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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的升迁之路

_16 汪衍振(当代)
咸丰帝道:“你讲吧。”
曾国藩道:“皇上让微臣审琦善,臣遵旨,但须请皇上格外开恩。明日微臣在刑部大堂主审琦善,请皇上赏恩,臣请借皇冠一用。只要皇冠供奉在大堂,就等于圣上在侧为微臣壮胆。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沉吟了一下道:“朕明日早朝过后,即着人将皇冠送到刑部大堂。——你跪安吧。”
曾国藩退出大殿,径直来到刑部。依老例,他要向恒春请安,要和刑部的侍郎以下官员见面。
恒春此时偏偏没在刑部,到军机处去找穆彰阿办私事去了。
曾国藩和刑部的官员见了礼,当值的官员热情地领着曾国藩到各办事房转了转。
在刑部侍郎办事房,曾国藩品了口当值郎中李文安端上来的茶水,忽然道:“李大人,琦善现押在刑部大牢,不知押解他的解差在哪里?”
李文安恭恭敬敬答道:“回大人话,押解琦善的解差共是十二名,现在兵部京师驿站歇息;拿到刑部回文,他们才能回转复命。”
曾国藩“嗯”了一声,沉思了一会儿道:“烦李大人开张火票去兵部驿站,传那十二名解差来刑部一趟,本部堂有几句话要问他们。”
李文安道:“下官这就去办,请大人稍候。”
过了两刻光景,李文安带着十二名解差依次走进来。
众解差一见曾国藩的红顶戴,就一齐行礼问安。
李文安这时道:“大人但请问话,下官先行告退。”便退出去,到自己的郎中办事房去喝茶。
曾国藩笑着道:“本部堂传几位来,是想问几句话,望实话实说,不得有半点隐瞒!——琦善是如何革职的?萨军门是如何奉旨查办的?请几位复述一遍。”
一个道:“琦善本是去围剿萨拉回匪,却险些被萨拉围剿,于是就拿其他部落的回回出气,一下子就杀了上千人!回回们如何咽得下这口冤气?就写了联名状子,告到将军府。——可萨将军本是受琦善节制的,如何敢管这事儿?只好用八百里快骑传递进京。”
曾国藩静静地问:“你们几位原在总督衙门供差还是在将军府供差?”
有六名解差道:“我们几个是督标军中的人,他们几个是将军帐前的人。——琦善剿萨拉因准备不足确是吃了败仗,而杀无辜的回回确是打了胜仗,还从各回回部落掠获了上万只羊、几百头牛,全军吃了三天的羊肉和牛肉也是真的。”
另外六人道:“萨将军接护陕甘总督关防那天,怕琦善回京翻供,就从督标营和将军营各拨了六名解差,说是关键时候也可做个活见证。”
曾国藩在心里赞叹一句:好个心细的萨迎阿!
沉思了片刻,曾国藩道:“明日公审琦善,要劳几位当堂出证。——你们督标营来的几位怕他吗?”
六个人一齐道:“一个革职的总督怕他个!”
曾国藩道:“琦善虽被革职爵位尚在,他可是一等侯爵啊!比总督的品级都大呀!”
一个高个子笑道:“咱一个兵丁供大人们差遣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呢?——何况咱是给皇上当的差,又不是谁的家奴。”
曾国藩站起身道:“好,各位先回驿站歇息,明日需要各位的时候,自会传唤你们。”
解差们走后,曾国藩把解差们的证言整理了一下,便让李文安拿到兵部驿站找十二名解差挨个画了押。
李文安回来后,曾国藩把画过押的证言袖起来,这才乘轿回府。
是夜月明星稀,朔风骤起,气温陡然下降,为历年来最低;太仆寺的皇家马场,一夜冻伤差官四人、冻死战马五六十匹,时人称奇。
莫不是琦善位列公侯,不应该在刑部大堂公审?咸丰帝这次做错了?
这一天早朝,众王、大臣虽被召进大殿,但咸丰帝却还没到,曾国藩见几名大学士凑在一处悄悄地在议论什么。从几位大学士的脸部表情看,肃穆里透着诡秘,悲哀里透着胆怯,好像又有一件什么大事情发生了。
咸丰帝红肿着眼睛走进来,王、大臣们一齐跪倒请安,谁也不敢抬头。
咸丰帝冷漠地坐下,摆摆手,口谕平身。
文武大臣都爬起来,互相看看,谁也没言语。
咸丰帝愣了许久,终于叹口气道:“朕昨晚收到周天爵由广西巡抚衙门发来的折子,称广西会匪洪秀全于昨天公开宣布成立太平天国,自封天王,另立朝廷。——广西除省府桂林尚安稳外,各州县已无一处完整。广西已闹到这个样子,林则徐怎么还没有一点消息?——穆彰阿呀,下朝后,军机处用八百里快骑给福建发个兵部火票。广西不能一误再误了!”
穆彰阿答应一声“”。
当值御前太监这时宣布圣谕:琦善一案,着礼部右侍郎、署兵部侍郎、署工部侍郎、署刑部侍郎曾国藩牵头主审,监审为大学士祁藻、文庆,副主审是刑部尚书恒春、都察院左都御史花沙纳、内阁学士兼署礼部侍郎肃顺及大理寺卿倭仁。各部、院侍郎以上官员陪审。
祁藻此时是体仁阁大学士署礼部尚书,是道光帝年间的重臣。
退朝后,曾国藩当先赶往刑部大堂,各部、院侍郎以上官员随后跟进。穆彰阿与杜受田这两个冤家对头都没有出席。
按着圣谕,曾国藩当先坐定,上首依次坐着监审的官员,下首依次坐着副主审。
恒春与花沙纳阴沉着脸,很不情愿的样子,只是肃顺像是兴高采烈。
不一会儿,御前当值太监带着侍卫多人,手捧着一个圆托盘——托盘上用黄缎布盖着一个圆圆的东西,慢慢走进大堂。
曾国藩知道,这是皇冠请到了,就亲自燃了三炷香,又冲着已放到案中的皇冠行了大礼,这才归座。
曾国藩望着上首的祁藻,嘴里说一句:“中堂大人,开始吧?”祁藻点了点头。
曾国藩清了清嗓子,说句:“带琦善!”
厅后侍候着的刑部当值的官员应一声,便走出去。
琦善很快便大踏步闯进来,后面跟着两名刑部官员。
见琦善趾高气扬的样子,曾国藩大喝一声:“琦善,你进了刑部大堂,还不跪下!”
琦善先是一愣,当看清问话的是曾国藩时,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曾国藩,你一个小小的汉侍郎,也敢跟老夫这般讲话!你是藐视我大清官制吗?”
曾国藩把面前的黄缎布用手一拉,大喝一声:“皇冠在此,你敢不跪!”
琦善定睛一看,曾国藩的面前果然放着一顶金光灿灿的皇冠!
琦善心里大骂一声:“曾国藩个狗奴才!”——双腿跟着一软,扑通便跪倒在地,冲着皇冠行起三叩九拜大礼。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102节 与你有何仇有何冤
大厅两旁听审官员的脸上,呈现出对曾国藩的敬佩之色。
曾国藩静静地问道:“琦善,本部堂受皇上钦命,审你滥杀无辜一案,你要从实招来,不得隐瞒!”
