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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那年

_6 九夜茴(当代)
  "啊什么啊!几点?"唐海冰不耐烦的说。
  陈寻告诉他了时间,唐海冰也没再跟他说话,转身就上楼了。陈寻总觉得这事特别不痛快,也没法发牢骚。好在总算还是摆平了他们,一切都安排好只差方茴没通知了,陈寻打算晚上回到家再给她打电话。
  可是他没想到,那天晚上他却怎么也没能找到方茴。
  (8)
  陈寻回到家以后很自然的给方茴奶奶家打了电话,可是一向和蔼的老人却语气冷淡的说:"方茴不在。"还没等陈寻再问点什么,那边已经变成忙音。陈寻有点奇怪,接着拨给了她自己家,是她爸爸接的,一样的简单冷漠,而答案却让他很诧异,居然还是那句"方茴不在。"
  陈寻突然不知所措。
  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她去问问她。
  我想那种感觉肯定很绝望,明明如此亲近的两个人,却可以在一瞬之间分开,可怕的是,他都不知道究竟分开了多远。
  那时候的陈寻还是年轻的,他不甘这种失落。他不敢再给方茴家打电话,于是他就托自己的同学朋友们,赵烨、林嘉茉、吴婷婷、孙涛、杨晴等等等等,去给方茴家打电话。他知道这种行为可能很骚扰,也明白会因此更加降低方茴在他发小心中的信任度,可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到了现在,方茴的神秘感对陈寻而言已经不是一种吸引了,准确的说,而是不安与煎熬。
  但是结果仍然让他失望,不管是方茴的爸爸还是奶奶都没说她去了哪里,问来问去都只是说她不在。
  就这样几乎折腾了一晚,第二天陈寻早早的就骑车去学校了,他完全忽略了自己的生日,也没有丝毫的开心与兴奋。他只想赶紧见到方茴,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第57节:第四卷且行(16)
  陈寻几乎是第一个到的,他也没进去,就在校门口坐在车后架上四处张望。陆陆续续的有人来了,陈寻面儿熟人缘广,不少人跟他打招呼,但他都没怎么理,挥挥手就过去了。王曼曼进来时跟他说生日快乐,他也仅仅点了点头。一直等了很久,方茴才姗姗来迟,她没骑车,看见陈寻忙小跑了几步过去。
  "生……生日快乐。"方茴还没喘匀气,笑眯眯的说。
  可是陈寻却没有丝毫领情,他面容冷淡的地说:"昨天干吗去了?"
  "啊?"方茴被他问得发蒙,不明所以的说,"我一直在家,没干吗啊……"
  "是吗?"陈寻冷笑了一下,转身推起了车。
  方茴发觉了他的不开心,她突然想起自己昨天的确出去了一趟,去一个小商品市场取为陈寻定做的"米链"。那是那会挺流行的小项链,吊坠是一个很小的玻璃瓶,里面的透明油状液体中装着米和一些亮晶晶小珠子,在米粒上面可以写字,方茴定制的那个写着"陈寻生日快乐"。方茴觉得陈寻一定是以为自己没给他准备礼物,所以别扭了,她从书包里拿出那条小项链,拉住陈寻说:"对了!下午是出去了一会,我去……"
  "别骗人了!"陈寻甩开她的手说,"我问你晚上!晚上去了哪儿!我轮着番的让人给你自己家、你奶奶家打电话,都说你不在!方茴,你跟我说实话就那么费劲么!"
  方茴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项链上的小瓶子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最终滑落在了地上,小玻璃瓶应声而碎,写着"陈寻生日快乐"的几颗米粒滚落四散,沾上了脏兮兮的土。方茴悲伤的看着陈寻,慢慢把手收了回去。
  陈寻毫不示弱的问:"说啊!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在家。"方茴抿着嘴唇说。
  "方茴!"陈寻几乎是嚷着说,"你别再……"
  "在我妈妈家。"方茴的声音很小,但还是一下子就让陈寻停止了怒吼,"我妈和我爸……离婚了。"
  操场的大喇叭响起了集合的声音,方茴低着头从陈寻旁边走过,陈寻犹豫的拉住她的衣袖,小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我不想和别人不一样。"
  方茴深吸了口气,挣开陈寻的手,擦了擦眼睛向操场跑去。
  陈寻觉得心像被什么刺穿了一样,生疼生疼的。他默默蹲下,一粒一粒的捡起了地下那些碎片,白色的米粒已经变得黑乎乎的了,上面依稀的字迹加剧了他心中的疼痛。他恨不得立时去跟方茴道歉,可是他又突然想起,他追方茴的时候给她的保证就是,绝对不说对不起。
  其实方茴的父母在她初中的时候就离婚了。那一代人可真是什么倒霉事都赶上了,年幼的时候刚解放,整个国家都在复苏的阶段,可以说一穷二白要什么没什么。上学的时候正文革,学校全部停课,不管你学得多好都别念了,上山下乡去兵团,天南地北的发配出去,这一走就是几年,离家数千公里。等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过去了,知识青年再教育结束了,分配工作时却基本都留在了外地。好不容易国家政策允许知青返乡了,孩子户口又不好弄。终于游子归家,一切落停了,没过两年踏实日子,又市场经济下岗了。
  方茴的爸爸方建州就亲身经历了以上这一系列的所有事。他思想并不开化,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国有企业怎么就完了,工人兄弟怎么就都卷包袱回家了,他有着这么好的技术,会画这么漂亮的图纸,怎么就没活干了?相比之下,方茴的妈妈徐燕新就精明很多,她早早的就当起了个体户,从开始在街边买煮苞米,到后来买卖"软黄金"羊绒,她是什么挣钱就做什么,一步步的将资本累积到惊人的数字。
  社会学家说的没错,最稳定的婚姻是男人比女人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都稍高一些的婚姻,而最不稳定的婚姻就是女人比男人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都高很多的婚姻,比如方茴父母这种。他们离婚倒不是说就没有感情了,只是来自社会的影响,远远胜过了内心的影响。
  离婚后方茴跟了她爸爸,定期的会去妈妈那里住几天。虽然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爸爸是弱者,但是其实也明白自己站在了弱势的一方。她觉得爸爸更需要她,失去了完整的家庭,富裕或贫穷对她来说不再有什么意义。而且,她还是有点淡淡的埋怨妈妈,不管什么理由,结果表现出来的就是妈妈为了金钱抛弃了她。
第58节:第四卷且行(17)
  我觉得方茴的独特性格,就是由生活中这些事一一促成的。但是,作为旁观者,已经成人的我可能可以看出这些,而对于那时刚刚过完16岁生日的陈寻,我想大概还是不能明白。不能明白就无法体贴,无法体贴就会无意伤害,无意伤害就会削弱彼此间的牵绊。
  而年少的他们,也许就此恶性循环。
  那天跳舞,陈寻一直心不在焉的,他紧紧盯着方茴,一结束就径直跑到了她面前。
  "一会一起吧!"陈寻有些羞愧的说,"陪我过生日。"
  方茴没有答话,陈寻早上的话让她有点伤心,但是怎么说今天也是陈寻的生日,她也不想让他不开心。如果说去年他们之间发生问题,那么她会胆小的选择分手了事。可是今年她却下不了这个决定了,不是因为她变得可以勇敢的去承受,而是因为她更加胆小了,胆小得不敢离开,生怕失去。
  "我昨天就安排好了,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你……真是特别特别的着急,我心里巨不踏实。方茴,以后不管去哪儿都让我能找到你,行吗?"陈寻看着她,越说越委屈。
  "还有这个……我都捡起来了。我很喜欢,回家我就把它洗干净,我会一直留着的……我……"陈寻摊开手心,上面是写着"陈寻生日快乐"的那几颗米粒,因为一直攥着,被手里的汗渍浸得干净了些。
  "好吧。"方茴看着心软了些,点点头说,"那先陪我回趟我妈家,我拿东西,晚上不住那里了。"
  "嗯!我带你!"陈寻高兴的说。
  在路上,两个人还是有些别扭,没怎么说话,他们骑车三拐两拐的,就到了朝阳门外。
  陈寻问:"你妈家在这里?"
