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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救世主

_2 豆豆(当代)
韩楚风说:“恕你无罪。”
丁元英淡淡一笑着说:“一个恕字,我已经有罪了。”
韩楚风有些不解地说:“元英,这几年你变了不少,越来越低调寡言了。你那股拔刀见血的劲儿哪去了?”
闲聊了一会儿,餐厅服务员推着一辆餐车将酒、菜和酒具送来,一桌精致的酒席顷刻间就摆好了。四个菜分别是:清汤燕菜、黄焖鱼翅、罗汉大虾、清蒸白鱼,全是谭家菜里的看家菜。谭家菜下料狠、火候重,讲究原汁原味,是中国最著名的官府菜之一。
韩楚风倒上两杯酒,举起杯说:“这第一桩,私募基金这一把让我挣了188万马克,道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一个字,干!”
两人连碰了三杯,瓶子里的酒顷刻下去了小半瓶。
吃了几口菜压酒,韩楚风接着说:“这第二桩,还得说那事。正天的情况我跟你没少念叨,争与不争,你不说话就已经表态了,我就想知道你这个‘不争’的所以然。你不说,倒是真有罪了。”
丁元英说:“这事退后一步让条道儿请两个副总裁先过去,可能胜算要多一些,但不是没有失算的可能。只是事关重大,我担不起这个闪失。”
韩楚风淡然一笑说:“我尚没拿起,谈何放下?”
丁元英自己端起酒喝了一杯,说:“你办事老总裁放心,但董事局不一定放心。董事局关心的不是老总裁的遗嘱,而是利润。同时,这里还有一个资历问题,对你也是一个潜在的障碍。退一步,让两个副总裁之间的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让他们去内耗,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企业必然会蒙受损失,此消彼长,有个比较。当董事局看清楚谁是争权的、谁是干事的,自然就众望所归了,你才有可能树立真正的权威。否则,你一登上拳台就会促使他们先结成联盟,你很可能是第一个牺牲品。”
韩楚风问:“他们要是不内耗呢?”
丁元英说:“这是文化属性,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韩楚风沉思了片刻,说:“打个赌吧,将来也算是一个段子,就赌我那辆车。那辆宝马打上7折,作价70万,如何?”
丁元英说:“随你,要打赌我就一赔五。”
韩楚风问:“这么有把握?”
丁元英说:“不是有把握,是胜算多一些,公道。”
韩楚风倒上酒,笑笑说:“总裁年薪60多万,我就是当了总裁也未必能做过5年,你一赔五,我赢了是赢,输了还是赢,还说什么?再来三杯!”
两人又是连碰三杯,瓶子里的酒所剩无几了,丁元英已经有些蒙了。
韩楚风说:“这第三桩,私募基金正在盈利的势头上,可你说停就停了。詹妮是最大的受益人,她不反对,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多好的财路,不要厂房不用机器,没有环保制约和劳资纠纷,可你说停就停了,为什么?”
丁元英说:“私募基金是从狼嘴里夹肉,得适可而止,不然他们会跟你急。”
韩楚风眉头一皱,倒上两杯酒往前推了一杯,说:“元英,我就真市井到咱们之间都不能沟通了?”
丁元英点上一支烟说:“再说,就不是人话了。”
韩楚风一笑说:“不是人话的话就更得听听了。”
丁元英沉默了许久,说:“我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总有一种自卑感,老是格格不入,就想找个地儿一个人呆着,没有主义,也没观念冲突,相互之间谁都不妨碍。过去做不到,现在有了俩钱儿,有可能了。”
韩楚风紧锁眉头凝神思索了片刻,说:“听起来是不大像人话。”
两人又各自喝了一杯酒。丁元英放下酒杯,重重地吐了一口烟雾,说:“都说商场如战场,可私募基金这个仗已经打不下去了,那不是打仗,是屠杀。中国的股市何以成了一台取款机?谁破译了文化密码谁就能开箱取钱。愚昧对于智者固然是一种社会资源,可是利用这种资源掠取的好处越多,心里就越不是个滋味,这时候不用你跑到纽约、柏林,你就是站到长城上也会想到,我是中国人。”
韩楚风点点头,感叹道:“是啊,连你这江湖混子都下不去手了。佛教讲圆寂,那是佛的境界,咱这色体肉身,沉默也该是一种境界吧。”
丁元英自嘲地说:“这叫什么境界?反感而屈服着。我自己都中庸圆融,又凭什么对老祖宗的道法品头论足?一品一论,我就更不是个东西了。”
韩楚风说:“其实哪个不想清静?可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推着你随波逐流,根本就由不得自己。仔细想想,北京这么大个都市还真找不着个犄角旮旯能养养神。”
丁元英说:“北京像个淘金场,个个都觉着自己是龙胎凤种,太闹了。”
韩楚风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一口喝掉,说:“你对传统文化的成见是渗到骨子里了,那可是一个油盐不进的圆,有那么多神圣的词儿在等着你,又那么实用。”
丁元英说:“我们这个民族总是以有文化自居,却忘了问一句:是有什么文化?是真理真相的文化还是弱势文化?是符合事物规律的文化还是违背事物规律的文化?任何一种命运,归根到底都是那种文化属性的产物,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韩楚风再倒酒,刚倒出几滴酒瓶就空了,于是又打开一瓶,给两人都倒满一杯,他与丁元英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把杯子往桌上一顿说:“文化属性这个词提得好,点题。”
丁元英说:“改革开放、摸着石头过河,咱们这些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糊里糊涂闯入战场,得先活下来。等定下神,时代已经变了,真的是穷则思变了,可中国毕竟是政治文化搭台,传统文化唱戏,不知道老祖宗的那点东西还能把这条船撑多远?”
韩楚风说:“所以要转变观念。”
丁元英说:“是转变政治文化观念还是传统文化观念?传统文化和传统观念是不是一个炉子里的两个烧饼?如果我们的文化适应生产力发展的要求,那就不用转变观念了,中国人坐庄家,让别人跟我们接轨好了。我们老是躲在屋里唱《我的中国心》,多辛酸!”
韩楚风身体略微后仰靠在沙发上说:“东欧剧变、柏林墙倒塌……世界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中国的政治是建立在马克思主义和传统文化两者之上的,转变观念的要求使两者都陷入了理论真空,找不到着陆点。”
丁元英说:“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归根到底一句话: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什么是客观规律?归根到底也是一句话:一切以时间、地点和条件为转移。”
韩楚风又倒上两杯酒,又是与丁元英碰碰杯一口喝干了,惬意地说:“痛快!痛快!这酒喝到这个份儿上才刚刚喝出点味儿来。”
丁元英的酒量哪里能与韩楚风这样对饮,端酒杯的手已经开始摇晃了,他刚喝完一杯却又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一口喝干,失控地放下酒杯说:“今天你我这等角色也大言不惭说文化,已经不是个东西了,索性就婆娘骂街了。”
韩楚风哈哈一声大笑,做了个非常绅士的手势说:“您请!您请!”
丁元英醉醺醺地说:“中国的传统文化是皇恩浩大的文化,它的实用是以皇天在上为先决条件。中国为什么穷?穷就穷在幼稚的思维,穷在期望救主、期望救恩的文化上,这是一个渗透到民族骨子里的价值判断体系,太可怕了。”
韩楚风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的酒量比丁元英大多了,此时从容地倒上两杯酒,手不抖酒不颤地递给他一杯,自己端起一杯,碰过杯子一饮而下,然后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话:“兄弟,我用一位哲人的话给你画个圈儿,你就在里面好生呆着吧,你一出声就会被另一种声音活埋了。”
丁元英问:“什么圈儿?”
