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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心上流浪

阮笙绿(当代)
文/阮笙绿
楔子
最近一直在下雨,阳春三月,原本暖和了许多的天气,瞬间又变得阴冷而潮湿,即便在开了暖气的室内也能无端地打个寒战,所以当原飞鱼仰面倒向蔚蓝色的水面时,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微冷的水很快包裹住全身,她如同缺水很久的鱼,全身的细胞都舒展开来,近乎贪婪地张开双臂,眯起眼睛看着从眼前闪过的那些似真似幻的光影,有些诡异地微微笑了起来。
那些光影中,她看到许久没见过的妈妈,在铁栅栏那头,睁着混沌的眼看着她,声音中有说不出的悲苦:飞鱼,你以后要把那个孩子当弟弟一样疼,替妈还清这笔孽债……
然后是尖锐的汽车刹车声、尖叫声、呼喊声,有人发疯,有人倒在血泊中,而那个孩子则天真地摇着她的胳膊,用细细的奶声问:姐姐,我爸爸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了?
这个世界怎么了?
谁知道呢……
细碎的光影如同水泡一样随着身体的下沉,离她越来越远,最后飞向天空。
她看见有个年轻男人站在老旧的住宅楼下对着她喊:原飞鱼,我需要一个解释。那个男人有很好看且雅致的眉眼,站在阳光下修长的身材挺拔如一株秀雅的文竹,只不过那些都随着水泡的浮动离她远去了。
她张着双臂一动不动,透过越来越深的水望着水面上跳跃的光芒下沉,一直往下沉……
一个人要看过几次爱凋谢
才甘心在孤独里冬眠
最初的爱越像火焰
最后越会被风熄灭
有时候真话太尖锐
有人只好说着谎言
假如时光到流我能做什么……
—— Lee Sueng Chut 《假如》
第一章 鱼 不需要空气的自由,是水的束缚
1.
“飞鱼,飞鱼……你在干什么?没事吧?”
外面传来敲击玻璃的声音,声音很细很小,在水下听得并不真切,但是原飞鱼还是转过身去,透过水族箱外层一面大大的钢化玻璃看过去。张姐正使劲地拍打着玻璃,似乎看到什么恐怖的事情,见她转身才停止了动作,做了个很夸张的“吓死我了”的动作,使劲拍了拍胸脯。
原飞鱼将挂在脖子上的护目镜戴上,看着紧张的张姐,有些不解地想游过去,可是馆里新配发的潜水衣穿着不太习惯,中间又不停有鱼类过来索食,让她行动起来异常艰难。调皮的白点鹰鲼翘起鼻子拱着她的胳膊,张开翅膀一样宽大的胸鳍环绕在她周围,做出讨好的姿态,牛角鲼则直接盘吸在她头顶上,或者鸟一样在她散开的发丝中间穿梭,对迟迟不开饭表示不满。原飞鱼摸了鹰鲼的鼻子,又拍了拍牛角鲼的头,挥了挥手里的清洁工具,表示现在时间还早,自己只是来为它们清理粪便的,离十点的喂食表演还早。
张姐站在玻璃外面等了一会儿,看她忙得不可开交,便用手往上指了指,用口型告诉她:快点上去,有事找你。
原飞鱼点了点头,朝靠过来的鲼类挥挥手,摆动脚蹼游了上去。
从水族箱里出来,还来不及换下潜水衣,便看见张姐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大惊小怪地嚷:“飞鱼,你刚才那是干什么?躺在水族箱里一动不动,我以为你溺水了呢,吓死我了。”
“哈……”原飞鱼拿下呼吸器,摘下护目镜,露出一张菱形的唇和一双清澈的眼睛。也许是在水下呆得久了,唇色很白,没有什么血色,一双眸子也是,似乎蒙了一层雾,有些惺忪的慵懒感,皮肤也很白,额头光洁,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不算高也不能说矮,放在人群中,姿色能算得上挺漂亮那一型,但也没什么值得惊艳的地方。生活上也是如此,不咸不淡,如一汪温和的水一样波澜不惊。26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收入还算不错,贷款买了房子。已经在上大二的弟弟晓柏乖巧懂事,喜欢画漫画且成绩斐然,早就已经开始有收入,帮她分担房贷了,她应该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只是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时常会感觉到自己像一条被困在水里的鱼。水下的空气太稀薄,让她呼吸困难,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水的束缚,否则会干涸而死。
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习惯将自己丢进水里。当微凉的水细细包裹住她的每一寸皮肤时,她会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然后伸展开四肢,任身体下沉,心情也会跟着平静下来。
她哈出一口气,确实是有些无法跟张姐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只能尴尬地挠了挠还在滴水的齐肩发,努力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口气中有微微的娇嗔:“张姐,我可是潜水员,你这样说很伤我自尊的好不好?”
“据说淹死的人,大多数都是会游泳的,就算是潜水员也要小心一点儿。”张姐看见她安然无恙,才放开她的胳膊,老大姐一样的口气劝告她,然后才说,“哦,对了,馆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我们水族馆今天被人包场了,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张姐说到包场两个字,开心的神色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笑得眼角两条鱼尾纹一闪一闪。原飞鱼当然明白,包场也就意味着身为售票员的张姐今天可以提前下班,回家陪儿子了。馆里的其他工作人员虽然不能提前下班,但是工作也会轻松不少,可是对于潜水员来说,一点都不轻松,上午十点的喂食表演又不能取消,无论是表演给一个人看,还是几百人看,对于表演者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还有早晚要清理大型水族箱里鱼的粪便及附着在玻璃上的海藻,检查鱼的健康状况,哪样都马虎不得。
“知道啦,我换好衣服马上就去。”原飞鱼大大咧咧地朝张姐摆了摆手,快步走进更衣室。她换下潜水衣,穿上简单的长款毛衣加打底裤,脚上是棕色的浅口靴子,觉得有点冷,又在毛衣外面加了件之前留在更衣室里的短款外套。湿发用厚毛巾擦了擦,在后脑上简单绑成一个团子。一切弄好之后,才走出更衣室。她在着装方面有些微微的固执,无法让自己处于松散或者邋遢的状态,否则心情便会很糟糕,无法做任何事情,总想着先回家换件像样的衣服,即使是在危机的时刻,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不会是安全,对死亡和危机没什么概念,又或者说,已经麻木了。
馆长办公室的门没关,能清楚看清里面的状况。不大的办公室里只摆着一张办公桌,一套不太起眼的黑色仿皮沙发,沙发旁有几盆装饰用的盆景,其他再没有别的东西。
此时馆长正坐在办公桌前,一脸犹豫地盯着手里的支票,完全没注意到门口有人。办公桌一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正翘着手指观赏自己精心修整装饰过的指甲,亮闪闪的水钻折射着清晨被雨水冲刷过的阳光,璀璨耀眼的让原飞鱼有一瞬间的晃神。
里面的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没人发现她的到来,原飞鱼只好敲了敲门,“馆长,您找我?”
“哦……”馆长这才放下手中的支票抬起头,客气地招呼她,“飞鱼,进来进来,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馆长是个微胖的中年人,穿着很随意,没有馆长的架子,跟底下员工说话也总是笑呵呵得十分和蔼。只不过他对海洋生物有一种奇怪的沉迷,以至于愿意花大笔的钱引进并不热门的鱼种,也不愿意替员工增加福利,总是说,有生之年能跟更多的海洋生物为伴,不也是很幸福的事吗?福利什么的没那么重要。
所以尽管人很好,也还是会经常听到员工发出对他不满的声音。关于这一点原飞鱼倒不在意,甚至有一点点认同馆长的做法,因为他们都是热爱海洋生物且很贪婪的人,总希望能看到或拥有更多,所以私下聊天的时候飞鱼会偶尔替馆长抱不平:希望领导脾气好又大方,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我们总比那些遇上一个脾气大又抠门的领导的人要幸运得多吧?
原飞鱼走近办公桌前,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抬起头,用一种十分高傲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原飞鱼,顺带抬手撩了撩长卷发,露出一对亮闪闪的大耳环。
是ENZO本季的最新款,原飞鱼一眼就认出来了。倒不是她有多关心这些珠宝品牌,只是她大学的好友兼死党秦乐是ENZO的死忠追随者,看得、听得多了,自然也认得一些,都是些贵得吓死人的东西,不是她这种小老百姓消费得起的。
“飞鱼,这位是白淑绢小姐,她今天包场,是想让我配合她做点事情。”馆长说着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然后指着飞鱼给白淑绢介绍,“白小姐,她是我们馆潜水和驯养小组的组长,原飞鱼,你的要求可以试着跟她沟通沟通,潜水之类的事情,她比较专业。”
“看起来像个寒酸的高中生,真的会潜水吗?”白淑绢站起来翘起手指,一边欣赏着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拿眼角斜看了飞鱼一眼,“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在水里帮我拉开一道横幅,然后带着那些大鱼和大龟叼着花围着横幅游动,营造出浪漫的气氛就行……”
原本想很礼貌地打招呼,但是随即听到自己被描述成“寒酸的高中生”,那声招呼哽在喉咙里,硬生生地又吞了回去。
虽然26岁还被当成高中生确实值得高兴一下,但是前面的寒酸两个字,又的确让人笑不出来。她就这么哭笑不得地看着白大小姐涂得闪亮的小嘴一张一合,但是越是往后听,越是觉得不悦。
“哦,这些我要在海底隧道那里弄,花我准备好了,等会儿就送到,白色的马蹄莲,我和我男朋友都喜欢马蹄莲。”
好不容易等白淑绢说完,原飞鱼的脸已经彻底垮下来了,直接将目光转向馆长,口气有些生硬:“馆长,拉横幅是没有问题,但是马蹄莲是有毒的,让鲨鱼和海龟叼着花太危险了,深海区的鲨鱼海龟又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万一将花吞下去,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我不同意……”
“馆长,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给了钱的。”还没等原飞鱼的话说完,白淑绢立刻气冲冲地打断,指了指办公桌上那张支票,“那个价都够住一个星期的总统套房了,提点要求都不行吗?”