  "嗯,从这儿拐进去!"方茴拍拍他后背说。
  那条路就在华普超市旁边,陈寻突然想起了春游那次方茴的特别反应,说:"上次咱们来这里买吃的,你是不是看见你妈了?"
  方茴愣了一下说:"嗯……"
  "我说就隔一条马路的事,你怎么不去呢!不过遇见她也没事啊。"陈寻说。
  "就是不想让她看见,左拐,到了。"方茴淡淡的说。
  陈寻停下车,诧异的看着面前的高档小区说:"就这儿?"
  "嗯,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方茴跳下车说。
  那时候绝大多数北京人还没听说过复式住宅,而方茴妈妈徐燕新住的地方,就是全部复式小楼的俱隆花园。陈寻看着里面郁郁葱葱的园林和跑进跑出的外国孩子,不由感叹生活的差距。他从来没想到方茴她妈会这么有钱,从方茴身上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不理解方茴干吗不告诉他,他觉得有钱又不是坏事,完全没必要掖着藏着的。
  不一会,方茴就背着包走了出来,陈寻往前骑了两步,她一下子就蹿上去了,现在,她已经习惯蹿陈寻的车。
  "咱们去哪儿啊?怎么没叫嘉茉他们?"方茴问。
  "去地坛滑冰,不和他们一块,每年我都和唐海冰他们过,咱俩得快点,估计现在他们已经到了。"
  "啊?"方茴吃惊的说。
  "没事!你放心,我都跟他们说好了,反正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他们不会怎么样的。以后,我要让你觉得和别人都一样!没什么你害怕的事!不过,你可不许再有什么瞒着我了!"
  "我不会滑冰……"
  "我教你!"
  "我……"
  "坐稳了啊!我可加速了!"
  陈寻飞快的蹬起了车,方茴坐在他身后没有吭声。其实她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她实在不想再跟唐海冰见面,因为一见面两个人就都会想起以前的事,那绝对不可能愉快。但是看陈寻这么笃定,她也不好再拒绝。
  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就渐渐发现了彼此间的缺憾。小裂缝带来的恐惧感让他们诚惶诚恐的去暗暗的妥协,甚至费尽心思地努力弥补。可是,我想他们或许太用力,或许太稚嫩难以承受,或许命运戏弄阴错阳差。总之,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却慢慢的渐行渐远。
  (9)
  陈寻带着方茴赶到地坛,他出了一身的汗,后背有两大片水印。唐海冰他们都到了,孙涛远远的冲他挥了挥手。也许因为紧张,方茴跳下车的时候裤子挂在了自行车支架上,两人踉踉跄跄的,几乎摔到一起。
第59节:第四卷且行(18)
  "我操……真他妈笨!"唐海冰眯着眼睛不屑的说。
  杨晴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吴婷婷扽了扽她,笑着迎上去说:"怎么了?一来就给我们行这么大礼?"
  "别没良心啊!还不是着急怕你们等久了!我刚才腿差点抽筋!"陈寻笑着说,"是吧,方茴?"
  方茴怯怯的从他身后走过来,眼睛看了一圈,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上次都认识了,我就不介绍了!今天咱们一块好好玩!"陈寻把方茴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看着唐海冰说,"说吧海冰,今天上哪儿吃去?早商量好怎么宰我了吧?"
  唐海冰点了根烟,随手向马路对面一指说:"就麦当劳吧!齁逼热的,待会不还滑冰么,也别走太远了。"
  "行,等我存车,咱一块过去!"陈寻推着车走向了存车处。
  方茴没来得及跟上他,她呆呆站在一群人旁边,显得格外孤立无援。
  "嘿!你知道么?"唐海冰走到方茴旁边,吐了口烟圈说,"就是李贺教会我抽烟的。"
  方茴轻轻颤了颤,脸一下子就白了,吴婷婷一巴掌拍在唐海冰后背上说:"你这人!真他妈没劲!"
  "操!轻点!你丫横纹掌,打人疼着呢!"唐海冰唧唧歪歪的走开了。
  "甭理他!"吴婷婷对方茴说,"他嘴欠!"
  方茴惶恐的点了点头,陈寻存好车跑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说:"背着我说什么坏话呢?走吧!"
  攥住陈寻的手,方茴稍稍心安了些,他们一起过了天桥,去了地坛对面的麦当劳。
  几个人占了张大桌,杨晴一坐稳就噘着嘴说:"陈寻,我想吃巧克力圣代!"
  "行行行!吃什么都行!"陈寻笑着说,"都还要什么?告诉你们,就这一回啊!过这村,没这店!别超过100块钱。"
  "三巨无霸!"孙涛摇摇晃晃的举起三根手指说。
  "操!吃的了么你!撑死你丫的!"陈寻愤愤的说。
  "谁说吃不了!我他妈天天干体力活,就得补补!是不是,晴儿!"孙涛瞪着眼睛说。
  "滚蛋!"杨晴一拳打在他身上。
  "你丫真淫荡!"唐海冰不怀好意的笑着说。
  "行了啊你们!这还有好学生呢!"吴婷婷望着脸红的方茴说。
  "切……好学生可不见得是好人啊!"唐海冰阴阳怪气的说,"我要麦香鸡!"
  "海冰!"陈寻瞪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记啊!"唐海冰嚷着说。
  方茴默默的低下了头,她的心情几乎沉到了谷底,她知道唐海冰不会轻易原谅自己,这样的时间对她来说太漫长太难熬了。
  "方茴,你想吃什么啊?"吴婷婷打圆场,和气的问她。
  "随便……"方茴小声说。
  "我知道她吃什么。"陈寻把笔扔下说,"还要不要别的了?不要我可买去了!不能再追加啊!"
  "没了,你坐着,把钱给我,我去买。"吴婷婷拉住陈寻说。
  "也行。"陈寻知道吴婷婷是想让他留下陪方茴,感激的说。
  终归还是年纪小,等到吃饭的时候,他们之间气氛就好了很多。这些人聚在一起像是有说不完的笑话,彼此揭短,以前干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说了个够。
  陈寻刚讲完唐海冰被他爸拿笤帚疙瘩追着满胡同跑的英雄往事,唐海冰马上就清清嗓子说了起来:"嘿!这次说一段绝密的,保准你们以前都没听过!"
  "别逗闷子!快说!"孙涛笑着说。
  "故事叫做《陈寻和狗》……"唐海冰慢条斯理地说。
  听这名字扬晴就笑了起来,她一边拍打唐海冰一边说:"《陈寻和狗》……你真能琢磨啊!还《篱笆、女人和狗》呢!"
