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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这样笨拙地生活

_2 廖一梅(当代)
这废话满天飞的时代,沉默是人类最大的贡献。
回避大多都是出于恐惧,中国文化回避死亡和性是因为恐惧。
如果带着约定俗成的、既定的观念,或者是既成的思想来看待这个世界,那它就老是那么一个样子。
人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但是实际上人对什么是“利”和“害”可能已经完全混淆了——大家觉得是在趋利避害,实际上可能完全是在自我束缚。
保持幽默感,保持尊严,认真对待自己,认真对待他人,对结果不存奢望。
我从没打算遵守小市民的道德规范。
接受是容易的,难的是拒绝。人其实是所有准则都来源于他人,自我思考比什么都重要。
大众审美是一个现代的概念,它不是指那种原初的来自大多数人的喜好,而是被传媒出于商业需要甚至是政治需要而被制造出来的一种风尚,在这个现代社会中,这种审美是最令人发指的审美。
我早就说过“大众审美是臭狗屎”,但我说的大众审美不是天然的、纯朴的、真正的普通人的审美,而是被商业操纵、被意识形态控制,被故意以各种目的规划引导的那种审美。因为产生原始的、质朴有力的大众审美的社会结构已经消失了。所有的传媒电视报纸网络时尚杂志推销的审美全部都来源于商业利益和政治利益,无一例外,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这种审美肯定是一个怪胎,肯定是狗屎。
这是一个资讯过于发达的世界,无用的资讯太多了,人基本是被生活表面泛起的肥皂泡迷惑了,你挑拣肥皂泡没有意义,因为它们肯定会碎的。
在城市这部飞速运转的机器里,生活是广告里的画面,杂志上的照片,有着整齐划一的标准模式。一早起床上班,开车,坐地铁,坐公车,坐电梯,走进属于你的那个狭小的格子间,对着电脑,打着莫名的电话,说服别人和被别人说服,无论是漫长的一天,还是白驹过隙的一天,太阳总会落山,又挤在车流中回家,在夜色中找个饭馆吃饭,或者端一杯酒在酒吧,或者端一碗面看着电视……枯燥,便是生活本来的模样。
电视真的是一个特别可怕的东西,它一出现,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的夜晚全都变成一样的了,都变成晚上坐着吃饭,然后开着电视,同样的信息……
这个世界我觉得最美妙的或者说最难解的一部分就是因为它是非常非常复杂的。
如果你不是从想得到什么东西或者是要树立某种自信,或者争取某种权利,或者是要达到某种目的的这种观点出发,要理解他人其实是能够做到的。
这个世界就是喜剧、悲剧和闹剧混杂的世界。
解决一个误会就会产生另一个误会。
完美这个词不适于这个世界。缺憾是这个世界的重要特征。
道德属于现在,而非未来,甚至也不属于过去。因为道德一直在变。
为什么没有伟大的女艺术家、女哲学家?错误不在于我们的星座、我们的荷尔蒙、我们的月经周期或我们空洞的内部空间,而在于我们的制度和我们的教育。女性优秀道德的标准几乎拒绝了女性成为伟大艺术家的可能。其实女人更加敏感,要抗拒的东西更多,更多超越于世俗。男人被各种东西规定得太多。脱离了道德的束缚,未来,女人将会变得更自由。
人都需要一个群体认同感,网上流行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语言,他说这些话,你也说这些话,好像你们就有某种联系了。完全虚幻的联系。
现在,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微博,都用来说话以及听别人说话,人已经很恐惧一个人待着,恐惧处于一个自我的世界,时刻地不安着,唯恐被世界遗忘,被流行抛弃,需要时刻感觉到自己在群体中,需要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着你,或者说话有多少人听见。所以,为了要让更多的人看见听见,你就会说一些哗众取宠的话,这些话跟真实意思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所有的人都想用几句话,比如微博的140个字,来判断事物,表达自我,吸引大家。如果140个字能说清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那真是太幸福、太简单的一件事了。世界上的事不是都能用140个字就能概括的。
现代人的时间感是跟整个宇宙的时间感脱节的。人的时间感,在于从北京到上海一个半小时,找一个人几分钟能找到,订一个比萨多长时间能送到,做一件事业多久能成功。所有事情的时间都是以一天,或者一小时、一分钟为单位来计算,你也要求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以这样的速度出现在你面前,人已经不善于等待,完全没有耐心了,甚至没有耐心等待种子撒在地里,等着它慢慢发芽生长结果。所以就会出现各种催化剂膨大剂。在古代,一个人出门,一走各种由时尚杂志和社会习俗规定的幸福标准,就是你认为你应该成功,你认为你到多大年纪应该有房子,应该买车,应该结婚,应该过什么样的日子……很多很多人做到了,你看到他们幸福了吗?