馆长为难地看着原飞鱼,叹了口气,“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也知道冬天我们的营业额并不好,而净水系统已经有些老化,几天前就因为水质问题损失了一头成年绿蠵龟,我们馆里仅有两头绿蠵龟,若是再不解决净水问题恐怕还会有更多的鱼生病甚至死亡,特别是南美洲展区的珍贵鱼类……”
原飞鱼低下头,拳头握的死死的,那些反驳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馆长说的是事实,成双成对一雄一雌的绿蠵龟,状态一直很好,可自从三天前雄龟死去之后,雌龟就一直不吃不喝,缩在岩石后面,再不像平时那样出来跟其他鱼嬉戏,她一直很难过,实在不愿意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原飞鱼乍看上去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女生,很能吃苦,工作方面更是比男生都胆大,馆里新引进了凶猛海洋生物总是她第一个去接近,但是相处下来就会发现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她在意的事情很多,比谁都敏感,比谁都固执,原则性的问题绝对不会低头,除非是为了跟她朝夕相处的那些鱼类好。
或者说,她可以对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或者生物好,唯独不会对自己好。
办公室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原飞鱼的答案,僵持了几分钟,原飞鱼终于妥协下来,“马蹄莲还是不能让鲨鱼叨着,我可以帮白小姐将花做成花环,套在鲨鱼的脖子上,我会带领着戴了花环的鲨鱼尽量在白小姐和她男朋友面前绕。”
“好好好……”馆长见原飞鱼同意,立刻乐呵呵地打起圆场,“飞鱼这个创意也不错,花环在水下的效果看起来一定很浪漫。”
白淑绢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翘着手指从包里拿出手机,叫人将她订好的花搬进来。
2.
原飞鱼走出馆长办公室,正看到张姐换下了制服准备下班,组里的三个男潜水员正围在更衣室门口,无比羡慕地看着张姐的背影对原飞鱼嚷嚷:“组长,我们今天可不可以早点下班啊?不是说包场吗,客人又不多,留一个人负责喂食表演不就行了吗?”
“想得美。”原飞鱼翻了个白眼走上去,拍了下嚷嚷得最欢的男潜水员周威的头,公布今天的工作内容,“今天不但不能早点下班,而且还要加班,今天的女客人要求用马蹄莲布置海底隧道,每条岩石布景上都要插满马蹄莲,护士鲨和虎头鲨脖子上挂花环,晚上下班前要再将水换一遍。”
“啊?”
其实,那些工作内容都是她胡编的,白淑绢只要求上午十点钟,她男朋友来的时候扯出横幅带出戴了花环的鲨鱼就行,至于喂食演出她没有兴趣,所以,所有的事情一上午就能做完,下午留一个人喂食,其他人完全可以放假。
这个虚假消息一出,果然换来一片不满的哀号声,原飞鱼满意地大笑了起来,等笑够了才直起身,公布正确答案:“骗你们的,留一个人下来和我一起值班,其他人可以打扫完卫生下班了。”
“那要谁留下来加班?”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原飞鱼耸耸肩,将问题丢回他们中间,“你们自己决定吧。”
丢下吵闹不休的几个大男孩,原飞鱼笑着钻进隔壁的女更衣室,更衣室的窗户开了,也许是张姐换完衣服开下来让室内透透气,有微冷潮湿的风吹进来,原飞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走过去,准备关上窗户。
窗户正对着的路边上停着一辆崭新的白色BMW,驾驶座的车窗开着,露出一个年轻男子异常俊美的侧脸,BMW加美男的组合,仿佛整个世界都跟着柔和了一般,有着无法言说的秀丽和优雅,却也十分……眼熟。
原飞鱼有一瞬间的愣神,眼前飞快闪过一个文竹一样雅致的身影,那个身影在阳光中站着,双手自然地抄在裤子口袋里,然后转过身来,对她勾起唇角,浅浅一笑……
“哗啦……”
“啊……”
回忆中的身影让她突然紧张起来,手一抖,将放在窗台上的水杯碰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一阵脆响,水溅了一地,将她吓了一跳,跟着大叫一声。
也许这边的响动太大,惊扰了BMW上的男子,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原飞鱼也抬头,四目相交,她看清了那个人的长相,瞳孔猛然间放大,全身都紧绷起来,下一秒,在对方还完全来不及有任何表情变化的时候,飞快且有些野蛮地大力关上了窗户。
是他……
他回来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整个人靠在窗户上,原飞鱼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冲向大脑,大脑被冲击得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中,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在猛烈地跳个不停,扑通,扑通……
然后还有一丝残存的理智在挣扎说服她,也许是看错了,没道理会这么巧,就算是他,他也未必看到她了,看到也可能早就认不得了。
这样午休无止地劝说自己,直到外面传来组里潜水员的声音:“飞鱼姐,换好潜水衣了没有?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将马蹄莲认真冲洗干净,确认没有花粉之后,才被编制成大小适中的花环。下水之前原飞鱼还是不放心地每朵花都检查了一遍,还有一些写了浪漫情话的红色木板,做成贝壳的形状,是要放在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到的显眼角落里,用以烘托浪漫氛围的,最重要的当然是横幅,粉红色的大横幅足有好几米长,也亏得那位白大小姐这么有心。
海底隧道这一展区最为温顺听话的就是护士鲨,而且护士鲨的口腔比较小,不会一口就将花环吞下,所以十几个花环就套在那十几头护士鲨脖子以下,它的嘴巴无法咬到的地方。贝壳形状的红色木板靠在岩石边上,或者夹在岩石缝里,而潜水员的任务就是看好那些护士鲨身上的花环,以免被别的鱼误食。
在水下忙活了半个小时才将一切准备就绪,馆长在外面做了个“来了”的手势,两名潜水员拉开那道几米长的横幅,原飞鱼带着准备好的鱼食引诱着鱼群规律地围着横幅游动,不经意间瞥了横幅上的字,拿着鱼食袋的手猛地抖了一下,一整袋小鱼沉到水底,围着她乞食的鱼瞬间全部朝鱼食袋扑了过去。
那条被拉开的长横幅,即使从背面也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字:关雅阳,我爱你。
关雅阳……
她猛地想起刚才在窗外看到的那个侧脸,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只觉得从呼吸器里吸进的空气好稀薄,吸到肺里是一片难受的灼热。
原来真的是他,他真的回来了。
记忆在水中飞速逆转,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沐浴在阳光中的教室最后排,她看到那个叫做关雅阳的秀雅青年,微微皱起眉头将一块三明治塞在她的手里,力道拿捏得很好,不会很野蛮,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霸道,清晰地表达出他的不悦。
“十点的课,你还来不及吃早饭,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我去排队了,今天中午有著名漫画家山本佐治的新书发布会,门票是限量的很难买,我早上五点钟就去排队了,一直到现在。”她说着擦了把汗,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挡,猛吃了几口三明治。
“你想要为什么不跟我说?”青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伸手替她抹去嘴角的食物残渣,“而且,你不是不喜欢看漫画吗?”
“可是晓柏喜欢。”她傻笑。
青年挑了挑眉毛,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口气中却带着浓重的醋意,“晓柏喜欢的你都要拼命办到,晓柏不喜欢的你从来不会去碰,如果晓柏有一天告诉你,他不喜欢我,你会不会立刻跟我分手?”
“晓柏不会不喜欢你,不会啦,他很乖巧懂事的。”
“如果呢?”
“不会啦……”
“那换个问题,在你心中我和晓柏谁比较重要?”
“拜托,晓柏是我弟弟,你是我男朋友,这怎么比呀?哦……关雅阳,你是在吃醋吧?”
“没有……”
“哈哈,关雅阳,你一定是在吃醋,我应该把你刚才的表情拍下来发到网上去,一定会全校暴动的。”
最后是教授实在看不下去,出声制止他们两个的窃窃私语:“关雅阳,你都大四了,不要再跟着大二的学生混了。”
……
那些记忆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到底是什么时候的呢?原飞鱼歪了歪头,不确定地拍拍脑袋,上辈子吗?
一定是上辈子的事,不然为什么会感觉如此遥远?
