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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的升迁之路

_18 汪衍振(当代)
曾国藩把信放下,眯起眼睛挨个审视在场参加武乡试的大小官员,一字一顿道:“何人向场外通风报信?——现在站出来,本部堂饶他不死,真待本部堂查将出来,断无活命之理!”
四十几位官员正在兴高采烈地交头接耳谈闲散的话题,忽然听到曾国藩的话,都全身一震;大家互相望了望,又看了看威坐高堂面目铁青的曾国藩,全把头低下,无一人搭腔。
曾国藩接着道:“是科乡试皇上未御准,黄榜未张开,场外人如何知道解元为荣发?——誊写官给皇上的名录暂且不要写了。本部堂决定,今晚所有在场的大人们不得回府!泄密这件事,本部堂要一个一个查起。国家开科取士,干系甚重,非同儿戏。本部堂有天大胆子也不敢隐瞒不报。——来人哪,给本部堂备轿!本部堂要立时进宫向皇上请旨!”
曾国藩临上轿,又对负责是科乡试护场的总兵官道:“这里就交给军门大人看管,不许走脱一人。本部堂去去就来。”说毕,迈步上轿。
“曾大人,下官向您老请罪!”乡试办事房里突然响起一声大叫。
曾国藩蓦地转过身,威严地断喝:“你抬起头来!”
那跪着的人只好抬起头来,却原来是负责校场秩序的吏部满郎中叔涛。
曾国藩走回办事房,坐下来,问道:“叔大人,你是久历乡试之人,如何胆大到这种程度?——你不怕杀头吗?”
叔涛低头答道:“大人明鉴,下官和荣发是世交,下官也不是存心给荣发报信,只是清场时——,望大人饶命!”
原来,叔家和荣家祖上就已交厚。进关前,荣发的祖父曾救过叔涛祖父的命;平三藩时,在两军阵前,叔涛的祖父又救了荣发祖父的命。叔涛在宛平做运判时,荣发就是叔府的常客。荣家有什么事,落不下的也总是这叔涛。叔涛调进京师后,每逢节假日,总要赶回宛平去会那荣发。荣发在考前就住在叔涛府邸。荣发得了第一,把个叔涛欢喜得赛似自己中了解元。清场的时候,他见荣发也在人群里伸长脖颈凑热闹,好像很心急,见到他还直招手,当下也没多想,转身进房便趁乱在手心上写了个“一”字,一心巴望让荣发早一天高兴。第二次出来后,便瞅准机会,两眼专往荣发的站处看。荣发会意,就踮起脚来看他。他就把手张开来冲着荣发扬了扬,荣发看得个真真切切。令叔涛想不到的是,万分高兴的荣发,嘴比雕翎箭还快,竟片刻传了个你知我知。
叔涛知道,大主考如果换成别人,这种事可能就不算什么事,但在姓曾的手里不仅算一回事,而且要算成大事了。曾国藩不仅办事一丝不苟而且是满朝公认的强直之臣——不仅对属下严,对自己也严,有时严到连上头都无法评判的程度。叔涛心知肚明,像曾国藩这种人能说到便能做到。曾国藩一旦进宫请旨,皇上就要细细追查,就算有人站出来劝皇上一二句,皇上有心罢休,恐怕姓曾的也不会罢休。贾仁贾存道就是个最好的例证。真等追查出来,不仅自己丢命,怕还要殃及九族。——他写在手上的字,墨迹尚未干透,这黑黑的证据,洗都来不及啊!
曾国藩望着瑟瑟发抖的叔涛,自言自语:“叔大人,你是满朝公认的聪明人,你不该干这糊涂事啊!——你只能听天由命了。——来人哪,将叔涛摘去顶戴,暂押兵营看管。待本部堂奏明皇上,再行发落。”
曾国藩连夜命李保、刘横,到荣发的原籍宛平县,暗暗核查该员的品行。如荣发真是个有劣迹的生员,牵扯的人可就多了。
按大清试制,生员乡试前,须由当地衙门出具该员品行端正无任何劣迹的具禀,上报到学政衙门审核。如属实,才能上报礼部或兵部,由礼部或兵部下发一种准考的札文。乡试时,应试的生员还要五人一具结,互相保证清白,才能进场。
大清对生员的品行看得相当重要。品行不好的人,不要说乡试进不了场,连秀才的资格也是要革除的。
叔涛押走后,曾国藩让誊写官继续誊写名录;名录必须在子夜前递进宫去,不准延误。
名录写毕交到曾国藩的手里,曾国藩不得不在第一名荣发的下面画了个圆点儿,又附上场外递进来的信,写了夹单,申明已委派随身护卫去荣发原籍暗访。一俟有结果,即刻上报。
曾国藩的用意再明显不过:皇上的“准”字,最好缓一二天批出。
曾国藩暗想:顺天府乡试是顺天府三年一遇的大事,朝廷不可能不慎重。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还没起床,李保和刘横便一脸疲倦地赶了回来。
曾国藩急忙起床,传李保、刘横进书房问话;早饭前必写的十个大字,也停了下来。
两个人走进书房,向曾国藩请过安,便滔滔讲起来。
荣发,顺天府宛平县十里桥人。祖上曾随康熙平过三藩,佩过燕雀刀,得赏巴图鲁号,是宛平县数得着的大户人家。纵奴行凶,包揽诉讼,强买强卖田地,这样的事情荣发很是干过几件。宛平县正印是个翰林院放出的汉人,原就对满人存了七分的惧怕心理,碰上荣发这样身世的满人,就更是十分的不敢得罪了。荣发到县衙也从来都是横冲直撞,全不把知县放在眼里,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比正印还正印。
说荣发是宛平县的一恶霸并不为过,荣发仗着武艺高强,又网络了几名舞枪弄棒的狐朋狗友,势力的确压着知县一头。
当日早朝,曾国藩第一个把早饭前拟就的折子递上去。
折子标题为:“参宛平知县隐匿生员实情及宛平生员荣发有劣迹”折。
折子当晚就御批出来。
有劣迹生员荣发不仅从是科武乡试的解元位置上被划出了录取线,还因品行不端被革除了生员资格。不仅宛平知县被革了职,连顺天府学政,顺天府府丞,也受了降级留任的处分。叔涛被罚往新疆军台效力三年。
叔涛被罚得这么轻,据说是文庆在皇上面前说了句话。叔涛和文庆有点偏亲。
就这样,一个到手的解元硬被张狂至极的荣发弄丢了。
试想,如果叔涛不给荣发提前通报结果,通报了结果又没有人举报,荣发真成了大清的解元,结局会怎样呢?
曾国藩对此郁闷了好多天。
在府邸用晚饭的时候,曾国藩还在想,为什么别省乡试都顺顺利利,一到顺、奉二府就总要生出些事故呢?
饭后,他来到书房,想把刚刚成形的《选录十八家诗文抄》的书稿再看一遍。顺天刻书局已派人催了两次,他一直迟延着没有交稿;一则书稿的注译有个别字词尚需推敲,再则印费尚无着落。虽然书局一再强调可以赊刻,成书后再交费用,但他一直对自己的这部重新校评的古诗文集子没有信心。
道末咸初,各地出书较为热门,校评古诗词更是扬名的最佳途径。曾国藩案头就摆放着好几部今人对古人的注评集子,不仅注译荒诞,还错误百出,张冠李戴比比皆是。这也是曾国藩校注《选录十八家诗文抄》的本意,想给天下读书人一个标准的古诗文译注范本。
曾国藩在书房刚一坐定,李保拿着张拜客帖子走进来。
“大人,”李保把帖子双手递给曾国藩,“这位爷要见大人,传还是不传?”