琦善圆睁牛眼,雷鸣也般地道:“曾国藩,你才只是个小小的二品侍郎,像你这种身份也敢拿腔作势审你家侯爷,你不要命了吗?——还不自动滚下堂去在等什么,等本爵抽你的大耳刮子吗?”
恒春不动声色,胸中已是心花怒放。自己丢的面子,总算从曾国藩身上找回来了。
曾国藩的三角眼睛慢慢眯起来,两眉蹙促成川字。他忽然一拍惊堂木,威严喝道:“大胆的琦善,竟敢口出狂言!本部堂职位虽卑,却也是大清国堂堂的朝廷命官!——你睁开眼睛看清楚,皇冠在此,如皇上驾到。本部堂职位虽低,却是代表皇上审你。你辱骂本部堂就等于辱骂朝廷,你可知罪?”
琦善听了这番言语,无可奈何地低下头,讷讷说道:“老夫知罪。”
“琦善,你位列公侯,本部堂也不怪你。你抬起头来,本部堂现在问你。”曾国藩一字一顿说道,“你身为陕甘总督,靖匪保边本是分内之事,你如何剿匪不力就擅杀百姓?又向皇上冒领赏赐?你可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吗?”
琦善牛眼一瞪,冷笑一声道:“曾国藩,你也知道老夫位列公侯?老夫这公侯可是祖上拿性命一刀一枪拼杀来的,不像你头上的二品顶戴,是靠之乎者也骗来的。——你既知道老夫位列公侯,就该站起来与老夫讲话。曾国藩,你快与老夫放座!——你滚起来!”
曾国藩被气得浑身乱抖,他大喝一声:“琦善,你竟敢口出狂言,咆哮公堂,藐视皇上,儿戏王法!——行刑官侍候!”
两个牛高马大的汉子由门外走进,两个人的前胸后背都绣着刑字号,分明是刑部专干行刑营生的。两个人往大堂一站,等候曾国藩示下。
曾国藩道:“把咆哮公堂、目无皇上的人犯琦善当堂掌嘴五十!”
两名行刑官答应一声“”,一个就走到琦善的背后,把琦善的细辫子在手上一挽,一个便走到琦善的对面,不由分说,把巴掌抡圆,嘴里来一句:“侯爷您老接刑吧!”便一下一下认真地打起来,把个琦善直打得杀猪般嚎叫。
侍立在两侧的文武汉官在心里齐为曾侍郎叫好。满人一贯蛮横,像琦善这样的有爵位的更是不把汉官放在眼里。
行刑完毕,两名行刑官退后一步。
曾国藩看那琦善时,心里不由赞叹一句:“真不愧有爵位的人!”——琦善的两腮已是腾腾肿起,嘴角也已现出殷红血迹,但那琦善仍不服输,照样瞪大牛眼望着曾国藩,分明是想一口吞掉曾国藩,有些挑衅的意思。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高声断喝:“琦善,你知罪吗?”
琦善把两眼一闭,理也不理曾国藩,脸上充满着不屑。
曾国藩气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霍地站起身,用双手捧起皇冠,大喝一声:“大刑当堂侍候!”
外面答应一声“”,四名行刑官便抬进一具木制老虎凳,往琦善后面一放,便叉手立着。
曾国藩用鼻子哼了一声,怒道:“皇冠在此,行刑官听令:将琦善脱去爵服,侍候上刑,不得有误!”说着高高举起皇冠,以示代皇上执法。
行刑官不敢怠慢,过来便将琦善爵服扒下,又生拉硬拖地放到老虎凳上,眨眼便捆绑停当。
曾国藩两眼一闭,大喝一声:“用刑!”
四名行刑官随着曾国藩话音一落,就一齐用力,只听那琦善大吼一声,震得满堂大惊;众人再看琦善时,早昏死过去,自大清开国以来,二品侍郎对一名侯爷用刑,尚属首次,百官都为曾国藩捏一把汗。恒春心里想的却是:曾国藩,看你如何收场!
见琦善昏死过去,依老例,一名行刑官到外面拎来半桶冰水,劈头盖脑地往琦善头上一浇,便见琦善激灵灵打个冷战,长叹了一口气后才睁开眼。
曾国藩见琦善醒来,不容他讲话,早喝道:“皇冠在此!琦善胆敢藐视皇上罪加一等!左右,加力用刑!不得有误!”
行刑官发一声喊,吓得琦善忙对着公堂高喊:“且慢,老夫有话说。”
行刑官齐住下手。
琦善喘息着说道:“曾右堂,老夫与你有何仇有何冤,你要对老夫下此毒手!”
曾国藩冷笑一声道:“琦善,我来问你,新疆的回回与你有何仇何冤,你为何指使督标兵对他们下手?你不怕遭天报吗?”啪地扔下一本卷宗在琦善的面前:“本部堂已传唤押解你的解差。你滥杀无辜的经过,本部堂已弄了个水落石出,你还想和他们对簿公堂吗?——琦善,你该明白,如不掌握你滥杀无辜的证据,本部堂一介小小的二品官岂敢对你这堂堂大清国的世袭侯爷用刑!琦善,你身为大清国的陕甘总督,位在封疆,干系甚大,你不剿匪,却残害无辜百姓,你是想逼新疆的回回统通造反不成?你难道忘了官逼民反的古训?”
“曾右堂,你不得血口喷人!”琦善挣着脖子辩道,“萨拉造反,一呼百应,铺天盖地,你让老夫如何分得出良莠!何况,就算老夫错杀了几个回回,大清国就天塌地陷了不成!”
曾国藩愈发气愤:“琦善,你就是按这种理论治理边疆的吗?——你今天冲着百官要说个明白!”
“反正——”琦善彻底没了侯爷的派头,讷讷了半天说不全一句话。
曾国藩见火候已到,便一拍惊堂木,高喝一声:“大胆的琦善,你已认罪,如何还不签字画押?难道要本部堂二次用刑吗?——行刑官侍候!”
琦善扑通一声坐倒在地,拿过口供便在上面按了手印。
“来人哪,”曾国藩喝一声,“把琦善押进大牢,候旨发落!”
琦善死狗一般被行刑官拖了出去。
曾国藩把皇冠放下,长出一口大气。他知道,只要琦善肯认罪,郑祖琛就好审了,谅那郑部院的骨头也不会比这琦侯爷硬到哪里去!
待陪审的官员陆陆续续散去后,主审、副主审、监审等官员来到刑部的签押房——也就是小官厅,会商给皇上上折子的事。
刑部尚书恒春当先表态:“依着老例,对有军功的封疆,在量刑上按减半处理。
所以琦善这件事,本部堂认为,还是按皇上的意思吧,革职,罚他一年或半年的爵俸。——本部堂揣摩,上头好像也是这个意思。——花总宪您老人家看呢?”
花沙纳道:“依咱家的意思,琦善已被革职,大可不必再三法司会审。——大清的江山毕竟是咱们祖宗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就算杀错了几个回回,又能怎么样呢?”
文庆接口道:“花总宪哪,照你说的意思,咱大清的律例订与不订都一样了?”
花沙纳道:“文大人,您别这么说,咱家也不是那个意思。咱家是说,像琦善爵相这样德高望重的人,革职也就到惩罚的极限了。”
文庆冷冷地道:“花总宪,内务府昨儿个接了张状子,好像是告你纵家奴行凶。”
一听这话,花沙纳一下子蹦起来:“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咱家过不去!”
