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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63 鲁迅(现代)
一九二五年
咬文嚼字〔1〕

  以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而来主张男女平等的男人,却偏喜欢用轻靓艳丽字样来译外国女
人的姓氏:加些草头,女旁,丝旁。不是“思黛儿”,就是“雪琳娜”。西洋和我们虽然远
哉遥遥,但姓氏并无男女之别,却和中国一样的,——除掉斯拉夫民族在语尾上略有区别之
外。所以如果我们周家的姑娘不另姓绸,陈府上的太太也不另姓抒,则欧文〔2〕的小姐正
无须改作妪纹,对于托尔斯泰〔3〕夫人也不必格外费心,特别写成妥闶丝苔也。
  以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而来介绍世界文学的文人,却偏喜欢使外国人姓中国姓:Gog
ol姓郭;Wilde姓王;D’An-nunzio姓段,一姓唐;Holz姓何;Go
rky姓高;Galsworthy也姓高,〔4〕假使他谈到Gorky,大概是称他“
吾家rky”〔5〕的了。
  我真万料不到一本《百家姓》〔6〕,到现在还有这般伟力。
  一月八日。

  古时候,咱们学化学,在书上很看见许多“金”旁和非“金”旁的古怪字,据说是原质
〔7〕名目,偏旁是表明“金属”或“非金属”的,那一边大概是译音。但是,甾,钅息,
锡,错,矽〔8〕,连化学先生也讲得很费力,总须附加道:“这回是熟悉的悉。
  这回是休息的息了。这回是常见的锡。”而学生们为要记得符号,仍须另外记住腊丁字
。现在渐渐译起有机化学来,因此这类怪字就更多了,也更难了,几个字拼合起来,像贴在
商人帐桌面前的将“黄金万两”拼成一个的怪字〔9〕一样。中国的化学家多能兼做新仓颉
〔10〕。我想,倘若就用原文,省下造字的功夫来,一定于本职的化学上更其大有成绩,
因为中国人的聪明是决不在白种人之下的。
  在北京常看见各样好地名:辟才胡同,乃兹府,丞相胡同,协资庙,高义伯胡同,贵人
关。但探起底细来,据说原是劈柴胡同,奶子府,绳匠胡同,蝎子庙,狗尾巴胡同,鬼门关
。字面虽然改了,涵义还依旧。这很使我失望;否则,我将鼓吹改奴隶二字为“弩理”,或
是“努礼”,使大家可以永远放心打盹儿,不必再愁什么了。但好在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人愁
着,爆竹毕毕剥剥地都祀过财神了。
  二月十日。
   A   A
  〔1〕 本篇最初分两次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一月十一日、二月十二日北京《京报副刊》。
  本篇第一节发表后,即遭到廖仲潜、潜源等人的反对,作者为此又写了《咬嚼之余》和
《咬嚼未始“乏味”》二文(收入《集外集》)予以反驳,可参看。
  〔2〕 欧文 英、美人的姓。如美国有散文家华盛顿,欧文(W.〔3〕 托尔斯泰
 俄国人的姓。如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B..DEFGHEI,1828—1910)。
  〔4〕 Gogol 果戈理(H.B.JEKELM,1809—1852),曾有人译为
郭歌里,俄国作家,Wilde,王尔德(1856—1900),英国作家。D’An-
nunzio,邓南遮(1863—1938),曾有人译为唐南遮,意大利作家。
  Holz,何尔兹(1863—1929),德国作家。Gorky,高尔基(M.JE
NMOPI,1868—1936):苏联无产阶级作家。Galsworthy,高尔斯华绥?ǎ保福叮贰保梗常常⒐骷摇?
  〔5〕 “吾家rky” 即吾家尔基。旧时常称同宗的人为“吾家某某”,有些人为
了攀附名人,抬高自己,连同姓的也都称“吾家某某”。
  这里是对当时某些文人把“高尔基”误为姓高名尔基的讽刺。
  〔6〕 《百家姓》 旧时学塾所用的识字课本。宋初人编,系将姓氏连缀为四言韵语
,以便诵读。
  〔7〕 原质 元素的旧称。
  〔8〕 甾,,锡,错,矽 化学元素的旧译名。其中除锡外,其他四种的今译名顺
序为铯、锶、铈、硅。
  〔9〕 “黄金万两”拼成的怪字,其形如“颡”。
  〔10〕 仓颉 亦作“苍颉”,相传是黄帝的史官,汉字最初的创造者。
青年必读书〔1〕
  ——应《京报副刊》〔2〕的征求
青年必
读 书
    所以现在说不出。
附 