曾国藩望一眼帖子,见写的是:已革六品顶戴顺天府宛平知县戴犁叩首。
曾国藩猜不透这位刚刚革职的知县来拜他是何用意,只好说一声:“传他进来吧。”
很快,李保领着一位个子虽高背却有些驼的大男人走进来。
那男人一进书房先向曾国藩请了个安,然后便很谦恭地站在一旁。
曾国藩还了一礼,便让放座,这才细细端详这位已被革职的六品知县。
戴犁五十上下的年纪,蓄几根零乱的胡子,刀条脸,浓眉大眼,不说话便用舌头舔嘴唇,总像什么东西没有吃够,时时回味的样子。新靴、布褂,穿着还算整齐。
曾国藩笑道:“不知仁兄来敝宅有何见教啊?”
戴犁站起身,道:“戴犁特来府上谢过曾大人帮愚兄脱离苦海之恩。”
曾国藩被说得一愣,道:“隐匿生员实情,妄报生员履历,实属欺骗朝廷的行径!——本部堂具实参你,并无不当之处。望你好自为之,好好做人,以图东山再起,报效朝廷。”
戴犁一笑道:“大人误会戴某的意思了。——大人秉公执法,并无不当之处。——戴犁此来,真的是来谢大人呢!戴某出身翰林,一直在礼部为官,每日除了办差便与一班老友吟诗作文,何等快乐!——可自从被放了这宛平县知县的缺份,戴某便无一日敢伸直腰板儿办案做人。两年下来,形同行尸走肉,有时自己都不知自己是谁。大人难道没有发现戴犁已经驼背了吗?——在礼部当差时,戴犁的身板儿比弓弦都直啊!”
曾国藩奇怪起来,不禁反问:“你身为堂堂正六品京县,替朝廷办事,如何倒成了这个样子?”
戴犁道:“大人在京师做官日久,哪里知道做京县的苦衷?——宛平境内光封侯封伯的乡绅就有二十几位,活着的也有三四位,哪个进了县衙戴犁敢不站着讲话!
像荣发那样祖上有军功的就更不计其数了。戴犁每日在县衙里都胆战心惊。这些臣民随时都能把戴犁的性命要了去啊!大人哪,您老替愚兄卸了这负担,不是大恩大德吗?戴某不过来道一声谢,还算个人吗?戴某几次要开缺回籍,皇上不准哪!戴某不日就要起程回籍了。——山西的山山水水,无一日在梦里缺过。叶落归根,总算保了条性命回籍,幸哉幸哉!”
曾国藩冲门外喊一声“上茶”,便转回头道:“本部堂万没想到做京县还有这般苦衷!戴犁呀,真难为你老兄了。——不知是哪位老兄接京县的缺份?”
戴犁道:“这是皇家的事,与戴犁没什么干系了。——不过,顺、奉二府的州县,非能员不能简任。皇家的发祥地,咋个管哪,无功有过呀!——大人查办过顺天府的案子,还不谙个中滋味吗?我记得再清楚不过,您老那时刚刚升授的二品内阁学士,案子没办完,就降为四品了。几日光景降了三级,苦啊!”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116节 币制改革和广西增兵
李保这边端着两杯茶进来,放下后冲戴犁点点头,说一声“请用茶”,便走出去。
戴犁这时站起身道:“戴某还要回去整理行装,就不扰大人歇息了,戴某就此别过。”
曾国藩诚心挽留道:“既来之则安之,晚一天离京又有何妨?——老兄现在是自由人,大可在京师伸直腰板儿玩上两天,看哪个敢奈何!”
戴犁果然重新坐下,全身当真就放松了许多,谈吐也自然流畅了一些。
他吐出舌头舔舔嘴唇道:“谢大人提醒。大人如不嫌烦,愚兄就多扰你一会儿。
——大人不知可用过晚饭?愚兄请大人去吃大菜如何?”
曾国藩暗道一句“好一个洒脱的戴犁”,口里却道:“晚饭已用过多时,就不劳仁兄破费了。——本部堂尚有一事不明,还要向仁兄请教。——记得本部堂刚受命署理刑部侍郎时,在汇总顺天府全年的大案时候,其中有宛平县一件案子,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至今仍萦绕胸怀。”
戴犁不待曾国藩把话说完,便笑道:“如果不是戴犁失忆的话,大人讲的当是县丞王正夫侵吞公款一案。”
“正是!”曾国藩接口道,“好像是说他侵吞公款,后又恃强仗权逼奸一名下属的哑女,被门房撞见,揪到官府。——顺天府判的是秋后问斩。本部堂依据大清律例,觉得有些量刑过重了,改了个三千里充军。”
戴犁欠身问一句:“冒昧地问大人一句,大人可认识王正夫?”
曾国藩道:“本部堂不认识王正夫,但却到吏部查过他的案卷。王正夫也是个两榜出身的人,而且进身比你、我都早。——本部堂一直放不下的是,王正夫一个五十开外的人,如何肯为了一名哑女,竟置自己的前程与性命不顾,做出这等反常的事情。——还有一点让本部堂奇怪,本部堂查看了王正夫的履历,那王正夫离京时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外放顺天府是正四品府丞缺份,然后又成了从五品的知州衔,转年又成了正六品的通判衔,案发时,竟成了一名正七品的宛平县县丞!敢则王正夫的功名是捐的不成?——别人做官是越做越大,如何他这官却越做越小?”
戴犁道:“大人真能说笑话。——王正夫不仅文章写得好,为官更是清如水明如镜。——好了,戴犁叨扰的时辰够长的了,大人也歇息吧。”话毕,精神抖擞地站起身。
曾国藩道:“本部堂正要和仁兄多聊一会儿。——本部堂有几句话要问你,王正夫一案,可是你审的?”
戴犁站着道:“王正夫是我直接的下属,又做过我的上宪,我怎么能定案,我是例应规避的。——从始到终,全是知府衙门直接审定,我连边儿都靠不上。王正夫真真命大!不是大人转了转念头,可不是死定了?”
曾国藩道:“听仁兄的口气,难道王正夫有些冤枉不成?——他如何不京控?”
戴犁道:“听人说,王正夫也京控了,但因证据确凿,被刑部驳回了。”
曾国藩不由反问:“本部堂身署刑部侍郎,怎么没见到他的京控?”
戴犁笑道:“大人哪,您老真该歇息了。您老问我,我问谁去?——戴犁可得告辞了。”
说毕,深施一礼,便直着腰板儿大步流星走出去。
曾国藩只得冲门外喊一声:“送客!”
第二天,本是曾国藩法定的假日,但他饭后还是乘轿来到刑部。
一进刑部,倒把值事官吓了一跳:“大人,您老今天怎么来办公了?”
曾国藩笑了笑,边往办事房走边道:“传李文安大人来见我。”
值事官道:“李大人已回籍养病多日了,现在是洪祥大人署理郎中。”
曾国藩道:“那就传洪大人。”
曾国藩坐下来,见案头又摆了十几件各地报上来的案卷,不由自言自语:“咳,天灾人祸,案件也多。”
洪祥这时走了进来,值事官则忙着为曾国藩沏茶。
曾国藩一见洪祥便道:“洪大人,烦你把宛平县王正夫的京控卷子拿过来,本部堂要看一看。”
洪祥垂手答:“回大人话,人犯王正夫的京控卷子是大人去山西期间到的,到的当日下官便呈给大司寇了。大司寇转天调看了顺天府呈的判决案卷,认定王正夫的案子顺天府审得公正判得明白,何况大人已将原定的斩刑改判成充军,王正夫还要京控,属胡闹行径,便驳复回去了。”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道:“洪大人,烦你给顺天府下道征用王正夫京控原状的咨文,现在就办。下去吧。”
洪祥愣了愣,道:“大人,王正夫的京控已被大司寇驳复,刑部再下咨文征调,好像有违常理。——大人哪,总该有个理由下官才好办理。”
曾国藩想了想,道:“本部堂正在补填大清律例,就注明汇总资料用吧。”
洪祥答应一声“下官就按大人吩咐的办理”,便走出去了。
值事官端茶进来。曾国藩待他把茶放下,问道:“李文安大人得的何病?”