这是我为自己选择的态度: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接受一个有缺憾的世界。
6.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关于年轻和孤独
人类是孤独的,这从来没有改变过,无论哪一代人都不能幸免,并不稀奇。只是年轻时,初遇此事,觉得是一个新发现,觉得不公平,不甚美好,觉得就自个没赶上好时候,其实我们都一样。不惧怕孤独的生活就是认可它与你同在,细细地打量它,认识它,琢磨它……有时候在午夜,你甚至能听到它在你的身体里嘶嘶作响,通过它,你会更深地了解自己,了解他人和世界。人类的文明、艺术、信仰和各种丰功伟绩都是跟你有同样困惑,同样希望克服孤独,但这些依然是孤独的人创造的,明白这个至少不必为此慌张了。
一个人老去,便对年轻的生命有着本能的崇拜吗?人是贪恋青春和生命的,这强烈的感情会降低人的智力,抹杀更深刻的经验,无视基本的常识,安静地等待老去也是一种尊严吧。
幸亏还有死亡,有终结,否则就像西西弗斯,无限循环的不完满更可怕。
我同意,胡闹是年轻女孩和年轻男孩成长的必由之路,是成人的必修课。而且,我不相信有简单、正确、容易的捷径可走。没有胡闹过的人对人的不确定性,自我的混乱缺少必要的了解,没有切肤之痛,会较难宽容,对许多人和事认识狭隘。
我害怕年老时会无能为力,不能选择的时候被迫做一些丧失尊严的事情。比如失去了明确的意识还要生存;需要安静死去时还要切我的气管,我也没有能力阻止别人这样做。我害怕自己年老时变得软弱,年轻的时候总会有更多的办法,有更强的生命力,不一定需要自己多大的力量,就可以克服一些问题,不会对别人产生心理上的依赖。所以,如果不能够变得宽厚豁达,年老时就会变得困难。
我们不断长大的过程便是不断不信和厌倦的过程,不可避免,我们丧失了生命的新奇感,不断地学习成熟稳重,克制欲望,保护自己,担负责任,希望在人群中获得成功,而成功的标准也是别人教给我们的。
如果剧场能换回你的记忆,呼应那些心底的渴望,剥掉那些让心灵和感官变得麻木、被生活磨出的厚厚的老茧,让你重新感到柔软和冲动,你会知道,生命的本质就是这般无遮无拦的,勇敢的,坚强的,多情的。
生命真的很沉重,也很脆弱,不是一个乐观的态度和几句自嘲的笑话能交代得过去的。自由,不是不能获得,但需要万分的坚强和一点点运气。
无论多么固执任性的人,十年的岁月也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那是不同的风景,无所谓好坏高下。
渴望被了解,不知道是不是人自身的缺憾和不完满所带来的需要和渴望。渴望被了解是孤独的人类的软肋吧,不能幸免。
不要预设终点,其实别人告诉你的终点什么都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终点。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功课,可能会有人提供一点帮助,但最终任何事情都要自己解决。我经常有那种感觉,如果这个事情来了,你却没有勇敢地去解决掉,它一定会再来。生活真是这样,它会让你一次一次地去做这个功课直到你学会为止。
很多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是荷尔蒙高涨得要炸开一样,他想献身,想爱一个人或做一个工作,然而就是在这种最热烈的时候却没有出口,不能抒发,不能像烟花一样绽放。他和世界不能融合,自己那么有力却得不到呼应,找不到可以献身的东西,所以迷茫又不肯屈服……
人是可以像“犀牛”一样那么勇敢的,哪怕很疼也是可以的,看你疼过了是不是还敢疼。大多数人疼一下就缩起来了,像海葵一样,再也不张开了,那最后只有变成一块石头。要是一直张着就会有不断的伤害,不断的疼痛,但你还是像花一样开着。
那些将内心的痛苦转化成外在的力量、或者试图影响周围的人,其实比那些死守自己的痛苦的人要坚强得多。
痛苦这个东西跟世俗生活中的顺利、成功没有什么关系。人们在谈论痛苦时会有很大分歧,大家会觉得获得成功就可以避免痛苦,只要你有钱,有权,你就会很幸福,很满足。有无数人做到了成功,但真正获得满足感的并不是多数人。痛苦与否还是要看你对生命是否足够诚实。如果有谁说他们不痛苦,那我只能说他们是幸运的人。
生命就是一个寓言,世界总是用某种特有的方式让人明白一些秘密。
阳光明媚的少年时代必然会结束,你会知道你和生活的碰撞是很剧烈的。
你如果是个一辈子都快乐无忧的人,那你肯定是个肤浅的人。
学校教不了你人生观,也教不了你表达方式,这些东西都教不了,但是大学非常重要,大学是人生最重要的时期,因为你很多东西都是在大学这段时间形成的,而且可能会贯穿你一生的东西都是在这个时候形成,但是不能指望谁教育你,或者从谁那儿得到启发,最本质的是自我教育。
最可怕的就是有公共的成功标准或者公共的幸福标准,如果你认为好,那就是好。“好”完全是自我感觉,跟别人没什么关系。
自信和才能是两回事。