“飞鱼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离她最近的周威最先感觉到原飞鱼的异状,摆动着脚蹼朝她这边靠了过来,用潜水员特有的手语询问她,她摇了摇头,从腰间拿出另一袋鱼食,水底的食物很快抢光了,鱼儿们又飞快朝她这边聚拢过来。
除了这个小插曲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灯效师打开精心准备的粉色灯光,映得水族箱里的水呈现出奇妙的淡粉色,写满情话的贝壳状木板面上用七彩荧光的涂料写满情话,身着深蓝色潜水衣头顶上带了白色花环的原飞鱼带领着一排排同样戴着花环的护士鲨,围绕着几米长的粉色横幅上下翻飞,缠绵舞蹈。
白淑绢拉着一个英挺的男子走进来的时候,也为这意想不到的奇景震撼了一下,随即扯着男子的手,撒娇地撅撅嘴巴:“雅阳,这都是我精心安排的,庆祝你回国,也庆祝我们两个正式确认恋爱关系。”
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有着一双分外温润的墨色眼眸,五官的轮廓十分雅致,组合在一起也十分好看,穿一套整洁的西装,一只手被白淑绢紧紧拉着,另一手习惯性地抄在裤子口袋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优雅气质,顷刻间吸引了馆中所有的女工作人员的目光。
原飞鱼隔着透明的玻璃看到了关雅阳,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那一瞬间她还是溺水一般的呼吸困难,胸口有些灼灼的疼,脚蹼摆动的秩序开始凌乱,险些撞上玻璃,好在周威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她稳住了身形,慌忙躲进了横幅后面。
关雅阳站在大型水族箱前,干净透明的玻璃能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看到在他瞳孔中一闪而过的那个如同人鱼一般的深蓝色人影头顶着马蹄莲编制成的花环,跌跌撞撞钻到横幅后面,身后一大群鲨鱼争先恐后地随跟着她的身影游动,形成一副奇异的画面,唇角不由地上扬了起来。
他想起刚才他在停车的时候,在窗户后面一闪而过的那张惨白面容,那张似曾相识的脸,那扇窗户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属于这个水族馆的后方。他紧抿着唇,只在唇角勾出一抹很浅的笑,眸子追随着那个明显刻意躲避着他的深蓝色人鱼的影子不自觉地移动。
在横幅后面躲了一会儿鱼儿都跟着手里的鱼食走,全部挤到了这一边,馆长在外面已经开始着急地拍玻璃了,她才调整下呼吸,摆动着脚蹼游到了前面。从横幅前面游过,有一瞬间会跟那个盯着她看的男子擦肩而过,短短的几秒钟,她却清晰地听到了时间定格的声音。
有些被岁月摩擦过的胶卷带着尖锐的呲啦声从她面前闪过……
“关雅阳,你快来看,喂鱼表演,潜水员真帅。”
“在自己男朋友面前夸奖别的男人帅,你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原飞鱼。”
“哎呀,不同的帅啦,我也好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我有个叔叔是潜水教练,你要想学,我给你安排。”
“不要,我要自己努力存钱去学。”
“你一个人要负担两份学费已经够辛苦的了,还要怎么存钱?”
“不用你操心,总会有办法啦。”
“好……但至少答应我,等你可以下水表演的时候,第一个观众一定要是我。”
“没问题。”
……
记忆中的人拉着另外一个女人的手在看她表演,而承诺会为他表演的她只是那个女人向他求爱的道具而已。看着那张比记忆中要成熟英挺许多的秀雅脸孔,原飞鱼突然觉得好讽刺,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微凉的水密密包裹着她的每一寸皮肤,她在做翻转动作的时候下意识抬头往上看,头顶上的一片微蓝中依旧有星星一样闪耀跳跃的光斑。她伸出手,却怎么样都无法触摸到那些光亮,明明在眼前的距离却因为这水面的束缚,变得比天还遥远。
既然遥不可及,不如闭上眼睛不看不听不想,可能还会幸福一些。
带着这些断断续续地思绪,原飞鱼从关雅阳的面前滑过,摆动着脚蹼朝离他更远的地方游去。
3.
两个小时之后,白大小姐心满意足地挎着她的如意郎君离开了水族馆,飞鱼从水族箱里爬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摊在地上一动不能动。本来说好了下午是她和另外一个年轻的潜水员刘伟值班,但是看她的样子有些奇怪,一向不勤快的周威竟然自告奋勇替她加班,让她赶紧回家休息。
原飞鱼勉强地笑了一笑,拍了拍周威的刺猬头,心里隐约温暖了起来。
她知道她手下的四名潜水员两名驯兽师,虽然看起来一个个无赖一样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但是心肠都很好,对她尤其的照顾。她也努力地回报他们,遇到特殊情况要加班守夜,总是自己来,除非必要,绝对不会要他们多劳累一分。
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家里的门,迎面一阵扑鼻的饭菜香味。原飞鱼这才想起来,十点钟开始在水下演出,总共两个小时,加上回家路上耽搁的时间,现在已经是中午12点半,正是吃午饭的时间。
“咦?飞鱼?你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饭的秦乐伸出头来,看到面色苍白的原飞鱼,又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呀,飞鱼,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吗?”
“只是有些不舒服。”原飞鱼看着穿着粉色露肩罩衫、水洗磨白牛仔热裤,外面套了件连身的围裙,一副少女打扮,却举着锅铲,满脸油污的秦乐,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秦大美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我家,为什么你会在我家厨房里而且还穿成这样?”
她和秦乐同龄,是高中时候的好朋友,大学之后两个人虽然不在一所学校,但是关系一点也没生疏,算下来也认识了八年,绝对的死党、闺密。大二那年原飞鱼辍学中途跑去学习潜水,而秦乐则一路在外语学院修到硕士,现在是一个大型日资企业社长的御用翻译。
秦乐摸了摸鼻子颠颠地跑到原飞鱼面前,扯着身上卡通片女仆装一样的围裙转了两圈,然后朝原飞鱼抛了个媚眼。她身材高挑,脸蛋漂亮,露肩的罩衫领口开得很底,露出白皙的脖颈和若隐若线的乳沟,热裤很短,两条匀称雪白的长腿晃在眼前,颇为赏心悦目。
“怎么样?很好看吧?我上个月去日本出差的时候买的,据说每个男人都希望家里有个漂亮而性感的女仆,所以我趁着休假特意穿成这样来为您服务。”
“我又不是男人,消受不起。”原飞鱼对着热情过度的秦乐,翻了个白眼,紧接着想到什么似的,一个白眼又翻回去,“别打我家小柏的主意,他还小。”
被看穿心思的秦乐挥了挥锅铲,有些气急败坏,“都已经二十二岁了还小吗?飞鱼,你不能太自私,你自己二十二岁的时候还不早就已经跟大才子关雅阳……”但随即就看到原飞鱼的脸僵了一下,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对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抱歉,“对不起啊,飞鱼,我不是故意要提……你也知道,我说话一向不走脑子……”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明明心头被猛地揪了一下,但是原飞鱼还是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摆了摆手,脸色本来就很白,就算又惨白了一下,也没人看得出来。
她当然知道秦乐是没有恶意的,秦乐本来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喜欢什么就是什么,不喜欢什么就讨厌到底,情绪一向都很外露,不知道隐忍为何意。相处起来倒没有什么负担。而且她喜欢晓柏全世界的人看得出来,时常会替忙碌的飞鱼照顾晓柏的起居,也经常会像现在这样为晓柏做饭,更是缠着飞鱼要了一把这个家里的钥匙,完全当自己是晓柏的全职佣人。只不过晓柏一直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在这方面太迟钝,每次见面也只是乖巧且礼貌地叫她:秦乐姐。
原飞鱼看着一头热的秦乐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问:“你在这里,晓柏呢?”