  "你丫别他妈瞎编啊!"陈寻笑着说。
  "今天我要是瞎编!我唐字倒着写!"唐海冰好像跟他杠上了,挑起眼睛学着单田芳的声音说,"话说80年代末期,在北京西城德外东大院中,那是群雄割据……"
  "操!还说没瞎编呢!"陈寻扔过去一根薯条说。
  "就是!你丫简练点!真当自己是说评书的啊!"孙涛符合说。
  "行行行!就是老张家二大妈养了条狼狗你们还记得么?"唐海冰笑着说。
第60节:第四卷且行(19)
  "我知道!"孙晴举起了手,"刚拿回来时还挺小的,没俩月就长的特大!凶着呢,我都不敢去那院玩了!后来好像让套狗的给抓走了,对吧?"
  "对,就是那条狗。"唐海冰点点头,"有天晚上我和陈寻去小卖部去买冰棍,陈寻嘴馋,偷拿了他妈点钱,又买了包粘牙糖。结果刚一出门,就看见那条狗了……"
  "啊!"陈寻一声惨叫,拉住唐海冰说,"大哥!我服了,别讲那事了!行么?"
  "不行不行!"吴婷婷拦住陈寻,笑着说,"海冰,甭理他!你快讲,后来怎么了?"
  唐海冰得意的看了眼陈寻,接着说:"当时二大妈没在旁边,那狗也没人牵着,就自个跟那儿溜达呢。丫小时候胆儿不是特小么,吓得手里东西撒了一地。我就跟他说,别瞎动缓,捡起来赶紧走。都说狗怕人蹲,它估计不敢过来。那成想那狗厉害着呢,一看陈寻蹲下,以为他要拿石头砍它,"呼"地一下就窜过来了。操!吓得我,拉着陈寻撒丫子就跑啊!"
  "不是越跑越追么?"杨晴插嘴问。
  "对啊!但那会儿哪还想得到啊!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别看陈寻那会个儿小,跑起来是一点不含糊,居然跟得上我!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见胡同就往里面窜,我刚藏好,就看一条黑影"嗖"就过去了,一点不夸张,那速度,是人是狗我都看不清楚!过一会儿,我就听见那狗在呜呜。我偷偷一看,你猜怎么着?狗在那儿转圈,陈寻影都没了!操!丫比狗跑的还快!"
  大家哈哈笑成一片,方茴也笑了,她觉得说起这些的唐海冰,真的只像是陈寻从小玩大的好朋友,一点也不可怕。
  "听着!还有最关键的呢!等我被解救出去,我马上就去了陈寻家,他正坐小板凳上哭呢,我抬眼一看院里的晾衣服绳上,挂着一条湿漉漉的小裤衩,就是……就是他刚才穿的那条。"
  唐海冰憋不住,自己先笑出了声,大家愣了一会,"轰"的一声爆笑了起来。陈寻红着脸,越过桌子去揪唐海冰,唐海冰笑着闪开他说:"不赖我!我说的可都是真话!"
  杨晴几乎笑出了眼泪,她趴在孙涛身上说:"哎呦妈呀,逗死我了!这段子真经典!你以前怎么没讲过啊?那后来你是怎么从那小胡同出来的?那狗就跑啦?"
  "白锋听见狗叫,把二大妈叫来拉走的!"唐海冰说。
  哪知他说完这句话,刚才还嘻嘻哈哈的所有人,突然一下子沉默了。方茴纳闷的看着他们,陈寻瞪了唐海冰一眼,唐海冰自知说错话,低下了头。杨晴小心翼翼的看着吴婷婷,孙涛轻轻叹了口气。
  吴婷婷没说话,她拿起杯子喝干了剩下的可乐,抹了抹嘴说:"都吃完了就走吧。"
  方茴发现她的手有点微微颤抖,忙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大家都别有深意看了她一眼,方茴有些不知所措,陈寻忙在桌子下面拉了拉她。
  "行!那咱走吧!"孙涛站起身说。
  出门的时候,陈寻特意走到了吴婷婷旁边,他小声问:"没事吧,海冰不是有心……"
  "我知道,不用你说!"吴婷婷打断他。
  陈寻皱着眉说:"你别这样,婷婷,跟你说真的,都这么多年了,你别钻牛角尖了行不行?他在哪儿,能不能回来,谁都不知道,你何苦这么……"
  "你他妈烦不烦啊!"吴婷婷红着眼睛几乎冲他喊了起来,"自己的事还没弄利索呢,还他妈管闲事!我怎么样不用你管!我这话先放这,你今天留点意,海冰明显没憋好屁!"
  陈寻回头看看方茴,犹豫的停了下来,他望着吴婷婷的背影想了想,又跟上了她:"我不信海冰能怎么着,你现在这样我没法不管。你从小就倔,还爱蒙人,多大事都搁心里。这么大人了,还这样……别哭了!待会让他们看见!要不一会都围过来,烦也烦死你!"
  "事儿妈!要你管!"吴婷婷使劲吸吸鼻子,笑着擦了擦眼泪。
  (10)
  听方茴讲了后来发生的事之后,我有点像娘们似的埋怨。我觉得当时陈寻要是不跟吴婷婷在一块说话就好了,他去做烂好人,方茴却被扔在了一边,然后才会发生那些事……
第61节:第四卷且行(20)
  现在我想,可能是我恨不得充当陈寻的角色才会产生这么无理取闹的想法。因为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两件事,第一,陈寻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这样走到吴婷婷旁边;第二,假如那会儿他陪着方茴,该发生的也一样会发生。
  就在陈寻安慰吴婷婷的时候,唐海冰走到了方茴旁边。方茴有些瑟缩,但还是努力的冲他笑了笑。
  唐海冰没有笑,他皱着眉头,样子很为难的说:"你喜欢陈寻么?"
  方茴一怔,点了点头。
  "就跟以前喜欢李贺一样?"唐海冰这次其实并没有一点讽刺的意思,但是方茴还是觉得浑身颤悠了一下。
  "不……不是。"她声音有些发抖,却又坚定。
  "不是也不行,你明白么?"唐海冰点了只烟说,"我知道可能这么对你也有点不公平,但是这世道你没法强调什么公平。要是公平的话,干吗李贺就死了,可是捅了他的那个傻逼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年轻杀人就不用偿命啊!李贺是坏人么?他就该死么?不是吧,可他怎么就死了呢?"