韩楚风没有回答,脑海里却想着尼采的一句话: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这并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因为在他周围找不到他的同类。
第 四 章
那天晚上,丁元英着实喝醉了,一觉睡到第二天的下午。下午四点钟,他和肖亚文、马主任、小赵一行4人离开北京。
北京距古城300多公里,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4个多小时抵达古城。肖亚文在汽车驶离北京时打电话通知了芮小丹,在进入古城市区后又给芮小丹打了一个电话,晚上9点他们的汽车驶入古城南村小区。
芮小丹已经在16号楼的三单元楼下等候了,她身边站着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是维纳斯酒店的厨房工人,被临时派到这里每天24小时看房子。芮小丹穿着一身警服,身后停着一辆桑塔纳警车。她是有意这样做的,暗示距离感和更多让对方明智的信息。尽管她没有见过丁元英,但这件事本身就使她对这个人没有好感。
汽车在离芮小丹几米的位置停下,肖亚文先下了车。由于这种特殊的场合,两个人的热情里自然地少了几分随意。
肖亚文为大家做了简单的介绍。
芮小丹以东道主的姿态主动伸出手礼节性地跟丁元英握了一下,说:“你好。”
丁元英也说了一句:“你好。打扰了。”
丁元英的酒劲儿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芮小丹立刻想起了肖亚文的那句话:酗酒、女人,花天酒地。这更增加了她对这个男人本来就不太好的印象,她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一根找不到具体的位置但又确实隐藏着的钝刺藏在肌肤中。
芮小丹介绍说:“这个小区有卫生所、菜市场。周围没有工厂,很安静,房租也不高。从这儿往南走一百多米就有一条小吃摊街,很方便。先到房间看看吧。”
大家一起上到五楼,也是顶层。因为家具、电器等生活用品早就运来,所以丁元英此次并没有多少行李,只有一只皮箱、一旅行包衣服和一袋子从柏林购买的CD唱片。
大家一进屋就感觉到一股闷热迎面扑来。芮小丹说:“五楼的楼顶没有隔热层,太阳晒一天都晒透了,你得装个空调。房东有个条件,要装就得装名牌柜机,空调钱的一半可以顶明年的部分房租。因为这事不是很急,所以还是等你来了再决定。”
丁元英说:“我知道了。”
这是一套70平方米两室一厅的新房子,白色仿瓷涂料墙壁,灰色水泥地面,门窗都刷着白色的漆,没人住过,也没进行过任何装修。墨绿色的丝绒窗帘是新挂上的,纯色没有图案,在灯光下几乎接近黑色,让人感到一种压抑的沉静。房子里的东西全部是从北京运来的丁元英的生活用品。床、写字桌、沙发、茶几都已经摆放就绪,一千多张CD唱片整齐地摆满了卧室的书柜,只有客厅的东墙角集中放着一台电视、一套音响器材、两台笔记本电脑等电器类物品。
肖亚文指着一堆电器说:“丁总,这些我们不会装,没敢动。”
丁元英到卫生间看了看新装的电热水器,然后来到厨房,厨房里空空荡荡,只有他的那套工夫茶具放在瓷砖贴面的橱台上。
肖亚文说:“您交代过的,不买炊具。”
丁元英说:“用不上,在外面吃省事。”
马主任看后说:“丁哥,这太简陋了,能行吗?”
丁元英却满意地说:“吃的、洗的、听的、看的都有了,挺好。”
芮小丹说:“丁先生,门锁是新换的,但是东西搬来后就一直有人在这儿看家,你再换一个,大家就都放心了。”
丁元英说:“不用不用,谢谢了。”
芮小丹递给丁元英一张纸条,冷淡而客气地说:“丁先生,这是我的电话。亚文是我的朋友,大家就不用客气了,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丁元英接过纸条说了声“谢谢”,然后又对大家说:“我这儿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肖亚文也对芮小丹说:“我们还得连夜赶回去,这次就不聊了。”
芮小丹说:“以后有机会再聊,你们早点赶路吧,赶到北京就到下半夜了。这里没事我也回去了,今天是我值夜班,我现在已经是脱岗了。”
芮小丹客气地向丁元英等人告辞,带着看家的小伙子下楼了。肖亚文跟下来送她,两人在楼下又说了几句相互关照和道别的话。
芮小丹开着警车把看家的小伙子送到了维纳斯酒店。
龙福大街是古城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集中了大大小小的饭店、茶楼及歌舞厅,夜幕之中,五彩绚丽的霓虹灯闪烁着迷离的光芒,勾勒出一幅幅华丽的、变化莫测的图画。维纳斯酒店就坐落在这条街的中心地段,是一家以经营粤菜为主的餐馆,酒店门前停着许多各种牌子的小轿车,酒店内外灯火通明。
车在维纳斯酒店门前停下,酒店的小伙子下了车。
店主欧阳雪推门出来,朝芮小丹笑着走来。
欧阳雪28岁,身材匀称,皮肤白皙,一头长发像飘柔的波浪披于身后,丰润的嘴唇线条分明却不失柔和,妩媚的眼睛里又含着几分成熟的镇定和自信,一套质地华贵、做工考究的淡青色裙装穿在她身上,使她饱满的胸脯和修长的身段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别有一种不同风韵的性感与艳美。
芮小丹调过车头,没熄火也没下车,从车窗朝欧阳雪笑笑。
欧阳雪走到跟前问:“都打发了?”
芮小丹说:“打发了。”
欧阳雪说:“等着吧,过不了几天他就该找借口给你打电话了。”
芮小丹说:“打就打吧。”
欧阳雪说:“男人,都那德行。”
芮小丹不屑地一笑,招招手,一踩油门开车走了。第 五 章
1 
8个月过去了,再过几天就到了中国人的传统节日——春节。
8个月里,芮小丹没有接到过一个丁元英的电话,她整天都和刑警队的队友们一起忙于没完没了的抓捕、审讯,渐渐地已经把丁元英这个人给淡忘了。
这天上午,“12·7特大强奸杀人案”专案组结束对犯罪嫌疑人的审讯,芮小丹和队友周伟、王福田3人离开看守所驱车返回刑警队。
天空阴沉沉的,呼啸的北风卷着细小的雪粒漫天飞舞,路面上原本已经融化的雪水又冻成了坚硬的冰,撒满了一层雪粒,路上的车辆都不得不缓慢行驶。
道路两边到处洋溢着过节的气氛,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彩灯、彩旗,超市门前人头攒动,各种花花绿绿、富于煽动性的广告铺天盖地,随处都可以看到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们匆匆而过,在这个特定的日子里,仿佛就连空气都倾泻着不可抑制的购物欲望。
古城市公安局位于市中心最宽阔的古城大道上,大道之宽,即便是下班的高峰时段道路也不会显得拥挤。大门口是一块开阔地,旁边是一个停车场。公安局大楼的廊沿下挂着4个写着字的大红灯笼,组成了“欢度春节”的节日语,灯笼在凛冽的寒风中摆动着。
刑警队办公室,充足的暖气使室内的温度保持在20摄氏度左右,几盆观赏性的大叶植物依旧水灵灵地焕发着盎然的生机,丝毫没有受到严寒的影响。
回到刑警队,几个人刚脱去大衣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坐下,队长雷剑峰进来了,将一张春节期间的值班表贴在记事板上,于是大家都围上来看。
雷队长40多岁,体格强健,浑身都透着果断、干练。他提了提嗓门说:“老规矩,先照顾有老婆孩子的,再照顾结了婚的,以此类推,特别是年三十儿和大年初一这两天。自由调换可以,但必须提前跟队上打招呼。”
队长说完就出去了。
芮小丹没去看,不看她也知道她会值哪几天的班。她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全神贯注地研究一份审讯笔录,看得非常慢、非常仔细,不时地凝神沉思,她的工作之一就是要从那些字里行间挖掘出有价值的东西。
周伟的办公桌与芮小丹对着,两人面对面。他看完值班表很快又坐回来,见芮小丹正低着头看审讯笔录,就轻轻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
芮小丹抬起头。
周伟笑着说:“你连看都不看,真有自知之明啊。”
芮小丹问:“你值哪个班?”