文庆道:“递状子的人我倒记住了,是恭亲王的二管家。”
花沙纳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不说一句话。
文庆抬起头道:“咱老祖宗流血流汗打出的江山是让谁给弄成这样的?——就是让那些不争气的在旗的人!——依着老夫,琦善个狗杂种,非重判不可!”
肃顺道:“下官倒挺赞同文大人的意见。咱这大清国都是让咱自己的人给办坏了!郑祖琛如果不在广西,广西如何能成了这个样子!——陕甘总督换成别人,萨拉干嘛要造反?!”
祁藻这时捋着胡须道:“好了好了,曾右堂是主审官,还是主审官说句话吧。——曾大人,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你已经打好了折子的腹稿了。对不对呀?”
曾国藩一笑道:“皇上虽然让下官做了主审,可主意还得几位中堂大人拿。——下官以为,定琦善一个秋后问斩并不为过,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花沙纳再次蹦起来,他指着曾国藩的鼻子道:“曾涤生,你如何屡屡对咱在旗的人下手这般重?——你别以为会诌两句臭歪诗就不得了了!你要知道,这大清可是咱在旗人的老祖宗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看花沙纳越说越离谱,祁藻脸一沉,道:“花总宪,你放低声些吧。——你是不懂规矩吗?——我们不把琦善的罪定得重一些,你让皇上怎么办?把琦善无罪释放吗?”
花沙纳道:“咱家是怕——皇上万一准了呢?爵相可不是死得亏!”
文庆道:“就按曾右堂的意思上折子吧,咱们几位都具衔,如何?”
花沙纳道:“咱家不具名,咱家认为给爵相判得太重了些。”
祁藻道:“自愿吧,让曾右堂领衔。”
曾国藩道:“这可不敢当,祁中堂和文中堂必须领衔。”
肃顺道:“曾大人,你出手快,你现在就写吧,午后就呈上去。”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103节 征求穆彰阿的意见
依老例,刑部为犯罪大臣们拟定的罪罚,皇上都要给予一定程度的宽减,以示皇恩浩荡,此次也不例外。
第二日早朝,谕旨下达:罚琦善爵俸一年,流放黑龙江宁古塔从军。屡屡误国又屡屡得宠的琦善也算罪有应得。
但部分满官与曾国藩之间的怨恨却是愈发深了。
曾国藩回到礼部,尚未坐定,谕旨又下:“着礼部侍郎曾国藩从即日起速赴山西赈灾局查捐;内阁学士肃顺速赴湖广赈灾局查捐;着监察御史曲子亮速赴直隶赈灾局查捐。钦此。”
这是怎么回事呢?
咸丰帝为了救济山东、河南两省的灾民,在国库拿不出银子的情况下,不得不在山西、湖广、直隶成立了赈灾局,由当地巡抚衙门委专员办理。
创办民间的赈灾局,是肃顺的主意,但并非肃顺首创,康、雍时期也这样做过,是有例可循的。
朝廷拿不出银子,而几省的灾民又要吃饭,这不是办法的办法倒成了办法。
为此,咸丰帝征求穆彰阿的意见。
穆彰阿认为,募捐乃义举,既为义举就不该干涉过重,由各地巡抚衙门自行酌情办理即可。
咸丰帝征询杜受田的意见,杜受田认为虽为义举,但毕竟有官府的凭证或咨文,属公开行为,巡抚自行管理的同时,朝廷也应该加以监管,以防捐银流失,伤了捐钱的人,肥了黑心的人。
还有一点最让咸丰帝不放心,就是承办捐局的人纷纷由巡抚上奏表功,请求赏官,捐钱的人也提出给个顶子戴。咸丰帝担心捐输一开乱了官制,这才下谕让曾国藩等三人赴各地核捐。
曾国藩到户部领了核捐凭证,第二天就带了刘横、李保及十名戈什哈,穿了便装,雇了顶轿子,出京城直奔山西巡抚衙门而来。
曾国藩一行人刚走到大同,却接到廷寄:前云贵总督、钦差大臣林则徐于入广西途中在广东境内的潮州府病卒,灵柩已归籍,圣谕按大学士礼安葬,谥号文忠。
已诏令李星源为钦差大臣,邹鸣鹤实授广西巡抚,广州副都统乌兰太驰往广西帮办军务。
望着廷寄,曾国藩落下泪来。
大清国又少了个顶梁柱啊!
山西当时的巡抚是曾望颜,也是个两榜出身的人。在道光帝二十年,曾因奏请封关禁海而遭林则徐的驳斥,是个道光帝年间不太得志,却又屡屡得祁藻的保举,反倒深受咸丰帝赏识的人。
山西共设了两个赈灾局,一处在大同府,一处在太原府。
曾国藩一行人直奔大同赈灾局。
大同赈灾局设在大同府知府衙门的左侧,“宪命赈灾局”五个明晃晃的黑漆字安挂在门楣,很容易找到。
曾国藩的轿子在赈灾局门前落下。
曾国藩没有进知府衙门,而是一个人径直进了赈灾局。
一进赈灾局,曾国藩倒着实吓一跳:这赈灾局布置的比他的礼部办事房还奢华!
——迎面一块大铜匾钉在墙上,明晃晃的是“灾民父母”四字,两边还挂了对子。旁边右侧有一个小角门,想是往来出入的。
曾国藩推开小角门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方桌,桌的两头坐着两个胖胖大大笑眯眯的人,正在扯什么可笑的话儿;一见曾国藩进来,戛然而止,一个就站起身,抱着拳说一句:“您老请了!”便又坐下去。
曾国藩问道:“不知哪位是赈灾局的委员?”
两个人一齐道:“赵大人募捐去了,我们是看门儿的人,您老要捐银子登个记就行。”说着递上一个厚厚的功德簿子。
曾国藩用眼扫了扫,见靠墙还有个闲凳子,就坐下去,随手翻起“功德簿”来。
两个人仿佛见怪不怪,也不管他,只顾接刚才的话茬唠。
曾国藩按着簿子所记的数目核了核,约有七十余万两,大同以及外省的大商大户都有捐助。
曾国藩合上“功德簿”,不禁脱口而出:“这赵大人好能干!竟劝捐了这么多!”
一个人白了曾国藩一眼道:“这才是三分之一,大头儿都在赵大人身上带着呢!
李大人身上也有一本子。——您老是捐钱还是找人?”
另一个道:“您老要捐钱,就在上面登个记,写清门牌号,等大人回来亲自去您老府上。您老要找赵大人,就把片子留下,我们呈给赵大人,您就可以回去了。
什么时候会您,赵大人自会让人通知您。”
曾国藩想了想,只好站起身,把“功德簿”往桌上一放道:“等你家赵大人回来再说吧。”便推门走出去。
两个人先一愣,随后一个嘟囔了一句:“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以后又说什么曾国藩没有听到。
曾国藩走出赈灾局,对李保说一句“先找个客栈歇一歇吧”,便坐上轿子。
李保小声问一句:“不到知府衙门?”