值事官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大人的话,大人离京的第二天,李大人便染了风寒,连着三天告假。后来,就上了道请求致仕养疾的折子,说自己年迈体弱,家中老母又多病,再不尽孝怕没机会了。皇上被李大人的孝心所感动,就给了他半年的假。李大人只给李翰林留了一所宅子,其他的宅子都卖了,没几天就带着家眷离京回安徽了,下官想去送李大人一程都没赶上。看李大人的样子,是真打算致仕了。”
曾国藩没有言语,而是摆摆手,值事官诺诺退出去。
曾国藩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忽然苦笑一声。
这个李文安真真是个老滑头!国泰民安,有病也没见告过假,每日都是第一个到办事房,又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兢兢业业,惟恐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上头捞个什么处分。可现在,天灾匪乱,国库亏虚,没有官身倒能混碗饭吃,有了官身不仅没俸禄,有时还要随份子破费银钱。——在京的官员已有一大半告假回籍,李文安于是也决定掼掉乌纱开溜也。这李文安说多滑头有多滑头!
“大人!”一声呼唤,把曾国藩唤醒,却原来是洪祥。
洪祥垂着双手说:“咨文已照大人的吩咐发了出去。照正常计算,明儿就能回来。——大人,下官想告一会儿假。”
曾国藩笑道:“洪大人,你身为郎中,大可不必如此慎微。有些事,也可让值事官去做,你又何必亲劳呢?”
洪祥道:“大人有所不知,有些事自然要烦劳值事官,但这件事须下官亲自去办还未必能办成。——咳!”说着,竟然重重地长叹了一口气。
曾国藩道:“敢则洪大人有什么烦心事吗?”
洪祥道:“下官也不用瞒大人了,下官一个亲戚来京引见,已经两个月了,还没挨着边儿,我那位亲戚天天去吏部候信儿,可吏部天天让等着。下官昨儿托了吏部的一个熟人问了问,原来现在的官员引见是要交三百两银子的。我那亲戚进京两月已是山穷水尽,哪里能拿得出这笔银子呢?便央我找家熟悉的钱庄借贷。下官告假,就是去办这件事的。”
曾国藩被洪祥说得一愣,不禁反问一句:“引见为的是表彰良吏,怎么倒要先掏钱?这倒让本部堂着实不解了。想起本部堂在翰林院做庶吉士时,没送金没送银,虽然是拖后半年,还不是由吏部照常引见了?洪大人,别是你那亲戚要走什么门路生发出的借口吧?”
洪祥道:“回大人话,下官的这位亲戚做人和做官都是再老实不过的人。——在湖北做了两任的知县,还是不见多什么行李。巡抚衙门见他这官做得可怜,让他进京叙优,准备升他一级。一听说他要离任进京引见,竟一下子闹得满城的百姓送他,光万民伞就收了十几个。——咳!大人哪,您老那是庶吉士期满散馆,吏部早晚都得引见。我那亲戚是升职引见,不相同啊!”
曾国藩一听这话,离案走了两步,略想了想,道:“这倒是个难得的好官了。——洪大人,你快去钱庄吧。客居京师消耗太大,像他这样没有积蓄的人如何得了!早一天引见早一天回任哪。——洪大人,本部堂想再问一问他的名讳。”
洪祥应一句:“谢大人,他叫颜庆,字玉人。”便转身走出去。
曾国藩这里便铺开八行纸,边思索边写起来。他要把从洪祥口里听来的事情上呈给皇上。吏部这样做,寒良吏的心哪!
回府后,他又就折子的个别词句斟酌了一下,这才誊写。折子的题目是:“官员引见吏部收取银子。”
第二天早朝,曾国藩发现上朝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少了,前天早朝还有三十几人,今天竟然只剩了二十几人。不用问,肯定是告假的告假,归籍的归籍,都在忙自己的后路。
咸丰帝坐在龙椅上也是没精打采的样子。他现在最头痛的事情是广西“匪乱”,国库无银,人心涣散。广西的消息是一日比一日坏,“剿匪”的官兵连连败北,征剿大军几易其帅,仍换不来一个好消息。咸丰帝到处调兵,随时换将,广西的兵力已近三万,良将差不多也都差遣了过去,从各省征调商借来的银子通统送往前线,仍旧不能让“长毛”后退一步。
按着杜受田的教导,咸丰帝既拜了天地,又祭了祖宗,时局还是不能有些丝扭转。气急了的年轻皇帝,恨不能自己变作一把刀,飞到广西,把那姓洪的首级嚓嚓拿下,恨不能自己能屙出金元宝,不仅把满朝文武的欠俸补齐,还把银库充实到康乾盛世。
咸丰帝现在是白天骂人,看折子,给列祖列宗烧香磕头,晚上做恶梦,说胡话,被那姓洪的扰到一夜要惊醒好多次,有几次还吓得遗了尿。
早朝的时候,他还要作出稳如泰山、天不敢塌的样子。
近几日的早朝,议论最多的是币制改革和广西增兵。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117节 周祖培
今天的早朝,众王、大臣朝拜完毕,军机处便呈上广西方面告急的文书,吓得咸丰帝的心怦怦怦地跳了好一阵,后来见是一般的告急,不是加急,这才把情绪稳定下来。
大学士管理户部的卓秉恬最先递上一份“外省商调到山东、河南的赈银已到位,昨日又从四川、甘肃两省征集了一百万石粮食也已起运到广西”折子,有这样的好消息,总算活跃了一下气氛。
临散朝,曾国藩出班呈上“官员引见吏部收取银子”一折。
按着分配好的时间,曾国藩今日当到礼部当班。
到了礼部略坐了坐,见无公文可看,加之惦记王正夫的京控是否到京,就向礼部的值事官交代了一句“有事烦到刑部去找”,便乘轿来到刑部。
王正夫的京控果然到了。
王正夫的京控只五千余言,不仅对侵吞公款一节矢口否认,还说是顺天知府衙门因卖官贩爵一节被其察觉,要杀人灭口云云,全然与犯案不着一丝边际。刑部在旁边批的是“一派胡言”四字,也不知出自哪位大人的手笔。
如果不是听了戴犁的一番话,曾国藩也会批“一派胡言”的。——可真要复核这件案子,却又困难重重。
一则时间已过去将近三个月,王正夫肯定已充军上路;一则因受荣发一案的牵累,不仅戴犁革职,顺天府的学政、府丞还被降了职;再则,王正夫的京控已由大司寇亲手驳复,曾国藩请求复审,皇上会怎么想呢?——还有一点最让曾国藩委决不下,如果王正夫真的是胡乱喊冤,自己该如何面对满朝的文武百官和反复无常的当今皇上呢?
曾国藩把王正夫的京控压到几份咨文的下面,便让值事官传洪祥进来问话。
洪祥快步走进来,曾国藩开门见山地问:“洪大人,银子可曾借到?”