周伟说:“你和胖子是初一的白班,我和队长是年三十儿的夜班。”
被称为“胖子”的赵国强其实并不是很胖,只是在刑警队的人里他显得胖了点。他还在看值班表,闻声立刻插言道:“别打我的主意,我除了雷队谁都不换。这可不是拍马屁,人家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没正经过过一个春节。”
“谁打你主意了?”周伟朝赵国强说了一句,又对芮小丹说:“我女朋友想让我去她家吃年夜饭,你看我都老大不小了,能不能给咱行个方便?”
“没问题。”芮小丹爽快答应了。
周伟高兴地一抱拳说:“够义气!”
芮小丹说:“我一个人怎么都行。你去请示雷队吧。”
周伟马上站起来去找队长了。
芮小丹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审讯笔录,透过窗户玻璃望着外面漫天的风雪凝神,想着想着,她掏出电话号码本查了一会儿,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看着号码本拨号。那是丁元英的电话,她觉得毕竟是春节了,至少应该在这个时候打个电话以示关照。
接通后,芮小丹问:“是丁先生吗?你好。我是芮小丹。”
电话里,丁元英礼貌地说:“芮小姐,你好。有事吗?”
芮小丹略微有些不快地说:“不是我有事吗,是你有事吗。快过春节了,看看你需要什么,特别是需不需要找人看房子。”
丁元英说:“我春节不回去,都挺好的,让你费心了,谢谢。”
芮小丹说:“如果需要什么就给我打电话,不要客气。”
丁元英说:“谢谢,谢谢。再见。”
芮小丹挂上电话,心里掠过一丝诧异。丁元英一个人孤身在外面,又没有工作,春节也不回家,这使她觉得不符合常理。
赵国强笑着问:“小丹,丁先生是谁呀?没听你提过。”
王福田也笑着问:“是啊,干什么的?”
芮小丹也笑着说:“真对不起,辜负了你们那样的笑。”
赵国强马上说:“可别辜负了,换个方式补偿也行啊。我可没他们那么黑心,我有半瓶好酒四个炒菜就知足了。”
王福田哈哈笑道:“这还不够黑心哪?”
芮小丹说:“我是有几个月没请客了,也该请一回。行,你们定个时间吧。”
这时,周伟满面春风地走进屋,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自语:“天门开,地门开,妖魔鬼怪快走开,让我吃个年夜饭。”
赵国强说:“看这劲头,离随份子不远了。”

大年三十的下午,公安局的部分人员已经放假了,刑警队的办公室里也比往常安静了许多。芮小丹整理完“12·7特大强奸杀人案”的档案,匆匆来到预审科,向预审科长办理档案移交手续。
预审科长一边在移交单子上签字,一边说:“你们今年这春节还行啊,手头没有太急的案子,能消停几天了。”
芮小丹说:“不敢说。”
预审科长笑笑说:“得,就这一句话又让你给冲了。”
芮小丹说:“我就怕过年,一过年又老了一岁,还不如忙着什么都不想。”
她的话音刚落,包里的手机就响了。她打开手机接听,是雷队长打来的电话,值班室接到密报,一伙毒贩在城乡结合部的一所租赁房里进行毒品交易,具体情况不明,值班刑警和缉毒组的人已经赶往案发地点,其他人火速增援。
芮小丹收起单子笑道:“都是我那句话招的,看我这张臭嘴,该掌。”
芮小丹立刻驾驶警车向案发地点赶去。
芮小丹赶到案发地点时,看到雷队长、周伟、赵国强和缉毒组的人都来了,目标是一幢农户的二层小楼,已经被控制起来。
雷队长简明扼要地做了布置:“我带周伟和缉毒组的人进去,胖子守正门,福田和马林守住东西两面墙,小丹守住后楼窗户。行动。”
雷队长带人冲进去了,房子里立刻像炸了窝一样,吼声、跑动声、搏斗声响成一片,还传出了女人的尖叫声。芮小丹对这种场面早已经习以为常,她子弹上膛,贴墙根站着,警惕注视二楼窗户的动静,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果然有人从二楼跳下,这是一个只穿了件毛衣的彪形大汉,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他重重落在地上,刚想站起来,芮小丹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他脑袋上。壮汉见是女刑警,觉得有机可乘,突然发力猛扑过来,意图夺枪。芮小丹并没有躲闪,而是前倾迎上,不等壮汉完全站起来,枪柄已经砸向他的头顶。壮汉头部受到打击,本能地低头弯腰,芮小丹起腿用膝盖迎击他的下巴,只听壮汉一声惨叫仰面倒在地上,头上起包,满嘴是血。芮小丹娴熟地把壮汉铐起来,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闻声而来的赵国强一看,收起枪对壮汉说:“嗨,你怎么觉得她好欺负?”
壮汉骂道:“臭娘们儿,够狠!你这辈子都没好日子过,哪个男人也罩不住你!”
芮小丹说:“您守法就行,别的事就不劳您惦记了。”
几分钟后,五男三女8个犯罪嫌疑人被押上警车。
雷队长对大家说:“缉毒组放假取消,跟我回局里。其他组安排不变。小丹值夜班,你把几个‘打的’过来的人送回去,然后抓紧时间休息。收队。”
雷队长和缉毒组的人押着毒贩回刑警队了,芮小丹送赵国强等人回家。
路上,王福田说:“这案子没什么干货,一帮毛贼。”
赵国强说:“就是,三流的货,不值得咱下笊篱。”
周伟则说:“还好,今晚就不用抡笊篱了。我要是能在她家吃年夜饭,那对她爹妈是多大的鼓舞啊,没准儿一激动,啪的一下就把女儿扔到我厨房了。”
赵国强慢声斯理自语一句说:“你想让扔哪儿咱不好说,反正不是厨房。”
大家哈哈笑起来。
就在别人说笑的时候,芮小丹却在脑子里想丁元英的事。几天前丁元英在电话里问的那句“有事吗?”让她当时着实有些不舒服,但过后冷静一想倒觉得这句问话不简单,这显然是一个“意识位置”问题,说明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找人帮忙”这道程序,只有“我能帮你做什么”的设置,这是一个不自觉的、居高临下的意识位置。
她想,自己毕竟是东道主,是受人之托,既然他春节不回去,无论如何也应该过去问候一声,看法归看法,礼数归礼数。
于是,送完了队友之后,她驱车来到南村小区。
她上到五楼敲敲门,没有回应。往里面打电话,还是没有回应。她只好下楼了,心里还在想:他在古城一没亲戚二没朋友,这大年三十的能去哪儿呢?
她刚下楼,却看见丁元英抱着两箱方便面朝楼道迎面走来。
丁元英也看见了她,忙打招呼道:“是芮小姐,你好。”
芮小丹问:“你怎么买这么多方便面?”
丁元英放下箱子说:“过年了,地摊儿得过十五才出来,我到小卖铺备点吃的。”
芮小丹在刑侦工作中吃怕了方便面,一提“方便面”三个字就有厌食的条件反射,更不能想像连续吃半个月会是什么滋味。她说:“总泡方便面,能行吗?”