不要渴望事情简单到你都可以用最简单的一个词一句话去理解,这个生命就是那么复杂,正因为复杂才有趣,要不然太枯燥无味了。
从长大开始,我们就是在给自己画格子的一个过程,听别人指导我们的人生,告诉我们左边到哪为止,右边到哪为止,上边到哪为止,下边到哪为止,告诉你,左边可能是你要学业有成,右边是你要找到好工作,上边是你要有幸福的婚姻,下边是你要有钱,这些格子慢慢地画出来,你把你自己框在里面以后,你就觉得安全了,你就觉得能获得幸福了取得成功了。其实这是不可能的,那个格子只能让你更困惑。那些能为人类打开新的局面的人,或者能带来新的格局的人都是因为他没有这些框子,他是个勇敢的人。
后天是包裹在自我外面的一个厚厚的硬壳,而且是一层又一层的硬壳,人不知道要花多大力气才能把这个硬壳一层层地去掉,而且这一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因为它已经跟你的自我密合地长在一起了。
有太阳就会有阴影,你不可能只要太阳不要阴影,这是必然的,你只能正视这件事。
试图解决问题的人从来不是残忍的人,是制造问题的人残忍。不是我发明了这个世界上的问题,是存在这些问题我想知道原因。
轻易听信别人告诉你的,让禁忌阻碍你的视野,给自己定下条条框框,过约定俗成的生活,我把这叫做二手生活。
我们的幸福快乐或痛苦悲伤,并不因为我们是男人或女人,而是陷入了某种模式和概念。
文艺女青年对这个世界充满一厢情愿的热情和美好愿望,也必然会遭受很多打击。她们和这个世界是一种互相试探的关系,由于找不到答案,所以处在一种困惑的状态。但因为她们始终希望能够在生活中有所发现,容易和各种东西产生共鸣,所以也很敏感,保持着开放的心灵状态,并且容易多愁善感。
文艺青年并不是个坏词儿,说明他们敏感,对物质世界之外的精神世界还有要求,但是他们也会作茧自缚,他们经常陷入自己对世界的不满当中,难以跟世界达成谅解,难以以有力的态度或者释然的态度与世界相处,这些问题最后会成为他们的某种姿态,就等于把他们限制在更狭小的空间。我说要终结文艺青年时代,是希望获得真正的自由。
人不是以年龄划分的,而是以他们对生活的看法。就像彼得潘一样,有时,时间并没有法则。
钻进柴米油盐里,你就陷入了时间当中,时间立马会在你身上发生流动。如果你生活在时间之外,时间自然就管不着你了。要想永远保持年轻,也许应该生活在生活之外、时间之外。
一个我们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被教育被规划,不断接受外界赋予的标准的一个过程,或者可以尖刻地说,是每一个人自我伪装的过程。
人和世界的关系是因为你付出了情感。比如某天你看到很美的夕阳,说因为这幅美景,我害怕死去。这种一瞬间很美的情绪,你会贪恋,会感动——这种情绪人们可能能从爱情,友谊,亲情中体会……任何一种感情都有可能引发这种强烈的留恋感。
每个人都对自己不满意,这种不满意推到极致,在《柔软》中就是对自我性别的不满。有的人的改变,是遵从本性。还有一种改变是改变本性,去适应社会准则和教育准则。后一种带来的身体和灵魂的不匹配,更是造成很多困惑的根源。
真正的浪漫,或者我们用诗意这个词,是一个天马行空的诗意的世界,是可以飘浮在城市的上空,凌驾在生活之上的那一面。
不触动人的某种禁忌,人是打不开的。
7.你是个任性的孩子
——关于孩子
“有了孩子会改变一个女人”这件事儿是被人神化了。我不认为孩子能给一个人带来最本质的改变。他就像你身边的一个朋友,你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或者那样的朋友,可能都会对你的生活发生影¨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响,孩子的影响也是这样。你会看到生命最初的样子,再重新想你的最初,这肯定是一种有益的经验,但不足以让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基于我对世界的认识,把孩子带到这世界上是危险,而且没征求他同意,自己就替他做主,有很大的压力。世界越来越复杂,有时候是美好,有时候是残忍,成长的过程很艰难,在孩子无助的时候,我们的经验对孩子也没什么帮助,但是我决定必须要承担责任,从这角度说还是很勇敢的。
把自己的生活寄托在孩子身上是愚蠢的想法。孩子如朋友,相爱而不互相占有,希望他能成为相对完善愉快、能自我平衡的孩子。
关于孩子的问题,我的确认真思考过,以我一贯的悲观主义,对孩子——人类的未来不抱什么希望。有一件事你无论如何不能否认,你的经验,你的教训,你受过的痛苦,你一次次的努力,你最终掌握到的一点人生秘诀,对你的孩子毫无用处,他什么也继承不了。你当然可以强行灌输给他,但还是得看着他一次次跌倒,又哭又闹,抹着脸上的血,自己不试连糖和盐都分不出来。而对那些过分热心的父母,这些小没良心的没准还会拿出詹姆斯·迪恩的劲头,说:“我要过我的生活。”我的生活是什么?就是以前受的苦都白受了,他又要从头开始!