洪祥面露喜色道:“银子昨儿午时到的手,午后便送到了吏部。今儿早上吏部传话,让颜庆三日后到吏部写履历、验官凭,引见就是这几日的事了。谢大人还惦着这事。”
曾国藩道:“可喜可贺!——你见了颜庆,替本部堂问候一声。”
洪祥道:“下官昨儿和他讲了大人许多事情,颜庆嚷嚷着要拜访大人呢。”
曾国藩未及答话,值事官一步跨进来道:“禀大人,礼部肃顺大人来给大人请安。”
曾国藩急忙答应一声“快请”,便迎出门去。红光满面的肃顺已大踏步走过来。
曾国藩一把拖住肃顺,不容他请安,便拥进门去,洪祥和值事官一齐告退。
肃顺一坐下,便忿忿地说道:“这个卓秉恬,户部交给他,可有好戏看了!”
曾国藩道:“卓中堂管理户部以来,一直稳稳当当,没出过大的纰漏啊!”
肃顺道:“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稳稳当当!——现在都到了国库向各省商借银子的时候了,他还拿不出个屁主意!兵饷都发不足,你让前线将士如何杀敌!”
曾国藩不言语,只顾喝茶,还歉意地解释:舌燥喉干。
肃顺接着道:“曾大人,下官已经想好了一个办法,只是拿不准行不行得通。”
曾国藩马上抬起头,用眼睛示意肃顺讲下去。
肃顺道:“各省已纷纷上折请求准本省铸制制钱,下官想,如今国库空虚,何不也铸制一些制钱以解困?当五当十,当多少是多少,剿匪赈灾发俸禄,可不全都解决了?”
曾国藩放下茶碗,思索了许久才道:“肃大人,这不愧为解燃眉的好办法!——只是开炉铸钱对百姓有无冲击?一旦引起混乱,后患可是比广西匪祸还要严重啊!”
肃顺也喝一口茶,道:“除此之外,又能怎么办呢?长毛一路抢掠,大量的银子都到了他们的手里啊!”
曾国藩忽然把王正夫的京控从咨文里抽出来,往肃顺的面前一递道:“肃大人,王正夫的京控本部堂越看疑点越多,想重新审过,又有诸多不便。”
肃顺看也没看道:“什么王正夫狗正夫,咱们还是干些大事吧。救十个王正夫也不能替咱去广西剿匪,就算错杀二十个王正夫,大清的天也不能塌下来。曾大人哪,您老是先皇的宠臣,您要用心谋国才是。下官言直,又为您老伴过差,您老别生气。”
曾国藩笑道:“肃大人乃文武双全之大才,本部堂处处学习犹恐不及,何敢生气呢?”
肃顺道:“大人哪,皇上现在惟杜受田的话是准,我等应该联名上折请求开炉铸制制钱才对。不如此,何以解困?”
曾国藩犹豫了一下道:“肃大人先回,容本部堂思虑思虑。——制钱解困,本是好事,一旦引起百姓恐慌,势必乱上添乱。肃大人,此事关系江山社稷,慎重为上啊!”
肃顺怏怏地站起身,边活动筋骨边道:“穆彰阿离京归籍后,京师几乎成了杜受田一人的天下!这个老东西,看乌纱比什么都重。——咳,下官就告辞了。”
曾国藩边送边道:“听说杜中堂三月前在直隶、奉天倡开了五六个捐输局,为朝廷筹了五百万两银子,不知真也不真?”
肃顺道:“听说这笔银子明日就能进京。——咳,捐输一开,鱼目混珠,泥沙俱下!不知我大清又有多少捐来的顶子开始胡作非为了。”说着话已推开门走出去,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冲曾国藩拱拱手,这才低着头去了。
曾国藩重新坐下来,却一眼看见王正夫的京控,不由自言自语:“错杀二十个王正夫,大清的天真就不能塌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多事之秋,量刑要准,不可因错杀一人而失万万百姓之心啊,失民心者失天下!”这后一句话他没敢说出口,尽管房里只他一人。
他拿起笔,在王正夫京控的眉首空白处,写了如下一行字:王正夫京控与人犯供状相差太远,该案拟由刑部再审。
握着笔想了想,又补上“礼部右侍郎署刑部侍郎曾国藩”几个字。
他放下笔,冲外面喊了一声:“传洪祥洪大人。”
值事官在对门答应一声,脚步声响起。
洪祥走进来。
曾国藩把王正夫的京控交给洪祥道:“洪大人,烦你将王正夫的京控面呈大司寇,本部堂的意思此案由刑部再审。去吧。”
洪祥双手接过京控,一声不响地走出去。
这时的刑部尚书是周祖培,也是个很玩得转的人物。
周祖培,籍隶河南商城,字芝台,嘉庆进士。穆党陈孚恩被勒令休致的时候,周祖培正在工部侍郎的任上。陈孚恩开缺,恒春递补刑部尚书,周祖培于是由工部侍郎转调刑部侍郎。
周祖培是年已五十有七,是京师出了名的老油条,妨碍前程的事,他从来不做。
道光帝在世时,他仗着年轻气盛,也干过几件事情,受到过表彰。恒春开缺,正好转到他递补。满朝的文武都说,周祖培白捡了一个刑部尚书缺份。后来,碰过几次钉子,又遭御史妄奏了两本,他于是就由热心朝政转而移到注重修身养性、养花养鸟上来,轻易不再多奏一言。但自己职分内的事,他仍尽量地管,算是个比较称职的尚书了。王正夫的京控上面驳复的文字,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周祖培做过一任顺天府府尹,深知顺天府的事不能按常规办理,能推的就推,能不管的就不管。插手顺、奉二府,无疑于插手皇族,最是出力不讨好的了。
第二天早朝过后,周祖培让值事官传曾国藩到尚书办事房说话。
曾国藩当日偏偏该到兵部去当值,值事官就径到兵部,传达大司寇呼唤。
曾国藩不敢怠慢,急忙放下兵部的事,乘轿赶回刑部。
曾国藩来到尚书房,见周祖培正歪在木凳上吸纸烟,满屋的辛辣烟雾,把人架在云雾上一般。
曾国藩仿佛站在云端里,深施一礼,朗声说道:“下官见过大司寇。”
周祖培干咳了两声,把纸烟掐灭,这才坐直身子道:“涤生,坐坐。老夫近几日在军机处掺和广西用兵和铸行制钱的事,几日不见你老弟,想啊!”
曾国藩苦笑一声,坐下道:“下官也知道大司寇忙,不知铸钱一事可有着落?”
周祖培哈哈笑道:“老夫位在刑部,铸银、铸金是户部的事,与老夫何干!——涤生啊,王正夫已在流放途中,这个案子重审起来难度太大。——何况,流放不是杀头,依老夫想来——”
曾国藩接口道:“大司寇,当此多事之秋,下官以为,能改正的案子还是改正的好!王正夫是我大清上下公认的诤臣,又素有才名。下官是怕顺天府用法不公,伤诤臣之心;一旦传到皇上那里,有碍大司寇的清名啊!”
周祖培长叹一口气:“王正夫只比老夫小五岁,已是日暮途穷之人,咳——,还是随他去吧。”
曾国藩道:“下官与那王正夫素无往来,只是觉着案子蹊跷才想再审——”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118节 寄托到曾国藩的身上
周祖培打断曾国藩的话道:“涤生老弟,咱们还是省省心吧。你我身为汉人,能熬到眼下这种程度,已是大大的出格了。插手顺、奉二府,无异于引火烧身,何必呢?你到顺天办理学案,天下谁不知道理在你处!可是,说处分还不是处分了。——顺、奉二府,让别人去管吧。老夫最近寻得一种好牡丹,不用十分侍弄,长势却格外茂盛。老夫想等个好天,单邀老弟到寒舍赏它一天如何?——你我举杯邀牡丹,对影成三人哪!——好吗!”
说着,把王正夫的京控递到曾国藩的手里:“把你老弟的墨宝涂掉,退回去吧。

曾国藩把京控接在手里,道:“大司寇,下官真怕王正夫京控是实啊!当此多事之秋,用法不可不准哪!”
