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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那年

_13 九夜茴(当代)
  “没没没!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特谦虚地说。
  “方茴,要不你就从了他吧!看丫天天献殷勤那样,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AIBA揽着方茴的肩膀说。
  方茴低头笑了笑,我放下行李,拽开AIBA的爪子坚决捍卫自己领土:“嘿!吗呢吗呢!勾肩搭背成何体统!我们俩的事,你瞎操什么心呀!”
  “哎哟哟,还‘我们俩’,人家跟你了么,你就‘我们我们’的?我帮你说话你还不领情,真是狗咬吕洞宾!再说,我们姐们儿抱抱怎么了?跟你才危险呢,指不定哪天你擦枪走火,兽性大发……”AIBA搂得更紧,挑衅地看着我说。
  “滚吧!跟着你才不放心呢!我们方茴和你可不是姐妹们儿!你快找和子去吧!”我把方茴拉到自己身边,她稍稍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缓。
  我们一路笑闹着走下楼,我特意去和那个韩国眯眯眼英浩打了声招呼,当时他礼貌却黯然的样子让我浑身舒坦,不自觉的跟人家拜拜了好几次,按AIBA的话说非常之小人得志。我也没理她的挖苦,我觉得那天自己和方茴的造型很夫妻配,左手一只箱,右手一只箱,要是背后再来个胖娃娃就更完美了。
  直到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方茴才幽幽白了我一眼说:“你这人太没正形了。”
  “是你太不进盐津味儿!”我笑笑说,“就我这么念叨,都不见你感动一下什么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脑袋能开窍,拿着旧船票上了我的贼船。我一定不介意帮助无辜少女!怎么样?还不把我列为第一候选?”
  “我考虑考虑。”方茴垂下眼帘说。
  我本来以为方茴一定会无视我的戏言,或者埋怨我的轻浮。她的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每个字音在空气中几乎飘荡散去,才进入了我的大脑。
  “考虑多久?”我愣愣地问。
  “嗯……”方茴好像很认真地思考我的问题,“三……五年吧。”
  我悬着的心却因这句不靠谱的话踏实了下来,拐了一个弯,她果然还是没有当真。
  “三五年?大姐,到时候你多大岁数了?我们男的可不怕老,越老越值钱!你们女的耗得起吗?”我笑着说。
  “那怕什么,小十年我都过来了。”方茴有些寂寥地说。
  她平淡的语气让我悲伤,我扭过头,看着漂亮的城市在我们身后不住倒退,两旁的景色模糊一片。我想是不是时间也过的这么快,悄悄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然后再模糊了从前。因此方茴就这样,带着满满的过往味道,来到了我身边。而三五年之后,她会去哪里,那里还会不会有我,我一无所知。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确定的我们,又怎样去抓住别人的未来呢?
  真正踏上北京的土地,我们都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身边的方茴,我有些欣喜。不知道为什么,和她站在这里我觉得很微妙。她也看了看我,秀气的眼睛闪过了同样的神色,随后我们一起相视而笑。
  在机场我见到了方茴的妈妈。徐燕新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女人,从头到脚的装扮都无懈可击,透着一股子厉害劲儿。她从一见面就以一种特别的眼神打量我,看似随意的闲聊中,不动声色地就摸清了我所有底细。我自认为落落大方,回答没什么纰漏,相谈算不上甚欢,但我也没多在意。而一旁的方茴却有些不自在,她拉拉徐燕新说:“妈,你别总跟查户口似的行不行?什么家住哪儿,父母干什么的,烦不烦啊……”
“这孩子!我就是和张楠聊聊天,哪像你说得那么夸张!”徐燕新笑着说。
  难得见方茴替我说话,我挺高兴地说:“没事,和阿姨聊天挺有意思的!”
  “就是嘛!张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家。”徐燕新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挺方便的!”我忙拒绝,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和方茴她妈在一起的感觉还是挺别扭的。
  “那好吧!有时间来我们家玩吧!”徐燕新微笑着说。
  “好!方茴,那我先走了!我飞机上给你那纸条你别丢了,有我们家电话,有事找我啊!阿姨再见!”我挥挥手说。
  “嗯,再见!”方茴看了看兜里的纸条,点点头说。
  我走之后,方茴和她妈取了车回家,两个人一路上一句话没说,徐燕新瞥了眼自己的女儿说:“这是怎么了?谁招着你了?这么久不回来,回来就没好脸色。”
  “没事。”方茴继续侧脸看向窗外。
  “嫌我问张楠了?”