  方茴的眼泪在眼眶里凝聚了起来,她想起了李贺,想起了曾经和他一起玩拔根、唐海冰在旁边起哄捣乱的时候,那会儿的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样。
  "实话说,以前你铅笔盒里的蚯蚓都是我放的,你自行车的气门芯都是我拔的,你和别的男生说一句就得给李贺道歉也是我规定的,还有你带了三年的小白花,这主意也是我想的。你肯定觉得我特混蛋,可我也没办法,不管为什么,没有你的事他就不会死。所以不干点什么我觉得对不起李贺。你知道么?他那会儿真是特喜欢你……"
  "你别说了,我不怪你。"方茴摸了摸眼睛,"我现在还记得那日子,清明也给他烧纸。"
  "嗯,那你也算还行。不过,你还是不能和陈寻一块。李贺对我来说就像亲哥哥,而陈寻就像亲弟弟。他们俩通过你联系起来,我怎么也接受不了。我是看着李贺死在我旁边的,而他当时最后看见的肯定是你,虽说你没看他吧。就这一点,咱俩谁瞅谁都痛快不了。而且不是我故意找借口,我太了解陈寻了,我觉得你们俩根本没可能,成不了。你别怪我说话狠,说白了就是我不放心你,当然也不放心他。年轻时候不就是玩玩么?你找别人我绝对不管,没准还祝福你呢!可陈寻,绝对不行。"唐海冰望着陈寻的背影,坚定的说。
  方茴半天没有吭声,她在脑子里把唐海冰的话好好过了一遍。虽然唐海冰这人平时挺不讲理的,但这几句他还真是打心眼里好好说的,有些地方也确实就像他说的那样。但是,她不可能因为这些话就放弃陈寻。方茴和陈寻在一起的日子,可以算是她十几年的生命中最舒心的时候。不仅仅是少男少女间的那种懵懂爱恋,更重要的是,陈寻带着她看到了生活的美好。而她,原本已经绝望。
  就像一个想跳楼自杀的人,你要是不理他,那跳下去死也就死了。可是如果你在半截拉住他,那他自然产生的求生欲望则是惊人的,而且一旦救上来就绝对不会去自杀第二次了,这是心理学的结论。方茴的情形,和这个有些类似。
  唐海冰紧紧盯着方茴,她的手因为害怕和紧张而不自觉的攥住,指节泛起了青白色。
  "我……我还是……喜欢陈寻。"方茴轻轻的颤抖着说,"海冰,我不会离开他。"
  唐海冰没想到这个战战兢兢,说话都颤悠的女孩居然这么回答他,因此更加严厉的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方茴咬着牙摇了摇头说:"我做不到。"
  唐海冰差点背过气去,他记得初中时无论他做什么,方茴都不敢反抗,他本以为这样半推心置腹,半逼迫威胁的方法能有效果,但是却错估了方茴的勇气。他正想再说点什么,腰上别的BP机却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嘿嘿"笑了两声说:"方茴,那你就别怪我了。"
  方茴凄然的笑了笑,走在前面的陈寻如春花般绚烂,走在身后的唐海冰黑暗得深不见底。远离天使或许恶魔也不会再纠缠,可是为了那一点点光,两者之间,她选择面对未来,背对过去。
第62节:第四卷且行(21)
  他们走到地坛冰场,在前台租了鞋。方茴从来没滑过冰,看着明晃晃的冰刀直眼晕,陈寻笑着扶她站起来,她紧紧抓住陈寻的胳膊,像到了陌生地方的小动物,满脸惊恐。
  "哟!我才看见,你怎么穿短裤就来了?"吴婷婷系好鞋带,走过来说。
  "啊?怎么了?"方茴勉强站稳,抬起头问。
  "冷啊!"吴婷婷向手心呵了口气说,"再说,摔冰上也容易破。陈寻你真是的,也没提醒人家一下!"
  "呀,我还真没想那么多,不过就算我想起来,也没办法告诉她。"陈寻说。
  方茴知道他还在介意昨晚没能找到自己,就没在多说什么,冲吴婷婷笑了笑说:"没事,不是特别冷。"
  吴婷婷瞥了陈寻一眼,自己滑了进去。
  孙涛和杨晴在里面已经滑了一圈,两个人动手动脚又笑又闹,亲热得不行。大概是怕唐海冰找麻烦,吴婷婷缠住他非要学倒滑。唐海冰倒也配合,一直耐心的陪着吴婷婷,也没过来和陈寻方茴说话。
  陈寻拉着方茴滑到另一个半圈,扶住她的肩膀问:"冷么?冷就出去坐会儿?"
  "还行。"方茴嘴唇有些发紫,轻声说。
  "行什么啊!说话都上牙打下牙了!"陈寻一把拉住她,"出去吧!"
  "那你陪我……行么?"方茴哀求的看着陈寻说,她之所以硬撑了这么久,就是害怕独自在外面的时候,唐海冰会再和她说些什么。
  "废话!我不陪你干吗去呀!"陈寻搓了搓她的手说,"你看看,都快僵了!你怎么不说啊!"
  "我觉得还行……"方茴笑了笑。虽然陈寻嘴里一直在嘟嘟囔囔的埋怨,但是手却攥得很紧,手心那一点点温度,仿佛就让她暖和了起来。
  两个人到了外面,方茴坐在凳子上,她僵硬的手指怎么也解不开鞋带。陈寻还了鞋,径直走过去蹲下说:"我来吧。"
  "不……不用了!"方茴忙推开他说,"我自己就行!"
  "你看你,哆哆嗦嗦跟老太太似的,得了吧。"陈寻自顾自的解起了鞋带,"我啊,要是多想点就好了,我没想到这么冷,要不然一定让你多穿点。"
  "嗯,我知道。"方茴两只手支在旁边,微笑着说。
  "早上的事不生气了吧?今儿还高兴么?"
  "挺……挺好的啊。"
  "是吧?我就说吧?"陈寻兴奋得抬起头,"别看他们一个个跟小流氓似的,其实骨子里都是好人!尤其是海冰,特仗义!"
  方茴的笑容中掺杂了些苦涩,她低着头,腿一晃一晃的蹭着地,套在脚上的白袜套染上了一层薄灰。
  陈寻把鞋扔到一边,坐在方茴旁边说:"小时候我们几个玩拍画儿,我的技术最棒,自己攒有一套变形金刚的拍画,别人都没有,好看着呢!结果让旁边胡同的几个大孩子盯上了,有一次他们和我玩,输了还耍赖,非要我把那套画儿给他们,我当然不给了,他们就急了,跟我抢。孙涛真是没白搭他这个姓,那孙子就是一怂货,看形势不对撒丫子就跑了,只有海冰跟我一起撑着,一直等到白锋来,才算摆平。所以说海冰这人是面恶心善,你和他待长了就适应了。"
  方茴点了点头,其实唐海冰这些特点她已经很了解了,因为他们也曾经同窗三年,在那段时间内,她充分的感受到了唐海冰的义气。方茴不想再和陈寻讨论唐海冰,这话题就让她不舒服,于是打岔问道:"你们总说白锋、白锋的,到底是谁啊?怎么一直没见过?"
  "白锋啊……下回再说吧。"
  陈寻看见吴婷婷他们走了出来,站起身向他们挥了挥手。
  (11)
  方茴疲倦的和他们一起走出冰馆,动作僵持的穿久了沉甸甸的冰鞋,猛地脱掉却并不觉得轻松,腿没劲,软绵绵的落在地上没有真实感。就如同她的心情一样,压抑了很长时间,现在仿佛没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反而却隐隐不知所措。
  唐海冰出门后就说有事先走了,孙涛送杨晴回家,陈寻和吴婷婷顺路。方茴回奶奶家,对面有公共汽车到,便和他们告别,打算自己坐车回去。
  陈寻拉住了她说:"我送你到车站吧!"
第63节:第四卷且行(22)
  "不用,就过个天桥,你们走吧。"方茴说。
  "还是我送你吧,等你上车我再走。"陈寻扭脸对吴婷婷说,"跟我一块把她送走,咱俩再回家。"
  "得得得!"吴婷婷摆摆手说,"我可不当电灯泡,我先取车去,你回来找我吧。"
  陈寻笑了笑说:"也行,那你等会我。"
  夏末的北京还有些燥热,白天晒在柏油路上的热气,在傍晚全部蒸发了出来。两人走上天桥,陈寻走在前面,嘴里哼唱着《白桦林》,方茴慢了他一小步,跟在后面。
  "上我旁边来!"陈寻侧过身说,"要不我老看不见你。"
  "人多。"方茴抬头看了看前面台阶上的人群说。
  "不行,那你走我前头!"陈寻干脆回过头,站住了说。
  "你这人……"方茴无奈地笑了笑,陈寻也笑了,一把抓住她,把她推到了自己前面。
  方茴没站稳,轻轻撞了旁边一个人,那人"哎哟"一声,急赤白脸的说:"吗呢!"