曾国藩犹豫了一下道:“先不到吧。”
李保就说一句:“起轿。”
轿子终于在大同府最大的客栈“客来顺”歇下。
小二见轿子的前后围了十几个人,知道是有来头儿的主顾,就招呼着跑前跑后,端水端饭忙个不停。
李保先给戈什哈及轿夫们要了饭菜,又给曾国藩单要了一碗大同的风味“刀削面”。
山西的“刀削面”是放足了老醋的,滚烫的吃下去,不仅开胃,还蛮爽口。曾国藩是第一次吃这面,不仅酸得他呲牙咧嘴,还热得他一身一脸都是汗。——一整天的疲劳,竟被这碗热面赶得无影无踪,通体轻松。
放下碗,曾国藩是又夸又赞,连连说好,掏出汗巾一遍遍地擦汗。
见曾国藩吃得恁般好,刘横与李保也各要了一碗,也学曾国藩的样子,不仅多放醋,又放了辣子。
两碗面端上来后,李保一口面没有吃完便大叫“舌头都辣麻了”,刘横更是一遍遍地嘟
囔“腮帮子酸木了”。
小二偷偷地捂嘴乐,不苟言笑的曾国藩也被他俩的窘态给逗得笑起来。
轿夫此时已用完饭,正吸着纸烟和戈什哈们拉闲话。
大厅里还有十几个住店的客人在用饭,小二脚不识闲儿地往来送水送饭,乐乐呵呵无忧无虑的样子。
曾国藩心中暗想:大清国的所有地面能都像大同这么富庶该多好啊!百姓又怎么能放着良民不做,为匪为盗呢?
饭堂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有新来投宿的人先要了饭菜来用,但多数是已住下的闲逛了回来,或吃饭、或开房。
曾国藩让李保去唤小二来开房,以便给来用饭的客人腾地方。
小二拿着一大串钥匙乐颠颠地给轿夫们开了房,又为戈什哈单开了两间房。在为曾国藩开房间时,饭堂里又走进来一主两仆三个人。
这三个人一进饭堂,一个扶着主人坐下,一个就高声喊叫:“店家,我家老爷到了,——不,是奴才说错了,是我家大人到了,快来侍候!”
小二口里忙答应一声,手却继续为曾国藩找房间钥匙。
那主仆三人便开始有些不耐烦。
主人从凳子上一下子站起来,道:“小三,快拿了本官的片子去县衙门,把怠慢爷们儿的店家锁了去坐牢!”曾国藩忙道:“小二,快去侍候了客人再开不迟。”
小二小声嘟囔道:“少听他们吓唬人。——这肯定又是从赵大善人那儿花了银子买来的官!从打赵大善人这赈灾局成立,俺这小店就没消停过。——懒得理他。”
说着话终于打开了房门,小二这才装出一副笑脸向那主仆三人奔过去。
曾国藩清清楚楚地听小二问道:“爷,您老是打尖还是住店?”
曾国藩出于好奇就立住身,回头看主仆三人如何答对。
那主人模样的人一拍桌子道:“去叫你们掌柜的来回话!”
小二陪着笑脸道:“对不起了客官,掌柜的最近挺忙,小店就委托小的打理。三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哪?”
一个仆人站起身,用手指着小二的鼻子道:“你听清楚了,俺家爷不比从前了,是堂堂的四品候补道哩!待官服做好后穿起来,看不把你吓尿裤子!”
小二仍然笑着道:“小的这几日可没少侍候候补道大人。——动问这位候补道大人,是打尖还是住店?——小的还要答理其他的客官呢,耽搁不起哟。”
那主人终于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本官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上好的牛、羊肉,快各切三斤出来,有‘女儿红’搬过来一坛。都要上好的,可不准马虎。”
小二道:“本店的牛、羊肉都是上好的,‘女儿红’也是绍兴最有名的。——只是肉钱和酒钱得先付,这是俺家掌柜的昨夜里新定的规矩。——三斤牛肉三斤羊肉一坛‘女儿红’,一共是五贯三。客官是官场中人,小店给打九折,给五贯好了。““什么?”主人霍地站起身骂道,“老爷我黑、白两道走了几十年,没听说过没吃肉没喝酒先会账的客栈!——你对住宿的人也要让他先会账不成?——小三,拿着我的片子去见县太爷,把他送官。——我捐四百两银子不信就治不了他个小伙计!”
被称作小三的仆人立马站起身道:“爷,您老快写片子,奴才这就去县衙门。——不过,您老得告诉奴才,是七品大还是四品大?——衙门里的差官都如狼似虎的样子,奴才还真有些怕呢!”
主人一听这话,气得一巴掌打过去,嘴里骂道:“打你个上不得台面的混账王八羔子!”
讲话的仆人一闪闪到一边,主人跨前一步还要打。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104节 浩浩荡荡奔太原而来
曾国藩看这主仆混闹得太不成样子,听话音好像还与赈灾局有关,就慢慢地走过去;刘横、李保一见,赶忙跟过去。
曾国藩笑着对那主人一抱拳道:“给观察大人请安!——在下是做布匹生意的,想向观察大人请教几个问题。”
人们习惯尊称道台或候补道为观察。
那主人撵着仆人追打不着,正下不得台面,猛地里见曾国藩插进来,就住下手,转过头道:“这个狗奴才,都不如一个卖布的。——卖布的,你要问本官何话?

曾国藩笑着道:“听观察讲,好像观察是从赈灾局过来的。——可在下没听说朝廷开捐输啊?”
被称作观察的人忽然笑了,道:“卖布的你问别的事,本官还真说不明白,你要问这事算你问着了。——朝廷是没有开捐输,可你只要和赈灾局的赵大人拉上关系,你只要肯出钱,连红顶子都能到手。——不过,不知根底的人赵大人是不给办的,给钱也不给办。这事没得商量,连俺都还是通过一个实缺观察才买到这个候补缺份的呢。”
曾国藩道:“照大人说来,没有亲近之人,就算花钱也不是说买就能买个官的呀?”
那观察忽然不耐烦地道:“我不跟你这卖布的说了,说你也不懂。——俺要找个上好的饭庄吃饭呢!”又回头对小二道:“本官明日还来!”便一挥手,带着两个下人,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曾国藩对小二道:“小二,你咋能让他先会账呢?”
小二道:“爷,像他这种买个候补的缺份就张狂成这样的人,真让他吃了饭,还指望他会账吗?——小的可不敢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昨儿就来一个什么候补知州,还穿着官服戴着顶子,好像也是花了几百银子从赈灾局赵大人那买来的缺份。唉呀,那个神气,又是酒又是菜,差点把小的腿累弯。——怎么样?嘴巴一抹,给小的扔张片子,让小的拿着片子到县衙门去会账!——小的打躬作揖,还不是走了!小的一个月才挣几个大子儿呀?”说毕,又忙着去招呼刚进来的人。
李保小声对曾国藩道:“大人,您老去歇吧?”
曾国藩回到客房,忽然对刘横道:“刘横啊,你带两个戈什哈,拿我的片子去大同府衙,让知府一人来见我,不要声张。去吧。”说完,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现成的片子交给刘横。
见刘横走出去,曾国藩又对李保道:“让小二给沏一壶茶来,要浓。”
李保刚走出去,便走进来拉弦子卖唱的父女俩。
老爷子是进来就鞠躬,女子是进来就道“万福”,游荡在门外的两名戈什哈急忙走进来便往外拉父女俩。
曾国藩摆摆手,让戈什哈给老头儿放了个凳,自己也坐下,问道:“听老丈口音,山东人吧?”