周祖培无奈地摇摇头,点上一颗纸烟道:“涤生啊,老夫的话已是说完了,你看着办吧。——老夫午后还要去军机处议事,就不过问这件事了。牡丹还是要赏的哟?”
曾国藩退出尚书办事房,转身进了侍郎办事房。周祖培这个老狐狸,一脚把个不好玩的球踢给了曾国藩,自己倒成了局外人。
按大清官制,尚书虽是侍郎的上宪,但尚书和侍郎都有独立办差和奏事的权利。
虽然在品级上尚书大着侍郎一级(侍郎为正二品,尚书是从一品),而在实际当中,尚
书和侍郎的职分是平行的。
曾国藩犹豫再三,决定重审王正夫一案。他在午后便把洪祥传进自己的办事房。
他指着京控说道:“咨文顺天府衙门和按察使司衙门,刑部决定受理王正夫的京控。着顺天府派员将流放途中的王正夫传唤进京。相关的人证、物证也一并传齐解京,不得有误。”
洪祥拿着京控走出去,值事官却走进来。
曾国藩刚要问话,值事官道:“禀大人,宫里来了两名公公,传大人即刻进宫面圣。”
曾国藩匆匆走出去。
到了勤政殿,咸丰帝即刻传见。
咸丰帝坐在龙椅上,两边站着祁藻、王广荫、文庆、花沙纳、杜受田、孙瑞珍及肃顺。
施礼毕。咸丰帝劈头便问:“曾国藩哪,朕找你来,是想谈谈吏部的事情。——你的折子朕看过了。吏部倒有自己的小算盘哪,花沙纳呀,你也说说吧。”
花沙纳道:“回皇上话,奴才到吏部不过月余。吏部的章程,全是前尚书季芝昌所定。但皇上既然不让这么办,奴才回去,就改掉这章程,重办他们便是。请皇上放心。”
咸丰帝冲外面喊一声:“传左都御史季芝昌来见朕。”
季芝昌是原来的吏部尚书,花沙纳则是原来的左都御史,两个互换不过月余。
季芝昌匆匆走进来。
咸丰帝不容季芝昌请安劈头便问:“大胆的季芝昌,你知罪吗?”
季芝昌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口里连连道:“臣该死,请皇上明示。”
咸丰帝恨恨地道:“吏部乃我大清之根本,引见关乎国家的兴衰。你身为吏部尚书,竟纵容属下对引见的官员收银设卡!可恨!”
季芝昌茫然地回道:“皇上所言微臣惶恐!微臣在吏部尚书任上,焉敢对引见官员收银?——微臣有天胆也不敢做此有碍国家兴衰的事情!——请皇上明察。”
“你还敢狡辩!”咸丰帝气呼呼地站起身,大声呵斥:“季芝昌,你别忘了,你是先皇的老臣!曾国藩没有证据在手,他岂能轻易上折参你!”
一句话,把责任推给了曾国藩,自己倒成了局外人。
季芝昌大声辩道:“回皇上话,臣在吏部任职的时候,曾国藩极少到吏部办差。
微臣只是不明白,他怎么知道微臣纵容属下对引见的官员收银设卡?——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被季芝昌说得愣了许久才道:“照你这么说,是曾国藩诬你清白了?”
季芝昌老老实实地跪着一声不吭,明显不服。
曾国藩跨前一步,扑通跪倒道:“启奏皇上,臣所奏‘官员引见吏部收取银子’一折,距离今日不过几天的事情。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想了想,忽然问花纱纳:“花沙纳,你已到任一月有余,如何对吏部办事的章程还不甚了解?你是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吗?——你是个老臣,怎么糊涂到这种程度!”
花沙纳叩头如捣蒜,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对不起皇上!奴才回去一定重重地办他们!”
咸丰帝接着道:“杜师傅啊,你和季芝昌、花沙纳速到吏部,对曾国藩所奏严加核查。不管是何人所为,都要如实上奏,决不宽贷!你们去吧!”
杜受田、花沙纳、季芝昌齐跪下道:“臣等遵旨,臣等告退。”
咸丰帝挥了挥手,淡淡地说了一句:“下去吧。”
目送着杜受田等人倒退出去,咸丰帝道:“曾国藩哪,你也起来回话吧。”
曾国藩口里说一句“臣谢皇上”,慢慢爬起来。
咸丰帝道:“曾国藩哪,你讲过,治民不如治吏。吏部的事情,关乎我大清的兴衰,吏部的有些章法,好像也该改一改。”
曾国藩答:“回皇上话,臣位不在吏部。吏部的事情,臣不甚清楚。但臣以为,因事设衙,随事变而变章法,从古到今,莫不如此,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道:“曾国藩哪,吏部左侍郎江涛丁艰归籍守制,所遗缺份,就由你署理吧。——曾国藩哪,你是先皇看重的人,可不能辜负朕对你的期望啊!”
曾国藩扑通跪倒,道:“回皇上话。对皇上谕旨,臣不敢受领,请皇上收回成命,另委他人吧。”
不仅咸丰帝被闹得一愣,连旁边站着的祁藻、文庆、肃顺等人也一愣。
咸丰帝冷着脸问:“曾国藩,你要抗旨不遵吗?”
曾国藩道:“回皇上话,臣不敢。臣位在礼部,已照旨署刑部、兵部、工部。臣一身已领四部侍郎,如再署吏部,臣怕精力不济,贻误国家大事啊。请皇上明察并收回成命。”
祁藻这时出前奏道:“禀皇上,臣也以为曾右堂署衔过多过滥,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未及说话,文庆奏道:“臣以为曾右堂正当壮年,正是替朝廷多办事的时候。何况曾大人是我朝极能办事的人,先皇也多次夸奖。先皇在日,凡是交办的事,无论繁简,曾侍郎均能办妥贴。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想了想,道:“曾国藩,你跪安吧——”
曾国藩谢过皇上,慢慢退出。
临近晚饭的时候,从户部传来消息,在京的文武官员明日发放所欠俸禄,凡请假或不到差的官员,一律免领。
当日乘轿回府,曾国藩的心情格外高兴。
他上日收到湘乡弟弟们的来信,称母亲近半年来一直患疾末愈,家中四处求医问药总不见效。信中虽未言明拮据二字,但身为长子的曾国藩,在母亲病倒的时候,既不能侍奉在侧,又拿不出银子,内疚和不安已是不能言表的了!如今朝廷忽然决定将所欠的俸禄发放下来,这不仅能让他给母亲寄上一笔银子,还能把两年来欠家中上下人等的佣金全部补上。出来给人当下人,一为糊口,二为养家,概莫能外。曾国藩自从开府用下人,竟无一年不拖欠下人的佣金!讲出去,人们不说他刻薄才怪!——此中内情,只有曾府的下人们心中明白,外人哪知根底!
一想到这些,曾国藩就对下人们歉歉的。
饭后,曾国藩把唐轩叫进书房,道:“唐轩哪,你把咱府上所有人的佣金——当然包括陈欠的——都核算清楚,明日回来,都放下去!”
唐轩不由奇怪地反问:“大人,咱没有那么多银子啊?”
曾国藩道:“明日,朝廷为在京官员补发俸禄及养廉,我在路上大概算了算,四千多两呢!”
唐轩一听这话,也不由地满心欢喜,他笑着道:“大人,等银子拿回来,我就告诉厨下,以后,您老就单开小灶吧。您老天天这么操劳,跟我们一起粗茶淡饭,铁打的汉子也挺不持久啊!二品大员和下人同茶同饭,京师怕是找不出第二家了!”