  "对不起。"方茴连忙道歉说。
  "你丫走路不长眼啊!他妈的挺大的窟窿,出气用呀!"那人流里流气,头发染成红色,身上穿的T恤几乎到膝盖那么长。他身旁还有两个人,一看就都不是善主儿。
  "你丫嘴干净点!也没怎么着!至于么!"陈寻冲他嚷嚷着说。
  "操!你丫哪儿蹦出来的呀!关你屁眼蛋事啊!"红头发上去就推了陈寻一下子。
  "你丫再……"陈寻挡开他,指着他刚要骂,就被方茴拦了下来,她战战兢兢的说:"别吵了,算了,对不起,对不起……"
  "滚蛋!我操你妈!"红头发一点都不含糊,拉开方茴,照着陈寻肚子上就是一拳。
  陈寻从小到大没挨过什么打,这一拳打得他差点吐了酸水,他一下子火了,不管不顾冲上去就和红头发撕打在了一起。旁边两个红头发的同伙亦不甘落后,马上过来把陈寻围在中间一顿拳打脚踢。虽然陈寻比他们高大,但毕竟寡不敌众,眼见就处在了下风。
  方茴快要疯了,她一次次的去拉他们,一次次的被他们推开,她大声的叫陈寻的名字,大声喊不要打了,但是没人听他的,也没人帮她。
  最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抱住红头发的胳膊,哭叫着求他住手,红头发才停了下来。他一边骂一边又给了陈寻一脚:"让这孙子横!操!打不死丫挺的。"
  "别打了,求求你……求求你……"方茴忙拉住他,泣不成声的说。
  红头发戏谑的看着方茴说:"丫太欠,这是让他长点记性,刚才他骂我你也听见了,骂了不能白骂,我得抽他一嘴巴,抽完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你大爷……"陈寻捂着肚子,挣扎着还要说,方茴忙挡在他身前说:"你要打就打我!"
  "也行啊!"那红头发仿佛就在等这句话,他出手又快又狠,上来就扇了方茴一个耳光。
  方茴被他打得身子一晃,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耳朵"嗡嗡"作响。疼痛感和耻辱感直袭到她心底,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初中时那段苦难的日子。
  就在这含着杂音的空旷瞬间,方茴模模糊糊的听见红头发凑到她身边说:"你呀,好自为之。"
  陈寻被这一巴掌彻底激怒了,他的眼睛已经被打肿,几乎睁不开,但从红胀的眼缝中,他还是看见了方茴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绝望的表情,那一刻他根本没办法再理性思考,他冲上去狠狠掐住了红头发的脖子,语无伦次的喊:"你干吗!你丫干吗!操你妈!我宰了你!"
  路旁看热闹的人和红头发的朋友都被陈寻的气势吓蒙了,所有人都呆立着,甚至没人敢上去劝一劝,说一句话。
  "放开!你们都放开!"方茴突然声嘶力竭的尖叫,"陈寻!分手吧……我们分手吧!我不和你在一块了!我不要了!我受不了,真的不行了!我……我要分手!"
  陈寻被方茴的话骇住了,他的双手无力的垂下,根本顾不上身边差点翻白眼的红头发了。他觉得时间仿佛一下子静止,呆呆地望着站在他对面的方茴。
  方茴头发凌乱,脸颊红肿,眼泪像珠子一样不停地滚落,眼睛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哀伤。
第64节:第四卷且行(23)
  陈寻有些茫然,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这么狼狈了,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在一起聊天,还牵着手滑冰,还坐在车后座上聊她家里的事,还笑闹着上天桥……早上送的礼物虽然成了碎片,但也还好好在他裤兜了放着呢。明明刚才都还好好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却像要失去这一切的样子呢?
  陈寻不能接受,也根本不想接受,他摇摇晃晃的走向方茴,不顾天桥上人来人往,一把搂住她呜咽的说:"不行!我不干!绝对不行!我不和你分手!"
  桥下的繁华如流水般匆匆而过,尚还青春年少的两个孩子放任的在那年的一点时光中紧紧拥抱,那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以后将会是怎样的结局,只是在单纯的以为,能够这样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抓住彼此不放,便是永恒。
  方茴泪眼朦胧的从陈寻肩膀上凝视着对面地坛古老的牌楼,她明明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却仍说着别离的话:"陈寻,咱俩啊……还是别在一块了……"
  "不!不成!你肯定是生气了对不对?我不该跟他们打架?我下回再也不这样了,我发誓,行不行?我不分手,死也不分手!"陈寻也哭了出来,在男孩子还能尽情流泪的年纪,他因害怕别离而泪流满面。
  "不是的……你也看见了,不是你不好,是我……今天这些人,肯定是冲我来的……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不可能!"陈寻紧紧抱着她,不让她有一点挣扎的余地,"你一个女孩儿,碍着他们什么了?那帮人就是流氓!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去招惹他们了!"
  方茴凄然一笑说:"你没看见,他们不是三个人,刚才他们下了天桥就有一个人过去说话了,那个人我认识,也是李贺的朋友,以前总和海冰他们一起玩的……你还不明白么?我们已经没办法好好的在一块了,你最好的朋友不愿意我们好,我也不愿意和他见面,我们谁也不能妥协,就算我妥协了也没用……看见你这样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方茴说不下去了,她伏在她最喜欢的男孩肩膀上放声大哭,她害怕,也不解,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用心的去喜欢陈寻了,也没做一点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是最后却还是变成了这样。
  "唐海冰是么?那咱们以后不见他们了,我们只和赵烨、乔燃、嘉茉一起玩,我们好好念书,考外地大学,离这片儿地远远的,行不行?方茴,我不和你分手,求求你了,我喜欢你,我不想分手,真的不想……"陈寻扣住方茴纤薄的肩膀,在她耳边不住的说着。
  方茴再也忍不住,她已经哭得喘不过气,一顿一顿的说:"我……也喜欢你,特喜欢……特喜欢……我也不想……分手……"
  "那我们不分手!永远也不分手!"陈寻不容置疑的坚定的说。
  两个人就这么抱了很久才慢慢分开,他们谁也不再提分手这个词,刚才的经历让他们彻底感受到伤心与恐惧,离别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这玩意儿太撕心裂肺,他们根本经受不起。
  陈寻牵着方茴的手一直走到车站,他走得很慢,总停下来看看方茴。
  方茴的眼睛哭肿了,她拿手挡住自己的脸说:"看什么啊……齁寒碜的。"
  "一点也不寒碜。"陈寻笑了笑说,"方茴……"
  "哎?"
  "没事。"
  "……"
  "方茴。"
  "干吗?"