干读者的参考——
  我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
  生离开;读外国书——但除了印度——时,往往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
  中国书虽有劝人入世的话,也多是僵尸的
  乐观;外国书即使是颓唐和厌世的,但却是活人的颓唐和厌世。
  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
  多看外国书。
  少看中国书,其结果不过不能作文而已。
  但现在的青年最要紧的是“行”,不是“言”。只要是活人,不能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
事。
  (二月十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一日《京报副刊》。
  一九二五年一月间,《京报副刊》刊出启事,征求“青年爱读书”
  和“青年必读书”各十部的书目。本文是作者应约对后一项所作的答复。它发表后,曾
有人在报上进行攻击。对此问题,后来作者又写了《聊答“……”》、《报(奇哉所谓……
〉》等文(收入《集外集拾遗》);可参看。
  〔2〕 《京报副刊》 《京报》的一种副刊,孙伏园编辑,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创刊。
《京报》,邵飘萍(振青)创办的具有进步色彩的报纸,一九一八年十月创刊于北京,一九
二六年四月被奉系军阀张作霖查封。
忽然想到〔1〕

  做《内经》〔2〕的不知道究竟是谁。对于人的肌肉,他确是看过,但似乎单是剥了皮
略略一观,没有细考校,所以乱成一片,说是凡有肌肉都发源于手指和足趾。宋的《洗冤录
》〔3〕说人骨,竟至于谓男女骨数不同;老仵作之谈,也有不少胡说。然而直到现在,前
者还是医家的宝典,后者还是检验的南针:这可以算得天下奇事之一。
  牙痛在中国不知发端于何人?相传古人壮健,尧舜时代盖未必有;现在假定为起于二千
年前罢。我幼时曾经牙痛,历试诸方,只有用细辛〔4〕者稍有效,但也不过麻痹片刻,不
是对症药。至于拔牙的所谓“离骨散”,乃是理想之谈,实际上并没有。西法的牙医一到,
这才根本解决了;但在中国人手里一再传,又每每只学得镶补而忘了去腐杀菌,仍复渐渐地
靠不住起来。牙痛了二千年,敷敷衍衍的不想一个好方法,别人想出来了,却又不肯好好地
学:这大约也可以算得天下奇事之二罢。
  康圣人〔5〕主张跪拜,以为“否则要此膝何用”。走时的腿的动作,固然不易于看得
分明,但忘记了坐在椅上时候的膝的曲直,则不可谓非圣人之疏于格物〔6〕也。身中间脖
颈最细,古人则于此斫之,臀肉最肥,古人则于此打之,其格物都比康圣人精到,后人之爱
不忍释,实非无因。所以僻县尚打小板子,去年北京戒严时亦尝恢复杀头,虽延国粹于一脉
乎,而亦不可谓非天下奇事之三也!
  一月十五日。

  校着《苦闷的象征》〔7〕的排印样本时,想到一些琐事——我于书的形式上有一种偏
见,就是在书的开头和每个题目前后,总喜欢留些空白,所以付印的时候,一定明白地注明
。但待排出奇来,却大抵一篇一篇挤得很紧,并不依所注的办。查看别的书,也一样,多是
行行挤得极紧的。
  较好的中国书和西洋书,每本前后总有一两张空白的副页,上下的天地头也很宽。而近
来中国的排印的新书则大抵没有副页,天地头又都很短,想要写上一点意见或别的什么,也
无地可容,翻开书来,满本是密密层层的黑字;加以油臭扑鼻,使人发生一种压迫和窘促之
感,不特很少“读书之乐”,且觉得仿佛人生已没有“余裕”,“不留余地”了。
  或者也许以这样的为质朴罢。但质朴是开始的“陋”,精力弥满,不惜物力的。现在的
却是复归于陋,而质朴的精神已失,所以只能算窳败,算堕落,也就是常谈之所谓“因陋就
简”。在这样“不留余地”空气的围绕里,人们的精神大抵要被挤小的。
  外国的平易地讲述学术文艺的书,往往夹杂些闲话或笑谈,使文章增添活气,读者感到
格外的兴趣,不易于疲倦。但中国的有些译本,却将这些删去,单留下艰难的讲学语,使他
复近于教科书。这正如折花者;除尽枝叶,单留花朵,折花固然是折花,然而花枝的活气却
灭尽了。人们到了失去余裕心,或不自觉地满抱了不留余地心时,这民族的将来恐怕就可虑
。上述的那两样,固然是比牛毛还细小的事,但究竟是时代精神表现之一端,所以也可以类
推到别样。例如现在器具之轻薄草率(世间误以为灵便),建筑之偷工减料,办事之敷衍一
时,不要“好看”,不想“持久”,就都是出于同一病源的。即再用这来类推更大的事,我
以为也行。
  一月十七日。