我不是正经人,但我是个严肃的人。说一个人是正经人,意味着你要遵守社会规范,尊重传统习俗,符合世俗道德。我不是那样的人。而严肃的人希望自己的生活是有目的的,不是随波逐流的,不是及时行乐的,是能获得某种意义的。
你是个任性的孩子,我知道,我怎么能责怪你呢?我自己也很任性。敏感、任性又感情强烈,你的一生会因为这些品质而与生活碰撞得更多,更剧烈。你在那个角落里哭了很久了,我不过去安慰你,你要的无限的亲吻拥抱都是无济于事的,再多的安慰也没有用,你得自己学会平静下来,面对这最初遭遇到的分离和痛苦,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还有无数比这更艰难的时刻在等着你呢!
这辈子我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情便是生孩子。
我不知道你会有着怎样的人生,我唯一希望你拥有的品质是乐观。乐观——这是作为人能得到的最幸运的礼物。
生命在我的身体里,在我的眼前完成了它做了上亿次的小魔术。我像个被惊呆的孩子,整天坐在摇篮前,看着这最平常不过的奇迹。我曾经努力在世界和我之间建构一道屏障,现在我清楚地知道,这道屏障的致命缺口出现了,这个小小的缺口会引来滔天洪水颠覆我的人生,把我从一个自由自在的任性女人,变成一个牵肠挂肚的母亲。
你是个快乐的孩子,一旦你学会了克制痛苦,生命还有无数的惊喜和欢娱在等着你,那是要你以敏感的心慢慢去发现的。
我没有看到过多少孩子让女人变得很无私的情况,我更多地看到孩子使人变得更自私。好像顶着孩子的名义,很多事儿都可以做了,会变得很强权、专制,孩子甚至给她提供了那样一个土壤,没有自省。任何一件事儿处理不好都会变成这样,并不只是在孩子的问题上,他并不比别的更特殊。
有了一个孩子,就必须对生命怀有信心,要不然你怎么把他带到世界上来?要教给他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怎么看待世界,怎么生活。如果我自己都没有信心,那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孩子觉得什么都是新奇的,看到什么都会笑。对一个孩子来说,一切都是有可能的。那是人类最初没有被打击过的信心,这种信心真是宝贵呀!
有一次哄儿子睡觉的时候,问他:“到妈妈这儿来之前,你在哪儿?”他当时四五岁,想了半天回答我:“想不起来了。”我就笑:“那也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实在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反正你到我这儿来,我很高兴。”他没再吭声,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拉下他蒙在脸上的被子,黑暗中,摸到他满脸都是眼泪。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了。我当时深有感触,这是人本能的,本质的忧伤,这就叫“乡愁”吧。你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这对每一个人都是很悲伤的东西。但是在我们长大的过程中,因为反复地问而没有答案,就被放弃了,然后你转而关注现实的问题——我要学什么科,我要上哪个学校,我要去哪个公司,我要买房子……忙于解决这些问题,你把你最本质的疑问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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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创作者都是雌雄同体的
——关于创作与作品
写作是孤独的工作,一个人对着一片虚无创造出拥有色彩和激情的世界。
创作的第一前提就是表达切肤之痛。
有多少种人生,多少种趣味,就应该有多少种戏剧,像性一样美丽的戏剧是因人而异的,真实的,肉感的,贴身的,充满激情的,有时也是沉默、安静、残酷而锐利的。
写作,我时常希望它对我只是游戏,但实际上它直接参与了我的生活,干涉着我的身体,甚至控制了我的内分泌。或者相反,那些文字,无论是书还是剧本,都是生命的分泌物,痛苦的,困惑的,好奇的,痴迷的,骄傲的……
“等待奇迹发生”——这就是我为什么写,而你们为什么看。
我是一个诚实的作者。我在戏中采取什么态度,我在生活里就采取什么态度。我不能以虚假的态度来完成我的戏。在舞台上的就是我,代表我当时所有的态度——我对生命的态度、对人的态度、对爱的态度、对孤独的态度、对交流的态度……
剧中人有具体的情境、具体的职业和具体的个人遭遇,但这些都不具有实际意义。我希望看过戏的观众,能感到在他的生命中有一些东西是值得坚持,可以坚持的。
人是不断遇到困惑的过程,一个困惑解决了,又会遇到更大的困惑,所有的创作都是一个试图解除自己困惑的过程。
我能保证的是,我所写的小说和戏剧都没有虚假的成分,这里的“虚假”指的是它们都不是出于某种策略来写的,每句话都是我最真实的感受、是我对这个世界真实的看法。从这个角度说,你说书中的主人公和我有关,这是肯定的。