“有编辑找他约漫画稿,他们约出去面谈了,估计也快回来了。”秦乐说着开心地笑了起来,挥着锅铲用芭蕾舞的姿势滑进了厨房,独自在那里赞叹,“我们家晓柏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他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世界著名的漫画家,到时候我可以当他的经纪人兼翻译再兼夫人,哈哈……太完美了。”
“喂……”
原飞鱼觉得秦乐什么都好,就偏偏这种太过理想主义的乐观思想让人有些头疼,总是活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太专注,一旦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幻想破灭后,就会发疯抓狂,怨天恨地,当真让人招架不住。
正兀自想着心事,门外突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她还没反应过来,秦乐就第一个从厨房里冲出去,飞到门口,将门拉开,然后对着门外明显错愕了一下的大男孩甜甜地笑了一下,“晓柏,你回来了,饭快好了哦,洗洗手就可以吃饭了。”
“哦,麻烦你了,秦乐姐。”苏晓柏礼貌地点点头,对着秦乐笑了笑,然后才走进门,十分乖巧且疏远的模样,但等看到客厅里半躺在沙发上的原飞鱼,笑容则一下子扩大,那景象仿佛古诗中说的“千树万树梨花开”,一瞬间让人惊艳,声音也跟着柔软得不像话:“姐,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苏晓柏身材修长,略显得有些纤瘦,姣好的脸部轮廓上,有着男生少有的精致五官,尤其是一双眼睛生得非常好看,瞳孔十分黑,泛着透亮的色泽,他抬头看人时,会让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感叹,这真是上帝的恩宠。
原飞鱼原本疲惫的神色也因为苏晓柏的到来而变得轻松起来,扬起唇角走上前,接过他的背包,像个溺爱孩子的妈妈,“秦乐说有编辑找你约画稿,谈得怎么样?”声音因为关切而显得有些紧张,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唇,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是一本长篇小说的漫画改编,会分期在漫画杂志上连载,工作量可能会比较大,但是价钱不错,我已经答应下来了,编辑说拟好合同会快递给我。”苏晓柏看着原飞鱼的脸,说话时的表情一直是温柔且放松,笑起来时会露出一边浅浅的酒窝,如同花草的精灵,带着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可爱。
本来还在点头的原飞鱼听到“工作量可能会比较大”这句话时,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全身都跟着紧张,抓着背包的手心渗出密密的汗,弄得她全身都跟着潮湿烦闷,“工作量大是什么意思?会不会很累?晓柏你现在是学生,白天还要上课,如果太勉强就不要接了,姐的收入还不错,房贷也还得起,不需要你替我分担的。晓柏不如推了它吧,反正也还没签合同。”
她一连串的话说得又急又快,似乎很紧张,让苏晓柏一愣,但是随即又翘起唇角笑了起来,“姐,我是男人,男人就应该帮忙分担家里的负担,没有关系我应付的来。”说着竟然抬手揉了揉原飞鱼的头发,加了一句,“姐,你太宠我了。”
这个动作做得太过自然,两个当事人完全没注意到有什么,倒是拿着锅铲在厨房里翻炒着最后一道菜的秦乐指着他们大叫一声,醋意极深的嚷嚷:“晓柏,你太偏心了,明明我也很宠你。”
苏晓柏转过头也对秦乐微笑一下,说:“我会给秦乐姐买礼物作为谢礼的。”
“真的吗?”秦乐一下子就又开心了起来,差点端起锅来跳舞,“我好期待。”
两个人又说笑一阵,完全没注意到站在那里的原飞鱼脸色越来越苍白,手心里的汗慢慢濡湿了握在手上的背包带,呼吸有些紊乱且急促,心跳加速,莫名其妙的开始烦躁不安。
为了不让晓柏和秦乐看到她的异常,她慌忙借口上厕所,站在洗手台前,捧起一捧凉水猛地浇到自己的脸上,冰凉的水滑过脸上的皮肤,有润泽的触感,她才慢慢调整过呼吸,强迫自己恢复正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开始变得无法听到或者看到一丝一点会伤害晓柏的话或者事,就连走在街上别人小心撞了晓柏一下,她也会抓狂地跳起来,逼着对方道歉,然后回到家午休无止地替他清洗被人碰过的衣服,这些反复无常的举动,小时候还好,越长大就越是明显。特别是近几年,对于晓柏的事情,她总觉得自己像一只猎犬,时刻处于高度的紧张和戒备中,一旦周围出现会伤害到他的不良因素,她会立刻警觉,并且焦虑不安、呼吸困难,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她也知道自己太宠晓柏,而且已经宠到不正常的地步,可她无能为力,总觉得无形中有一只大手推动着她,束缚着她,逼迫着她必须这么做。如果晓柏不是那么乖巧懂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宠爱,她也许不会变得这么焦虑,但是事实上晓柏非常懂事非常乖巧,总是会默默帮她做着家务,然后无比心疼地看着在外劳碌的她说:“姐,等我长大了,就换我来照顾你,不会让你受一点的苦。”
每到这时,她就会更加不安,这种心理在一日一日积累膨胀,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她也曾经跟秦乐说过,也曾经偷偷查过资料,无论通过哪个途径,结果都只有一个,她可能患上了心理疾病。
“飞鱼,你好了没?我要上厕所。”
厕所门外传来秦乐的声音,原飞鱼慌忙扯下毛巾将脸上的水痕擦干净,胡乱地答应着,“哦,马上就出来。”然后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表情,确定一切正常才拉开门。
“飞鱼……”秦乐走进来,却不让原飞鱼出去,用身子将她堵在门口,“飞鱼,你和晓柏真的是亲姐弟吗?为什么我越看越不像?”
“你在胡说什么?”原飞鱼抬起头平常一样送给秦乐一记白眼,“我们如果不是姐弟,我为什么辛辛苦苦将他带大,你当我是疯了还是爱心泛滥?”
“也是。”秦乐摸摸鼻子,觉得原飞鱼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但是总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可是,你们的姓氏都不一样,好吧,你是说过,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但是长相也差太多了吧?”
“这我怎么知道?长相又不能挑。”原飞鱼照了照镜子,含糊不清地回答。
“可是,我真的感觉晓柏看你眼神好像有些不对劲。”秦乐最后总结一句,才放原飞鱼出去。
原飞鱼走出厕所,透过不太长的走廊看到苏晓柏站在阳台上,阳台上白色的纱窗被风吹起,将他的身影映得绝美而蒙眬。纱窗下是一个木质的画架,他闲暇的时候喜欢在这个画架旁,望着窗外的风景,涂鸦一些谁都看不懂的色彩。
就像此刻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窗外,抬起手为画架换了一张新的画纸,漂亮的手指沾一点水彩在画纸上面慢慢勾勒出另外一个世界。
那些无边无际的黑色中慢慢蔓延开来的血红,映着他手腕上那道已经愈合的浅粉色伤疤分外扎眼,原飞鱼心头一紧,慌忙别过头去,刚舒展开的眉头忍不住又皱了起来。
晚上,原飞鱼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想着白天秦乐跟她说的那些话,又担忧着晓柏接下来要一边上课一边进行那项“工作量会比较大”的漫画改编工作,总是莫名其妙的紧张,明明没有很高的温度,她却出了一身一身的汗,再加上白天关雅阳跟白淑绢手牵手在海底隧道中漫步的情景,更是让她情绪不稳,呼吸渐渐急促,紧跟着头晕晕的,胃也开始疼。就这么折腾了好几个小时,还是无法入睡,她只得坐起身来,走出房间,去浴室里洗澡。
湿漉漉地走出浴室,吹着夜里的冷风,原飞鱼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现在已经是夜里12点了,走廊的另一头,晓柏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一丝暖黄色的灯光顺着门缝照出来,映在地上,形成一道倾斜的光影。她走过去,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敲了敲门。
晓柏打开门,手里还拿着画笔,看到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原飞鱼,先是微微一愣,接着拧了拧精致的眉,将她快速拉进房间里,拿大毛毯将她包住,“姐,你怎么了?怎么浑身都是湿的?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被他这么一说,原飞鱼这才感觉到有些冷,哆嗦了两下,赶紧将毛毯裹紧一点,抬起头看着晓柏满是关切的漂亮眉眼笑了一下,又看到晓柏的电脑旁摊开了一桌的画纸草稿,脸色瞬间变得很不悦,“你还在画画?都这么晚了……我就说那份工作还是推掉好了,钱不用你赚。”
“姐,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废人。”晓柏很认真地看着原飞鱼的眼睛,他的眼睛很黑,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异常的明亮。他叫姐的时候,起音会压低,然后慢慢让声调在空气中滑出一个非常漂亮的“V”形,听得人心里痒痒的,“姐,我想照顾你、保护你。”
晓柏认真且微微灼热的眼神让原飞鱼浑身不自在,她慌忙侧过头,躲避那抹光亮,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好,我妥协,只要你开心就好。”然后努力不露痕迹且飞快地转移向另外一个话题,“其实我来是想问你,我们两个不是亲生姐弟这件事,你没告诉过别人吧?”
“没有,我也只是说,姐姐随爸爸姓,我随妈妈姓。怎么了?”晓柏有些奇怪地看着原飞鱼,总觉得每当她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都分外谨慎且小心。
“连秦乐也没有说过吗?”想着白天的时候秦乐那些追问,原飞鱼还是觉得不放心。
“没有。”晓柏摇头。
“嗯。”她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目光透过房间里的窗户看向外面那些树影组成的一簇一簇无边的黑暗,拳头下意识地握了起来,“谁都不要说……即便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遗弃我们了,我们也要相依为命好好活下去。”
4.