  “没有。”
  “你们都这么大了,两人成双成对地一起回来,在国外也一直在一起,我当然得问问了!我可不想什么时候再突然来个电话,蹦出个男孩说是你男朋友!最后折腾得不过了,非要跑到外国去!现在你已经去澳大利亚了,下回还想去哪儿?这辈子不打算回来了?”
  “你提这干吗!”方茴恼怒地嚷。
  “担心你!”徐燕新说,“我是你妈!你自己不怕我都怕了!你是走了,心里舒坦了。最后还不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不说这个行么,算我求你。”方茴嘴唇都抖了起来。
  “好了好了,怎么还这样子!动不动就急眼,跟你爸一个德行!”徐燕新看她脸色难看,也不好再说下去,递给她瓶水说,“原来的张妈回老家看孙子去了,新来的阿姨是山东的,我怕你吃不惯,晚上在后海那边定了馆子,单屋单席,全是北京菜。估摸着你在外头也吃的不合胃口,看看,这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爸呢?”方茴平复下来,喝了口水说,
  “去越南了。说是什么生意,非去不可。哼,刚搞出一点明堂他就坐不住,亲闺女回来也顾不上了。当初你奶奶埋怨我不顾家,你也亲他不亲我,现在看看,到底是谁管你多!”
  方茴依着车窗闭上了眼睛,她没细听徐燕新的唠叨,外面渐渐熟悉起来的北京城,让她一阵阵的心乱。
  我一回北京就撒了欢,两天一大聚,一天一小聚,和我的狐朋狗友们狠玩了几天,基本就没怎么在家待着。我怕方茴找不到我,一回家就问我爸我妈有没有人给我打电话,答案一直不是我想要的。我明白得很,虽然我总惦记着方茴,但她却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这种感觉其实特窝火,可是对方茴,我也拿她没辙。
  就在我彻底绝望之前,我接着了她的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犹豫,细声细气地问我能不能陪她去王府井买点东西。我本来还想拿拿架子,但一听到她那种独特的不自信的声音,立马不经大脑反应就答应了。我们约在王府井教堂见面,挂电话时说“我在教堂门口等你”,说得我特荡漾。这也是我的主意,没办法,北京男孩本性,对姑娘实里卖不了乖,嘴上总得捞点便宜。
  方茴那天穿了一身白色的羽绒服,远远走来白衣胜雪,我眼前一亮,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看什么啊!不认识啦?”方茴在我眼前摆摆手说,在家养了些日子,她比在澳洲脸色好看许多。
  “我酝酿台词呢!我觉得不说点什么,都对不起此情此景!”我逗她说。
  “得了吧你!”方茴撇撇嘴,独自往前走了。
  我笑着跟上她,也许是我自作多情,我总觉得和我待了一段时间后方茴改变了一点点。她不像当初那么冷漠偏执,比如说她已不再显示那种红白相间的冷艳颜色,会偶尔露出小女孩般的神态。
  那天我陪她逛了很久,不仅买了东西,方茴还在我的撺掇下剪了头。她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的样子很可爱,剪刘海时睫毛一直在抖,惹得我又想上去亲一口。我坐在一旁仔细看着她,丝毫没觉得时间缓慢。为她整理的小工夸赞我,对方茴说:“你男朋友真好,有耐心!”方茴窘了个大红脸,我却很受用,跟那小工说:“我不着急,你慢慢弄,给我女朋友弄漂亮了就行!”小工又一顿夸奖,方茴瞪了我一眼,我却仍旧美滋滋的。
从美发店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步行街上的灯都亮了,方茴新剪的头发显得她很小,碎发梢,尖下颏,就像高中生一样。
  “好看么?有点奇怪吧……”方茴扒拉着刘海,怯怯地问我。
  “好看!特好看!我都自卑了!”我笑着说。
  “胡说!我剪头发,你有什么可自卑的啊?”方茴眯着眼问我。
  “现在咱俩明显不是一年龄层,估计这回没人猜你是我女朋友了。唉,郁闷啊!”我假装沮丧地说。
  “讨厌!”方茴脸红起来,她扭过头紧走了两步说,“你这人就是爱瞎开玩笑。”
  我站在原地没动,她忽然在前面站定,夜色中她的身影轻巧而柔弱,灯光在上面打出缤纷的颜色,恍恍惚惚有些透明,好像眨一下眼就能消失似的,而我绝对不想她就这么消失在我面前。
  “方茴,我没开玩笑!”我冲着她的背影喊,也许是压抑了太久,说出之后我有种脱力感。
  方茴微仰着头,然后慢慢蹲了下去。
  我起先以为她羞涩,但后来越看越不对,她颤动的肩膀明显是哭。我忙跑过去,拉起她急急地问:“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这么说了还不行!”