  我想,我的神经也许有些瞀乱了。否则,那就可怕。
  我觉得仿佛久没有所谓中华民国。
  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了。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而是民国的敌人。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很像住在德法等国里的犹太人,他们的意中别有一个国度。
  我觉得许多烈士的血都被人们踏灭了,然而又不是故意的。
  我觉得什么都要从新做过。
  退一万步说罢,我希望有人好好地做一部民国的建国史给少年看,因为我觉得民国的来
源,实在已经失传了,虽然还只有十四年!
  二月十二日。

  先前,听到二十四史不过是“相斫书”,是“独夫的家谱”〔8〕一类的话,便以为诚
然。后来自己看起来,明白了:何尝如此。
  历史上都写着中国的灵魂,指示着将来的命运,只因为涂饰太厚,废话太多,所以很不
容易察出底细来。正如通过密叶投射在莓苔上面的月光,只看见点点的碎影。但如看野史和
杂记,可更容易了然了,因为他们究竟不必太摆史官的架子。
  秦汉远了,和现在的情形相差已多,且不道。元人著作寥寥。至于唐宋明的杂史之类,
则现在多有。试将记五代,南宋,明末的事情的,和现今的状况一比较,就当惊心动魄于何
其相似之甚,仿佛时间的流驶,独与我们中国无关。现在的中华民国也还是五代,是宋末,
是明季。
  以明末例现在,则中国的情形还可以更腐败,更破烂,更凶酷,更残虐,现在还不算达
到极点。但明末的腐败破烂也还未达到极点,因为李自成,张献忠〔9〕闹起来了。而张李
的凶酷残虐也还未达到极点,因为满洲兵进来了。
  难道所谓国民性者,真是这样地难于改变的么?倘如此,将来的命运便大略可想了,也
还是一句烂熟的话:古已有之。
  伶俐人实在伶俐,所以,决不攻难古人,摇动古例的。古人做过的事,无论什么,今人
也都会做出来。而辩护古人,也就是辩护自己。况且我们是神州华胄,敢不“绳其祖武”〔
10〕么?
  幸而谁也不敢十分决定说:国民性是决不会改变的。在这“不可知”中,虽可有破例—
—即其情形为从来所未有——的灭亡的恐怖,也可以有破例的复生的希望,这或者可作改革
者的一点慰藉罢。
  但这一点慰藉,也会勾消在许多自诩古文明者流的笔上,淹死在许多诬告新文明者流的
嘴上,扑灭在许多假冒新文明者流的言动上,因为相似的老例,也是“古已有之”的。
  其实这些人是一类,都是伶俐人,也都明白,中国虽完,自己的精神是不会苦的,——
因为都能变出合式的态度来。
  倘有不信,请看清朝的汉人所做的颂扬武功的文章去,开口“大兵”,闭口“我军”,
你能料得到被这“大兵”“我军”所败的就是汉人的么?你将以为汉人带了兵将别的一种什
么野蛮腐败民族歼灭了。
  然而这一流人是永远胜利的,大约也将永久存在。在中国,惟他们最适于生存,而他们
生存着的时候,中国便永远免不掉反复着先前的运命。
  “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用了这许多好材料,难道竟不过老是演一出轮回〔11〕把
戏而已么?
  二月十六日。
  〔1〕 本篇最初分四次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一月十七日、二十日、二月十四日、二十日
《京报副刊》。
  当第一节发表时,作者曾写有《附记》如下:“我是一个讲师,略近于教授,照江震亚
先生的主张,似乎也是不当署名的。但我也曾用几个假名发表过文章,后来却有人诘责我逃
避责任;况且这回又带些攻击态度,所以终于署名了。但所署的也不是真名字;但也近于真
名字,仍有露出讲师马脚的弊病,无法可想,只好这样罢。又为避免纠纷起见,还得声明一