人的自我探索不会有终点,创作也不会有终点。
当时就想把语言当成利剑,能听到它在空气里挥舞摩擦发出的“啪啪”声,那是无论在电影还是电视剧里都做不到的。
我认为如果试图去想观众喜欢什么你给他什么,一定不会赢得他的尊敬,你想取悦一个人得到的一定是轻蔑。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你首先要有自己的尊严,这个尊严就是认真地对待作品,以你真实的态度,而不是更低或更高的态度,呈现你的想象力。讨好他人属于服务性行业,我觉得艺术不是服务性行业。电视剧无疑是大众娱乐了,电影也走向大众娱乐了,戏剧依然有可能保持它的这种艺术特性,以寓言的方式来描绘生活,在小众的范围内争取更大的观众,我为这个现实感到庆幸。
所有作家的作品都跟他的生活直接相关,都来源于他的生活感受,是感受、观点,而不是事实。作品是由事实建造的迷宫,所有的作品都是。
我在戏剧中努力探讨的并非是现实生活中的各种问题,而是在任何时代、任何人都可能遇到的一种处境,关心社会问题也能揭示某种角度,这种方式和寓言没有高下之分,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恋爱的犀牛》是年轻的荷尔蒙的作用,是每一个人都会经历的激情时期的产物。浑身的力气去冲撞这世界的坚硬的墙,以坚持不可理喻的爱的方式去对抗世界,肯定自己的力量。
现在有了更多的资源,但资源不应该成为束缚,不能因此害怕失败,如果反倒困于这些资源而不去做冒险的事情,只去做容易成功、容易被人接受的事情,那是对自己的背叛。
我每次走到剧场里,都有一种特别奇异的进入时光隧道的感觉。那些你年轻时候的气息、冲动、激情、任性,所有的一切居然在一个地方原封不动地保存着。你自己可能都不再感受到它了,但是一走进剧场里,看到那些年轻的演员在台上用和十几年前一样的热情去说那些台词的时候,真的是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你的戏其实已经脱离开你的手跟更多的人建立起他们之间的联系了,它已经成为一个另外的生命,在跟所有的人交流。
生命本身对于我来说就是无能为力的,人会经常感到一种无力感,或者是跟这个世界的不协调,跟其他人沟通的障碍。就在这个生活的坚硬的斑驳的墙上,即使如此,我也希望能从墙的夹缝里生出一朵花来。生活让我们所经历的内心的创伤,最终还是会在这个废墟上开出一朵花,这就是“悲观主义的花朵”。
我讨厌悲悲切切的方式,我觉得不管故事有多惨痛的场面,都应该有笑声。可能就是保持一个骄傲的态度吧,嘲讽世界,也嘲讽自己。很多时候,笑是有意义而且有力量的,笑不是傻笑,如果你笑了一晚上,没有任何感觉,那只是活动了一下肌肉,可戏剧不是让你活动脸部肌肉的,戏剧是一个心灵的运动,我坚持戏剧应该是有趣的,但有趣不是简单的逗乐耍贫嘴。
戏剧再多人看,跟影视相比仍然是小众的艺术,它仍然没有走进娱乐圈,这是可庆幸的事,保持这种平衡吧。
创作的时候,就犹如拿着一把手术刀,去剖析人物内心最隐秘的东西。事实只有一个,如果剖析出来的事实被大家认为是露骨的,那就是露骨的。
最难的不是你怎么把这个故事讲圆,而是你对于这个世界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我写的东西可能是每一个人都会有的困惑,都会遇到的跟世界不协调的关系、跟爱不协调的关系。自己的梦想得不到贯彻,这是任何一代人都会遇到的。
作为一个艺术家,你是毕加索还是梵高,这可不是由你自己决定的。谁都希望是毕加索,活着的时候作品就进了卢浮宫,谁也不愿意变梵高,到死了画才卖到全世界最高价,但是这不是你自己能经营和算计的,我觉得想这件事对于创作者来说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每个作家给大家讲出来的创作“契机”其实都是一个噱头。它一定不是唯一的,而是经年累月的这些东西,只要你不放下它,它就会折磨你,让你寝食不安,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
只要创作,我就想保持在生活上空的状态,我希望能够把脚从生活的泥地里面拔出来。不是说不根植于生活,而是你在描述的时候这是一个态度的问题而不是一个形式问题。你可以是很现实主义的戏,很自然主义都可以,但是你的态度一定不是根植于生活本身的简单的复述,或者是宣泄,或者是抱怨,这些都是不值得说的东西,一带而过的东西,应该有跳起来或者飞起来,能够用另外一个角度看待它的姿态。这个对于你是重要的,对于观赏者也是重要的,要不然人家为什么要看呢?人其实很难从自我生活当中拔出来,就像人试图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拔起来一样,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实际上我们在做这件事。
永远谈论自己的悲哀就会变得可笑,你应该用自嘲的方式。
没有比抒情更愚蠢的东西了。
跟人一样,每一部作品都有它自己的命运,一旦从你手里脱离,就跟你毫无关系了,它是一个幸运的人还是一个不幸运的人,是一个能被大众赏识的人还是不被大众赏识的人不是由你定的。