丁元英更正说:“不是泡,是煮。我专门买了一个小电饭锅。”
芮小丹说:“你怎么一个心眼,你可以买点速冻食品,像包子、饺子、馄饨之类的,好歹可以调剂一下口味。”
丁元英说:“不用,这就挺好。”
芮小丹心想,他没有冰箱,可能是怕屋里有暖气食品放不住。想到这她心说:笨蛋,这么冷的天随便找个袋子挂到窗外就行,还用冰箱吗?她看看表,已经五点多了,而年三十的这一天通常一到下午就很少有卖东西的了,家家户户早就办好了年货。
芮小丹说:“我没别的事。工作忙,提前来给你拜个年。”
丁元英忙说:“同拜,同拜,谢谢。”
芮小丹说:“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丁元英说:“都挺好,谢谢。”
芮小丹开车走了。
维纳斯酒店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正门贴上了红纸金字的对联,玻璃上贴着倒置的“福”字。虽然门口的停车泊位都还空着,但是餐厅里已经开始为预定年夜饭的酒席摆台了,只见一个个穿着红底花缎袄的女服务员来回穿梭,忙碌不停。
芮小丹见酒店的红色桑塔纳轿车停在外面,知道欧阳雪在里面,于是停下车进去,让服务员去叫欧阳雪。
欧阳雪很快从楼上下来,一见芮小丹就笑了,走到近前小声说:“爆满呀,已经收了两百多桌的预付订金,初六都满员,这个年咱们又发了。”
芮小丹惊喜地小声说:“太好了!”
欧阳雪问:“你来有事吗?”
芮小丹说:“还记得那个丁先生吗?过年了,我到他那儿去了一趟。”
欧阳雪说:“你不提,我都把这个人给忘了。他过年没回家吗?”
芮小丹说:“没有,他买了好多方便面。我觉得该给他送点吃的,地摊儿得过了十五才出来,半个月总让他吃方便面不太合适,以后没法跟亚文交代。你让看家的那个小伙子给他[奇`书`网`整.理'提.供]送点能和面条一起煮的东西,像炸豆腐、炸丸子、炸酥肉什么的,多送点。”
欧阳雪说:“行啊,我呆会儿就让他们去办。”
芮小丹说:“他那儿没冰箱,千万别忘了交代他挂到窗户外面。”
欧阳雪说:“有那么笨吗?”
芮小丹说:“也许人家是大智若愚吧。”
欧阳雪说:“你好像不怎么反感他了。”
芮小丹说:“他居然一个电话也没打过,我问过小区的保安,他每天三顿饭下楼,天天如此,没见过他和什么人来往,也很少见他出门。”
欧阳雪问:“他整天关在屋里干什么哪?”
芮小丹摇摇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说:“每个公民都有自由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力,只要不触犯法律就行,一个人一个活法儿吧。”
但是,她脑海里还是想起了在法兰克福机场肖亚文与她临别时说过的一句话:以我的智力,我理解不了这种人。
她在心里自语:可肖亚文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啊。第 六 章

转眼又过去了四个月,初夏季节,天气逐渐开始热了。
1996年6月3日这天,芮小丹一直工作到天黑才下班,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乘中巴车先去了南村小区。白天房东给她打来电话,提醒她丁元英租的房子还有5天就到期了,如果需要续租,应尽快预交租金。
芮小丹这才意识到,丁元英来古城已经一年了,而且“暂住证”也到期了。当时的租房手续是她经手办的,房东与丁元英并没有直接的接触。
她刚走到四楼的时候就听到了楼上在播放音乐,等上到五楼,音乐更清晰了一些。她敲敲门等了一会儿,门开了。里面的音乐还在响着,丁元英穿着一件又肥又大的白色背心和一条蓝色长裤,手里拿着一个遥控器。
“是芮小姐,你请进。”丁元英一边打招呼,一边用遥控器把CD机关掉。
夏日的阳光暴晒了一天的屋顶使房间里特别闷热,芮小丹一进门就感觉到了,这种感觉似曾熟悉,那已是去年的事了,也是这个季节。自从丁元英住进这套房子后,一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个门。她注意到,房间里并没有安装空调。
她知道,房东对装空调的条件是要装就得装名牌柜机,大概要8000多元,而空调钱的一半可以顶第二年的部分房租。条件是刻薄了点,但对丁元英这样消费水平的人完全不是个问题。她在想:他是太精于计算呢?还是有什么难处呢?
她以关切的口吻说:“夏天热了,丁先生如果有什么困难请别客气。”
丁元英自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也不介意,客气地说:“都挺好,谢谢。夏天真热的时候没几天,挺一挺就过来了。你请坐。”
芮小丹没有马上坐下,而是打量着房间,她被一种叫做简洁的东西吸引了。
卧室一张大床,床单洁白、平整,被子叠得方方正正。东屋一张特大的石面茶几,一套大得像单人床一样的藏蓝色布艺沙发。客厅一套音响,一张同样像床一样大的双人沙发,一张与东屋一模一样的茶几。所不同的是,东屋茶几上放的是两台笔记本电脑,客厅茶几上放的是家庭极少见的上品功夫茶具,特大的竹质茶盘几乎占满了整个茶几。房间里惟一能体现一个“多”字的是客厅里的那套音响,一对小书架音箱居然配置了13台机器,台台都是金色华贵、做工精湛。房间里没有任何点缀,找不到一件多余的东西。在这种个性的背景下,墨绿色的落地窗帘、乳白色的窗纱和藏蓝色的沙发,大版块、极简洁的色调就不再使人感到沉重和压抑了,只有沉静。
芮小丹心想:这人心事太多、脑子太复杂。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越是头脑简单的人越是需要点缀和填充,而头脑复杂的人则对简洁有着特殊的心理需求。
客厅里没有多余的凳子,芮小丹只能与丁元英同坐在一张沙发上。她说:“房东打电话问房租的事,你的暂住证也到期了,我来看看。”
丁元英马上到卧室取来钱、身份证和身份证复印件放到芮小丹面前,说:“我都准备好了,连房租带水电暖押金一共7200元,你点一下。”
芮小丹没有点验,而是直接将钱和证件放进包里,说:“我看这样,房租我先给你交一个月的,我再看看同样的房租有没有更合适的房子,有了就搬走,没有也不妨碍什么,毕竟你现在是有地方住着。”
“更合适的房子”显然是指有空调的房子,丁元英说:“不用,太麻烦你了。”
芮小丹说:“谈不上麻烦,你搬家也不是多复杂的事,这事我斟酌着办就是了,只是万一没办成你也别介意。”
丁元英说:“哪里哪里,谢谢你。”
芮小丹想避开这个让丁元英觉得尴尬的话题,于是话锋一转说:“能见识一下你的音响吗?刚才在门口就听见了。”
丁元英说:“不知道你喜欢听什么?”
芮小丹说:“抒情的吧,你给推荐一首。”
丁元英想了想,到卧室拿来一张金装版试音碟装进CD机。
芮小丹问:“可以抽烟吗?”
丁元英一怔,回过头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抽烟。桌上有,你请。”
芮小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烟点上一支,说:“你刚才惊讶了一下。”
丁元英说:“是,还没习惯。”
芮小丹笑笑说:“不,是看不惯。你的眼神比你诚实。”
丁元英用遥控器选好指定的曲子,开始播放。
一个纯净到一尘不染的女声仿佛从天国里倾泻而下,仿佛是一双上帝的眼睛怜悯地注视着人类。一声,只一声,芮小丹骤然有一种灵魂之门被撞开的颤栗,又感觉自己像一个失重的物体被一种神秘的引力带到了没有现在、没有未来的时空。这是一种什么声音啊,时而像露珠的呢喃,时而像岩浆的涌动,时而让人幻入远古的星空倾听天女的咒语,时而让人在潮水般恢弘的气势里感受生命的悲壮和雄性的本色,向往豪迈人生……
芮小丹被震撼了,心里在惊叹:天哪,太美了!太让人陶醉了!人原来还可以这样活!灵魂原来还可以这样滋润!