句,就是:我所指摘的中国古今人,乃是一部分,别有许多很好的古今人不在内!然而这么
一说,我的杂感真成了最无聊的东西了,要面面顾到,是能够这样使自己变成无价值。”按
这里说的“不当署名”,系针对一九二五年一月十五日《京报副刊》所载署名江震亚的《学
者说话不会错?》一文而发。江震亚在这篇文章中说:
  “相信‘学者说话不会错’,是评论界不应有的态度。我想要免除这个弊病,最好是发
表文字不署名。”他认为“当一个重要问题发生时,总免不了有站在某某一边的人,来替某
某辩论”。而且因为某某“是大学的教授,所以他的话不错”,某某“是一个大学生,所以
他的话错了”。
  〔2〕 《内经》 即《黄帝内经》,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医学文献。约为战国秦汉
时医家汇集古代及当时医学资料纂述而成。全书分《素问》和《灵枢》两部分,共十八卷。
“肌肉都发源于手指和足趾”的说法,见《灵枢·经筋第十三》。
  〔3〕 《洗冤录》 宋代宋慈著,共五卷,是一部较完整的法医学专著。“男女骨数
不同”的说法见于该书《验骨》。
  〔4〕 细辛 多年生草本植物,中医以全草入药。
  〔5〕 康圣人 指康有为(1858—1927),字广厦,号长素,广东南海人,
清末维新运动的领袖。一八九八年(清光绪二十四年)变法维新失败后,他坚持君主立宪的
主张,组织保皇党,反对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运动。辛亥革命后又与北洋军阀张勋扶植清
废帝溥仪复辟。梁启超在《康有为传》中说他“成童之时,便有志于圣贤之学,乡里俗子笑
之,戏号之曰‘圣人为’,盖以其开口辄曰圣人圣人也。”“否则要此膝何用”一语,常见
于康有为鼓吹尊孔的文电中,如他在《请饬全国祀孔仍行跪拜礼》中说:“中国民不拜天,
又不拜孔子,留此膝何为?”又在《以孔教为国教配天议》中说:“中国人不敬天亦不敬教
主,不知其留此膝以傲慢何为也?”
  〔6〕 格物 推究事物的道理。《礼记·大学》中有“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的话。
  〔7〕 《苦闷的象征》 文艺论文集,日本厨川白村著。曾由鲁迅译为中文,一九二
四年十二月北京新潮社出版。
  〔8〕 二十四史 指清代乾隆时“钦定”为“正史”的从《史记》到《明史》等二十
四部史书。“相斫书”,意思是记载互相杀戮的书,语见《三国志·魏书》卷十三注引鱼豢
《魏略》:“豢又常从(隗禧)问《左氏传》,禧答曰:‘……《左氏》直相斫书耳,不足
精意也。’”
  “独夫的家谱”,意思是记载帝王一姓世系的书,梁启超在《中国史界革命案》一文中
曾说:“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谱而已。”
  〔9〕 李自成(1606—1645) 陕西米脂人,明末农民起义领袖。
  明崇祯二年(1629)起义,后被推为闯王。明崇祯十七年(1644)一月在西安
建立大顺国,三月攻入北京。后明将吴三桂勾引清兵入关,李兵败退出北京,次年在湖北通
山县九宫山被害。张献忠(1606—1646),延安柳树涧(今陕西定边东)人,明末
农民起义领袖。明崇祯三年起义,一六四四年入川,在成都建立大西国。清顺治三年(16
46)在川北盐亭界为清兵所害。旧时史书(包括野史和杂记)中都有渲染李、张好杀人的
记载。
  〔10〕 “绳其祖武” 语见《诗经·大雅·下武》。绳,继续;武,步伐。
  〔11〕 轮回 佛家语。佛教以为生物各依其所作的“业”(修行的深浅、积德的多
少、作恶的大小),永远在“六道”(天道、人道、阿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
中生生死死,循环转化不已。
通  讯〔1〕