人通常的状态就是很难有东西真正打到你心里或者给你感同身受的感觉,所以我很珍惜好的作品,我很珍惜那些给我感动的人,给我不同生命感受的人,让我以其他的方式看待生活的那些人,无论是对人还是对那些作品我都特别感激,心存感激,而且不遗余力去赞扬它们,希望更多的人看到。
你选择一个题材首先它要与你有关,跟你无关的东西、纯粹技术性的工作你能写,导演也能导,但是我觉得生命有限,没有必要干这样的事。
好的戏无论隔多少年还是好戏,因为人没有变,人这个物种没有变,没有像马克思希望的那样,人有什么飞跃性的变化,外部世界改变了,但人的痛苦跟以前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只要能从中间找到现代人能够感受到的这种东西,戏剧就有生命力,就会有人看。
有趣是不能复制的。比如一个人说笑话,他用他的表情方式来讲这个笑话大家笑得特厉害,我重复一遍表情变了,语气变了,我努力模仿他的语气、表情但是肯定模仿不了,这当中产生的差距可以想象。
技巧都能学习,但是这中间好和不好之间的差别比会和不会之间的差别还要大。
坏的东西其实差不多,都是枯燥、无趣、表达混乱,对人没有新鲜感,或者肤浅,拿无聊当有趣。坏的东西的标准就是这些,但是好的标准很难讲。会有各种各样的,而且就算照着大师列出来的“一、二、三、四、五、六、七”来写也不一定好,艺术这个东西常常是分寸很难拿捏的,拿捏完全靠自己,靠天赋靠领悟力。
我不写作的时候,可能就是看着生活表面的那些色彩斑斓的泡沫一个一个地碎掉,因为实际上大多数的时候,在你周围泛起的是泡沫,我不想花时间和精力去对每一个泡沫都作出反应,我在等着那些泡沫都碎掉。
在我的作品里我比较热衷写两类人,一类是偏执狂,另一类是花花公子,这两种人都令我着迷。
我认为一个创作者最重要的素质就是没有成见,没有规则,需要有你自己的完整的世界观,不要相信这世界上有真理这回事,然后你再有一个自信去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
词都是概念,很难用一个词来概括一切。
我不太喜欢写那种一时一地的那种有地域性或者民族性的对人有具体束缚的东西,我更喜欢写那种无论你是谁,在哪儿,在什么状况下都可能会遭遇到的困境,这种困境是摆脱不了的。
作家应该是致力于把自己的脑子写透的人,你对自己的剖析会对别人有用,会让别人看到很多东西,发现自己。我觉得如果写作者有什么用的话就是这个用处,他不是编造出一个谎言或者是一个美丽的东西来让你忘却自己,而是让你更尖锐地面对自己。
创作者肯定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先知。他们试图替人找到出路,试图就是一种努力。
如果一个人特别平衡,他一定没什么可说的,他一定没有写作的冲动。一切想写作,真的有话要说的人都是因为他达不到平衡。
不要把创作者神秘化。
作家从本质上都只描写他们自己,所有的书都是自传。他们所有的作品都来源于他们跟这个世界的接触。
编剧首先是一个创造的工作,而“创造”可能是人生里头所能找到的最美好的工作。从第一个字开始,慢慢构造出一个世界;你设想的人物在中间走动,所有的爱恨情仇在里面生发,而且你可以把你喜欢的所有的品质赋予你的男主角,赋予你的女主角;你会创造出你爱的人,和你恨的人;你可以完全充分地表达自己,让他们生,让他们死。
所有的创作者都是雌雄同体的,我并不特别看重女性的身份。
编剧的乐趣就在于把你的幻想呈现出来,然后和所有人一起分享。
我不可能永远站在同一个位置上跟人交流,我也要转换我的方式,转换我的视野。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写老少皆宜的戏的人。
我不会为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地方写任何东西。一个东西有生命力应该是为所有人写的。
被误读是创造者必然的命运。就像博尔赫斯在80岁的时候说的,我不相信任何语言表达,我觉得这是作家的宿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度,所谓懂不懂不是什么硬性标准。只要你有所感受,哪怕就是你生命里某一瞬间被激活了,这就叫看懂了。
我肯定是充满缺憾的,如果我认为自己是完满的,我就不会不断地写作,肯定有很多问题,我不能给自己答案,所有的作家都是如此,一个完满的人,其实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先锋是别人说的,我没有对自己使用过这个词。任何词都是一个标签。你以一个教条的方式看待它的时候,你就理解不了真实的东西。我也不反对这个标签,因为它能供人识别,起码贴上它,你至少可以知道它不是既定的传统的模样。
写作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期望它是一个游戏,但它不是,对我来说,它还是很重要的,它是我生活的一个出口,因为它我得以平衡,如果不写作也许我会陷入疯狂。
写什么和具体生活状态无关。