一曲过后,丁元英关小了音量。
芮小丹意犹未尽地说:“太好了。这是什么曲子?我可以借走听听吗?”
丁元英答道:“可以。这是《天国的女儿》。”
芮小丹仔细看了一会儿音响器材,问:“你这套音响很贵吧?”
丁元英取出唱片装好,放到她面前说:“还可以。”
芮小丹又问:“还可以是什么概念?”
丁元英说:“得几万吧。”
芮小丹把烟熄灭,将唱片放进包里,站起来说:“没别的事,我回去了。房租和暂住证办好以后我给你送来。”
丁元英将她送到门口,客客气气道别了。
芮小丹走出南村小区,乘出租车回家。

芮小丹住在玫瑰园小区的A区12号别墅,这是她母亲的房子,购于1987年,是城区改造的有偿迁移户,母亲在拆迁补偿费的基础上又添了51万元买了这幢别墅,以备老有所归。房子是独立式两层建筑,面积266平方米,楼顶是四周护栏的阳台,门前是独立车库和一块20多平方米的小院子。小区的所有建筑都以乳白色为基调,造型设计完全采用欧式风格,每幢楼的四周都留有宽敞的空地,花草丛中一条条用石子铺成的小路四处相连,特别具有现代感,是中产阶级的生活写照。
房子的装修很漂亮,但家具很少,客厅里摆了一套组合布艺沙发、四方形大茶几和一台电视机,卧室放了一张大床,书房摆着一台电脑和少许书籍,有几间屋子完全是空的,只有花色图案的落地窗帘和卫生间的化妆品散发着一种女人的气息。
芮小丹从冰箱里拿出两片面包涂了一些果酱,倒了一杯白开水,就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她每天的必修课——用中德两种文字写一篇500字的日记。这是她给自己制定的硬性规定,一是锻炼文字表达能力,为以后转行律师职业做准备。二是巩固德语,为以后到德国攻读法律学位做准备。这个习惯即便是在她考取律师执业资格证的紧张学习期间也没有改变过,她给母亲写信或通话也一直坚持用德语。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让她逃避每天的必修课,那就是在外地执行侦查、抓捕任务。
她先用中文写一篇日记,再用德文写一遍,然后将两种文字的日记分别放进电脑专用文档里,用了一个多小时。
做完必修课,她拿出那张《天国的女儿》的唱片放进电脑播放。但是,电脑喇叭输出的声音与丁元英的音响输出的声音已经是天壤之别了,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声音,天国已不再是那个天国,天国的女儿也不再是那个天国的女儿。
她关掉电脑,来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因为房子是独立式建筑,没有来自上下左右的噪音干扰,屋里显得格外寂静。她点上一支烟,静静地抽着,望着正前方电视的位置凝神,恍惚之中耳边又响起了那个至真至纯、令人沉醉的声音。她在脑子里设想:静静的夜里,一个人独自坐在沙发上,屋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音响那美丽的小灯在亮,像茫茫夜海中的一点萤火,给人心动的希望和无际的遐想,而音乐从天上流淌下来,美妙、虚幻、纯净,像传说中遥远的天国……
她心里再一次感叹:人原来还可以这样活!
她突然萌生了买一套音响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刚一闪现就被另一种想法动摇了。她知道,当一个人决定购买一套音响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是一种标志了,首先标志着生存能力,其次标志着生活品位。毕竟,这是文化消费而不是生存的必须。
她问自己:我适合这种消费吗?
第 七 章

买音响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芮小丹的心里迅速发芽、膨胀,在短短的几天里就孕育成了纯正的欲望和渴求。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么理性的人居然会为一套音响而痴迷、而不可自制,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心灵的感应还是灵魂在寻找寄托?她在欲望与理性之间反抗、斗争,再反抗、再斗争。
她给自己找了两个买的理由:一、手里有5万多元的现金储蓄,可以做到。二、精神和文化生活的需要。但是她也存在着巨大的心理障碍:几万元买一套音响,那该是什么阶层才可以享有的消费,这对于她无疑是一种奢侈。
最终,她的防线还是在心理需求的攻势下全面崩溃了。
接着,她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音响咨询的程序,对工作心不在焉了,给丁元英找房的事更被抛在了脑后。一个多星期下来,她拿着那张《天国的女儿》跑遍了古城的所有音响店,反复地听,反复地比较,希望能以最小的代价买到最满意的音质。
然而,她在所有的音响店里都没听到过丁元英音响的那种声音,更谈不上商议价格,以至于很多商家都认为她不是诚心买音响,甚至用一些不冷不热的语言讥讽她。
如今的音响市场早已经是烽烟四起,不但店铺林立、品牌众多,而且鱼目混珠、良莠不齐,总让人感到险象环生。初入此道的人缺乏音响知识,耳朵难辨真伪,一般很难敌得住商家的锋唇利嘴。幸亏她有认定的音质在先,不为所动。
随着她出了这家进那家,她的音响知识一天天见长,知道了Hi─Fi音响与家庭影院的区别,学会了诸如扎实、强劲、润泽、纯净、低频下潜、高频线条之类的名词,俨然已是半个发烧友了,这也使她意识到,她要的那种音质在古城是肯定买不到了。
音响没买到,她的工作却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在那一个多星期里,她开的那辆警车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不同的音响店门口,音响圈的人士都知道了一个开警车的女士要买一套在古城根本就买不到的音响。更有甚者,她在审讯嫌疑犯和开案情分析会的时候也想着音响,有关音响的内容甚至出现在审讯笔录和案情分析记录上。
公车私用和玩忽职守终于让她为此付出了代价,这是她从警四年来第一次犯错误,而且谁都难以相信,这个错误居然仅仅是因为要选购一套音响。

这天下午,刑警队在会议室召开刑侦工作例会,一般情况下这样的例会都由刑警队长主持,但是今天局长列席会议,这就说明情况不一般了。20多个刑警队骨干围绕椭圆形的会议桌正襟危坐,会议室里的气氛严肃而紧张,有的专心听讲,有的悄悄翻笔记本准备随时回答局长提问,只要局长的话音一落,会场顿时就变得鸦雀无声了。
芮小丹坐的位置距离局长比较远,她右手执笔,左手放在笔记本上,微微低着头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好像是边听边做记录,然而她的心却早已经不在会场了,脑海里变换更迭的全是音箱、CD机、胆前级、纯后级、解码器、音响电源、线材、机柜……这些器材,以及这些器材的品牌、品质、价格、颜色、外观……直到相互搭配出来的音质。
局长继续在讲话,而且语气越来越加重,说:“……这些都能说明问题,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做到家。就拿9·13银行爆炸抢劫案来说,连带破案300多起,抓获各类违法犯罪分子700多人,捣毁犯罪团伙64个。有没有成果?有。但是案子能不能算破了?你说没破,已经查清楚了是谁干的,该团伙大部分成员已经抓获;你说破了,首犯黄福海、主犯吴建军、主犯刘东昌这三个大头至今没有缉拿归案,300多万元赃款很可能追不回来了。这就是说你那个句号不漂亮,不圆满。”
9·13银行爆炸抢劫案是黄福海暴力犯罪集团的系列金融机构抢劫案之一,首犯黄福海人称“魔王”,主犯吴建军、刘东昌也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惯犯,原先是一个贩枪团伙,后来发展到专门针对银行和运钞车的暴力杀人抢劫。从1994年5月至1996年4月,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古城连续发生工商银行储蓄所抢劫案、国商大厦中国银行办事处抢劫案和农业银行运钞车抢劫案,三起恶性抢劫案在作案手段、犯罪嫌疑人特征、侵害目标等诸多方面都有很多相同之处,都是使用炸药、枪支实施抢劫。一时间,全市人民对此怨声四起,各种媒体的批评也接踵而来,社会上流传着许多群众杜撰的讽刺警察的笑话段子。
局长总结、评价了近一个时期的刑侦工作,然后转换了问题,说道:“下面再谈一下芮小丹的问题,芮小丹在工作时间开着警车逛音响店,一逛就是一个多星期,音响居然都跑到了审讯笔录上,你还想不想干了?你把刑警队当成什么了?因此局里研究决定,给予芮小丹通报批评、停职检查处理。就这个问题,现在让她本人也表个态度。”
此时芮小丹的思绪完全沉浸在音响的世界里,哪里还留意局长说了什么。坐在她旁边的人见她还在走神,就赶忙在下面用脚碰她,然后轻轻告诉她:局长让你发言。她猛然醒悟过来,反应非常迅速地站起来,环视了一下会场和局长,不动声色地说:“局长讲到了问题的实质,逻辑推理严谨,分析透彻,我完全赞成局长的工作部署。”
“哄——”地一声,气氛严肃的会场突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芮小丹立刻意识到文不对题了,只好歉意地看了看局长,尴尬坐下。
局长愠怒地说:“芮小丹留下,散会。”
众人退出会场,会议室里只剩下局长、刑警队长和芮小丹3人。
局长50多岁,中等身高,头上大面积秃顶,身材精瘦,有着一双锋利的、能穿透人五脏六腑的眼睛。他见与会者都退席了,就把一纸处理决定递给芮小丹,他这双锐利的眼睛今天却怎么也看不明白他的这个属下了。
芮小丹接过《关于芮小丹停职反省的处理决定》看了看,得到了一个通报批评、停职反省15天、写出深刻检查、停发半个月工资、扣发半年奖金、取消年度评奖资格的处理。她随即收起,然后自觉地将手枪、手铐、行车证和汽车钥匙放到桌上。
局长拿起手枪看了看,放下。
芮小丹问:“局长,我可以走了吗?”