一夜都睡得不安稳,第二天爬起来的时候,原飞鱼只觉得头重脚轻,似乎浑身上下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到了头上,连吃早饭都是歪着头吃完的。
晓柏早上没课,加上昨天晚上又熬了夜,所以还没起床,原飞鱼为他留了早饭,并且写了便条,嘱咐他早饭一定要在微波炉里温过才能吃。走到门口,发现晓柏的白球鞋上沾了一点泥,便立刻冲进浴室给他刷干净,并放在阳台上晾好,又奔回厨房在便条上加了一句,要他穿别的球鞋去上课。做完这一切才放心地走出家门。
时间已经不早了,本来就很慌张,再加上公交车又异常的拥挤,等原飞鱼赶到水族馆时,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浑身软绵绵的,直想往地上瘫。
像往常一样挥手跟门口售票处的张姐打了声招呼,原飞鱼揉着太阳穴伸手拉开擦得透亮的玻璃门,但是下一秒,她便浑身僵硬,待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清晨的阳光很明亮,透过玻璃门将水族馆大厅里的每一件物品照得分外清晰。检票口张贴的巨副蓝色海报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光线随着她开门的动作骤然变得透明而耀眼,衬托那抹穿了简单休闲式西装的身影如晨光中挺拔秀雅的文竹,沾染着清晨的露珠,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璀璨光芒,霸占了原飞鱼的每一根视觉神经,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血液涌向大脑,微微有些晕眩。为了让自己站稳,她不得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低下头,在对方还没有看见自己的时候,飞快走向更衣室。
“飞鱼,你来得正好,过来一下。”
已经沿着墙角走路,尽量将自己伪装成透明人,可是天不遂人愿,她没走几步,就被眼尖的馆长看见,远远地冲她打着招呼。
原飞鱼不得不再次抬起头,朝那边看,馆长正地跟那个人说着什么,神色有些紧张,眉头微微皱着,不时四下里看看,一副很为难的模样,而那个人则侧着脸目光看向这边,薄唇微微勾着,眸子是幽静的墨色,却隐隐泛出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馆长……”
几乎是低着头走到馆长面前,原飞鱼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瞄到馆长身旁的人,毫无阻隔的面对面,让她不自觉得握紧背包带,手心被汗珠沁湿,心跳也开始加快,潮湿烦闷的感觉让她再次焦躁不安。
如果昨天隔着玻璃的面对面已经让她彻夜难眠,那么现在的状况,就等于将她立于刀尖,充斥着全身的紧张让心跳也变成负担。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皮肤下的跳动,突、突、突,一下一下,无止无休……
不要……不要……
不可以靠近他……
不可以……
大脑中有个声音在歇斯底里的抗议,可是她弄不清是为什么,只觉得头很晕,快要站不住了。
“飞鱼,这位是昨天那位白小姐的男朋友关雅阳先生,白小姐的耳环丢了一只,怀疑是丢在水族馆了,你去通知其他人,先放下手中的事,帮关先生找一找……”心里想着其他事情的馆长没注意到原飞鱼的异样,语气有些焦急,边说着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眉头皱了起来,“白小姐刚才打来电话说那是十分名贵的耳环,况且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馆了,希望开馆之前能找到。”
原来是为了找耳环,跟她没有关系,混乱的心里有一瞬间的雀跃,紧张感似乎没那么强烈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那么紧张的心里,又慢慢涌出几分失落来,她不自觉地抬起头,目光碰触到他眸中幽静的墨色,心中交织着雀跃和失落的复杂情绪更加清晰起来,为了掩饰这些,她慌忙别过头去。
“不用麻烦其他人,原小姐一个就够了。”眸光一直未曾离开那个,对着别开视线的原飞鱼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如果方便的话。”
“方便是方便,只不过多派几个人可能会快点找到……”馆长抬了抬手腕,指一指手表,表示时间已经不早了,“关先生你应该也知道,开馆之后馆里进出的人很多,万一被游客捡到……”
原飞鱼记得昨天白淑娟的那对耳环,招摇的大心形,上面镶着碎钻,再加上是名牌,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价值不菲,万一被游客拣到,十有八九是不可能再还回来的。而白淑娟的大小姐脾气,馆长也是见识过的,一旦东西找不到,一定会跑来馆里闹事,她当然明白馆长是顾虑到了这一点,才会犹豫,而且她不想单独面对关雅阳,所以飞快地接话:“对,还是多找些人帮忙……”
“不用那么麻烦。”原飞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关雅阳不软不硬的打断,“耳环未必是掉在这里,原小姐陪我在昨天淑娟去过的地方走一趟,让我尽了男朋友的义务就好。”
尽了男朋友的义务……这句话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原飞鱼愣了一下。
什么地方呢?
门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折射出晃眼的光芒。原飞鱼看着地面,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大脑中有一片被掩埋起来的地方被生生撕裂,带着尖锐的疼痛,露出陌生又熟悉的微光。
那片纷杂的光芒后晃动着的人影渐渐清晰,是一片漆黑的夜,学校四周的道路总是安静异常,有零星的路灯立在道路两旁,发出冷白的光。
青年单手扣住跟他挥手说再见的女生的手腕,秀雅的脸上有微微的怒气,“你上了三个小时的潜水课,我就在这里当了三个小时的人肉路灯,无论怎么说,也至少让我送一下吧?况且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小姐,你也稍微考虑一下你男朋友的感受好不好?”
“咦?关雅阳,你在担心我吗?”女生很欠扁地裂开嘴笑了起来,另一只自由的手拍了拍青年白皙的脸颊,晶亮的眸在路灯下眯成一条缝,“不过,你放心,晓柏说会来接我,我不是一个人走夜路,下次,下次,晓柏不来接我的时候,你再送我好不好?抱歉啦……”
对方原本只是微怒的脸骤然冷了一下,接着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让人发冷的笑,口气中有不可抗拒的霸道,“打电话让晓柏不必来了。”说着,拖着女生的手将她塞进旁边银白的跑车里,为了防止她逃跑,飞快地锁了车门。
“关雅阳,你怎么可以不讲道理?放我出去,晓柏现在已经在来得路上了,你让我怎么跟他说?”女生拼命地拍着车门,大叫大嚷。
青年却一副理所当然地姿态,从容优雅地坐上驾驶坐,浅笑在唇角蔓延,“我只是在尽男朋友的义务而已。”
“原小姐……”
光亮聚拢过来,惊醒了原飞鱼的回忆,她抬起头时,记忆中的那张脸孔虽然依旧俊秀而优雅,却已没有了当年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捉摸不透的疏远浅笑,双手习惯性地抄在休闲西装的口袋里,朝她点一点头,态度从容优雅,重复一遍:
“原小姐,请!”
“哦……”
愿飞鱼彻底回过神来,才发现馆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似乎已经默许了他的提议,由她一个人带着他寻找那只不一定存在的耳环。
低着头走在关雅阳的左前方,假装四处寻找,背后却似乎总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如同一束锋芒刺在心上,让她心绪不宁。
他到底想怎么样?明明已经交了新的女朋友,为什么还偏偏要出现在这里?
装作不认识她,为什么又指定了让她陪同寻找白淑娟的耳环?
是想报复她吗?
还是,四年的时光真得如此漫长,漫长到他已经忘却了一切,已经不记得她了……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流过,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关雅阳静静跟着原飞鱼的脚步,从她身后斜过去一点的角度看着她,也许认定这样的偷窥不会被对方发现。他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她一如既往地热爱着那些简单的衣服式样,带猫抓痕的牛仔裤配米色的长开衫,半长的发在脑后绑成松松的丸子,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很瘦弱的模样,尖尖的下巴从侧面看依旧是一个姣好的弧度,脸色有些苍白,唯独一双眸子晶晶亮亮,透出跟柔弱的身体极端不符的倔强。
就是这样一个柔弱却无比倔强的女人,让他爱了那么久,也恨了那么久,她有什么好?就算是四年后的今日,他依旧想不明白。
是的,已经四年了。
脸上那些刻意伪装出的浅笑收敛起来,他眸中墨色变得深重,如同遥远不可触摸的海域。
四年的时光太漫长,尤其对一个想要去恨的人来说,而就是因为太漫长,那些恨被一天一天掩埋起来,已经渐渐看不出最初的模样了。
他开始有些不确定,今天来这里的真实目的,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或许、真的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想到这里,关雅阳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恼怒,但是四年来在国外良好的精英教育,使他练就了非凡的自制力,所以只是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下一瞬,他又换上疏远优雅的浅笑,看着海底隧道中自由自在游动的海洋生物说话,似乎不带任何情绪:“在没有空气的世界里,也能够自由自在的生存,有的时候真羡慕这些鱼类。”
原本就心绪不宁的原飞鱼,听到他的话,先是一愣,有些弄不清楚他说这句话的本意。慢慢转过身来时,正看到他侧着身,面对着被水映成浅蓝色的玻璃,头顶上有一双蝠鲼游过,宽如羽翼的胸鳍滑动呼扇着,几乎遮盖了一个人的视野,如同一对巨大的蝙蝠,在蔚蓝的空中飞过,而你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那片天空。
关雅阳的笑容在唇角扩大,忍不住伸手想去触摸近在眼前的奇景,可是手指碰触到的只是冰凉的玻璃面,再回神时那对蝠鲼已经远去。
那抹跟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笑容转瞬即逝,却也如同璀璨的宝石,越过时光的洪荒,刺痛了原飞鱼的眼睛,她侧过头,看着玻璃上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孔,如同呢喃一般在念:“一生都无法离开水的束缚,这也许是鱼类的悲哀。”
“是吗?”关雅阳侧头看她,她清丽的五官在海水微晃的光影中,泛出一片跟水中鱼类一般的青白,光影恍惚间,他几乎以为她会在自己面前突然化成一条鱼,滑向深不可及的深海。努力抑制住想要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关雅阳轻咳两声,低头往前走了几步,做出寻找耳环的姿态,眸光中的墨色染了海水的凉,变得更加幽深,“看来耳环并没有掉在这里。”
“白小姐昨天还去了馆长办公室和极地展区外的走廊,要不要……”虽然有些跟不上他转移话题的速度,但是外面渐渐开始鼎沸起来的人声让原飞鱼清醒了许多,开馆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耳环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才行,而且再跟他单独待在一起,她真得怕自己会窒息。
“不用了,我想大概没有丢在水族馆里,况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关雅阳双手抄在口袋里,态度已经变得悠闲,唇角上扬着,噙着一抹优雅的浅笑,“义务只要尽到了就好,我不太在意结果。”
“是……吗?”原飞鱼闪开眼神,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扎眼,“那回去不太好交差吧?”