电影介入了两个不可逆转的东西以后就非常难办了,一个是政治,一个是金钱,这两个东西都是有权势的,它们一定要干涉你的,无论从任何角度。话剧它不需要那么多的资金,不会产生那么大的利益,它不会成为一个那么大的产业,所以它相对保持了一种自由的空间,说话的空间、表达的空间。
“不高兴”这东西其实是很容易得到共鸣的,因为“不高兴”是好沟通好描述的,把痛苦,把不高兴写得淋漓尽致,同时还得保持尊严。在生活面前,那些敏感的,有梦想有追求的艺术家,或者文艺青年,选择“不高兴”比“高兴”要容易得多。我曾经也是这样“不高兴”的典型,“不高兴”的终极表达者。的确,在这样的人生面前,选择“高兴”是非常困难的,也很难被理解的。特别是,选择“高兴”这是需要非凡力量的,比选择“不高兴”更多的力量。
实际上,你的意思要表达清楚是不可能的,表达只能无限地接近你的意思。
你的表达方式就代表内容了,美感,惊奇也算是一种内容。有些当代艺术,假模假式有内容,其实没有内容。好的形式本身就具有内容。
世界观不同,形式感也就不同。
艺术是什么呢?你看琥珀是什么,琥珀就是松树上留下来的汁液,软的,完全不成形的,黏糊糊的,从树上流下,什么都不是,但是经过几亿年,它被封存在地壳里,经过了风吹雨打,岁月变迁,最终变成了晶莹的琥珀。对于我来说,生活就是那些松树上流下来的软的,不成形的,什么都不是的松脂。它们只有经过艺术家的心以及我们所有的努力——就像那些漫长的岁月一样——把它变成一块宝石。
如果一个作者诚实,他的作品就都一定是自我的坦露。不必具体谈论自己的生活,对人和世界的看法决定了你的描述,这种坦露是掩盖不住的。
一个东西如果适合年纪大的,小的,胖的,瘦的,乐观的,悲观的,智商高的,智商低的,那它一定是一个平淡无味的东西,没有任何特色。戏剧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柔软》这出戏是从本质的问题出发来构造的一个故事。它讲的不是世俗的生活技巧,或者某种简单的情绪情怀、一个起承转合的爱情故事,都不是,它只是关于人的。我想通过进入禁忌来试图探讨真相,试图找到真相。《柔软》是进入禁忌去寻找真相,我没法用几句话解释我想说的,那我就去写一个戏,营造一个故事,设置看起来很怪异的人物——不是平常的人,他们处在一个很极端的、不同寻常的氛围里面,他们所做的事儿也是非同寻常的。我想用这么一个故事把你带入我想表达的情境。
《柔软》中有完整的一段关于变性的描述。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认为男人和女人很神秘,或者说他们非常不同,那我现在告诉你,他们没有那么不同。从物理的角度,我告诉你一个凸是怎么变成凹的,这是人类完全可以像上帝的手一样,用手术刀做到的,它既不可怕也不神秘,而且有很多人在这样做,你不要把它看成是事物的本质。
冷嘲热讽也是关心社会理想的一种方式吧。
《恋爱的犀牛》并非在探讨世俗爱情,它不想具体说明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合适与否,它要说的是人怎样追求自己的梦想,怎样在世界面前保持自己的尊严。每个人获得尊严的方式不同,对马路来说,坚持到底就是一种尊严,是一种对生命的信仰,坚持会产生奇迹。
第二部分 她写(经典台词)
1.悲观主义的花朵
引子:生命不息,恋爱不止
廖一梅
去年冬天的时候,我在中山公园音乐厅听刘索拉的音乐会。中间有一首曲子叫着《飞影》,是索拉的人声和杨静的琵琶相和。我从未听到过那么性感,激情,充满内在力量的声音,一阴一阳,相随相抗,相恋相缠,互相依傍互相攀升,直听得我毛孔张开,脸生潮红,那是爱,或者说两性的高潮,是人的生命力所在。
索拉说过个故事,她在美国的时候和非洲原始教派的主教相熟,有一次她跟那位主教闲聊,说自己有一阵子没恋爱了。那主教不以为然地批评她说:“你怎么能这么不重精神?!”对于非洲的宗教而言,不恋爱的人是太物质的,纠缠于现实世界的泥潭中,精神不能飞翔。
爱情不是永恒的,追逐爱情是永恒的。就是我对人类情感的基本认识。
“爱情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还是杜拉斯的那句老话。年轻时抱定着这个英雄梦想,一头冲进岁月的漩涡,生命不息,恋爱不止,在痛苦和狂喜的两极来来回回,不拒绝不畏惧,心存奢望。
写过很多爱情故事,各种各样,戏剧,电影,电视剧,小说……这些故事有些是写来赚钱的,有些是写给自己的,而在这所有的爱情故事里,我一直热衷写的是痛苦的爱情,对我来说,它是使我成长的最重要的力量。
如果你希望爱情关系给你带来幸福,那毫不含糊地说,你一定会失望。你可能会得到一时的满足,欣喜,虚荣心,安全感,某种保障,但这些都不是爱情。要分辨这个需要更多的自省,对自己和他人的尖刻。我常常听到有人在表达他的爱情,而所说的不过是他的需要,他的企图,和对别人不能满足他的需要的难过和愤怒。如果你是不幸福的,充满矛盾和缺憾的,爱情关系,只能让你更充分地体会到这一点,带来更多的矛盾和缺憾。