局长显然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摆了摆手。看着芮小丹走出办公室了,他禁不住自语了一句:“不可思议。”

芮小丹出了公安局,在大门口开阔地的右侧站下,眼睛望着旁边的停车场,耳边响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在这条市中心最宽阔的古城大道上,行人悠闲地漫步,车辆井然有序地穿梭,风很柔和,钻天杨的叶子在阳光里泛着油光,像一幅夏日的风情画。
芮小丹天生一副神鬼之笔的美貌和身材,肌肤白细犹如凝脂,大眼睛上面覆着雾一般长长的睫毛,一对眸子黑玉般晶莹明亮注满灵气,一头乌黑闪亮的长发妩媚、飘然。她看似随意地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水洗布衬衫,袖子挽起,露出两条手臂,下穿一条合身的深色牛仔裤,脚上一双款式简洁却很舒适的休闲鞋。这身装束质朴、淡雅,给她原本就楚楚动人的女性魅力之中又平添了几分超然脱俗的气质。
片刻,一辆红色桑塔纳轿车从停车场里驶出,在芮小丹身边停下,欧阳雪从车上下来对芮小丹说:“散会了?你开吧,那家店我没去过。”
芮小丹一边上车一边说:“这半个月车先紧着我用吧,我这回有时间了。”上车后把那张停职反省的处理决定递给欧阳雪,然后开车上了大道。
欧阳雪看了一下处理决定说:“小丹,你走火入魔了。”
芮小丹没做声。
汽车行驶了十几分钟,在一家名为“雅风发烧音响行”的门前停下。欧阳雪一眼就望见了店门旁边竖着的一块大牌子,上写:本店转让。
店内陈列着为数不多的音箱、功率放大器、激光唱机等音响产品,货柜的大部分位置是空的,一幕惨淡经营的景象。听音位置的正前方墙壁上有一行特别醒目的红字,写着“誓为完美主义音响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让人油然升起一股悲壮感。
店主叶晓明30多岁,白净的脸上戴着一副普通的近视眼镜,眉宇之间既有商人的精明又不乏书生的儒雅。此时他正在修理一台功放机,茶几上摆满了万用表、电焊、电子配件和常用工具之类的东西,屋里有一股松香和焊锡的气味。
“老板,我又来了。”芮小丹进门打招呼。
“请坐,请坐。”叶晓明赶快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边热情接待,一边自信地说:“我就知道,等你转遍了古城所有的音响店你还得来我这儿,古城经营纯音乐音响的独我一家,你要的那种音质,一般的家庭影院音响根本达不到。”
芮小丹一笑表示认同,坐到沙发上。欧阳雪是第一次来这里,漫不经心地浏览店内的各类音响产品。
叶晓明在芮小丹对面坐下,表情十分诚恳地说:“我还是建议你选择乐圣旗舰音箱,用斯雷克前后级功放,用瑟林达签名版CD机。这是权威人士和发烧友公认的万元级音响的最佳配置。乐圣公司是国内最权威的Hi—Fi音箱品牌,乐圣旗舰是乐圣公司的代表作,高音单元直接从德国进口,低音单元的自动冷却专利技术轻松应付发烧级的大动态摧残,永不烧音圈。这款音箱3900元,但音质绝对超过任何一款万元价位的欧美品牌音箱,这是音响界不争的事实。”
这时,欧阳雪指着墙上的几幅图片插话道:“老板,你说的是不是这家公司?林雨峰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
叶晓明仰慕地说:“不错,就是他。林雨峰那可是中国音响界的风云人物。”
欧阳雪话中有话地说:“太狂了,霸气十足。”
芮小丹问:“怎么了?”
“你听听他说什么。”欧阳雪念道,“乐圣公司只有矛,没有盾。乐圣公司的旗帜上永远只有六个字,进攻、进攻、进攻。”
芮小丹笑道:“是够霸气了。”
叶晓明十分自信地说:“选乐圣旗舰绝对超值,这套配置你也反复听过了,音质已经不需要我多说。一个人这辈子要是连这种声音都没听过,还活个什么劲儿哪!”
芮小丹说,“我是听过一个朋友的音响才决定买音响的,这些天我转遍了古城所有的音响店,都没听到那种声音。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照着朋友的音响买一套,你是音响行家,我想请你去看看,你照着原样给我配置一套就行。”
叶晓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不用看,古城的音响玩家没有我不认识的,就是那几套像样的东西。你是心理作用,是在特定环境下把听到的声音幻化了。这很正常,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可能有过幻化事物的经历。”
芮小丹说:“也许。但是如果你有诚意做这笔生意,就只能这样办。”
叶晓明迟疑了一下,问:“你那朋友是不是很有钱?”
芮小丹肯定地说:“是。但这和你卖音响有什么关系?”
叶晓明说:“你也看到了,Hi─Fi音响在古城撑不下去,低档音响还是主流。我这店正在转让,不值当的生意就不做了。如果你要的真是一套像样的器材,我可能还有点赚头。冒昧问一句,你朋友的音响大概在什么价位?你的预算是多少?”