老头儿答:“客官好耳力,小老儿是山东东平府人,来大同拉弦子已经半年了。
蒙老爷赏脸,谢谢了!——老爷是听《马前泼水》还是《穆桂英挂帅》?”
曾国藩沉吟着正要回答,小二端着茶走进来,后面跟着李保。
小二把托盘放下满脸堆笑道:“客官请慢饮。”便退出去。
曾国藩让李保给老丈两个铜板,道:“就请这位大姐唱一段《穆桂英挂帅》吧。”
老头儿熟练地把二胡架到腿上,不假思索便拉将起来,小女子也跟着旋律嫩声嫩气开始唱。
一曲未完,穆桂英好像还没有见到帅印,刘横便大踏步走进来,向曾国藩施礼道:“禀大人,您老请的人到了,在门外候着呢!”
曾国藩就对李保使了使眼色,李保会意,小声对那位拉二胡的老头儿道:“我家老爷要办公事,您老就到别的客房去吧。”
父女俩急忙向曾国藩等人施了礼匆匆退出去。
曾国藩咳一声,说一句“请”。
刘横应声走出去,很快便领进一位着官服官帽蓝顶子的官员来。那官员一进门便当先施行大礼,口称“下官来迟”,态度极其谦卑。
曾国藩口里说着“本部堂不敢受此大礼,老府台快快请起”,伸出双手便将那官员扶起,又回头让李保放了座。这才坐下去,定睛看那知府,这一看不禁冲口而出:“府台可是戊戌科进士张同林?”
那官员一愣,急忙站起身答道:“正是下官。——曾大人如何知道?”
曾国藩须笑道:“张同林哪,本部堂和你同科,你外放到山西,本部堂进了翰林院。是科初试,你是第七,本部堂是三十八名。”
张同林一听这话,再次深施一礼道:“同林眼拙,请大人恕罪。”
曾国藩把张同林扶起来重新坐下,忽然问:“老同年哪,这几年一向可好?——一直在大同吗?”
张同林长叹一口气道:“说出来惭愧!——老同年已是海内闻名的堂堂正二品大员,下官还只是个正五品的同知衔。——大同知府半年前丁父忧,部院看下官熬得辛苦,就格外开恩,挂牌让下官来大同府护印。——最近听说部院马上就要任满回京,同林还真不知以后是个什么样子呢?——唉!曾大人来大同如何不行文衙门?莫不是私访?”
曾国藩笑道:“老同年不要多心,本部堂只是受命到山西核捐。——不见过抚院,如何好惊动地方呢?听说大同的赈灾局搞得很是好呢,老同年可是为山东、河南办了件大好事啊!”
张同林道:“赈灾局的事情下官是一丝也不晓得的,做善事总归是好的。山东、河南苦哇!”
曾国藩话锋一转道:“本部堂想知道这赈灾局是何人搞起来的?老同年缘何说一丝也不晓得?”
张同林道:“是大同一个杂贷商人,人称赵大善人的搞起来的。——曾大人如何要问这些?赈灾局是民间组织,不归官府节制呀!——何况是行善事。”
曾国藩又问:“本部堂听大同的人称赵大善人为赵大人,这姓赵的还是官府中人吗?”
张同林道:“因为赵大善人把募捐一事搞得红红火火,部院便上保单为他请奖。
——这也是依老例。皇上赏了赵大善人一个四品衔,百姓于是就改称赵大人了。
——就是下官见了也要称一声大人呢!善有善报啊!——听说赈灾局已集到上百万两银子,能救多少人哪!”
“着实难得呢!”曾国藩也不由赞一句,但接着又问,“不过,有一点本部堂有些疑问,那赵大人受部院保举,才是个四品衔,他如何却能保举捐款的人四品衔呢?——就是刚才,饭厅还走了一个经他保举的候补道台呢!”
“这个——”张同林沉吟了一下,“下官也有所闻,只是末曾亲眼见过。不过依下官想来,像现在这样盗匪横行、兵荒马乱的时节,朝廷因为度支吃紧开开捐输也是大有可能的。——曾大人,赵大善人的运气好啊!——想半年前,下官受命来大同署任时,他赵大善人还只是大同街里排不上名次的小商贩,不要说见府县,就是见了杂役,也是慌着请安,把腰弯得什么似的!——自打他从巡抚衙门那儿弄了个准许劝捐的行文后,这才只几个月光景,官也升了,腰也粗了,竟然成了大同的首富了!哪个见了不巴结!——咳!”
张同林一面是大口称赞赵大善人,一面又大悲自己的命运不济。
曾国藩对张同林也是一半同情一半不平。
张同林是戊戌科会试排名第七的进士,只是因为殿试时答对不当,被道光帝斥之为“颠三倒四”而放了外任。虽然是老虎班,一直有缺份儿,没饿着肚皮,但将近五十岁的人才只是个正五品衔,前程是可想而知了。
张同林走后,曾国藩又感叹了许久才安歇。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一行便出了大同,向山西的首府太原进发。
出大同走不上百里,便迎见了从巡抚衙门赶过来接查捐大臣的官员。
见了巡抚衙门的官员,曾国藩才知道,山西巡抚曾望颜已任满回京述职了,此时的署任是山西布政使常大淳。
曾国藩于是便脱下便装,换上官服,坐进巡抚衙门专备的绿呢大轿;仪仗也是备好的,“回避”、“肃静”、“查捐”一应俱全。
一行人这才大张旗鼓地穿州过县,浩浩荡荡奔太原而来。
一进太原,山西署抚常大淳已在城门的官道旁恭候多时。
曾国藩一下轿,常大淳抢先一步便行大礼。跟在常大淳后面的按察使、道府、州县等一班属员也都呼啦啦跪下一片叩请圣安。
礼毕进城,光轿子就达三十几顶。
常大淳是湖南衡阳人,与曾国藩同乡,也是两榜出身,但年岁却比曾国藩大了整整十岁。他做过山东道监察御史,任过福建粮道、浙江盐使、安徽按察使、湖北布政使。年初,由湖北布政使任上平调到山西布政使任所。山西巡抚曾望颜上月任满回京述职,新巡抚还没有到任,暂由他护印。
常大淳久历地方,比较精明练达,也很干过几件大事,官声尚好。
曾国藩离京前,就已从文庆的口中得知,皇上有放常大淳浙江巡抚的意思,只是尚未公布。
把曾国藩等人迎进接官厅以后,常大淳又单把曾国藩一个人请进巡抚衙门的签押房。
两个人于是又以同乡重新见礼,戈什哈端出上等香茶,于是升炕。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105节 明哲保身的常太淳
两个人依桌而坐,情形大别于前。
“涤生老弟,你走的大同?”常大淳的一声“老弟”称谓,使曾国藩倍感亲切。
曾国藩道:“正夫兄,”正夫是常大淳的字,“大同赈灾局你可曾理会?”
常大淳道:“涤生,我这几日正在思谋怎么办?——那姓赵的原本就是个奸商,大同称他赵大善人,那是讽刺他呢?他行过什么善?——是修过桥,还是建过学堂?——可前任部院偏就相信他,说赵某精神可嘉,又告诫下官和大同府,不要泼冷水,可我总觉着这里面有事。他又不是富得冒油,干嘛放下自家的生意让别人料理,自己四处跑捐!官府又不给俸禄,他吃嘛喝嘛?——吃风喝露不成?”