曾国藩笑道:“唐轩哪,你可别再逗趣儿了。我曾家几代务农,到祖父一代,才算略有薄产。可祖父在六十岁上,还和家中大小一同吃饭;咱湘乡的老太爷才刚刚吃上小灶儿几天啊!”
曾国藩话中的老太爷自然是指父亲曾麟书。
曾麟书在父亲星冈公过世后,才和夫人单独开灶。曾家的这种做法,在湖南早已不是秘密;京师的曾府这种事,也是百官尽知、人人尽知,按倭仁的话讲,满人学都学不来,就更不用说做了。
第二天早朝过后,户部催领原欠大臣俸禄、养廉的咨文下发到各部、院,委各部、院尚书、侍郎将属官及银数一一造册呈户部。咨文申明,已请假的官员不在此列。
曾国藩兼署吏部侍郎的圣谕也同时下达。
旨曰:着曾国藩即日起兼署吏部左侍郎,望该侍郎一心为公,忠成谋国,协理花沙纳整饬全国吏治。钦此。
咸丰帝把整饬全国吏治的希望,寄托到曾国藩的身上。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119节 全盘整顿全国吏治
此时的曾国藩可谓“职务繁委,值班奏事,入署办公,益无虚日;进食之暇,手不释卷,于经世之务及在朝掌故,分汇记录,凡十有八门”。
午后,又一圣谕下达到各部院:内阁学士兼署礼部侍郎肃顺,自到任以来,敢于任事,上疏奏对,尤其明白,着升授户部左侍郎。望该员忠诚谋国,不负朕望。
钦此。
咸丰帝把户部左侍郎一缺交给肃顺,曾国藩就知道,大清户部铸行制钱是成定局的事了。铸行制钱能否让大清渡过难关,就要看以后的形势发展了。
肃顺所遗内阁学士一缺,由太常寺卿胜保递补。
前文有过交代,太常寺是礼部属下的一个独立的办事机构,是专为朝廷祭祀、祭典执掌礼仪,备办祭器、祭物的部门。
胜保是曾国藩的一个老部下。
胜保,字克斋,满洲镶白旗人,武举出身,以敢讲话又攻于心计深得道光皇帝赏识。
进宫谢恩后,曾国藩急忙来到吏部尚书办事房向花沙纳请安报到。
花沙纳原本对曾国藩有气。
曾国藩来请安时,他便有意地不理不睬,想给曾国藩来个下马威。
曾国藩以下属官身份请安时,口称“下官曾国藩来给天官请安”,花沙纳不仅未起身扶,反倒用鼻子哼了一哼,阴阳怪气道:“老夫不敢受你的安——”说着就端起茶杯意思是送客。
曾国藩急匆匆的碰了一鼻子灰,无可奈何地直起身,自己找个台阶道:“天官如此繁忙,下官就告退了。——下官今晚去兵部办一件案子,明日再来听天官大人教诲。”又深施一礼,这才转身欲走。
花沙纳忽然站起身,问道:“曾侍郎慢走一步。”
曾国藩止住步,回过头来望了望花沙纳,不知这花天官又要耍什么花样。
花沙纳近前一步,问:“老夫位在吏部,原本不该动问兵部的事情。——曾大人要办的案子,可是奉天护军花守备狩猎伤人一案?”
曾国藩被问得一愣:“怎么,花天官也知道这个事情?”
花沙纳又近前一步,拉着曾国藩的衣袖道:“涤生,你先坐下,老夫有话和你讲。——来人哪,给曾侍郎摆茶来。”坐下又道:“涤生啊,老夫是豹子脾气,你是京师公认的理学大师,涵养比我高,多担待老哥一些!老哥给你赔不是中不中?”
曾国藩被花沙纳的变化给弄得一时不知头尾,他正要讲话,偏巧值事官捧茶进来,曾国藩只好把要说的话打住。
值事官先给花沙纳请了安,又向曾国藩问了声好,这才放下茶杯走出去。
花沙纳当先说道:“涤生,你我同在京师十几年,老夫对你还是敬服的。——咳!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也不瞒你,你要办的那个花守备,就是犬侄啊!——不知是革职还是充军?还能杀头?”
曾国藩这才恍然大悟。他沉吟了一下道:“天官大人,你久历京师,做过总宪,又做过大司寇。花守备这件事情,你心里应该有个定算。”
花沙纳捋一把胡须道:“涤生说得不错。——但老夫膝下无子,就过继这么一个侄子能接香火。咳!竟惹了这么大的祸!”
曾国藩道:“天官大人,这些实情,下官自会如实禀告皇上。——不过,令侄也太胡闹了些,您老知道他猎伤的是什么人吗?——是回籍养老的郡王府的格格呀!”
“什么?”花沙纳放下捋须的手,“不是说一名丫环吗?——怎么成了格格!”
曾国藩道:“格格和丫环同时受伤。——令侄的功夫着实了得,一箭伤了两个人哪!”
“麻烦了!”花沙纳木呆呆地讷讷自语,“怪不得老夫和王广荫王大司马谈起犬侄,大司马除了叹气就是摇头,不发一言。——敢则大司马是特意让老弟办的?
——自己图个清净。这个王大司马呀!”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下官兼署兵部侍郎,职分所在。——不过,令侄这件事,皇上也许——”
花沙纳拦住话头问道:“涤生,你想怎么处置犬侄啊?”
曾国藩道:“按花守备所犯的事情,革职和充军都不为过。——不过,下官考虑到花守备一身武功,又是正途出身,不想浪费了这个人才。所以,下官拟断他个广西军营戴罪效力。”
花沙纳急忙离座,双手一抱拳道:“唉呀呀,老夫谢过曾侍郎!”
曾国藩笑道:“天官大人快不要如此!这只是下官的一厢情愿,还不知上头能不能准呢?”
花沙纳一捋胡须道:“老弟圣恩正隆,老弟定的章程,上头什么时候驳过?——今日午后,老夫请你到前门吃西洋大菜如何?”
曾国藩站起身道:“下官谢过天官大人。不过,大菜就免了吧。——非常时期,一旦撞见熟人传将出去,有碍天官大人的官声。——下官就此告退,明日再来请教。”
花沙纳顾不得身份,一直把曾国藩送出门外才乐颠颠转回。
花守备名阶,号一刀,武举出身。做过门千总直隶河营协守备、奉天护军守备。
因武艺高强,使得一手好刀,深得府台信赖。一日高兴,携弓带人去辽阳的南山狩猎,不想却误伤了郊游的郡王府格格和丫环,被老郡王一纸告进了兵部。因这花阶是花沙纳的侄子,兵部尚书王广荫不大敢管,就把状子转给了刑部。——老郡王、花沙纳,他两头都惹不起。而刑部尚书周祖培更会做事,竟把状子转手交给了内务府,说花沙纳是满人,理应由内务府受理。状子进了内务府,把个文庆弄得莫名其妙。最后,状子还是转回到兵部。因那花守备是军营中人,理应由兵部受理。王广荫一看实在躲不过,就只好拖,一直拖到恭亲王奕也知道了这件事。眼看就不能再拖了,偏巧曾国藩从山西核捐回京,王广荫就急忙把状子交给了曾国藩,又说了一大堆奉承话,便再不过问这件事,随曾国藩怎么决断,权当与己无关。
王广荫时年已近花甲,他犯不着眼看要致仕了和花沙纳过不去;周祖培是有名的老油条,自然更不能把自己的头往刀尖上碰。
曾国藩因职分所在,毫不犹豫便把状子接过来。别人对满人是碰也不敢碰,曾国藩倒好,不仅敢碰,还喜欢碰。恭亲王奕、文庆、肃顺,都对曾国藩这种不怕硬的劲儿敬服。
其实,曾国藩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满人的事也好,汉人的事也好,总归都是大清的事。身为五部侍郎,除了钱粮(户部),方方面面不管都是失职啊!