  方茴的眼睛缥缈迷茫,她的眼神透过我,看向了我身后。于是我也回过头,步行街上的大屏幕正放着张信哲的《信仰》,当已显得老迈的情歌王子唱到“我爱你,是来自灵魂来自生命的力量,在遥远的地方,你是否一样,听见我的呼喊,爱是一种信仰,把你带回我的身旁”时,方茴的眼泪像珠子一样滚下来,落在我的手上。
  泪滴被夜风吹过,我的掌心冰凉一片,那一刻我突然感觉,我永远也得不到这个女孩了。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北京听方茴讲她以前的那些事,原先我一直笃定回到北京的时候我们必然已经能重新开始,可是望着眼前仍含着泪怔怔的方茴,一切皆成泡影。
  “哭什么啊,想起他了?”我问她。
  方茴默默点了点头,我深吸一口气说:“也不能一直放不下啊!”
  方茴看着面前的热巧克力,蒸腾的水汽慢慢上升,她的声音从其中传来,有点缥缈的味道。
  “对不起张楠,我现在还是不行。”
  “你能告诉我后来吗?后来怎么了?”我不甘心地问。
  “后来啊……”方茴的唇边绽放了一丝无奈的笑,我看着她渐渐安静下来,沉浸于那年那月之中。
  在方茴高二的那个夏天,她第一次见到了陈寻的妈妈张晓华。
  之前她也曾看过照片,只不过平面的人立体起来,还是让她有些慌乱。本来她是不会和张晓华遇见的,早她就张罗着走,陈寻却拉着她一会玩玩这个,一会逗逗那个,磨蹭许久就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三个人好像都有点不自然,还是陈寻先打破僵局。
  “妈,这是我们班同学,方茴,我们俩对暑假作业呢!”陈寻介绍说。
  “阿……阿姨好。”方茴始终没有抬头。
  “哦,方茴啊,以前听我们家陈寻说过你,画画特好是吧?”张晓华微笑着说,“贝贝,怎么不给方茴拿冰棍吃?”
  突然被提起的小名,让陈寻有些不好意思,方茴低笑着说:“不用了阿姨,我这就要回家了。”
  “别呀,都到饭点了,就在我们家吃吧!”张晓华热情地说。
  “要不就在我们家吃吧,你不说今天晚上你爸不回去么?”陈寻扭头问她。
  “还是不用……”方茴还没说完,就被张晓华打断了。
  “家里没人?那就更不能让你回去了!别客气,就在这儿吃吧!”
  “那谢谢阿姨。”方茴狠狠瞥了陈寻一眼,无奈地说。
  “客气什么啊!”张晓华系上围裙说,“正好你们俩帮我个忙,出去买点蒜。贝贝,你去屋里床头柜那小抽屉拿点钱,看看有什么方茴爱吃的零食,也买回来点。”
  陈寻没等方茴推辞就答应了好,他拿了钱,和方茴一起去了旁边的便利超市。
  两人一边挑东西一边聊天,方茴埋怨他说:“你也真是的,干吗非留我吃饭?多不好意思啊!”
  “那怕什么的,原来唐海冰吴婷婷他们老来我们家蹭饭。你回家就一个人,吃什么啊?”陈寻解释说。
  “我不像他们,从小就和你认识,我和你家里人又不熟,自己回家泡点面就行了,省事。”方茴淡淡地说。
  “那哪儿成!方便面最没营养了!”陈寻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打岔说,“我妈做饭特好吃,保准你一次吃不够,下回还想来!”
  “切!当我像你那么馋?”方茴笑起来。
  陈寻见她笑了,也放下了心。他们转了转,买不少巧克力薯片之类的零嘴儿。
  回到家里饭已经做得差不多,陈寻他爸不在,三个人围着一个小桌吃饭。张晓华不停给方茴布菜,笑着问她:“你们不是刚分班吗?你选文还是选理了?”