曾国藩道:“我在大同听说,那姓赵的不仅劝捐,还能放官!我在客栈就碰到一个花了四百两银子从姓赵的手里弄了个四品顶戴的人。——朝廷并未开捐输,如果开了捐输,那姓赵的又何必偷偷摸摸呢?——姓赵的把赈灾局搞得红红火火,他究竟劝到多少银子?”
常大淳道:“快别再说!部院离任前,姓赵的交给下官三十万两银子,不久又交过来十万两。专为这事,部院还保奏了他个四品顶戴。——哪知部院离任后,他不仅分文未交,连个人影也未见过。——下官让赈灾道去了一趟大同,姓赵的却说,银子已经直接划给了山东、河南,还说是部院离任时交代过的。这不是胡扯吗?”
“哦!”曾国藩点点头。“照仁兄说来,那姓赵的确是交上来四十万两银子。——可我离京前,看山东、河南的通报,为什么两省只收到山西十万两赈银呢?”
常大淳笑道:“你问这个算问到点子上了。为什么姓赵的交了四十万两却汇了十万两?——抚标已经欠了四个月的饷了,四十万两银子只在下官的手里过一过,便让部院提出三十万两发了军饷。”
曾国藩正色道:“你这事却做得糊涂!专款专用已成定例,怎么能拿救命银子来发饷呢?”
常大淳道:“涤生啊,你小点声,下官能护上几日印绶,全是前任部院保举的结果。他虽是个满人,却有恩于下官,于情于理,把这事张扬出去,你、我面上都不好看。——我们还是从那姓赵的身上做做文章吧。——可又碍于他也是前任保举的,不好办哪!”
曾国藩道:“太原赈灾局怎么样呢?”
常大淳摆摆手道:“太原赈灾局的委员没有官身,部院虽也下了委,但并不大过问。这个赈灾局开始也搞得不好,不过最近也有大起色,昨儿就给河南汇了一笔八十万两的银子,下官正想上个本子保他一下呢!——部院离任时曾讲过,赈灾是义举,只可支持不可刁难。下官护印以来,对大同和太原两个赈灾局都没有敢过问,怕引起商人们反感,倒把天大的一桩好事搅得稀烂。”
曾国藩道:“仁兄和部院说得不错,赈灾是义举,是救人活命的好事。——但如果打着赈灾的旗号干的却是坑人肥己的事情,官府就得出面了!否则,再有大灾大难,还有谁肯捐钱行善呢?”
常大淳忽然欢喜起来:“你老弟这一来,就可以明正言顺地查核一下了不是!明日下官专拨两名道台配合老弟核捐,可好?”
“当然好!”曾国藩笑着回一句:“我走这一路,好像山西比其他省份平静一些。——前任部院虽有些糊涂,但在治吏、安民方面,倒还真有些办法。”
常大淳接口道:“旗人尤其难得!——侍郎大人哪,下官已备了薄酒素菜,咱们用过再谈如何?”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曾国藩站起身道:“我还是回客栈吧。走了一路,可能是受潮了,浑身有些痒痒,想是癣疾要发作。用过饭,好好用盐水泡一泡。明日,我就在官栈办公吧。还得劳你拨几十名抚标兵呢。”
“不行,不行,万万使不得!”常太淳一边下炕一边道,“你就在巡抚衙门办案,下官回布政使司衙门。——新巡抚到任,下官还不知道能不能在山西了呢。”
看样子,常太淳已经知道自己要放浙抚。
曾国藩暗道:“这个明哲保身的常太淳哪!”
曾国藩笑了笑说:“本部堂可不敢越制!——好吧,就扰你一顿。——可备了咱湖南的霉豆腐?”
常太淳笑吟吟道:“在京里多年,咋就改不了口味呢?——我也几日不吃霉豆腐就馋得慌呢!咱这些湖南人哪,天生的穷嘴。山西的油炸方块肉,热气腾腾的往下一端,多好看!——咱偏就吃不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步入后堂的小饭厅,曾国藩见饭桌上摆的果然是几样清淡的湖南小菜,不禁满心欢喜起来。
更衣的时候,曾国藩冲门外喊一声:“来人!”
见随行的戈什哈进来,曾国藩才道:“到官栈找李保,给常大人捧过来一坛本部堂由京师带过来的湖南腌菜!”又回头对常大淳道:“这是自家腌的,贱内的手艺,好下饭哩。”
常大淳笑道:“海内传闻,说曾侍郎的家教极严,女子必须会三种女工,曰纺布、腌菜、纳鞋。今日看倒是真的!涤生啊!我劝你还是看开些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当圣人,不做君子,就活不成人了?”
曾国藩正色道:“正夫兄此言差矣!你这个老弟并不是图虚名之人,纯属是为家族昌盛之故。自古皆曰:朱门造就败家子。本人现在虽官至侍郎,但也只是拿有限的俸禄,并不能替兄弟姐妹去做人。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本人做不成侍郎,兄弟们还活不活?——全家都躺在侍郎上面享荣华受富贵,能久吗?我做大哥的,不能给他们钱财,只能教他们一些做人的道理呀!有钱无钱,人总是要做的,有人连一世人都做不到头,可像孔圣,不知影响了多少人多少代!这就是做人与做官的区别。年兄,您老难道不赞同?”
常大淳苦笑一声道:“亏你想那么长远!——咱还是边吃边等腌菜吧。”
第二天,常大淳一早就打发两名候补道来曾国藩这里报到,配合曾国藩查捐。曾国藩借用巡抚衙门的关防发文,着大同赈灾局与太原赈灾局,携带全部劝捐账册,速到太原官厅接受核捐。
太原赈灾局的委员王双江号雅楠的,当天即来到官厅,后面跟了两个青衣小帽的随从,捧着两个劝捐簿子。
曾国藩看那王双江生得慈眉善目,心下先有三分好感;及至谈话,不仅答对明白,账目也一清二楚。王双江三代在太原做笔墨生意,三代都劝过捐。王双江尽管忙劝捐,但自家的生意还是照做;他的第一笔捐款就是他自家的一万两银子。
曾国藩劝勉了王双江几句,便留下劝捐簿子,让王双江回府继续劝捐。
王双江口里一边说着“小人随叫随到”,一边慢慢退出门去,轿子也没坐,就那么大步流星地走回去了。
第二天,大同赈灾局的委员赵二,号称大善人的也乘着蓝呢大轿招招摇摇地赶了过来。
赵二下轿后,先由随从前后用一个掸子掸了掸灰,又自家正了正四品顶子,这才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
对劝捐的善人,曾国藩一律是下堂迎接,对赵二也不例外。
赵二见二品侍郎下堂迎接,自己霎时得意洋洋起来;曾国藩喊看座,他竟让也没让,便坐上整个屁股,仿佛功臣一般。
李保接过他递过来的一个劝捐簿子放到曾国藩面前,曾国藩随手翻了翻道:“听传闻,赵观察的劝捐簿子最多,怎么就一个簿子啊?”
赵二欠了欠屁股道:“回大人话,职道的另两个簿子明日才能送过来。——因为还有两笔大款子没有交上来。”
“哦——”曾国藩沉吟了一下,又问,“赵观察,你开捐以来一共收到了多少两银子啊?给山东、河南汇过去多少啊?”