芮小丹说:“那套音响得几万。我的预算是4万。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是你能不能给我置一套一模一样的。”
叶晓明心动了,自信地说:“古城3万元以上的音响不到20套,我都熟,可能你那朋友我一见面都认识。进货渠道你放心,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进不来的。”
欧阳雪早就等急了,说:“那就走吧。”
叶晓明拿上钥匙跟她们出去,拉下卷闸门,锁上,上了汽车。
汽车刚一启动,欧阳雪说:“你先送我回店里吧,这一看就不知道看到什么时候了,店里马上就该忙了,我就不去了。”
芮小丹说:“行,我办完事去店里吃饭。”
于是,芮小丹先把欧阳雪送回维纳斯酒店,然后和叶晓明一起来到南村小区,在丁元英的楼下停下车,两个人上了五楼。
上楼时,叶晓明说:“这家没来过,可能不认识。”
芮小丹敲敲门。
片刻,门开了,丁元英见状客气地说:“芮小姐,请进。”
芮小丹进门后说:“不好意思,打扰丁先生了。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请来的音响店的老板,来看看你的音响,我想照着买一套,不介意吧?”
丁元英说:“没关系,你们请便。”
叶晓明进门刚定住神,立刻就被眼前的这套音响迎面撞呆了。他没有坐,脸上除了惊诧还是惊诧,已经顾不上掩饰自己的表情了。他像朝拜一样走过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入神地观察每一个细节,小心地抚摸那些光滑莹润的机器,轻轻地用手指敲打音箱的箱壁。那情形,就像收藏家发现了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古玩。
他本想搬一下音箱试试这只书架箱的分量,但没好意思。不过,单看一眼那支霸气十足的音箱脚架就不难想像音箱是何等分量。
他看了音响器材又看音响机柜,这台有12个仓位的机柜从外观上看几乎可以用浑然天成来形容,原木外形,钢筋内支撑,没有接缝,找不出纵横受力点,且坚如磐石,稳如泰山,构思之巧妙、设计之简洁,让人惊叹。
芮小丹坐在沙发上看着,心说:这才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叶晓明看足看够了,脸上挂着兴奋问道:“丁先生,可以打开听听吗?”
“可以。”丁元英说着,到音响机柜上面拿唱片。
机柜上放着几张唱片,叶晓明选了一张递给丁元英说:“就听第一首吧。”
丁元英接过唱片,娴熟地打开机器,只听“嗒嗒嗒”扳动电源开关的声音一连响了10声,10台机器全部亮起了小绿灯,美极了。
一曲小提琴协奏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喷发而出,千回百转充满了整个空间。芮小丹感觉自己的灵魂再一次被电流击中,还没来得及挣扎又立刻被潮涌的海水淹没了。她的心刹那间颤动起来,这是她正在苦苦寻找的那种声音,那么真切、动人,又是那么纯净、柔润、坚实、宽阔……
在播放音乐的时候,叶晓明已经站在沙发后面正对着音响的位置,一曲终了,他还站着发愣,并没有想走的意思。
芮小丹问他:“看清楚了?”
这时叶晓明又回到了音响前,把机柜上的几张唱片都打开看了看,看得很仔细,好像要从里面发现什么。听到芮小丹问他,忙说:“看清楚了。”
芮小丹站起来向丁元英道:“丁先生,谢谢你,那我们告辞了。”
叶晓明上前一步对丁元英说:“我叫叶晓明,雅风发烧音响行离这儿不算太远,有时间请到我店里玩儿。另外,丁先生的那张穆特小提琴能不能借我听几天,很快就送回来。”
芮小丹心说:这老板真精明,这就套上近乎了。
“可以。”丁元英说着,拿起那张唱片交给叶晓明。
叶晓明高兴地说:“谢谢,谢谢。那我们就告辞了,再见。”
临走,叶晓明再次与丁元英握了握手,这才离开。

芮小丹开车送叶晓明回音响行,她等了一路要听叶晓明说事情,但叶晓明一直在凝神思考什么问题,一言不发。
快到音响店门口的时候,叶晓明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恍然大悟地感叹一声:“天哪。”
芮小丹随口问:“怎么了?”
叶晓明说:“我突然想明白了,他是把两组套件做到了一个箱体,所以就有了8个接线柱,所以才能那样推。太狂了!”
芮小丹说:“听不懂你说什么。”
叶晓明说:“这是音响技术的事。不过你也够可以了,识货。”
到了店门口停下车,叶晓明下来打开店门,芮小丹跟进来。
叶晓明把那张穆特小提琴唱片放到茶几上,十分肯定地说:“其实你跟这位丁先生不是朋友,只是熟人,你并不了解他。这人是个玩家,绝对不是一般人。”
芮小丹心想:难道我对人的观察力还不如他?便问:“你怎么知道?”
叶晓明说:“因为你不懂音响,不知道这里的道道。都说文如其人,那玩音响的,就是声如其人,文化、气度、财力都在里面了。”
芮小丹问:“怎么讲?”
叶晓明让芮小丹看着一只乐圣旗舰音箱解释说:“他的音箱和这个音箱都是用5吋的喇叭,外观尺寸相似,但这个音箱只有一个低音、一个高音和4个接线柱,而他的音箱却有两个低音、两个高音和八个接线柱,这就是说,两对常规的音箱才能做出他的一对音箱,所以他用2台前级和4台后级推动。据我所知,目前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厂家生产这种音箱,也许还没有这种意识。”
芮小丹问:“这说明什么?”
叶晓明拍着音箱说:“这么给你讲吧,推它的最高境界是一台前级,两台后级。丁先生的音响表面上看是一套,其实是两套最高境界的推法在同时工作。这已经不仅仅是音箱和机器增加了一倍的问题了,已经超出了音响技术的范畴,是境界,是气度。”
芮小丹笑笑说:“听你这意思,没境界、没气度的人就不配听这套音响了?”
叶晓明说:“那倒不是,但你的钱不够,至少得在4万的后面再添个零。”
芮小丹问:“是再添个零头还40万?”
叶晓明没有马上回答,进里屋拿起电话分别打给北京和广州的指定经销商,一边听一边在纸上做记录,之后出来说:“我打电话给你核实了一下,也算是对客户负责吧。”
芮小丹问:“多少钱?”
叶晓明说:“KTA是世界最著名的音箱品牌之一,有五十多年的历史。KTA47一对的售价就是5万8千元,千真万确。丁先生的音箱你就直接可以理解成两对KTA47,即便单按套件计算,最少也得10万元。”
“一对小音箱,10万?”芮小丹惊呆了。
叶晓明拿起一只条型电源插座说:“他是用了两台阿尔纳音响电源,你理解成这个插座就行。一台阿尔纳音响电源的广州提货价是2万1千元,北京的提货价是2万3千元,而国产的400元就能买一台,最好的也不过上千元。”
“一个插座2万元?”芮小丹简直不可思议。
叶晓明放下插座,拿起那张纸看着说:“他的CD机是阿尔纳顶级分体机,报价是6万元,阿尔纳前级每台4万元,阿尔纳后级每台5万元,如果再算进去线材,我估计45万打不住。就算他有路子,最少最少也得40万。”
“天哪。”芮小丹喃喃地惊叹了一声天,同时也明白了叶晓明为什么要喊天。
叶晓明说:“我这店也就值个十来万的,我得卖四次店才能给你进一套那样的音响。你就是真买,也不会在我这个小店里买。而且,他那对音箱肯定是自己找人制作的,你在市场上绝对买不来,你连KTA47的套件都找不到。”
芮小丹感到窘迫难当,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自信的心理受到了重创。她的灵魂的渴求、她所经历的痛苦的思想斗争、她为这套音响而被停职反省……最终竟是这样一个尴尬的结果,多有嘲弄意味啊!她想,如果丁元英在那天晚上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如果当时他说的那句话不是“得几万”而是40万,那后面的事情就都可以避免了。
尽管她理解丁元英“得几万”的说法,也知道如果他真说了“40万”也就真有故意在女士面前卖弄之嫌,但她还是在心里懊恼地骂了一句:臭小子!
芮小丹毕竟是在刀尖枪口闯荡的人,有着良好的心理素质。她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正视现实,冷静地想了想,问:“乐圣旗舰的套件能买到吗?”
