保罗大教堂,那是个地标建筑,往东500米就看到了。戴梦岩说:“知道了。叶子农放下话筒,到窗前往外面观察了一会儿,至少以他普通人的观察能力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他很清楚,如果刑事传唤与“部长事件”已经成为有天联的新闻出现丁,他就一足已经是被媒体关往的新闻人物了。如果没有记者跟踪,就说明刑事传唤或“部长事件”还没成为新闻出现,或者刑事传唤根本就是孤立事件,不会上新闻……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无所谓怕不怕记者了,他是怕给戴梦岩惹上麻烦。
他穿上棉衣,带上烟和打火机就出去了,开车往日本拉面馆相反的方向走,七拐八拐绕了好大个圈子,一路都在留意后面有没有跟踪。跟踪与反跟踪是一项很专业的技能,叶子农自然不懂,只是凭直觉和电影里看来的那点东西防范一下。大约转了十几分钟,直到他确信没有记者跟踪了,他才驶向那家日本拉面馆。
到了餐馆停好车,他进去问了一下服务员,来到戴梦岩所在的那个单间,餐桌上摆着几个小菜和酒水,戴梦岩的大衣搭在旁边椅子上。
戴梦岩等叶子农脱了棉衣坐下,问:“出什么事了?”
叶子农习惯地点上一支烟,把刑事传唤书递给戴梦岩。
戴梦岩看完刑事传唤书,说:“到底还是出事了……你打算怎么办?”
叶子农说:“打算什么,公民还可以不遵守法律吗?”
戴梦岩回答:“不可以。”
叶子农说:“这不得了。”
戴梦岩问:“我能做点什么?”
叶子农说:“回去,好好拍电影,好好过日子,待在适合你待的圈子里。戴梦岩停了片刻,说:“当然,媛子无情,戏子无义嘛。你真够恶毒的。叶子农说:“狠话可以说,说完了还得照讲理的办。戴梦岩说:“什么理?叶子农说:“沾上我你就完蛋了,就这理。仅这一条就能把人压死,你也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受不起的,搁谁身上都受不起。”
戴梦岩说:“绕了个圈子,还是戏子无义,剩下点高尚全归你了。”
叶子农说:“看清了我的嘴脸,那就更没的说了,回去吧。戴梦岩说:“哎哟,还来个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说你高尚你还神圣起来了。我再笨也没笨到选这种时候离开你,你失落去吧,不管花多少钱我也要把你捞出来。叶子农说:“那你是害我呢。没罪你捞什么?你一捞倒是佐证我有罪了。戴梦岩问:“那我怎么沾上你就完蛋了?叶子农说:“传唤也许只是个引子,你很快就会看到这种情况:这边骂我是汉奸,那边骂我是叛徒,还有败类、软骨头之类的。这时候不管咱们是什么关系,都不能完蛋了一个再搭进去一个,那不是够意思,是殉葬。”
戴梦岩愣住了,拿起传唤书又看了看,问:“你是说……这个传唤有政治背景?叶子农说:“无所谓了,有没有都不影响那个结果。戴梦岩说:“你有事瞒着我。叶子农说:“瞒你干吗?一锅粥,说清楚挺麻烦的,你知道有那个结果就行了。戴梦岩说:“我必须知道。你要让我走,怎么也得让我走个明白吧。叶子农只得把事情原委简单叙述了一遍。
知道了事情原委,戴梦岩沉默了好久,惊异地自语道:“这是谁这么有脑子,想出来这么歹毒的招儿?叶子农说:“不是一般人,起码不是商人的思维。戴梦岩说:“我也纳闷呢,你没有新闻价值,传唤这点事还不至于让媒体感兴趣。叶子农说:“如果有政治背景,就有新闻价值了,小b点不多。戴梦岩说:“你总不能就这么等死吧?叶子农说:“那都是人家设计好的,知道你最要命的是什么,就是让你完蛋呢。万事实上我也确实是完蛋了,果不受修改,现在老天爷来了都没用,你就甭操心了。戴梦岩问:“什么是你最要命的?叶子农说:“当然是我想过的日子。谁都一样,只是每个人想过的日子不一样。”
戴梦岩问:“你想过什么日子?叶子农说:“就是以前的日子,像一粒沙子,没人在意你,没人评价你,没有谁对不起谁了,谁吃亏占便宜了,没有恩怨是非……总之,役人在意你的存在。戴梦岩说:“这样的日子,你觉得可能吗?叶子农说:“过去的条件可能,现在的条件不可能。戴梦岩想了一下,说:“我觉得,你现在还有办法。第一,把钱退给乔治。第二,把真相说出来。你就算完蛋了,也不能再背个汉奸让人骂。叶子农喝了口啤酒,点上一支烟,说:“不愿意跟你说这些就在这儿,说事简单,说清里面的关系就不简单了,可说完还是那个结果。戴梦岩不悦地说:“我知道你嫌我笨,你多照顾点吧。”
叶子农说:“第一,退钱是侮辱乔治先生,这种事我干不出来。第二,那个结果是完全可以预见和避免的,先答题后拿钱可以,回国躲起来也可以,想避免不用等到今天,我放任结果发生,然后再去揭露所谓的真相,我算什么东西?第三,布兰迪谋求合作和乔治想尽点雅兴,这都正常。人家对我没有不当,也可以说不薄,我也确实对乔治没有尽到礼貌,那就只能道理的事情道理办,人情的事情人情办,一码是一码。一刀也罢,一脚也罢,乔治授意也罢,不知情也罢,都不重要了。我受了这一下,不歉疚谁了,心里干净了。第四,民主错了吗?没有。当民主跟这个事件融在一起的时候,你所谓的揭露真相在民众看来就等同于反对民主,这是人家早给你设计好的。第五,真相的证据在设计者心里,他不开口就没有所谓的真相。关于这一点,设计的人也早给你算到了。你所谓的真相只能叫猜想,以公布猜想去贬损他人是不会让你变清白的,只能让你更卑鄙。戴梦岩听完以后再一次沉默了好久,说:“你这么有脑子,我不能说你傻,可你真让我觉得好傻。做人要学会妥协的,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谁能说一辈子不当孙子呢?叶子农说:“我就没抬过头,我到这世上就是来当孙子的。从心里说我尊敬美国,尊敬美国精神,可这不表示中国人民的正确选择就可以不受尊重。当个人的事跟国家的大政基石沾上边儿了,就不能孙子了。戴梦岩一口气把一杯啤酒全喝光了,说:“好吧,我滚蛋,你自己在这儿高尚吧。我明天订机票,顺便把你的机票也订了,订好让他们给你送来,我就直接回香港了。”叶子农说:“票我自己订,就不麻烦你了。打火机我怕你扔了没敢带来,就先在我这儿寄存着,等过了这阵子再处理。