  旭生〔2〕先生:
  前天收到《猛进》〔3〕第一期,我想是先生寄来的,或者是玄伯〔4〕先生寄来的。
无论是谁寄的,总之:我谢谢。
  那一期里有论市政的话,使我忽然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来。我现在住在一条小胡同里,
这里有所谓土车者,每月收几吊钱,将煤灰之类搬出去。搬出去怎么办呢?就堆在街道上,
这街就每日增高。有几所老房子,只有一半露出在街上的,就正在豫告着别的房屋的将来。
我不知道什么缘故,见了这些人家,就像看见了中国人的历史。
  姓名我忘记了,总之是一个明末的遗民,他曾将自己的书斋题作“活埋庵”。〔5〕谁
料现在的北京的人家,都在建造“活埋庵”,还要自己拿出建造费。看看报章上的论坛,“
反改革”的空气浓厚透顶了,满车的“祖传”,“老例”,“国粹”等等,都想来堆在道路
上,将所有的人家完全活埋下去,“强聒不舍”〔6〕,也许是一个药方罢,但据我所见,
则有些人们——甚至于竟是青年——的论调,简直和“戊戌政变”〔7〕时候的反对改革者
的论调一模一样。你想,二十七年了,还是这样,岂不可怕。大约国民如此,是决不会有好
的政府的;好的政府,或者反而容易倒。也不会有好议员的;现在常有人骂议员,说他们收
贿,无特操,趋炎附势,自私自利,但大多数的国民,岂非正是如此的么?这类的议员,其
实确是国民的代表。
  我想,现在的办法,首先还得用那几年以前《新青年》上已经说过的“思想革命”〔8
〕。还是这一句话,虽然未免可悲,但我以为除此没有别的法。而且还是准备“思想革命”
的战士,和目下的社会无关。待到战士养成了,于是再决胜负。我这种迂远而且渺茫的意见
,自己也觉得是可叹的,但我希望于《猛进》的,也终于还是“思想革命”。
  鲁迅。三月十二日。
  鲁迅先生:
  你所说底“二十七年了,还是这样,”诚哉是一件极
  “可怕”的事情。人类思想里面,本来有一种惰性的东西,我们中国人的惰性更深。惰
性表现的形式不一,而最普通的,第一就是听天任命,第二就是中庸。听天任命和中庸的空
气打不破,我国人的思想,永远没有进步的希望。
  你所说底“讲话和写文章,似乎都是失败者的征象。
  正在和运命恶战的人,顾不到这些。”实在是最痛心的话。
  但是我觉得从另外一方面看,还有许多人讲话和写文章,还可以证明人心的没有全死。
可是这里需要有分别,必需要是一种不平的呼声,不管是冷嘲或热骂,才是人心未全死的证
验。如果不是这样,换句话说,如果他的文章里面,不用很多的“!”,不管他说的写的怎
么样好听,那人心已经全死,亡国不亡国,倒是第二个问题。
  “思想革命”,诚哉是现在最重要不过的事情,但是我总觉得《语丝》,《现代评论》
和我们的《猛进》,就是合起来,还负不起这样的使命。我有两种希望:第一希望大家集合
起来,办一个专讲文学思想的月刊。里面的内容,水平线并无庸过高,破坏者居其六七,介
绍新者居其三四。这样一来,大学或中学的学生有一种消闲的良友,与思想的进步上,总有
很大的裨益。我今天给适之先生略谈几句,他说现在我们办月刊很难,大约每月出八万字,
还属可能,如若想出十一二万字,就几乎不可能。我说你又何必拘定十一二万字才出,有七
八万就出七八万,即使再少一点,也未尝不可,要之有它总比没有它好的多。这是我第一个
希望。第二我希望有一种通俗的小日报。现在的《第一小报》,似乎就是这一类的。
  这个报我只看见三两期,当然无从批评起,但是我们的印象:第一,是篇幅太小,至少
总要再加一半才敷用;第二,这种小报总要记清是为民众和小学校的学生看的。所以思想虽
需要极新,话却要写得极浅显。所有专门术语和新名词,能躲避到什么步田地躲到什么步田
他。《第一小报》对于这一点,似还不很注意。这样良好的通俗小日报,是我第二种的希望
。拉拉杂杂写来,漫无伦叙。你的意思以为何如?
  徐炳昶。三月十六日。

  旭生先生:
  给我的信旱看见了,但因为琐琐的事情太多,所以到现在才能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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