很快,兵部便将花阶箭伤无辜一案审理清楚,御旨也随后下达。
照主办大臣曾国藩所请,咸丰帝果然御准箭伤无辜的花守备戴罪赴广西军营立功并罚处花守备纹银一千两给郡王府的格格疗伤。
只这件事,整个儿征服了花沙纳。花沙纳自此以后,索性把吏部的事一古脑儿推给了曾国藩,曾国藩成了真正的吏部尚书。
曾国藩开始放开手全盘整顿全国吏治。
这时,顺天府的呈文递到刑部:流放途中的王正夫已着人半路截回,正押往京师,约十日后到京。
曾国藩批了回文。
——大人哪,按大清官制,这二千两的程仪是不用交回的,大人何必……
——本部堂身任五部侍郎,岂能不知大清官制!
——可如今不同于以往啊,朝廷现在是到处要用钱。朝廷现在的一两银子顶过去的千两用啊!
广西的形势对朝廷来说是越来越不好了。
首先是钦差大臣李星沅在广西军中病卒。
洪秀全趁着官军为李星沅发丧的机会,带了十几万太平军,猛力攻打广西首府桂林,以期把广西全盘拿下。
广西巡抚邹鸣鹤,动员全城百姓配合官军守城;又调江忠源和他的两千楚勇,星夜绕到洪秀全的后边和蓑衣渡,欲打他个首尾不能相顾。
江忠源星夜赶到蓑衣渡,人困马乏,带领二千楚勇冲进太平军营,太平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邹部院在城头看得分明,一见江忠源得手,便急令大开城门,两万军兵呼啸着冲出城去,来了个前后夹击。
洪秀全迫不得已丢下上万的尸首,放弃占据桂林的念头,引军退去,重新商议别攻他省。
江忠源因累累积功,已被保举到四品的知府衔;蓑衣渡一战,对朝廷来说更是大功一件,不仅解了桂林之围,还斩杀太平军万余人。
广西巡抚邹鸣鹤感于江忠源的搭救之恩,再一次保举江忠源为从三品的都转运盐使司盐运使。诏准。
对地方督抚保举的这些虚衔空职,咸丰帝从来都是一一照准。国库无银,缺份又少,只能靠保举些空顶戴来奖励这些有功将士,别无他法。
就是这样的空头顶子,内阁学士胜保仍然觉着不能随便乱赏,还郑重其事地上了个折子,认为朝廷对督、抚的保单应该谨慎处理,一旦保举过滥,势必人浮于事。
胜保的折子到最后才提到邹部院的保单,曰:“臣查江忠源出身一榜,诏令其署理知县已是破格拔擢。后广西事急,诏令其带勇助剿,已累累被保举到四品顶戴,已创史焉。文职带军本就不伦不类,如再按地方督、抚保举,拔擢至三品衔,恐伤各地武员之心。臣以为,该员既已带军,又在前线,应诏令疆臣,但凡保举带兵都按武职衔保举为宜。我圣祖开国不易,缺份亦有定数,岂可视顶戴如儿戏,乱保乱准矣!”
胜保文采原本有限,加之对邹鸣鹤保举江忠源已窝着气,就一气写成,读也没读,便直呈上去。
胜保此时想的是,反正已广开言路,就算说错一二句话,又有何大碍焉。
咸丰帝看完折子,拍案而起:胜保分明是讽刺皇上拿顶戴作儿戏呀!——一句“乱保乱准”,险些把咸丰帝的肺气炸!
他当即召见奕、祁藻、花沙纳、文庆。
各王、大臣到后,咸丰帝先把胜保的折子一摔,忿忿地说道:“这个胜保,可不是反了吗!——祁藻啊,是你给朕上的折子,说胜保是能员,应该委以重任。花沙纳呀,你好像也替他说了不少好话。——你们俩保举的好能员?!”
祁藻与花沙纳一前一后先后跪倒,只顾边叩头边连连自责:“奴才有眼无珠,奴才该死!”除此之外不敢说别的话。
文庆这时道:“胜保这等糊涂,重办就是了,皇上不必跟他一般见识。——皇上要保重身子骨才是。”
奕这时道:“皇上,胜保出身军功,文字功夫原本有限,也许是笔误也未可知。

“胡说!”咸丰帝气得脸色煞白,“能说出这等混话,办出这等糊涂事,怎么能当内阁学士!——文庆啊,你说该怎么办胜保才好?”
文庆道:“回皇上话,奴才刚才想了一下,胜保是由太常寺卿的任上升调到内阁学士的,给他降一级,还让他当太常寺卿好了!”
咸丰帝愣了愣,道:“那不是和没办他一样吗?”
祁藻与花沙纳异口同声道:“皇上圣明,奴才以为,再将浑球胜保降三级也不为过!——这个狗东西,太不识抬举了!不重办他,天理难容!”
“好!”咸丰帝点点头,“就这么办!——下去拟旨去吧。”
“臣等遵旨!”几个人慢慢退出去。
曾国藩这日本该到刑部办公,但因送一名丁艰的同乡归籍,回来时午时已过,却猛然想起胜保这日该到内阁学士任所;而新官到任,照理是该到尚书、侍郎办事房拜会、请安的。曾国藩不想给胜保留下“避而不见的印象”,就吩咐轿夫:回礼部。
李保跟着问一句:“大人哪,您老该到刑部啊。”
曾国藩道:“胜保刚升授内阁学士,照理他今日该到礼部来拜会本部堂,本部堂不在不好。刑部的事,明日再办也不迟。”
曾国藩的轿子刚在礼部门首落下,就见胜保低着头从礼部走出来,似有千万委屈的样子。
胜保到了自家的轿前,迈腿就要上轿。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120节 下官一生都不会忘记
曾国藩急忙喊一声:“胜大人,且慢上轿!”
胜保循声一望,见是曾国藩从轿里走出来,就急忙收回腿,单腿一跪请安道:“下官见过曾大人!”
曾国藩用双手扶起胜保道:“胜大人今日如何这般客气!——平常都是用平行礼见本部堂,如今已是内阁学士,更不能如此了!”
胜保忽然双眼流出泪水,哽咽着道:“大人还不知道吗?下官现在是四品太常寺少卿,正该用大礼见大人哪!”
曾国藩拉住胜保的手,不禁反问:“这是怎么说?——走,随本部堂先到办公房喝杯茶,在屋里说话也方便些。”
到了侍郎办事房,曾国藩让值事官沏了茶来,这才坐下问道:“前儿个刚下的圣旨,今日又连降了三级,你如何惹得上头这般生气!”
胜保就从袖中把那个折子的底稿拿将出来,双手往曾国藩的手里一递道:“都是它惹得祸!——说下官讥讽圣上。——您看下官冤枉不是!”
曾国藩把胜保的折子看了一遍,这才道:“胜大人,你怎么能说督、抚是乱保,圣上是乱准呢?——这话说得可不好!分明是说圣上拿顶戴作儿戏。这还不是讥讽,又是什么呢?”
胜保脖粗脸红辩道:“下官也是一时气忿。江忠源本只是个武举,能署到七品知县,已算格外开恩了。——后来是在广西打了几个胜仗,便被保举成三品的盐运使衔,皇上竟然诏准了!”