  “理科,我和陈寻还在一个班。”方茴举起碗接过了菜说。
  “嗯,学理好,报志愿的时候选择多。女孩理科好的少,你学习肯定好,平时也多帮帮陈寻,给他讲讲题。”
  “他理科比我好的。”
  “听见没有?”陈寻骄傲地抬起头说。
  “那也是凭点小聪明!学得一点都不扎实!”张晓华白了他一眼,冲方茴说:“陈寻玩心大着呢!打小就心浮气躁,不爱学习,天天和邻居那几个孩子玩,上学前班的时候,愣是把课本撕了,折纸玩!”
  “妈!你别瞎说啊!”陈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哟,我哪儿瞎说了?你不是拿去叠小桌子小椅子,和婷婷玩过家家来着?还是杨晴领我去看的,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张晓华笑着数落儿子。
“妈!”陈寻偷偷看着方茴,大声叫了起来。
  “那时小,大了肯定就不这样了。”方茴垂下眼说。
  “那倒是,现在懂事了些。”张晓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你们两个平时也互相督促着点,争取都考上重点大学!”
  “没问题!”陈寻夹起一口菜,满脸自信地说。
  吃完饭方茴就告辞回家了,张晓华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又给她装了一袋子零食,笑眯眯地请她下回再来玩,并叮嘱陈寻一定把她送上车。方茴很感激,她觉得张晓华特别和善,是个温柔的母亲,和徐燕新不一样,一点也不咄咄逼人。陈寻也很开心,两个人在大街上偷偷牵起了手,虽然即将进入高三,但他们谁也没有害怕。因为他们都坚信,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他们一定会始终在一起。
  新学期报到那天方茴来晚了点。
  头一天他们陪着林嘉茉送走了苏凯,赵烨因为训练没去,可大家都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个推托,他只是不想再尴尬第二次。林嘉茉就像事前保证的那样,没有一丝的难过和哀伤,从始至终都微笑着,微笑着吃饭、微笑着买站台票、微笑着和苏凯挥手再见。反倒是苏凯有些不舍,再三叮嘱她,什么踏实念书、注意身体、常联络之类的。
  陈寻特意给他们留了点单独时间,把方茴和乔燃拉到了一边。火车快开之前下起了小雨,林嘉茉没有躲避,一直站在原地看火车慢慢驶去。陈寻撑起衣服,护着方茴到了可以躲雨的棚子下。他扭头看看林嘉茉,又往回跑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站雨里就看不出你哭了?别自欺欺人!”
  林嘉茉抹了把脸,哑着嗓子说:“就你聪明!显什么啊!”
  “别废话!快点过来!”陈寻撑起衣服说,“都他妈快淋死了我!立秋了就是冷啊!”
  林嘉茉笑着走过去躲在他身下,使劲扌屯着他的衣服说:“过来点过来点!我胳膊都湿了!”
  “嘿!不是你刚才装望夫崖那样了啊!”陈寻瞪她一眼,但还是把她往身边拢了拢。
  “你靠我这么近不怕方茴吃醋啊!”林嘉茉坏笑着说。
  “拜托大姐!是你靠我好不好!我们方茴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呢!”陈寻虽嘴上这么说,眼神却还是禁不住往方茴那边飘过去。
  方茴那时已经从站台上下去了,正和乔燃凑一起,遮着头往楼梯下面跑,远远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几乎合在了一起。
  几个人都淋了雨,方茴下午就打起了喷嚏,早早就和林嘉茉一起回家了。陈寻去了乔燃家,他爸他妈都出国了,家里没人管,两人兴致勃勃地推了半天红警。陈寻估摸着第二天报到也不会有什么事,就在乔燃家住下了,连玩带聊,折腾到半夜才睡下。
  就是因为感冒所以方茴第二天才迟到了,她走在无比安静的楼道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忙趴在后窗口看。一看不得了,里面的同学俨然已经坐好上课了。方茴忙跑到理A门口,硬着头皮喊了“报告”。
  班里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射去,方茴紧张地低下头,讲台上的女老师冷冷翻开人名册说:“你是方茴对吧?”