“没什么不好交差,重新买一只就是,只要是一模一样,谁会分得出是不是当初那一只。”关雅阳浅笑着,抬头看了眼裙摆一样从身旁游过的水母,那半透明的身体收缩起伏,动作美丽得像在跳舞,“原小姐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算上实习期……应该满三年了。”原飞鱼的目光闪闪躲躲,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这个原本应该很熟悉很亲密的人,现在陌生得可怕,而且既然已经表明不在意那只耳环是否找得到,那么为什么还拉着她在这里说话?乱七八糟的思绪缠绕在大脑里,让原本口齿还算伶俐的她,说起来话来吞吞吐吐,“快到开馆时间了……那个……”
“还有八分钟……”关雅阳扬起手腕,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轻描淡写地将原飞鱼想赶人的意图压了下去,“放心,我不会耽误你工作,况且,我也可以买票,或者包场。”
很明显,他是在说,他是客人,身为工作人员,她是没有资格赶他走的,除非他自己想走。
原飞鱼沉默下来,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处,却不知道干些什么,紧张地出了一身的汗,就这么站了几分钟,身体竟然开始微微发抖。
“昨天的水下表演很精彩,我应该谢谢你。”静了一会儿,关雅阳再次慢幽幽地开口,神情依旧是很悠闲,带着看不出情绪的浅笑,“你的潜水技术很精湛,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教教我,我想请你当家教,时薪一万。”
“什么?”
原飞鱼一愣,瞪大眼睛抬起头,却看见对方扬唇一笑,耸了耸肩。
“开个玩笑。”
可是一点儿都不好笑。
原飞鱼终于有些控制不住了地握起了拳头。若是说刚开始她还不太确定,关雅阳找来这里的目的,那么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四年前的那件事,让他彻底恨她了,他要报复。
如果报复可以抹杀他们之间的一切纠葛,那么就报复吧,可是为什么会有不好的预感?预感四年前的事会重演……
莫名其妙的焦躁不安,额头上汗珠滴下,最要命的是胃又开始一阵一阵抽痛了,原飞鱼按住腹部,闷哼了两声,极力让自己站稳,好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开馆的广播声,她简直如蒙大赦,慌乱地丢下一句:“我还有工作,关先生请便。”便飞快走开了。
第二章 鱼 心理的隐患
1.
天刚放晴没几天,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四处都是湿漉漉的,弄得人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苏晓柏的那份漫画改编工作已经开始进行了,合同是原飞鱼反复要求更改,确认没有什么苛刻条件之后才同意签的,对于原飞鱼这样婆婆妈妈的紧张,苏晓柏倒是表现得很宽容,耐心回答原飞鱼的问东问西,并且屡次打电话到编辑部沟通,一直到一切条件都让原飞鱼安心为止。
截稿期延后实在不能再延的最后一天、不配合大篇幅的修改、课业繁重的时期可以拖一期的画稿……
弄到最后几乎编辑部所有的人都知道,苏晓柏有一个比老妈还要啰嗦可怕的姐姐。若不是实在不想放弃跟苏晓柏这样有潜力的漫画家合作的机会,绝对没有哪家杂志社肯将条件放纵到那个地步的。
所以,就连神经大条的秦乐也经常说,你们这一对姐弟,有的时候,真不知道是谁在纵容谁?
苏晓柏在画画之前习惯先看一会儿自己喜欢的、国际知名漫画家的作品,然后才开始着手画画。他坚持手绘,一笔一笔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故事,让外行的原飞鱼怎么看都觉得辛苦。
“晓柏,这里的背景刚才不是画过一遍了吗?为什么还要再画一遍直接挪过来用不就行了吗?”
原飞鱼在一旁皱着眉头絮叨,苏晓柏正画得入神,思绪被打断,却依旧好脾气地笑笑,眼睛抬起时,漂亮的眸子如同带了春水一样的微波,分外温柔,“是不一样的,刚才那副是一年前,这一副是一年后,看起来一样,实际上是有细微差别的。姐,你去看电视吧,不用管我。”
“好,好……”原飞鱼挠挠头,笑得有点干,“啊,你渴不渴?我炖了鸡肝菊花汤,清肝明目,最适合你喝了,要不要帮你盛一碗。”
“姐,我又不是小孩子。”苏晓柏的声音有些无奈了,但是脸上的笑容依旧是柔软温和像花草的精灵,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可爱。
“那么,可乐,你要不要喝可乐?”
“姐……”
“好啦,我出去还不行吗?”
最终原飞鱼还是会在苏晓柏无奈的声音里退出门外,而苏晓柏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是微笑的,没有一丝不耐烦,若是换了别人,他怕是早就翻脸了。
苏晓柏看起来礼貌温和,但其实脾气并不好,甚至有些阴晴不定,这件事在S大并不是什么秘密,否则身为S大校草的他的身边怎么可能那么清净,一个追随者都没有?或者说,不是没有,是没有人敢缠着他。他时常会做出一些出乎别人意料之外的事,比如,有一次,当着美术教室里所有老师和同学的面,他将一整盒的颜料浇在了一个女生的头上,只因为那个女生在他画画的时候跟他说话,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对不相干的人从来不放在心上,对秦乐是尊敬和礼貌,对原飞鱼则是温柔到了骨子里。用秦乐的话来说,就是,外人嫉妒是没有用的,相依为命这四个字,在这对姐弟眼里,可并不止是一个成语那么简单。
晚上十点钟,苏晓柏还在赶画稿,这是这一期的最后几页稿,赶完就可以轻松到月底,所以原飞鱼破天荒地没去围着他婆婆妈妈。
简单地洗过澡,原飞鱼穿着宽大的连帽休闲衣运动裤走出浴室,就见秦乐正抱着一桶薯片,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正播出一部偶像剧。男主角跟女主角在海洋馆里约会时走散了,一番傻兮兮的寻找之后,两个人隔着人群微笑对望。很狗血的剧情,25岁有点智商的人群都开始对这类剧情有免疫力了才对,偏偏秦乐一如既往地沉迷与此,对着电视看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整天看这些没营养的肥皂剧,小心变成白痴。”原飞鱼有些不爽地抓起藤质的茶几上的遥控器,换了几个频道,刚才那个偶像剧里的男主角的笑容太耀眼,让她忍不住想起那天关雅阳在海底隧道到到蝠鲼时的那抹笑。她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压抑在心里,总有挥不去的烦闷,还有一些微微的罪恶感,总觉得跟他见面,是十分错误的事情,即便那次见面根本不是她的意愿。
“我要看刚才那个,关键时刻……”秦乐看得正兴起,张牙舞爪地过来抢遥控器,全然不顾开得过大的领口滑到一边,露出半边酥胸,“莫莫酱马上就要对爱酱表白了……还给我……”
“什么叫还给你?这里可是我家。再吵我就赶你回家。”原飞鱼不理会秦乐中文日文并用的一通乱叫,有些坏心眼地威胁她,自己则双手握着遥控器窝进沙发里。
客厅的灯没开光线很暗,只有电视屏幕闪闪烁烁的光亮映着她干净的脸,有莹润如珍珠的美丽色泽。现在电视上正播着海洋探险的节目,讲述人类探索西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斐查兹海渊的情景,画面上有罕见的海洋生物从镜头旁一闪而过,露出一片神秘的深蓝色。那些蓝色的光影流动,有瑰丽而奇异的美感,很深的颜色,却比宝石还耀眼,兀自散发着璀璨的光芒,这就是海洋的魅力,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秦乐也没再闹腾,屋子里安静下来,原飞鱼的心思似乎跟着屏幕里的海域沉静了下来,也许真得是想找人倾诉,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出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呐,秦乐,我……前几天……看见他了……”
“谁?”原飞鱼的口气很阴沉,原本还气鼓鼓地瘫在沙发上的秦乐,立刻皱着眉头坐直身子警惕地说出那个名字,“关雅阳?你见过他了?在哪里?”
“就在我上班的水族馆里……”又想起关雅阳和白淑娟手挽着手走在一起的情形,原飞鱼将头埋进膝盖里,心中有微微的痛楚,可是讲起这件事时她更加害怕的是另外一件事,于是又抬起头,对秦乐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
秦乐心领神会,压低了声音。她知道苏晓柏不喜欢关雅阳,一直不赞成原飞鱼和关雅阳的交往,在这里家里任何关于关雅阳的话题,都是禁忌。
“你是说他去水族馆里找你了?”