戴梦岩冷冷地说:“不用这么赶尽杀绝吧?我不记得我说过爱上你,非要绝到见面低头走过去吗?你不舍得买头等舱的,但是头等舱人少,你一路好好休息,攒点精力,我也就能做这点事了。一个大男人的,你也给别人点机会,让别人脸上也过得去。
叶子农迟疑了片刻,说:“那就……谢谢了。1992年1月26日柏林时间下午3点,叶子农一出门就被记者包围了,不知从哪里一下子冒出来20多个记者,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一片话筒,一片黑压压的镜头,一张张迅速蠢动的嘴巴……瞬间就把他淹没了。
有问: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加人NRG民主联盟的?
有问:请问您收到警方传唤了吗?
有问:请问您作为联盟政治部长,又是中国人,您是怎么看待对华人权提案的?
有问:请问您打算回国应讯吗?
叶子农是要打车去柏林泰格尔机场的,他要先到法兰克福,再乘晚上9点的航班从法兰克福飞往北京。尽管他知道他躲不开媒体了,也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的时候,他还是从心底里反感、排斥。提问者大多用汉语,也有用英语和德语的,提的问题也大多集中在NRG联盟和刑事传唤。叶子农走到路边拦截出租车,一言不发,不管是方便回答的还是不方便回答的,一律不予回答。
路上来了一辆出租车,车是拦下了,但是他却上不去车,七八个记者堵在前面连车门都打不开,出租车司机等了一会儿,等得不耐烦了,开车走了。叶子农冲着出租车喊了两声想让车停下,这时身后被人群拥挤了一下,身体突然就失去了重心,脚下一滑摔倒了,幸亏路面都冻住了,衣服还算没弄太脏。
叶子农虽然马上被人扶起来了,但还是火了,说:“靠!动粗啊?”
一个记者忙说:“没有,没有,刚才挤了一下,不是故意的。”
叶子农被记者围在圈里出不去,又不能这样耗下去,给逼急了,拿出两张机票向记者们示意,说:“各位,我要赶飞机,请行个方便,拜托!记者对着两张机票一通狂拍,根本没有让路的意思。叶子农只好来野蛮的了,撞开一道缝冲了出去,沿人行道疾走,试图甩开记者。记者则穷追不舍,一边追逐一边提问。
一个男记者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您是说您现在是去中国吗?叶子农边走边没好气地说:“是回。靠,回和去搞不清楚。又一个记者问:“您是去接受传讯吗?叶子农说:“正在去,被你们阻拦了。请不要妨碍我遵守法律。一个女记者问:“请问您认为自己有罪吗?叶子农说:“我认为管屁用?得法律认为。一个欧洲记者用英语质问说:“法律也是由人操作的。叶子农用英语说:“那你就好好奋斗吧,等你当了上帝就取缔法律。一个高大的欧洲男记者问:“请问您对民主有什么看法?叶子农说:“你他妈走开不妨碍我了,就是民主。那个女记者又问:“您很喜欢说话带脏字吗?叶子农说:“等你也这样被围堵了再来问我。他又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这次他有经验了,一直做手势让车子缓行,直到拉开车门的那一刻车子才完全停下,迅速钻进车里,逃走了。
叶子农傍晚到了法兰克福,一出机场又被另一群记者围住了,显然这些记者是事先得到消息的。叶子农烦得连骂人的心情都没了,一句话都懒得说,任凭记者追逐着。他去了一家高级饭店,饭店的保安把记者挡在了外面,这顿饭他慢条斯理吃了一个小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付过账返回法兰克福机场,办理登机手续。
叶子农持的是头等舱机票,还没登机就先感受了头等舱机票的规格,头等舱候机室从装修到设施都十分精致,有舒适的沙发,有免费的饮料和小食品,有漂亮小姐周到的服务,就连登机也享有优先权。叶子农没坐过头等舱,登机之后才见识了一回,头等舱与商务舱是分开的,隔着一道门,座椅宽大舒适,座椅周围的空间也宽敞许多。
头等舱里空荡荡的,连同他在内只有3个乘客,散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他是非常惧怕长途旅行的,他的办法就是睡觉,这是他长期以来养成的在任何长途交通工具上的习惯,只要一上座位就条件反射地想睡觉。此时飞机还没有起飞,他系好安全带闭目养神,不时听到有空姐走动,还有空姐接待迟到的乘客,这些都不影响他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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