  “对。”方茴点点头。
  “全班只有你一个女生没来报到!”老师皱着眉头说,“去那边的空位子坐吧!怎么高三开学第一天就迟到?陈寻和乔燃也是原来你们(1)班的吧?侯老师没通知你们还是怎么着?就差你们三个人了!都高三了,还这么散漫怎么行?以你们这样的态度,能考上重点大学吗?是不是现在教育部提倡‘减负’你们就都不担心了?我告诉你们,‘减负’没减在你们这里,只要还得高考,你们就都不能放松!到时候上不了一本线,谁管你‘减负’没‘减负’?在我这儿,高考就是硬道理!”
  方茴从小到大没被老师这么当着面训过,当时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没带课本,整堂课就像煎熬一样,下课铃一响,她就跑出了门,拿201电话卡去给陈寻和乔燃打电话。
“喂……”电话半天才打通,乔燃接起电话的时候还有点眯瞪。
  “你们俩快来!今天就正式上课了!”方茴焦急地说。
  “什么?不是报到吗?我靠!陈寻,快起床!”乔燃醒过闷来,大声嚷道。
  “我也是刚知道,都上完一节数学课了!啊对,你们别忘了带课本!”方茴提醒他们。
  “好的好的,我们这就过去了!拜拜啊!”乔燃慌忙挂了电话。
  说是快啊快的,这两人却耗到中午十二点才到学校。毫无意外的,他们被早上那个新班主任李老师训了一中午。方茴在年级办公室门口等着他们,侯老师正巧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资历尚浅,带不了理科A班,被分配到B班当班主任了。
  “我说你们也太能胡闹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收收心!”侯老师皱着眉说,“我之前还向李老师推荐陈寻当班长呢,真不给我作脸!”
  “我们不知道今天就算开学了,新闻不是说暑假不让办辅导班么。”方茴委屈地说。
  “这不叫辅导班!叫提前开课!”侯老师瞪着眼睛说。
  “那……他们没事吧?”方茴小心地问。
  “李老师正说着呢,也就她这样厉害的老师能制住了你们!我是降不了你们了!”
  侯老师说了两句就走了,方茴又等了一会,陈寻和乔燃才垂头丧气的从里面出来。
  “怎么样?”方茴忙凑上去问。
  “能怎么样,一顿海批呗!”陈寻翻翻白眼说。
  “我不是让你们快点出来嘛!怎么这点儿才到?”方茴责备地看着他们说。
  “你问他!”乔燃狠狠瞥了陈寻一眼。
  “我也不想啊!”陈寻委屈地看着方茴说:“我们俩出来晚了,他们家有辆轻骑,我就说干脆骑这个去,总比自行车快。我们在平安大街上狂奔,结果后面一摩托死命追我们,我心想这人真他妈没劲,这节骨眼上跟老子拼速度,就催着乔燃快开,我也没回头,那知道丫是警察啊!操!车没收了不说,还罚款!我们俩一路从平安大街腿儿着过来的!乔燃你也别丧气了,这事真他妈的是点背不能赖社会,命苦不能赖政府啊!”
  “你太能折腾了!”方茴叹了口气说,“乔燃你还陪他一块儿!”
  “谁挡得住他!”乔燃无奈地说。
  “这老妖婆也太厉害了!刚开学就给我顿狗屁呲,出师不利!”陈寻冲年级办公室比画着中指。
  “等着吧!够咱们受的!”乔燃摇摇头说。
果然不出乔燃所料,李老师以后对他们仨一直没好脸,而第一次月考后乔燃就被刷到了B班,好在之前他有心理准备,也不怎么觉得难受。反倒是陈寻一个劲地安慰他,乔燃并不在乎,他觉得在这个班太累了,所谓“减负”在这里就像数学公式一样变成了“加正”,离开是种解脱。
  因为全是原来各班的尖子生,所以每个人都非常拼命,恨不得连课间都做题,按赵烨的话说,整个一群牲口。不仅如此,老师也都是“特级”或“名教”,坚持秉承严格要求的优良传统。英语每天要求背作文的重点句式,第二天默写,如果默不出来,那就很遗憾了,您就老老实实的回家抄二十遍吧。语文总有数不完的通假字、错别字和文学常识,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出不到。数学化学物理,真题模拟精编汇编三点一测,卷子一片一片的摞起来能到腰那儿,真是学海无涯。如此下来,不仅乔燃这样的边角料撑不住,就连方茴陈寻名次也都略有下降。
  偏偏李老师还总指桑骂槐地敲打着,什么不要以为高一高二学习好高三就能考上好大学,不要以为凭着小聪明就能金榜题名,清华北大是朝着一步一个脚印的辛勤努力者敞开的,而不是为投机者存在的。这些话直接刺激了陈寻,让他的情绪史无前例地低落下来,方茴更是特别往心里去,恨不得马上考个第一第二,但是却越急越乱。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当那件事发生,两人几乎一起崩溃。
  事情的起因是李老师在晚自习后的例行讲话,每回这个时刻都是陈寻的痛苦时间,为了避免她明里暗里的批评,陈寻总是低头做题不去看她,有时候甚至干脆趴桌子上闭目休息。
  而那天一进门李老师就直接点了陈寻的名,她皱着眉说:“陈寻你起来!别成天迷迷瞪瞪的!那么辛苦晚上就好好休息啊!尽干没用的事!”