“不是找我。”原飞鱼将脸埋进膝盖里,声音瓮声瓮气,“是帮他女朋友找耳环……”
“他都有女朋友了,还去找你?”秦乐听到这里又激动起来,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这个关雅阳,他到底想怎么样?”
秦乐大嗓门的一声嚷,几乎让原飞鱼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刚才那些烦闷的心情一瞬间被抛到脑后,似乎周围埋藏着什么声控的炸弹,无比紧张地朝她摆手,刚刚洗过澡的身体,又冒出一层薄汗,“小声点……都说过了,他不是去找我的……”
哗啦……
她慌张的解释还没说完,就听见苏晓柏半掩的房门里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秦乐缩了缩脖子,捂住嘴巴,眼神无辜地看向原飞鱼,原飞鱼则已经一个箭步朝晓柏的房间跑去。
房间门被推开,苏晓柏正弯着腰,想拣起地上的碎瓷片,很普通的一个动作,原飞鱼却如同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大叫一声,将苏晓柏推开。
“晓柏,不要碰……”
“姐?”苏晓柏奇怪地看着突然冲进来的原飞鱼,他刚才只是画得太入迷,失手将茶杯打碎了而已,“姐,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
“没有……没有……你不要碰,你不要碰……”原飞鱼不知道怎么地,失心疯一样跪在地上,双手护着那一堆碎瓷片,好像那是一颗定时炸弹。脸色煞白,细密的汗珠在额头上凝聚,顺着脸颊低落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呼吸声变得很大,跪在那里一片一片拣着碎瓷片,一边拣一边神经质地喃喃着,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个苏晓柏听的,“不要碰,会划伤的,会划伤的,会划伤的……交给我,你不要碰……”
“姐……”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原飞鱼紧张兮兮的样子,但是苏晓柏还是有点担心。她的脸太过苍白,白得像一张纸,浑身都在冒冷汗,于是想伸手替她擦擦汗,并且安慰她:“姐……我没事……”
可是没想到他的手指刚碰触到原飞鱼的额头,就被她一把推开,接着她吼:“都跟你说了不要碰,为什么不听话?走开……”
这一声吼将苏晓柏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中,漂亮的黑眸里满是惊讶,小声唤了一声:“姐……”
“怎么了,怎么了?”房间里的动静惊动了秦乐,她光着脚从客厅里跑过来,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原飞鱼正一点一点专心致志地拣着碎瓷片,有一根手指被划破了,鲜红的血滴在白色的地板上,有些触目惊心,而苏晓柏则蹲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原飞鱼,如一尊茫然的漂亮雕像。
秦乐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捂着嘴巴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了这是?”
“秦乐姐……”苏晓柏这才呼出一口气,抬起头看了秦乐一眼,又低头担忧地看着原飞鱼,“秦乐姐,我刚才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她是不是生气了?”
“不小心打碎的?”秦乐走上前来,试探地问苏晓柏,“刚才……你……没听到什么吧?”
“听到什么?”苏晓柏挑了挑眉毛,奇怪地摇头,神情很认真很乖巧,不像是说谎,“我刚才在专心赶稿,没太注意周围,不然也不会将杯子打碎了。”
“那就好,那就好!”秦乐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拍了拍苏晓柏的肩膀,示意他放心,“你先出去休息一会儿,这里交给我。”
“麻烦你了,秦乐姐,我先出去。”苏晓柏狐疑地看了看秦乐又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原飞鱼,虽然心里很是担忧,但是还是走出房间,并且将门带上。
房间里安静下来,秦乐在原飞鱼旁边盘腿坐下,双手托腮看着神经质一样的好友,一直在不间断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过了好大一会儿,等她冷静下来,才说:“你也听到了,晓柏什么都没听到,关于那个人找过你的事,他一点也不知道。”
晓柏离开房间,似乎让原飞鱼恢复了一些理智,她深吸一口气,才慢慢抬起头,将手上的碎瓷片丢到房间的垃圾桶里,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却感觉不到疼,两只手在微微发抖。
“飞鱼,晓柏出去了,碎瓷片处理了,晓柏也没听到他不喜欢的消息,没人伤害晓柏……”尽管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但是秦乐还是有些不忍心,慢慢蹭过去,将她的头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没事啦,没事啦,而且我也会替你保护晓柏的。”
“我……没事!”原飞鱼靠在秦乐怀里,脑袋里乱哄哄的,不太能正常思考,但是她听完了秦乐的话,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理智,慢慢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我没事,对不起。”
“飞鱼,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秦乐放开原飞鱼,看着她苍白的脸,表情有点小心翼翼,“你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我认识一个医生还不错,可以介绍给你……哎呀,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有病啦……你也知道我说话一向不走脑子,而且现代的人大多数心理都有问题,看心理医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你还是去看一下吧……”
房间的大灯没开,苏晓柏书桌上的台灯只能照亮桌子大小的一块,周围的光线有些灰暗,原飞鱼静静坐在冰凉的地上,看着窗外忽名忽暗的树影发呆。
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就像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关雅阳会回来这个城市一样。
越来越多的事情累积在心头,无处发泄,越来越闷,越来越闷……也许真该去看医生了。
她就这样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点了下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好,你帮我预约吧。”
“飞鱼,我一直很奇怪,当初你到底为什么跟关雅阳分手啊?”秦乐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好奇地歪了歪头问,今天晚上原飞鱼的表现有点紧张过度,就算平日她紧张晓柏的事情,可也没有像刚才那样好像吓得快晕过去的表情,“我去日本玩了半个月回来就什么都变了,实在让我郁闷了一段时间,我还以为你能跟关雅阳去国外,然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住进来照顾晓柏。呐,你跟关雅阳分手跟晓柏有没有关系?”
“不要问我……”原飞鱼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眼神闪烁,“我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秦乐也站了起来,不死心地追问,“关雅阳得罪过晓柏吗?或者其实关雅阳根本就是个变态?晓柏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讨厌一个人……”
“不要问我……”原飞鱼突然抱着头叫了一声,“求求你,不要再问我了。”
房间外面的走廊上装着三盏并排的字母吊灯,O、U、R,our——我们的。当初第一眼看到这款吊灯,苏晓柏就爱上了它,虽然价格昂贵得有些无理取闹,但是他依然努力存了很久的钱将它买了下来,在装修这个家的时候,很欣喜地装了上去。
Our,我们的。
我们的家。
苏晓柏靠在墙上,抬头看着那三盏七彩的吊顶忽明忽暗,黑如夜空的眸子被染上了彩色,分外妖娆,跟刚才那个乖巧的大男孩简直判若两人,他慢慢抬起右手,看着手腕内侧,那道浅粉色的疤痕,慢慢、慢慢地发出一声冷笑。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
只有你……所以绝对不会让你离开!
2.
秦乐介绍的心理医生的工作室在市中心最繁华的文森路上,沃尔沃超市的正对面,丰华大厦19楼,1903室。
原飞鱼接到这个地址的时候,着实迷茫了一阵子,有点不确定,这是一个心理医生工作室的地址。要知道丰华大厦一到五楼是国内外各大知名品牌的精品店,六到十五楼是各式各样的高级餐厅,法国餐厅、日本料理、意大利餐厅,之后就是舞厅、健身房、美容会所,反正是集娱乐休闲于一体的综合、奢侈、纸醉金迷的大厦,哪一样都跟心理医生扯不上半点关系。
“你确定?”原飞鱼不知道多少次翻看秦乐发来的那条短信息,对着耳机问秦乐:“怎么会有心理医生在那里建工作室?而且……会不会很贵?”
最离谱的是,医生的名字叫做“紫月微尘”,怎么看都觉得可疑,中国有人姓紫月?日本人吗?