为什么要有男人和女人呢?他们是那样的不同,不能互相理解,但又互相爱恋,必然地互相伤害。有时候我想,设计男女这样一套程序,唯一的可能是以这样的激烈的冲撞来帮助我们学习,帮助我们了解自己,了解他人,变得更宽容,有领悟力,不狭隘。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带着很多齿的独特的齿轮,我们都感到自己的不完美,感到自己的缺憾和需要,但是,天地间找不到能完全咬合,顺利运转起来的两个齿轮,他们会有契合之处,咬合了一些,但是总会在碰撞中打掉自己的一些齿,然后在运转中慢慢磨合。当然,有时候你会有奇迹的感觉,忽然冒出来的一个陌生人,他竟然了解你,他的需要也正是你的需要。但是,一定也会有不能咬合的齿子,当他们碰撞时痛苦就来临了。而那些不动心的恋人,他们对人保持安全的距离,只享受愉悦,其实他们就还是独自旋转的齿轮。
其实,我们对于这个世界,对于爱,只有“找”,没有“找到”,最放不下的那点痴爱,是你的欣喜,也一定是你的磨难,最终也是教导你成长的老师。
毫无疑问,我们必须恋爱。
《悲观主义的花朵》
我知道我终将老去,没有人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你的爱情也不能,我将从现在起衰老下去,开始是悄无声息的,然后是大张旗鼓的,直到有一天你看到我会感到惊讶——你爱的人也会变成另一个模样。
我们都会变成另一个模样,尽管我们都不相信。
我们从年轻变到成熟的过程,不过是一个对自己欲望、言行的毫无道理与荒唐可笑慢慢习以为常的过程,某一天,当我明白其实我们并不具备获得幸福的天性,年轻时长期折磨着我的痛苦便消逝了。
我们的需求相互矛盾、瞬息万变、混乱不堪,没有哪一位神祇给予的东西能令我们获得永恒的幸福。
对于人的天性我既不抱有好感,也不抱有信任。
他爱他不着调的,结结巴巴的,消瘦的青春时光——比什么都爱。
我讨厌丝丝入扣地讲一个曲折动人的故事,那是一种手艺活儿,稍有想象力的人通过训练都能做到。当然这之间“好”与“不好”的差别就像“会”与“不会”那么大,但手艺毕竟是手艺。
我现在想做的是忘掉手艺,忘掉可循的思路,寻找意义。但是说实话,这种手¨¨艺已经融入了我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甚至左右我的生活。
生活的真实性都值得怀疑,其他的就更别说了。
就我本人而言,我不相信任何作品的真实性,一经描述真实就不再存在,努力再现了一种真实,却可能忽略了另一面的真实,我们永远只能从自己的角度谈论世界,有的人站得高,看到的角度多于其他人,但说到底,仅仅是这个差别。我讨厌虚构,真实又不存在,但是我们依然写作。在这真与假之间我希望能够明晰事物和事物间的关系,寻找思维的路径,发现某种接近真相的东西。写作对我便是这样一个过程。
我倾向认为我们最爱的人是给我们痛苦最多的人。这是一种难得的天生禀赋,一种张弛有度的高技巧能力,因为太多的甜蜜让人厌倦,太多的痛苦又引不起兴趣,能使我们保持在这个欲罢不能的痛点上的人,我们会爱他最久。
我们在相互伤害中达到的理解,比我们相亲相爱时要多得多。
他是个不可救药的梦想家。他绝不是分不清臆造的生活和现实之间的分歧,而是毫不犹豫地坚持现实是虚幻的,而且必须向他的头脑中的生活妥协。
你爱一个人,或者讨厌一个人可能是因为同样的事。
后天诗意就是人类所谓那些:“今天的月亮真美”之类世俗准则化的诗意。人人都可以后天学习,努力标榜。
我一生都将厌恶矫揉造作的痛苦,因为我和它总是来来回回地互相追逐,在错综复杂的人生迷宫里迎面撞个满怀。
他有你想也想不出的温柔,你花再大的力气也模仿不来的温柔,他的温柔足以淹没你的头顶,窒息你对人类的兴趣,截断你和世界的联系,泯灭你的个性,让你愿意作他的气泡,他淘气的小猫,他红翅膀的小鸟,你为自己不能这样做而痛恨自己。
这也很好解释,人只有睡着了,才好做梦。而他,睡着,醒着,都在做梦。我们最初的青春就在这睡意朦胧中过去了。
吸血鬼的爱情有着爱情中一切吸引我的东西,致死的激情,永恒的欲望,征服与被征服,施虐和受虐,与快感相生相伴的忧伤,在痛楚和迷狂中获得的永生……
我是一个不能确定的,勉强可以被称为好学生的人。这勉强已经预示了我将开始的模棱两可,左右为难的人生,准备遵守世俗的准则,而在内心偷偷着爱着拜伦和王尔德,渴望与众不同的生活。
道德败坏的人没有禁忌,更加有趣。
“有趣”——我努力想追求正确的生活,实际上却一心向往有趣的生活。但我既缺乏力量,又不够决断,追逐这种并不适合于我的生活的必然结果是痛苦多于欢乐。
我不能一一列举我做过的蠢事,花了很多年我才意识到,实际上对我来说一句不得体的蠢话比背叛、残暴、欺骗这样的所谓罪恶,更加难以接受。罪恶里还时常蕴藏着某种激情和勇气,激情便与美感有关,而平庸与乏味则毫无美感。对我来说这是直觉的反应,达不到年轻歌德的高度——为善和美哪样更大这种问题而深受折磨。
确立某种生活准则,并有勇气去坚持这些准则是必要的。
错误当然不都是丑陋的,有些东西因为错误而格外耀眼。
我知道我们有种倾向,总是想神话我们的情感,给我们的人生带上宿命的光环。我肯定不能说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一天我会和他上床,甚至爱上他,但是有时候,你看到一个人,便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和他发生某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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