  陈寻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不情愿地坐好了,方茴回头看了看他,满脸忧心忡忡。
  “我也知道你们都挺累的,也不想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说这种废话,但是由于某些同学的不自觉,所以我今天必须要说一说这件事。”李老师严肃地站在讲台前说,低下原本茫然的同学都迷惑地抬起了头,“今天我在文科班上课的时候,有两个女生传纸条聊天,被我没收了。先不说在老师讲解习题的时候,传条是不尊重老师,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事,单说这个纸条的内容。传条本身就是偷偷摸摸的行为,什么正大光明的事不能当面说啊?非要写小纸条?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你们都这么大了,我也不绕弯子。青春期对异性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你们要处理好这种情感,不能任之发展成龌龊的关系,影响别人的同时也影响自己。尤其在高三,你们说这会是想那些事的时候吗?校园里是让你们手拉手谈情说爱的地方吗?再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我给你们留面子,你们也要心里有点数,自觉的话就主动来找老师谈谈,别到最后让我点名点到头上,那可就不好看了。”
  李老师的话让班里骤然成了低气压状态,所有人都埋着头不敢吭声,也有的人左顾右盼,偷偷交换着眼色,猜测谁是那个被李老师抓住的倒霉孩子。而陈寻和方茴则是无比苍白,两个人的心怦怦乱跳,方茴甚至连牙都打战起来。
  李老师宣布放学的那刻,方茴就像被施了极刑后放开手脚,浑身瘫软。她有点绝望地回头看向陈寻,陈寻却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等大家走得差不多了,陈寻才阴着脸走到方茴身边,方茴眼神涣散地轻声说:“李老师……是说咱们吗?”
  “不应该啊……”陈寻摇摇头说,“文科班捅的雷,她们传条干咱俩屁事,不会的,不会的!”
  “那她干吗那么说?我觉得脊梁骨都冒凉气,好像她就是对着我说呢……”方茴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说。
  “她说话不是一直那个劲儿么?甭理她!”陈寻烦躁地说。
  “要不我去找她谈谈?别闹得太大了。”方茴抿着嘴说。
“你有病啊!”陈寻焦急地说,“这不是不打自招么?万一她说的不是咱们呢?那以后她还不更不待见咱们?再说这事能闹多大?她也就吓唬吓唬大家,敲山震虎,怕早恋呗!”
  “哦。”方茴忧愁地应了,可是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
  “那什么……今儿咱俩就别一起走了,你先出去,我过五分钟再走,后门那个小窄道再会合。”陈寻揪着自己的外套口袋,虽然他嘴里说着没事,但其实心里还是担心的。
  “不用了,我就直接回家,你待会也直接回家吧。”方茴说,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和陈寻一起走了。
  两人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宿,第二天李老师却没再提这事,一切和往常一样,后来陈寻间接知道,文科班被逮住传条的是王曼曼,陈寻也不好腆着脸去细问人家写的是什么,和他有关没关。反正这事没人出来顶雷,也没人找他们麻烦,他们就渐渐放下心来,只不过课间中午不再聚在一起了。
  月考结束不久之后,为了能更进一步督促考生,高三年级各班都召开了家长会。发放记分册的时候方茴又看见了陈寻的妈妈,张晓华仍旧很和蔼可亲,特地和她聊了会儿天,询问了她的学习情况和月考名次。
  别过张晓华,方茴和陈寻在那事之后第一次一块回家了。家长和老师聚在一起,就代表着学生们彻底放鹰,他们俩憋屈了几天的烦闷也稍稍得到了缓解。陈寻买了个烤白薯,香喷喷的直冒热气,两人一人一半分了,陈寻咬了一大口说:“这会儿的白薯还是不好吃,太水。”
  “挺好吃的啊!”方茴吹着气说,“你就爱穷讲究!”