  "没事。"
  "……"
  "方茴。"
  "你怎么啦!"方茴停下来,无奈的看着他说。
  "嘿嘿,我就是叫叫,我特爱听你答应我那声儿。"陈寻不好意思的说,"车来啦,你上吧,晚上我给你奶奶家打电话。"
  可是方茴却慢腾腾得没怎么动,陈寻纳闷的看着他,她红着脸说:"再……再陪我等一趟吧,我也挺爱听你叫我的……"
  陈寻肿胀的脸颊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清脆响亮的喊了声"方茴",方茴也清脆响亮的答应了声"哎"。
  他们来来回回等过了四趟车,天都渐渐黑下来了,陈寻突然窜起来说:"糟了!"
  方茴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婷婷还在存车那儿等我呢!我怎么把她忘了!我得赶紧找她去!晚上!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啊!"
第65节:第四卷且行(24)
  "嗯,你快去吧。"方茴淡淡的说,她其实也想得到,虽然陈寻答应说以后不和他们一起玩了,但他和唐海冰他们是从小的交情,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舍弃掉呢?
  陈寻飞奔在天桥上的背影英俊挺拔,方茴从下面仰望着,轻轻叹了口气。
  当陈寻赶到存车处的时候,吴婷婷早已不见踪影,只不过在陈寻的自行车旁边,她用红砖头在地上写了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BYEBYE"。
  陈寻看着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不由有些失落。他想起了小时候吴婷婷穿着小花裙子塑料凉鞋蹲在地上画跳房子的样子,也想起了刚才信誓旦旦答应方茴和发小们不再见面的诺言,在这两者之间,他突然觉得自己格外落魄、孤单。
  (12)
  "他那时候真哭了?"在黑暗中我摸索着杯子说。因为要省电,所以那段日子我和方茴晚上都不开灯,为了避免两个人面面相觑的尴尬,我就一直让她讲故事。
  "嗯,哭了……啊!小心!别碰右边!"方茴惊呼。
  她的夜视能力比我好,及时阻止了我把欢欢遗留下来的杯子扒拉掉地上,避免了它粉身碎骨的命运。
  我忙把那个小熊杯子小心翼翼的挪到柜面中间,问她:"你喝水么?"
  "不喝……你别弄了,喝我也自己去倒,你破坏力太强悍,都瓷了多少个杯子了?"方茴把书清理好,给我腾出了过道。
  "嘿!你踩乎谁呢?"我笑着端着水走过去,"我不就有点夜盲么?你还不允许我这么优秀的21世纪新好男人有一丢丢小缺点啊?"
  "没有……"方茴往一边坐坐说,"要不……还是开灯吧,我再想想办法,要没有我的事,你也不至于这样……"
  "瞧你!又见外了不是?你说这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咱俩怎么着也沾了其中一条吧?所以你别和我客气啊!告诉你,谁要阻止我见义勇为帮助落难老乡,我就跟谁急!"我忙插科打诨道,说实在的也许有点犯贱,我生怕她自己想辙去,跟她一块受苦,我乐意。
  "你就贫吧!"方茴笑了笑说,"你再坚持坚持,好日子离咱们不远了。"
  "嗯。"我虽然嘴上应和着,心里却不这么想,我是巴不得能和她多待些日子,"接着说,没想到陈寻还挺多愁善感的,动不动就掉金豆儿啊!"
  "不是。"方茴好像有些不高兴,"他也没哭过几回……"
  "切!我小学毕业之后就没哭过!"我逞能的说。
  "但我觉得能哭出来挺好的,至少能让人知道,到底是高兴了还是难受了。要是两人在一块,没的哭也没的笑,那我估计也就到头了。还是小的时候好,你看现在人长大了,一个个都猜不出喜怒哀乐,没劲透了。"
  方茴淡淡的说着,我知道她其实是在维护陈寻,我也承认长大的我们多少都在伪装,不愿意轻易透露悲喜,芸芸众生恨不得都一个样儿。但我心里还是挺别扭的,我有点嫉妒在那个年纪可以抱着方茴痛哭流涕的人,他可以使劲的爱使劲的伤害,而我却连保护都遮遮掩掩不敢明说。
  "那后来呢?"我一边暗暗咒骂着没出息的自己,一边问她。
  "后来啊……"方茴轻叹了口气,娓娓讲了下去。
  那天回家之后陈寻还是没憋住给唐海冰打了电话,他一上来就气急败坏劈头盖脸的问候了唐海冰的祖宗八辈,把唐海冰骂得直发懵,好半天才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操!真鸡巴不是我干的!要是我安排的我他妈就是孙涛的孙子!你丫还全年级前几名讷,脑子进水啦?你好好想想,我就是再不待见方茴,也不能连你一块收拾啊!"唐海冰也急了,奋力解释说。
  陈寻愣了愣,他一琢磨也对,唐海冰说到底是为了他,不可能连他都捎上,但嘴里还是不依不饶地说:"操!没准你丫没跟人说清楚,他们就连我一锅端了呢!也没准你丫故意使的骨肉计!要不然谁没事跟我们俩学生过不去呀!方茴说他们还有同伙,在天桥蹲着等他们来着,她认识,以前就是和你们一块的!"
第66节:第四卷且行(25)
  "操你妈!"唐海冰一下子火了,"我要是那么有心眼当年也他妈上F中了!还至于现在这么瞎鸡巴乱晃?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那位长了毛比猴还精的方茴栽赃我的啊?我就一个操!我看你是彻底让丫迷住了!"
  "不可能!你那是没看见今儿我俩都什么样了!"陈寻大声嚷。
  "哼,等我想想啊,嗯……没准是耗子干的,丫在那边混,妈的,等我问问他,敢动你,我他妈连他一起灭了!"唐海冰怒火中烧,电话那边"卡巴"一声,不知道他掰断了什么。
  "那到也不用,但是你一定得告诉他们,让他们别他妈再来找方茴麻烦了!这次是当着方茴的面,下回我决不跟他们客气!爱谁谁,我豁出去了!"陈寻严肃的说。
  "得了吧你!你能怎么着啊?少给我来这套!告诉你,你给我踏踏实实念书啊!当初你上了F中你妈多高兴啊!挨个给老街坊打电话报喜,还让我妈气不过抽了我一顿,要因为这事弄个处分什么的,我看你怎么交待!"唐海冰轻笑着说,"你放心,要真是他们干的,我肯定不会让他再招惹你了。但是我还是这句话,这事的本质是在方茴这块儿,不是我能保证怎样就怎样的,当初李贺不是就我一个哥们儿,这件事也不是就我一个耿耿于怀,所以要我说啊,你还是和她分手算了,你条件这么好,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害怕找不到比方茴更好的?她也就顶多算个一般人,还有前科,我就奇怪你看上她什么了!"
  "去去去!别跟我再提这事了啊!"陈寻烦闷的说,"我还奇怪你们呢!都什么年代了,真当自己刘关张啦?又不是过命的哥们儿,还成天琢磨着两肋插刀、报仇血恨,有本事找捅人那个去呀!跟一女孩儿过不去算什么本事!"
  "哼,迟早有收拾那人的一天,丫跑不了。至于方茴,还就不能说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年李贺在校门口蹲人她比谁都明白为什么,但她一次也没拦过,连劝劝都没有。后来人死了,到是比谁跑得都快。这种女的,也就你这种缺心眼儿当个宝!白送给我我都不要!"唐海冰冷笑着说。
  "滚蛋!不和你说了,跟你丫说不明白!反正我就是喜欢她了,不管谁欺负她我都不答应!挂了!"