“这个——”赵二的眼睛转了转,“总有一百多万两吧!——职道的铺子都歇了,就为了劝捐。多劝一两银子,就能多救一条人命啊!”
“难得赵观察如此心肠!”曾国藩随口夸奖一句,“不过哪,本部堂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观察。这劝捐只是解一时之困,不能长久为之,观察把铺子都歇了来搞劝捐,观察平常吃什么呀?——就算轿夫吧,总不能饿着肚皮抬着观察乱跑吧?”
赵二脸一红,张了半天嘴,才道:“职道无非是想多劝一些银子过来。——不过呢,听大人这一讲,职道总算明白过来,回去后再把铺子开起来就是了。”
曾国藩重新拿过赵二的劝捐簿子,一边翻一边道:“赵委员哪,这上面怎么有的画了押,有的又没有画押呀?可不能硬逼着人家拿钱哪!”
赵二不慌不忙道:“凡是没有画押的人都是本人不想画押,但都是自愿的。——职道没有硬求一个。”
“好!”曾国藩合上簿子,往身边站立的李保手里一塞道,“李保呀,你带十名亲兵保护徐观察速赴大同,着知府衙门派员配合,按着簿子上的记录一个一个核实,不得有误!”
李保道一声“”,大步走出去。
曾国藩又叫过刘横道:“拿上太原赈灾局的簿子,也带上十名亲兵跟着郑观察,速赴太原首县,着首县衙门派员配合,按着簿子上的记录,一个一个地核实,不得有误!”
刘横也走出去。
赵二这时站起身道:“大人如果没什么事,职道先行告退了。”
曾国藩手一扬道:“且慢!——本部堂还没有和你拉够家常。来人哪,看茶。”
不多一会儿,赵二的面前便多了一杯盖碗茶。
赵二只得重新坐下去。
曾国藩望定赵二,徐徐问道:“本部堂听你的语言,不像本地人,倒像广西一带的人。赵观察是何时来大同的呀?”
赵二欠欠身道:“禀大人,职道三代住在广西柳州府,到职道父亲一辈,才全家逃荒逃到大同的。职道的父亲来到大同便经营杂货,到职道手里,正好两代,倒也有些规模。”
曾国藩道:“赵观察,你连日劝捐辛苦,今晚就在官厅陪本部堂住一夜吧。”
赵二躬身笑道:“大人神威,职道不敢叨扰!——职道还是就此告辞吧。”
曾国藩笑道:“来人哪!”
一名守门的戈什哈闪进来,曾国藩手指着赵二说道:“给赵观察收拾出一张床铺来。你现在陪赵观察去饭厅用饭。饭后,你就陪赵观察歇吧。”说毕,丢个眼色给戈什哈。
戈什哈会意,知道曾国藩让他监管这赵二,就冲赵二笑嘻嘻地一拱手道:“奴才这就陪大人去饭厅。——赵大人,请吧。”
赵二无奈地站起身道:“职道谢过曾大人盛情!——职道先行告退。”
说毕,便同着戈什哈退出官厅。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106节 新巡抚怎么还不到任呢?
第二天午时,署抚常大淳让一名戈什哈来请曾国藩到巡抚衙门讲话,说有要事相告。
曾国藩只得带了两名戈什哈,也没用仪仗,步行到巡抚衙门的签押房。
一进签押房,曾国藩见大同府署任张同林正坐在下首和常大淳拉家常。
三个人见过礼,曾国藩道:“不知常大人匆匆把本部堂呼唤过来有何指教?”
常大淳笑了笑,没有言语。
张同林一拱手道:“下官昨儿得到一个消息,所以匆忙赶来见二位大人,怕晚了误事。”
曾国藩一愣,问:“可是关于那赵二的?”
张同林道:“正是!——大人昨儿派下的核捐委员徐观察到了大同,下官便按大人的意思把劝捐簿上有名姓的都着专人传了来问访,又派人把赈灾局里的替大善人办公事的两个人也叫到衙门里,哪知被传唤的人没来到,倒是来了一个洋人。
下官的属下有认识的,说是夷邦的一个来大同传教的神父,在大同府已住了半年,到处拉人信什么上帝。大同府素无洋人往来,下官又不懂洋腔,便找个借口躲进签押房,让一个能干的属员去对付他。哪知那洋人竟然不讲洋话,偏说出一口似是而非的山西话,口口声声要找下官问话。下官的属员知道下官一贯讨厌洋人,就推托说下官到外地办差去了。哪料那洋人非但没理会,竟然抡起巴掌打了起来,还骂衙门里的人是猪猡。下官看洋人越闹越凶,根本没有走的意思,就只好走出来,当面和那洋人讲话。那洋人这才住了手,但却口口声声让下官交出赵二来,说赵二是他的人,信上帝不信皇帝。下官费了好大一顿口舌,才算把他糊弄走。洋人从前门出了知府衙门,下官便从后门来省城见二位大人。”
常大淳没等张同林讲完便急忙道:“涤生啊,这赵二的案子是不能再查了!有个洋人在里面,还是个高品级的神父,洋神父可是大于咱大清的督、抚啊!——查来查去,别再把咱头上的乌纱给查没了。——先放了赵二,大同赈灾局咱们另委别人来办吧。”
“先慢着,”曾国藩沉吟一下,问张同林,“赵二入教,是什么时间的事?”
张同林两手一摊道:“下官从不与赈灾局的人来往,何况赵二的品级比下官都大。他何时结识洋人,下官怎么能知道呢?”
“张太守,”曾国藩忽然脸一沉,正色道,“本部堂说句你不愿听的话,地方父母不同于养老归籍的闲散大员,对辖区内的民情、吏情、水情、田情,都应该了若指掌;虽不能事事亲为,但也要知道轻重缓急。赈灾局就挨着你的知府衙门,问赈灾局的情况,你一问三不知,问赵二的情况,你除了艳羡,仍是空白,这怎么能行!”
常大淳万没想到当着他的面,曾国藩就能变起脸色来训斥张同林,全然不顾忌同乡的情面。——脸上霎时露出不快,想劝阻几句,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茬。——那脸就开始青一阵、紫一阵、白一阵、红一阵。
张同林已是吓得浑身乱抖,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失察,下官失察!”
曾国藩转过头,对尴尬万分的常大淳道:“中丞大人——”
常大淳不容曾国藩讲完话,拦腰便把话头一截,气急败坏道:“右堂大人,快不要抬举下官,下官只是署任!”
曾国藩正色道:“署任也是巡抚!——你是想让本部堂参你一个不敢任事、一味推诿吗?——还是想落个革职的处分?”
曾国藩一认真,常大淳气焰霎时矮了一截,但出气却是越来越重了。
他思虑了许久,才道:“曾右堂,不是愚兄和你赌气,愚兄做了几省的官员,受了二十几年满人的欺辱,早就够了!如今还要受咱自己人的气。——同林出身翰林,举世闻名,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因为和满人处不来,到现时还只是个五品顶戴。——涤生啊,你扪心自问,我等汉官不容易呀!”说着,气得落下泪来。
曾国藩见常大淳激动起来,只好站起身道:“本部堂适才多有得罪,还望中丞大人见谅。——张太守你也起来吧!——二位误解本官了!本部堂居京十几年,岂不知我汉官的苦衷!——可是,我等既食国家的俸禄,就要为国家办事呀!何况,大清国又不独是满人的,汉人也有份儿啊!”