  “切!那是你没吃过好的!我姥姥家那边有一个卖烤白薯的摊,皮上一层糖油,掰开连心都是通红的,哎哟,那个香啊!”
  “赶明儿你给我买一个来。”
  “嗯!等咱高考完我就带你吃去!咱们一口气吃两三个!”
  “瞧你那点出息!”方茴笑了笑。
  “笑什么笑,有本事你到时候别吃!”陈寻揉她的头,方茴闪开,嬉笑着打他。
  陈寻一直把方茴送到车站,上车之前偷偷亲了她一口,方茴捂着脸跑开,从车窗里生气地瞪着站在下面的坏笑着的陈寻,他无赖地挥了挥手大声说:“晚上给你打电话!”方茴点了点头,公共汽车开起来,慢慢把他落在了后面,变成深蓝色的一点影子。
  而那天晚上,方茴却最终没能等来陈寻的电话。
  方建州回家之后意外地没有理她,一进门就在客厅里打起了电话。方茴隐约听见他好像在电话里和徐燕新争吵,随着他的嗓门越来越大,方茴渐渐也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的父母照例不欢而散,方建州摔了电话,气哼哼地推开方茴的房门喊:“你出来!”
  方茴吓得手一哆嗦,虽然方建州和徐燕新吵闹怒骂无所不行,但对方茴还是一直很温和的,从小到大几乎没发过脾气,而这次上来就劈头盖脸的,弄得方茴十分慌张。
  方茴颤颤巍巍地走到客厅,方建州坐在沙发上,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大声说:“方茴,我真没想到你这孩子居然还能出这种事!你自己说吧!”
  “什么事啊?”方茴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但却不愿相信真就发生了。
  “什么事?还用我提醒?好,我提醒你,陈寻!”
  方建州把电视遥控器狠狠摔在茶几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而方茴只觉得她仿佛随着这声响坠入地狱,脑子一下就蒙了,心如同被撕扯般的惊恐难受。
  “你们够本事的啊!居然闹到老师同学全校皆知了!你们李老师下了家长会就把我和陈寻他妈叫到一边说了,说是别的班同学传条议论你们,说你们什么好了,天天手拉手一块上下学,当时我听到都快羞愧死了,你们自个不觉得丢人啊?李老师说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去找她了,可你们谁都不理那套,照样我行我素,怎么主意那么大啊?你说说是谁教你的!你别以为你们那点破事,谁都不知道,他们家是子母机,你们俩晚上打电话,他妈屋里的母机就闪亮,人家早就知道了,就没好意思说你!陈寻他妈说你还去人家家里吃过饭?你这么大姑娘怎么就不知道……啊!让男孩的家长这么说你!按说这些事都不该我这个当爸的说,但你妈压根一点用不管,就知道挣那点破钱!陈寻他妈让你妈给她打电话,这不,你妈刚打完就跟我闹哄来了。该教育的时候不教育,事后装他妈诸葛亮!我告诉你,你们那点念想现在就全都给我断了!平时晚上老给你打电话那男生就是陈寻吧?我一问是谁就说是同学,我还不知道是同学!跟我耍这小聪明!从今天起不许你打电话!什么问作业对题都不行!每天早上我送你上学,晚上七点准时到家!要是让我再发现你还和那小子扯不断可别怪我不客气,到时候我绝不给你留面子!”
 方茴哭着听完方建州的训话,羞耻感、恐惧感和那些言辞俱厉的话一起深深埋入了她心里,就像凌迟一样,让她痛不欲生,无处躲藏。
  “听见没有!说话!”方建州继续厉声逼问。
  “知……知道了……”方茴哽咽地答道。
  “洗洗脸,赶紧回去写作业去!”方建州点起一根烟,挥挥手说。
  方茴扭过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窄窄的一道门,走出来之前和之后如同两重天地,让她觉得这世界已到末日。
那一夜方茴几乎没有睡,第二天方建州果真亲自骑车送她到了学校,在校门口又一通半叮咛半威胁的教训,让方茴再一次深刻体会,已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而是无法改变的悲惨现实。
  方茴在班门口遇见了陈寻,他也是一脸憔悴,显然昨天张晓华也和他说了差不多的话。平时亲昵熟悉的两个人在看见彼此之后都有些发愣,方茴红着眼睛低下了头,陈寻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抬眼看到旁边“高三年级办公室”的字牌,终是半张着嘴没吐出一个字。他们下意识地一前一后错开,就像并不熟悉的同班生,交叉的进入了教室。
  到中午休息的时候,方茴和陈寻一起被叫到了老师办公室。高三年级办公室是个里外套间,李老师是分别找他们谈的,和陈寻先说,方茴在外屋等着。
  侯老师的办公桌就在外屋,她朝站在门口的方茴招了招手,把她叫过来说:“这又是怎么了?干吗单提拎你们俩啊?”