  陈寻摔掉电话,回屋仰躺在了床上,他很生气,却不知道到底在生谁的气。
  在带着血腥味的生日之后,他们又回到了循规蹈矩的校园生活。虽然又要早起、穿校服、写作业、考试,但是方茴却很喜欢过这样的日子,踏踏实实的,不必害怕侵害。毕竟在学生时代的生活也好,恋爱也好,并不是那么风花雪月,更刻骨铭心的是每天相依相伴的感觉。
  因此开学那天,方茴的精神特别好,她满脸笑容的和每个熟人打招呼,如沐春风。
  乔燃走到她身边说:"怎么那么高兴啊?我看全班就你最开心!别人都盼着多放几天假呢!"
  "是吗?"方茴一边收作业一边笑着说:"开学也挺好的啊,不是又每天都能见面了么?"
  "也对!"乔燃笑了笑说,"那天练完舞你和陈寻上哪儿去了?我们还说一块吃串儿去呢,后来怎么也找不着你们了。"
  "啊……我有点事……"方茴结巴的说,"帮我数数本。"
  乔燃接过本说:"那咱今天放学去吧,估计今天没什么作业。"
  "21、22、23……嗯……行啊!"方茴把本戳齐了说,"你那边多少?"
  "20个,怎么少俩?我再数一遍。"乔燃皱着眉说。
  "不用,刚才我都数了一遍了,看来就是少两本,谁没交暑假作业啊?"方茴抬起头问。
  "我我我!等会啊!马上就好!"赵烨举起手说,林嘉茉在他旁边焦急的催促,"快点!快点!"
  方茴和乔燃走过去一看,发现赵烨正奋笔疾书的抄着林嘉茉的作业,乔燃笑着说:"我一猜就是他!每次都这样,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嘉茉下回不借他!不惯他这臭毛病!"
  "嘿!乔燃你丫真不仗义!"赵烨愤愤地说。
  "快写!"林嘉茉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委屈的说:"我哪儿知道他差这么多啊!下次再也不借他了!"
第67节:第五卷长大(1)
  "是得快点,一会侯老师就来了。"乔燃说,"嘉茉,刚才我和方茴说好了,晚上一块吃串儿去!"
  "好啊!"林嘉茉兴奋地说,"不过咱们别吃串儿了,我都腻味了,咱今天去吃麻辣烫吧!"
  "麻辣烫?是火锅么?那多费事儿啊!"方茴说。
  "不是涮锅!也跟串儿似的,不过是放锅里煮的,倍儿香,你去看就知道了!"林嘉茉说。
  陈寻从班门口跑了进来,往赵烨旁边一坐说:"还抄呐?快点,侯老师这就来!我刚从她办公室出来!"
  "操!写完了!"赵烨合上本扔给方茴说,"我手腕子都快折了!怎么他妈这么多啊!"
  林嘉茉瞪他一眼说:"活该!早干吗去了!哎!方茴!把我们俩本儿错开,别放一块!答案都一样,一看就是抄的!"
  "累死我了!今儿放学我得好好吃一顿!"赵烨喘了口气说。
  "吃什么去啊?"陈寻问。
  "麻辣烫,嘉茉找的地儿,刚商量好,一起啊!"赵烨说。
  "没问题!"陈寻笑了笑,掏出课本坐好。
  放学的时候这几个人痛痛快快的收拾好书包就走了,方茴没骑车,陈寻带着她。陈寻新买了一个索尼的随身听,带线控的,特高级,方茴拿过来摆弄,陈寻很兴奋地给她介绍功能,方茴也不懂,笑笑塞上了耳机,里面是张信哲的歌,听着确实不错。赵烨和乔燃笑话他显摆那劲儿,不停挤兑陈寻,一路上又笑又闹就没消停。
  说到底那时候他们也没什么愁事,当然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天天晃悠着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所有人都很知足。只不过他们年纪小,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其实就像张信哲的那首歌唱的,且行且珍惜呗。
  第五卷长大
  方茴说:"我们都以为长大以后就能真正的永远相伴,于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拼命成长,但是当真的长到足以告别青春时,才突然发现,原来长大只会让我们分离……"
  (1)
  我有时候会害怕方茴消失。
  我总觉得她是以很决绝的姿态离开北京的,因为在这里,我从没看见她给除了亲人外任何一个故事中提到的名字打过电话,这让我总是产生很抑郁的预感--总有一天她也会悄无声息的离我而去。
  虽然我们之间也有类似于互相依靠的关系,但是我心里仍然很不踏实。我想这可能算是雄性生物的一种特性,对于不能到嘴的猎物,总惦记着。
  可惜我不能像狮子扑羚羊一样,把方茴按在我爪下,等不到也联系不到她的夜晚,我只能像怨妇似的窝在家里,吸烟,胡思乱想,在心里咒骂,却又竖着耳朵,小心听着楼道里的动静。
  方茴进屋的声音很轻,她转动门把手,小心翼翼的放好东西,尽量不让纸袋子和塑料袋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然后打算再小心翼翼的离开。
  "回来啦。"我在黑暗的角落里突然发出声音。
  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叫"茴",她说是因为他爸爸上山下乡、远离故土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想着早些回家,所以生下孩子第一反应就是"回"字,她妈妈嫌女孩子叫这名不文雅,于是擅自添了个草字头。我觉得她真是辜负了这名,明明是寄托回家的念想,但却常常漂泊在外。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和这个名字有着冥冥牵绊,总是让身边人想着,她回,或不回。
  "啊……"她没想到我在等她,有点惊讶。
  "哪儿去了?"我起身问她,我视力不好但鼻子很灵,这就是生物界的互补,总能让你有一种办法察觉到生活的异常,给你留下及时作出反应的余地。
  她身上带着一点点陌生的味儿,不是街道乱哄哄的人气,而是在某个地方待久了的味道。
  "外……外头。"她有点结巴的说。
  我叹气她的老毛病,一有事隐瞒就结巴,看来是从初中起就落下根儿了。
  "我还不知道是外头?你要在屋里我还用这么眼巴巴的等着吗?"我有些烦躁的说,"你也用不着瞒我,我真不是那么爱管你的闲事,也不是特喜欢观察您那点绝对隐私,只不过下回你出去什么的好歹吱一声,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过,再怎么着也该有点自觉,这么大人了,不懂什么叫互相照应啊!我天天齁逼累的,你就别再让我操心了成不成?"
第68节:第五卷长大(2)
  方茴没有说话,她静静的站在那里,身体明显有些僵硬。
  我想自己可能说话说重了,但是我是真担心她来着,这丫头太愣,心眼直不懂回环,还特别固执。把她扔谁哪儿我都不踏实,就是跟AIBA都不行,我怕哪天她真傻了吧唧的被AIBA掰弯了……
  "挺累的先洗澡去吧,还在我这屋,替AIBA省点。"我走过去拉她。
  她毫不犹豫的拍掉我的手,然后自己却有些呆住了,我们好像都在状况外,一时气氛无比尴尬。
  我很清楚的记得,在共同生活之后,她已经不再拒绝我"目的单纯"的接触了。
  最终,沉默被一个外人打破了,楼下的韩国眯眯眼小伙来敲我们的门,用很韩味的英文呼喊着方茴的名字。
  "袋子,我拎的那个,刚才忘记给你了。"他站在门口,一手支门,一腿弯曲的摆着POSE说。
  我心想,喷点发胶穿件帽衫你就以为自己是张东健宋承宪啊!装什么大头蒜啊!