张同林这时垂手答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记住了。”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说归说,气归气,可恨可恼的赵二入教,还真棘手。——常中丞啊,这赵二仗着洋人的势力吞我捐银,不办如何对得起河南、山东的父老啊!也无颜对上啊!可是真办吧,又容易惹上夷案。洋人均是些无父无君的兽类,他是真敢闯进京里找皇上啊!”说毕,沉思起来。
常大淳道:“洋人船坚炮利,在我大清地面跋扈已非一日,我大清的马步三军已是被打怕了!听人说,我大清的有些守备,一听到洋船的呜呜声,便会吓到哗哗地把皮裤尿个透湿。——八旗是真正的不行了!涤生啊,快把那赵二放脱吧。像你、我这样的汉员,有多大的能耐,敢惹洋人生气啊!——同林,你说呢?”
张同林两手垂着一声也不敢出。
曾国藩沉吟了好半天,才道:“常中丞,张太守,赵二这件事依本部堂的意思,咱们还是等大同核捐的人回来,依实情定夺。——咳,天灾人祸,国弱兵疲。处分一个赈灾局的委员,还要看洋人的脸子行事,长此以往——,咳!”又转脸对张同林道:“张太守,你先回大同。洋人再去找你闹,你就告诉他,因大同赈灾局贡献非常,赵二已由吏部叙优。——和他先打马虎眼,查清赵二的底子后,再作定夺。——想那神父的职分是来山西传教,一个小小的赵二岂能放在心上!糊弄住他,百事可做!”
常大淳不无忧虑地道:“涤生啊,你表面看洋人长得半生不熟,可心眼儿一点也不比咱大清的人少啊!要不咋说要香港就要走了呢!”
“全是琦善误国!”一提起香港,曾国藩就气不打一处来,“两家交兵,胜负是常情,如何能一负就谈打色变呢。——大清国的根本是土地啊!土地怎能说给就给呢?”说毕,站起身对常大淳拱一拱手:“本部堂暂回官厅,等大同的人回来,再来请教。”
常大淳只是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口气,礼节性地拱拱手,没言语。
曾国藩大步走出签押房。
望着曾国藩的背影,常大淳忽然自言自语:“这个侍郎官哪,没办过夷案,他哪知道洋人的厉害哟!——新巡抚怎么还不到任呢?”
曾国藩回到官厅不大一会儿,李保便同着去大同核捐的徐观察风尘仆仆走进来。
李保和徐观察先到小官厅见过曾国藩。
曾国藩正一个人慢慢地品茶,一见李保和徐观察进来,忙放下茶杯。
李保和徐观察先向曾国藩请了安,徐观察这才道:“职道奉大人令,到大同核捐,已将捐过钱的商人带了来,还有几名是到赵大人那里花了银子捐了官的,职道也一并带了来。这些人都在大厅候着。”
曾国藩急忙推开茶杯,和徐观察、李保来到大官厅当中坐定。
徐观察捧上几大本卷宗放在曾国藩的面前。
曾国藩打开一本卷宗,见一个捐款人的后面被用红笔打了个叉,便问徐观察:“这个是咋回事?”
徐观察答:“外面还有几个,都是拿了银子买官的商人。职道怕记不住,特意做的记号,职道把这些人都带来了。”
曾国藩就让李保传那几个买了官的人上来问话。
李保转眼便领进十几个胖瘦不一、高矮不等的男人,一进大堂便全体跪到,有口称“下官见过曾大人”的,有称“卑职”的,乱哄哄的全不成体统。
曾国藩笑着说道:“都起来吧!——本部堂这次出京是奉了谕旨,各位的品级都是多少啊?官凭都带来没有啊?”
十几个人就爬起来一起摸袖口,全把官凭举起道:“请大人验看。”
说毕,便一个挨着一个地把官凭放到曾国藩的案头。
曾国藩拿过一个官凭只看一眼便断定是假官凭。
首先是刻板模糊,二则用纸异于吏部。——翻开一看内文,更让曾国藩哭笑不得:大清发给官员的官凭上面的“吏部”二字用印相当清晰,而这本上的印记竟把“吏部”二字给刻成了“史部”。
曾国藩扫了扫上面的名字,忽然问一句:“赵德群!”
一个胖子跨前一步响亮地道:“下官在!”
曾国藩举起官凭问道:“赵德群,你从哪里买的官凭啊?”
赵德群答:“回大人话,是从本家赵大人的赈灾局买的。”
曾国藩又问:“你买的是五品候补知州,——可曾来省候补?”
赵德群答:“回大人话,本家赵大人说,下官的候补知州是不用来省候补的,照样可以在家里做生意。——所以官凭到手,虽然已过两个月,但下官还不曾到省。”
曾国藩忽然话锋一转,问:“赵德群,本部堂有一事不明,需要你如实回答。——你说赵二是你的本家,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交情如何?”
赵德群答:“赵大人是下官的一个没出五服的本家兄弟,是真正的本家,打小儿起就认识!”
曾国藩沉思一下问:“你既是生意人,如何想起了做官?”
赵德群答:“回大人话,下官也只是觉着当官风光,何况也只二百两银子。”
曾国藩抬头问其他几个人:“你们几个是怎么买的官儿呀?”
几个一起理直气壮地答:“是通过赵德群买来的官。”
曾国藩又问赵德群:“赵德群,你既是赵二的本家,赵二入教你知道吗?”
赵德群答:“回大人话,下官知道。是本家兄弟花了十万两银子才入的教,见神父那天是下官陪着去的。神父是个荷兰人,在台湾传过教,叫什么阿古利。——下官以前去香港贩过茶叶,见过荷兰人,也见过英吉利人。赵本家的十万两银子,还是经下官的手给的神父呢!”
曾国藩被赵德群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愣了许久才问:“洋人就是夷人,怎么又出了什么荷兰人、英吉利人,这是怎么事?赵德群,你要据实回答。”
赵德群越发得意,更加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回大人话,洋人分很多种:美利坚人、荷兰人、英吉利人、意大利人。——拿去我香港的是英吉利人,荷兰人比较友善。”
曾国藩自此才知道,洋人也不仅仅就是英夷一种,洋人也分好多种。也许荷兰人比英吉利人好对付呢。
他对李保道:“让赈灾局赵二进来。”
李保应一声走出去,不一会儿,赵二便招招摇摇地走了进来。
和曾国藩见过礼,见案头放了十几本官凭,他先就微微一怔。
曾国藩看在眼里,只装不见。
停了停,曾国藩忽然问一句:“赵观察,这些人都拿银子从你手里买了官凭,可是真的?”
赵二干咳了一声道:“禀大人,下官所发的官凭,都是阿古利神父卖给下官的。
——下官为了多劝些捐,多救些人,只要向善,是一定要做的。”
曾国藩冷笑一声道:“阿古利神父专事传教。他既不是我大清的官员,也不是我吏部的掌印,他如何会有官凭卖给你呢?”
赵二也像模像样地冷笑道:“大人如何恁胡涂了——阿古利可是洋人啊!洋人在我大清国,说一就是一,还有敢说二的吗?”这分明是拿洋人来吓曾国藩了,意思再分明不过,我赵二可是认识洋人的哪!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便起身离座来到外厢,对刘横道:“你速到巡抚衙门把常中丞请来。”
刘横快步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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