叶晓明答道:“那没问题,我现在还是乐圣的代理商嘛。”
芮小丹说:“如果照搬丁先生那套音响的模式,用乐圣旗舰的套件和斯雷克前后级功放给我配置一套,你看自制箱体有没有难度?”
叶晓明想了想,说:“发烧友自己做音箱的不少,图的是音质,但外观处理肯定不如专业的。如果你能迁就点外观和多给点利润,我想操作上没有问题,就是得搭工夫,我得找技术好的木工师傅做箱体,而且箱体肯定得交几次学费,因为计算的箱体容积跟实际听感的最佳容积会有出入。”
芮小丹说:“我不懂音响技术,但照葫芦画瓢你总会吧?乐圣旗舰和KTA47都用的是5吋喇叭,你不用设计,喇叭位置、箱体长短高低、板材薄厚和丁先生的音箱一样就行,漆面工艺差点我不介意。”
遥远的救世主(第二部分)
叶晓明问:“你能出多少钱?”
芮小丹说:“你是卖家,得问你。”
叶晓明盘算了一番,说:“平心说,我卖出一套万元级的最少能赚1500元,你这是两套万元级的,我还得搭工夫。我想这样,器材和音箱我都按原始成本价给你,天地良心我不加一分钱,在这个基础上你给我4000元酬金,我保证音响让你满意。我虽然麻烦点,但既挣了钱又尝试了技术,也合适。如果你同意,你得先给1000元订金。”
芮小丹说:“可以。你起草个简单的合同,明天上午我来签字付订金。”
叶晓明说:“好,一言为定。”
芮小丹说:“那我就告辞了。”
“等一下。”叶晓明见她转身要走,忙叫住她,说:“还有件事得告诉你。”
芮小丹停下脚步。
叶晓明拿过那张穆特小提琴的唱片说:“我不知道你和那位丁先生是不是朋友,但是他现在肯定有难处,可能碰上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跟你说一声。”
芮小丹纳闷地问:“你怎么知道?”
叶晓明把唱片递给她说:“你先看看这张唱片,看仔细了。”
芮小丹看看封面、底封,没什么。再打开看唱片,见唱片上有一个“元英”两个字的私人印章,这个印章她在《天国的女儿》上已经见过。
就在她看唱片的时候,叶晓明又从里屋拿来了几张他自己收藏的唱片,一张一张地打开,上面竟然全有“元英”字样的印章。
他解释道:“这些都是从孤岛发烧唱片店买的,开店的也是一个发烧友,熟人去80元一张,零售100元一张,卖半年多了。圈里的人也纳闷,他从哪儿整来这么多收藏唱片?今天我在丁先生家一见唱片就明白了,所以特意借了一张比较。如果丁先生的名字叫丁元英,那就没错了。唱片打上印章,那都是心爱之物啊,不到万不得已,谁舍得卖呀?”
芮小丹心里“咯噔”一下,眼泪差点没掉下来,这故事太让人心酸了。就是说,丁元英已经困难到必须变卖唱片了?!
这个偶然的事件改变了她对丁元英的印象,她再次想起了肖亚文的那句话:以我的智力,我理解不了这种人。
她心里说:这小子还有点个性!

离开音响店,芮小丹去了南村小区,这时她的心情很复杂,既有作为东道主对客人关照不够的歉疚,又有一股窝在心头的无名火。
来到丁元英的门前,她用了比平时重一点的手劲敲门,而这与平时不一样的敲门声也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她的愠怒。
等丁元英打开门,她刚想说:你这人怎么……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怎么”是什么意思?这个问号太微妙,太具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特性了。
丁元英对芮小丹的愠怒并不感到意外,见芮小丹无意进屋,只得站在门口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他说一半也停住了,找不到贴切的词汇。
芮小丹只能用目光倾泻了自己的情绪,她重重地盯了丁元英一眼,转身走了,一句话也没说。当她下到三楼的时候,这才听到丁元英轻轻的关门声。
她回到维纳斯酒店。
晚饭的时间还早,酒店门前的汽车泊位大部分都空着。芮小丹将汽车停好,手里攥着车钥匙走进酒店,没有碰见欧阳雪,就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有6个豪华包间,往里是总经理办公室,办公室的后门通着欧阳雪的居室。此时欧阳雪正在办公室训斥一名值班经理。芮小丹没有打扰她们,直接进了居室,放下提包,蹬掉高跟鞋,踩着地毯到冰箱里拿了一罐可口可乐,然后斜靠在沙发上,随手将汽车钥匙抛到茶几上。
喝了几口冰凉的可乐,她感觉清爽了许多。
没过多久,欧阳雪进来了,一边换拖鞋一边问:“音响的事定了吗?”
芮小丹坐起来把可口可乐放到茶几上,说:“定了,但不是那套,买不起。”
欧阳雪在芮小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问:“4万还不够吗?”
芮小丹从包里拿出烟点上一支,又从茶几下面拿出烟缸,这才把下午发生的事向欧阳雪讲了一遍。
讲到音响是40多万时,欧阳雪有些恼火了,不平地说:“这小子怎么这样?这不是耍弄人嘛!那停职反省、扣工资、扣奖金,算谁的?”
芮小丹说:“关人家什么事?自找的。”
讲到丁元英变卖唱片时,欧阳雪也感到惊讶:“啊?是真的?”
等到都讲完了,芮小丹歉疚地说:“人都难到这份上了,我这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以后怎么跟亚文交代?”
欧阳雪说:“其实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也无非是跟肖亚文打个招呼。”
芮小丹说:“他要想接受帮助还用得着咱们给亚文打招呼?何况亚文只是他以前的雇员,他真要向谁伸手可能也轮不到亚文落这份人情。”
欧阳雪问:“那你的意思?”
芮小丹说:“我想,还是先请他吃顿饭吧,找几个能喝酒的文化人作陪,不委屈他,歉疚、窝火一锅烩了。剩下的事,看看再说。”
欧阳雪笑了,说:“一醉方休?也行啊。”第 八 章
叶晓明送走了芮小丹,马上回到店里给他的好友冯世杰打电话。
冯世杰34岁,又高又瘦,脸上总是一副憨厚的神态。他在人民路经营一家汽车美容店,兼营汽车电路修理、安装汽车音响、充气补胎等杂项。他接到叶晓明的电话后向店里的伙计交代了几句生意上的事,便开着他那辆北京213吉普去找叶晓明。
他停好车,一进门就问:“什么事啊?我那儿忙着呢。”
叶晓明还在修那台功放,一边焊元件一边说:“说事之前先给你说个新闻吧。这几天常来的那个女的刚才定了一套音响,要两套乐圣旗舰的套件给她做一对书架箱,用斯雷克两台前级和四台后级推,可能还得要两台电源。你的那套是一对乐圣旗舰和斯雷克一台前级两台后级,可你都换三茬了,人家起点就这么高,你还牛什么?白玩了吧?”
冯世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想了想,不解地问:“那怎么推呀?”
叶晓明说:“从CD机上分出来一组信号给另一台前级,你搞电路的不懂这个?再说高级点的CD机本来就有两组输出。两套推动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其中一组推低频的后级降低一点振幅,这组就会略往中高频偏移,这样通过两台前级的调节,就能根据不同的唱片和听音环境调出一个最平衡的波形,这跟选通滤波的效果绝对不是一回事。”
冯世杰这下明白了,倒吸一口气,感叹道:“天哪,怎么想出来的?敢这么玩!这种思路说白了就是以损失低频反射效率来提高声音品质,那声音走的得多稳、得多有张力呀!这么多器材推一对小书架箱,想想都霸气啊!这么多年音响白玩了,惭愧,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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