  "啊!谢谢!"方茴客气的说。
  "真是!你还特意跑一趟!"我赶在方茴之前接过袋子,一脸识相就赶紧滚蛋的表情,矗在门口俯视着他说。
  "那明天晚上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小眯眯眼白了我一眼,微笑着冲方茴说。
  "好,英浩,谢谢你,真是麻烦了。"方茴很真心的说。
  "上哪儿去呀?"我有点急眼了,那什么英浩一直对方茴心怀不轨,她看不出来我却能看出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自己也有这心思所以完全能明白他那点猫腻。我可坚决不能容忍在自己默默奉献的时候,被这眯眯眼抢得先机,
  "打工。"英浩一副资本主义丑恶嘴脸,他完全忽视了身边方茴努力制止他的表示,得意的说,"我们从今天起,每晚一起打工。"
  我彻底没话说了。
  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感动,只有我知道她为什么去打工,她肯定是看着我这么累觉得不落忍了。
  那韩国傻叉儿压根不明白怎么回事,以胜利者的姿态跟我们道了别,我关上门,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不用……"
  "给!"方茴把手里的袋子扔给我,别扭的说,"吃吧!"
  我打开袋子,眼睛里直冒绿光,里面是一盒辣白菜炒饭,这东西我有N久没吃过了,确切的说,与方茴合伙之后,我们就没吃过像样的饭,估计我们俩的分量加一块,都没一健壮的澳洲男人沉。
  "是我们打工那个餐厅做的,好吃么?"方茴趴在桌子上问我。
  "嗯!好吃!你也吃啊!"我狼吞虎咽的说。
  "我吃过了。"方茴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把水端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抹嘴了,她惊讶地看着我说:"你这是……"
  "呵呵,传说中的风卷残云!"我笑了笑说,"你们在哪儿打工啊?要是远就别去了,要不你天天这么晚回来,还不够我着急的呢!"
  "没事,我都和英浩一起的。"
  "跟他在一块儿才更不让人放心呢!他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我拿着饭盒愤愤的说
  "得了吧你!"方茴笑笑说,"反正我肯定去打工了,你要是拦着,咱们就散伙!这么大人了,不懂什么叫互相照应啊!"
  "嘿,你这人,学我是不是?好的不学,你到是先会威胁了!"我皱着眉一脸苦笑。
  "当时你不是就这么威胁我的吗?就这么定了,我洗澡去。"方茴站起来背对着我说,"你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了,跟瘦杆狼似的……"
  方茴就是这样,总是时不时得让我心疼一下,她那种别扭的温柔,只有慢慢的才能体会到。
  我偷偷地看着她把头发梳成发髻,颠起脚拿毛巾,把衣服放在盆里走进浴室。那个时候我终于有了切实的感觉,觉得自己真正的是和她这个人相处,而不是她过去的回忆。
  我们忙了一通,等我洗完澡再收拾好,方茴已经窝在我们捡来的沙发上睡着了。她一定累坏了,那么蜷缩着不舒服的姿势,她却像婴儿一样睡得香甜。我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在月光下,她的睡颜恬静美丽,毫无防备,两根湿漉漉的发丝懒散的搭在她的脸颊上,嘴唇微微嘟着,粉粉嫩嫩的泛着光。
第69节:第五卷长大(3)
  我低下头轻轻吻了她一下,她没有醒,睫毛微微动了动,扫过了我的心尖。说到底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可能做事干干净净大义凛然,但是我也不愿意趁人之危。我当时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理由,那就是当方茴把她以前的事讲完,我们都能仰起头面对过去时,再一起向未来迈进。
  那时候我就像找工作之前一样自信满满,我根本想不到竟然会在几年之后才听完这个故事。现在想想,如果我能再决断点,也许就不会错过。
  但是我们永远无法预计未来,年轻的时候我们太坦诚,而长大之后我们又太不坦诚。时光这种东西充满魔力,它没有提醒我以后会发生什么,只是看着我傻子一样靠在沙发边沉沉睡去。
  大概凌晨两点的时候我被一阵扑簌簌的声音吵醒,我模糊的看见方茴在沙发上抱成一团,她在微微颤抖,发出动物一样的呜呜声。
  我爬起来,坐到她身边拍着她问:"怎么了?做噩梦啦?"
  "我……我梦见他了……"方茴抬起头,满脸绝望的说:"可是……为什么是梦呢?"
  这次,换我绝望。
  (2)
  1999年9月的某一天方茴做过一个噩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B中校门口,确切的说就是李贺死的那天,那里围着一群人,地上殷红殷红的,她本能的想跑,却又觉得应该回去和他说点什么。于是她大着胆子拨开人群往里走,她远远地看见唐海冰怀里抱着个人,他半跪在地上狠狠的瞪向她。方茴急忙摇头,大声说我不知道的,你别怪我,我是来看看他,看最后一眼……唐海冰没有说话,他身边那个人动了动,遥遥的抬起头,方茴瞬间呆住了,那个人不是李贺,而是陈寻!流着血的陈寻!
  方茴疯了一样的跑过去,她哭喊着陈寻的名字,紧紧抓着他的手,一次次想把他拉起来,拉到自己怀里,可是对方却没有一点反应,死气沉沉的。这种徒劳无功的拉扯突然让她产生无比空虚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只有她在用力。
  难道就不想一起站起来逃跑吗?她疑惑的抬起头。
  然而她看见的竟然是冷冰冰的尸体,李贺的尸体,他的手上沾满了血,而方茴一直紧紧握住的,就是这只无丝毫生气的手。她猛地甩开它,可是不可避免的,她已经染上了李贺的血。
  唐海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人们渐渐围成一个圆圈,方茴觉得有千百个指头指点着自己,她大声辩解,但根本没人听。在这些冷漠的人中她终于看到了陈寻,但是陈寻一脸厌恶,他撇撇嘴,转身和唐海冰一起离去……
  "别走!"
  方茴惊醒时泪流满面,她竟然觉得这个梦无比真实,至少那种无可挽回的锥心之痛是真的,让她一阵阵心有余悸。
  第二天上学,方茴因为这个梦很没精神,乔燃跟她说话,她都回答的恍恍忽忽的。陈寻吃完饭后坐在她后边的桌子上,方茴一直发呆,连头都没回。
  "嘿!想什么呢!"陈寻拿手里的棒棒糖敲了她头一下说。
  方茴猛地一哆嗦,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陈寻忙跳下来,走到跟前弯下腰说。
  "没事。"方茴玩着手里的涂改液说,"你吓我一跳!怎么神出鬼没的!"
  "什么呀!我都坐那儿多半天了!吃棒棒糖么?要桔子的还是草莓的?"陈寻问。
  "桔子。"方茴随口说。
  "桔子……"陈寻翻了翻兜,笑着说,"我忘了,桔子就是我嘴里这个,只剩草莓的了。我就舔了两口,你要不嫌弃,就凑和吃吧。"
  "哦。"方茴茫然的点点头。
  陈寻本来是跟她逗贫的,没想到她根本没听进去,一点反应都没有。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陈寻疑惑地问:"方茴,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啊,刚才上语文课时我就发现了,你趴了得有半节课,到底是怎么了?"
  "陈寻……"方茴认真地看着他说,"我昨天做了个梦,我梦见你和唐海冰一起走了,我一直叫你,可你没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早晚有一天,你会跟他们走,我最后还是留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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