曾国藩道:“胜大人哪,江忠源在广西所立的功劳可不是一般的功劳啊!你不让督、抚保举这样的能员,又保举哪个呢?——不过呢,你上的折子也不全是错处,提醒圣上一下也是好的。好了,你先回署吧,本部堂还要到刑部去一趟。”
说着,端起茶杯。
胜保站起身,道一声“下官告退”,便没精打采地走出去。
曾国藩冲门外喊一声“笔墨侍候”,便铺开上折的专用纸,思虑着就胜保这件事给皇上上一道折子。
值事官把笔墨摆弄好之后,曾国藩又思考了半天,这才刷刷点点地写起来。折子的题目是:“请宽胜保处分疏。”
这是曾国藩入京以来首次为满官求情,全文照录如下:请宽胜保处分疏奏为请宽处分,以昭特恩而广言路事。
本月初三日,皇上于其条陈事务,意存讽谏,则特加谪罚。以圣意,因其讽谏而示惩;在语论,疑其直言而获咎。是适足以成胜保之名,而反有累于吾君之德。
臣与胜保虽曾相识,而素非亲善。此次条奏,臣尚未见邸钞,第观谕旨中所指各条,似亦憨直犯颜,无贪位保禄之见。胜保此奏,正所以显扬圣德,而请绝浮言也。即使因他事获咎,犹望曲赐矜宥。况即因此奏而陷于大戾乎!臣昨在吏部,见乌兰泰、向荣、赛尚阿革职降级处分,皆蒙恩改而从轻。盖恪遵定例者,部臣守法之常经;特从宽宥者,皇上用人之特权。臣之愚蒙,欲求皇上于胜保亦承以特权,稍宽处分,则凡进言者,皆感戴浩荡之恩,而激发忠义之气。采纳愈广,而时艰可拯矣。是否有当,伏乞圣鉴。谨奏。
折子当晚递进宫去。
折中所言“乌兰泰、向荣、赛尚阿革职降级处分”等语,说的是在广西督师的大学士、钦差大臣赛尚阿,都统乌兰泰,广西提督向荣三人,因征剿“叛匪”不力被咸丰帝革职拿问旋又降旨允其戴罪立功的事。咸丰帝做的这件事,一直被朝臣称为明智之举,时时颂扬。
第二天早朝,不知曾国藩是真的有些圣恩,还是他的情真意切打动了皇上,咸丰帝一上殿,御前当值太监宣布的第一个圣谕便是:“朕览礼部侍郎曾国藩所奏‘请宽胜保处分疏’,深感该侍郎思虑周全,究考细密。着免去胜保降三级处分,仍以内阁学士署礼部侍郎升用。钦此。”
当值太监读完圣谕,祁藻、花沙纳二人当即一愣,其他文武大臣也好像很是诧异,只有肃顺的脸上平静如水。
早朝过后,曾国藩刚到礼部坐定,刑部郎中洪祥便赶了过来。
施礼毕,洪祥道:“大人,王正夫于昨儿进了京师,已被押进刑部大牢;相关的一干人等也已到京,下官特来告知大人。”
曾国藩马上吩咐一声“备轿”,兴冲冲地径奔刑部。
到了刑部,曾国藩依礼先到尚书房给周祖培请安,周祖培偏巧到军机处当值。
曾国藩就转奔侍郎办事房,值事官已是泡了壶好茶正等着。
曾国藩在案前坐定,正要吩咐值事官带人犯王正夫,洪祥却一步跨了进来,边施礼边道:“内阁学士胜保胜大人来刑部给大人请安,请大人示下,传还是不传。”
胜保能撵到刑部来请安,这倒大出曾国藩的意料,只好对值事官道:“王正夫稍候再传。——本部堂见过胜大人之后,再传王正夫。”
洪祥与值事官双双退出去。
胜保很快便走进来。
胜保一见曾国藩,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叩头一边从袖中摸出一个信封来,双手举过头顶道:“奴才谢过大人。——请大人务必收下这点儿心意。”
胜保口称奴才,这又让曾国藩大感意外。他站起来狐疑地接过信封掏出一看,却是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是京师慧诚钱庄的戳子。
曾国藩把银票重新塞回信封,也没有下来扶胜保,而是重新坐下来,许久才问一句:“胜大人哪,本部堂为你上的折子能值这么多银子,这倒想不到!”
胜保万没想到曾国藩看了银票后,不仅没有过来礼节性地扶起他,竟又重新坐下,有心自己爬起来,却又怕担个“目无官长”的坏名声,正不知如何是好,偏偏曾国藩凭空问了他这么一句不见首尾的话。
他只好回答:“大人于奴才恩同再造。这只是奴才的一点点心意,奴才准备明日还到府上给大人问安呢!”这就是说,银子还有。
曾国藩的脸色却猛然变成铁青,他一字一顿道:“本部堂上折为你求情,是对事不对人,是不想让天下人误解圣上。胜保啊,你既然这样糟蹋于我,本部堂也只好毁掉你的前程了。——来人!”
胜保一见曾国藩喊人,就一下子跳起来,不及多想,抓起信封便塞进袖中,值事官这时也一步跨进来。
胜保再次翻身跪倒,边叩头边道:“奴才知道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请大人饶恕奴才这一回吧。”
值事官愣愣地望着,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曾国藩望了望值事官道:“你先下去吧。”
值事官诺诺退出。
曾国藩用双手扶起胜保,道:“胜大人哪,你年轻有为,前程正好,本部堂不想因你一念之差而误了你的一生。望老弟恪尽职守,一心为公,为百姓,为国家,多做些事情。只有这样,老弟才不辜负圣上对你的厚望。本部堂说得可对?”
胜保流着泪道:“大人今日的教诲,下官一生都不会忘记!”
曾国藩道:“这里还有些事情需要本部堂处理,本部堂就不给你放座了,望你好自为之!”
胜保掏出手帕把脸上的泪水擦干,低声说道:“大人公务繁忙,下官就不扰大人了。——下官告退。”说毕,又深施一礼,这才退出去。
胜保走后,曾国藩重新坐回案前,随口喊一句“传王正夫”,话毕,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慢慢饮起来。
一杯茶没有喝完,两名解差带着王正夫走了进来。
王正夫进来之后,便跪倒在案前,两名解差一左一右地站立在王正夫的后边。
曾国藩慢慢地说道:“王正夫,你抬起头来。”
王正夫规规矩矩地抬起头,两眼望定曾国藩。
曾国藩定睛看哪王正夫,六十几岁的样子,穿着号衣,三缕胡须竟留得老长,乱蓬蓬飘在胸前,美髯公的样子;大眼睛,厚嘴唇,额头上刻着几条不规则的皱纹,特别显眼。不像是流放的人犯,倒像个落魄的关云长。
曾国藩静静地问道:“王正夫,本部堂看了你的京控,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据实回答,不得有丝毫隐瞒。”
王正夫没有言语,只点点头。
曾国藩道:“王正夫,你侵吞公款始于何时?是怎样的一笔款子?”
王正夫道:“回大人话,正夫何曾吞过什么公款?——臬台说我侵吞公款,纯系屈打成招。正夫一介小小县丞,既不管刑名又不管钱谷,这公款让我如何侵吞?”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121节 曾国藩泪流不止
两名解差在王正夫的后面一人飞起一脚道:“大人问话,你要老实回答!——再抵赖,水火棍侍候!”
王正夫被踢得大叫道:“正夫累累京控不得受理,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受理了,如何反要说假话!——正夫没有冤枉,又京控做甚!”
曾国藩用眼睛望了望两名凶狠的解差,问:“王正夫,本部堂再问你,恃强仗权对属官的哑女行奸可是真的?”
王正夫道:“大人明鉴。正夫原有一妻两妾,儿女双全,如何还要行奸?是齐别驾约正夫到府上赏菊,否则正夫如何能进到他那深府之中?”
曾国藩道:“难道这也是屈打成招?”
王正夫道:“不错!——我是生生死在证人手里了,辩也辩不清了!”
曾国藩知道再问无益,便淡淡地说一句:“带下去吧。”
两名解差拉起王正夫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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