  “问问情况……”方茴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憋红了脸。
  “问什么情况啊?”侯老师说。
  “恋爱情况呗!你们班这两个学生早恋了,你忘了前两天李老师说的那个传纸条的事?”旁边的崔老师搭腔说。
  “什么?”侯老师瞪大了眼,诧异地说,“不是说文科班的吗?我也没仔细听,怎么又变成他们俩了?”
  “是别人传条写的他们的事,人家可是校园情侣,好像说还通知他们家长了,你当了他们两年班主任都没看出来?”崔老师笑着说。
  “我上哪儿看出来去!”侯老师皱着眉说,“方茴,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你们平时五人小团伙在一起都挺好的啊,要说还是你和乔燃更亲近呢,和陈寻又是怎么一档子?”
  “就……就那样……”方茴小声说。
  “没看出来你平时蔫蔫的,主意还挺正!说实在的,你们现在瞎搞这个一点好处没有,耽误了学习不说,你以为你们以后就能一直好了?这人生的路长着呢,变化多大啊!你们俩要是考到两地,自然而然就分开了。再说你看陈寻是那么踏实的人吗?他聪明,他玩得起,你行吗?你本身就是爱钻牛角尖的孩子,我劝你别在这上面耗费太大精力,真不值当!”
  侯老师毕竟年轻,现在也不直接教他们,所以说出来的话没那么严厉,还带点朋友式的劝慰。可是她的这番话让方茴听着也照样难受,她越来越觉得前路渺茫,没有方向可寻。
  两人说了一会陈寻就出来了,他看出方茴黯然的神色,但身在老师办公室内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先传达李老师的指示,让她进屋。方茴没有抬头,和他擦身而过。
  李老师说的话要比那天在班里缓和些,先讲了一大堆大道理,摆明利害。然后又强调必须悬崖勒马,绝对不能影响高考复习。最后要求方茴写一份检查,保证和陈寻断绝一切联系,在班里不能说话,回家也不能打电话等等。她会监督他们,如果再被发现有暧昧的举动,不但要通知家长,两个人还会被开除出理科A班。李老师最后总结,总之,她绝不会让A班这么优秀的班集体里出现害群之马,要把所有非分之想扼杀在萌芽状态。
  方茴机械地一直点着头,强烈的耻辱感和冰冷的声音早就让她的心麻木了,以至于李老师让她出去时,她还在原地愣了一两分钟。
  出了办公室的门,方茴就被听到风声一直守在门口的林嘉茉拽到了一旁,她着急地问:“怎么样了?没事吧?”
  “嗯,写检查,保证以后不再说话。”方茴苦笑着说。
  “我靠!这么绝?你们俩也没怎么着,至于吗?”林嘉茉皱皱眉,“好了好了,咱们先下楼再说,他们都在底下等咱们呢!”
  “啊?不能去,被李老师发现就又麻烦了!”方茴被折腾怕了,慌忙挣开林嘉茉的手。
  “哎哟!怕什么啊!你真当李老师是千里眼顺风耳呀?还能时时刻刻看着你?他们在阶梯教室后面那里呢!那地方平时根本没人去!我们又不是王曼曼那个八婆,不会给老师通风报信的!”林嘉茉拉住方茴说。
方茴被她一路拽着,犹犹豫豫地去和陈寻他们会合。她们还没走到阶梯教室后面,就隐约听见了陈寻怒骂的声音,林嘉茉皱着眉,先一步走过去说:“你小点声!还嫌不惹眼是不是?”
  “怎么了?我连说话权利都没有了?你怎么跟姓李的那个老妖婆似的,管那么宽啊!”陈寻没好气地说。
  “谁爱管你啊!这不是还有方茴吗?反正被发现我们三个都没事,到最后也是你们俩倒霉!”林嘉茉也生气了,甩手走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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