“安啦,我跟那个医生有点交情,费用八折,绝对公道。我下午要陪社长飞Y城谈一份合同,不能陪你去,你记得下午三点……哎呀,社长秘书叫我了,就这样,拜!”秦乐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然后急着挂了电话。
不过原飞鱼还是有些心里没底,所以请假的时候也是遮遮掩掩,谎称有亲戚从老家来,要去火车站接车,回到家在衣柜里翻了半天,无论穿什么都觉得不安全,总有种将要被剥光了分析的感觉,很难受。最后选了一套很保守的高领毛衣裙,下面穿上牛仔裤,脚上穿了长靴,半长的发放下来披在肩膀上,直到将自己包得密不透风才忐忑不安地出门。
敲开挂着“紫月工作室”门牌的包金木门,接待她的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女生,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大学生的模样。
“原小姐你好,我叫艾欣,紫月医生在里面等你,请这边走。”
很让人意外的工作室,原飞鱼走进去第一感觉就是这个。
这是一间很大的套房,有客厅、卧室、书房、卫生间,甚至还有厨房,装潢得非常温馨。,基色是浅浅的青草色,配着咖啡色的沙发,暖金色的吊灯,还有地上灰色的地毯,看上去更像一个家,让原飞鱼有一瞬间的错觉,她不是来看医生的,而是来拜会许久不见的朋友,心情没由来的轻松了许多。
艾欣将她带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进来。”
书房里的布置也很居家,有一大排木质书柜,白色电脑桌,旁边有灰色的小沙发,电脑桌上放着写着“紫月微尘”的名牌,名牌后面坐着一个眉目干净的年轻男人,笑容很温暖,穿着白色的休闲服,很随便的态度,看到原飞鱼进来,便站起身,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原小姐,欢迎。”然后指了指桌子对面的小沙发,“请坐,不用客气,就当这里是你自己的家。”很流利但是带着明显日本腔的中文,原来真的是日本人。
“哦,好,谢谢!”原飞鱼微微一怔,她曾经以为能够独立开设工作室的心理医生应该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比晓柏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眼神恍了一下才坐在沙发上,虽然还是很拘谨,但是面前的人给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让人很安心。
“原小姐是潜水员?”紫月微尘翻看着原飞鱼的资料,那些资料大多数是秦乐预约时提供的。他看了一会儿,闲聊一般的口气跟原飞鱼说话,“真是了不起,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女性的潜水员,你有兴趣到野外潜水吗?我有时候会去外海湾那里潜水,下次约你一起去。”
原飞鱼又是一愣,突然觉得这个医生还真是有意思,但还是礼貌地回答:“其实我不太到野外潜水的……”
“是吗?那太可惜了,外海湾的浅滩那里有很漂亮的三……”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不太确定这个词组的中文怎么说,于是说了句日文,很苦恼地翻起了字典:“さんご……三……三……”
“珊瑚?”原飞鱼看到他苦恼的样子觉得很好笑,忍不住接话,“是珊瑚吗?”
“啊……对对,就是这个珊瑚,我总是记不住,太抱歉了。”紫月微尘笑着挠了挠头,他一头的短发很黑很清爽,风吹过来的时候,能闻到似有若无的柠檬香味,“原小姐,你也会日文吗?”
“会很少的一些,是我弟弟大学的第二外语修的是日语,我有的时候会帮他背单词,他的梦想是到日本见一见他喜欢的漫画大师,所以很刻苦地在学习日语。”原飞鱼不自觉地跟他聊起天,紧紧握着背包带子的手也松了开来,“他很乖巧很懂事,从来不给我惹麻烦。”
“所以你一定很疼他,原小姐一看就是一个好姐姐。”紫月微尘微笑着将字典拿来,双手在桌子上摆正,做出倾听的姿态,“可是过分的疼爱本身就是一种不健康的心态,他那个年纪的男生应该会很反感。”
“不对,晓柏很乖,从来没嫌我烦过……”原飞鱼看着紫月微尘琥珀一样暖色的眸,突然觉得很想说话,从来没这么渴望跟一个人聊天过,“可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远远不够……我必须疼爱,保护他,必须这么做。”
“虽然是姐弟,但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太过于侵犯另一个人的独立空间总是不太好……”紫月微尘眯了眯眼睛,笑了一下,“除非你有非这么做的理由。”
“有……我有非这么做的理由……必须……这是我的命,我欠他的……”原飞鱼的情绪又开始紧张了,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抓着毛衣裙的下摆,“妈妈临走的时候托付给我的事情……我一定要做到……”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妈妈两个字,原飞鱼又开始烦躁了,眼神闪闪烁烁,很惊恐很惊恐,渐渐步入崩溃的样子……
紫月微尘的琥珀色的眸子在原飞鱼身上流转闪烁,见她的牙齿已经咬上下唇,而且力道越来越大,似乎快要将下唇咬破了,于是很是时机地喊停:“OK……先不谈妈妈的事,我们来听首歌放松一下。”
他站起身打开房间里的音响,里面响起一首舒缓的英文歌,旋律很轻快,调子很低,春天的风铃一样的钢琴声,直流淌进人的心里,原飞鱼靠在小沙发上,听着歌想着许久未曾想起的事。
那个时候妈妈还很年轻,总是穿着干净的围裙做出一桌子美食,然后微笑着唤她吃饭,每到这个时候总有个小男孩跳出来挤在她前面,恶作剧般地将她最讨厌的萝卜夹进她碗里,“姐姐,你吃萝卜。”
“我才不要吃萝卜。”她很生气,将萝卜夹出来丢在桌子上。
“飞鱼,你怎么可以浪费食物,况且弟弟也是好心。”
“他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萝卜,他是故意的。”
……
虽然是吵吵闹闹,但是很开心!
可是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开心的事都只存在在回忆里?跟妈妈一起是这样,跟关雅阳在一起也是这样……
这么想着想着,她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竟然小声地哭了起来,哭得累了意识也开始慢慢迷糊起来。
紫月微尘站在一旁,看着那个瘦弱的女生如同溺水的鱼一样嘤嘤哭泣,又慢慢安静,头靠在一边,眼角有残留的泪痕,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只有压抑到了极点,累到了极点的人才会在这种情况下睡着吧?
真是个可怜的人。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她的穿着就能看出,她是个极端没有安全感的人,心中一定藏着什么,害怕被看穿,但是又渴望走出阴暗,渴望被救赎,否则也不会来这里。可能,她的心中是存在过希望的,那个希望也许是一个人,但绝对不是心理医生,不然也不会在刚刚提起一些往事的时候就焦虑不安,等他叫停,便逃到她认为安全的地方,她的梦里。
矛盾的综合体,却是个非常有趣的个案,像是焦虑症,却又不止是焦虑那么简单,她在恐惧着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他从椅子上拿过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她的身上,泛着琥珀色的眸倒影出那抹鱼儿一样灵动的面孔,温柔地微笑着,拍了拍女生在睡梦中还在瑟瑟发抖的肩膀,然后慢慢退出房间。
这种病人要慢慢了解,不能着急,更不能逼她,否则她会崩溃,又或者说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若得不到缓解,也一定会崩溃的。
还真让人头疼呢。他这么想着,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又看着蜷缩在那里的女生,微笑了起来。
3.
走出“紫月工作室”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原飞鱼只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像是做了一个梦,虽然是已经醒了但是意识还是不太清楚,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在哪里,甚至迷糊到站在电梯门口很久,都没想起来自己要去哪里。
关雅阳本来要去20楼的健身会所,刚接手到19楼的时候,电梯门打开,有人走出去,那几秒钟的空挡,他看见一抹瘦弱的身影,呆愣愣地站在电梯门口,原本应该晶亮的眸子没什么光彩,很迷糊的样子,看见门开了,眼神闪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然后继续呆呆地盯着电梯旁边的数字钮一动不动。
电梯门从打开到关上,只不过是短短几秒的时间,一闪而过的镜头,关雅阳站在电梯里,眸光也只不过闪了一下,接着身体有微不可察的震动。电梯开始继续往上升,心却无由来的沉了一下,眉头皱起时,手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按下19楼的按钮,本能般的条件反射。
那个家伙……
原飞鱼,她在干什么?
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实在无法让人不在意。
电梯门重新打开时,原飞鱼正朝另外一部电梯的方向走,目光看着前方,仿佛是没有焦距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抬手按向电梯旁边的火警警报器。
“你干什么?”关雅阳快她一步,在她的手指按下之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秀雅的脸上看似没有什么表情,眸中却有微弱的怒意在弥漫,“那里不是电梯。”
被人猛地扣住手腕向后拉,原飞鱼的脚步有几分踉跄,好在对方很是时机地伸手扶住她的腰,她才没有摔倒。之后她梦游一样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了句:“谢谢。”
她的情绪还沉浸在刚才的梦中,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从刚开始的几滴眼泪,到最后的歇斯底里……那个梦几乎将她的所有精力都掏空了,醒来的她只剩下一具躯壳,有发泄过后的虚无缥缈感,大脑中一片空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又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分辨这些了。
她说“谢谢”的时候竟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呆滞着一张脸,朝另外一个错误的方向走,关雅阳再好的风度也觉得自己快被惹毛了。
她到底在搞什么?难道不知道这样梦游一样的四处乱撞很危险吗?特别是在19层,整层都是出租的酒店式套房,人流最是混乱,万一碰到居心不良的人……
“喂,原飞鱼,你醒一醒……”关雅阳冷下一张脸抓住那个喝醉酒一样的小女人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原飞鱼……”
“嗯?”原飞鱼被晃得头晕眼花,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溃散得焦距缓慢聚拢,最后定格在抓着自己肩膀的那个男人脸上,吓了她一跳:“关……关……”
“很抱歉,我叫关雅阳,不叫关关。”见她清醒,关雅阳松开手退到一边,秀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明显轻松了许多,墨色的眸子看着她,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怎么?现在潜水员薪水很高吗?可以来这种地方消费。”
“啊?不是……”原飞鱼低头逃避着他的眼神,语气含含糊糊,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不是……”
她今天没绑头发,中长的发柔顺地垂在肩膀上,没有什么装饰,只在发梢处卷了个自然的弧度,让她原本尖尖的下巴看起来圆润许多,有几分温柔娴静的气质,衣服虽然是保守到不行的款式却也十分干净得体,很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穿成这样出现在这种地方,是要干什么?约会吗?
她的眼神越是闪躲,关雅阳就越是觉得不悦,冷着脸继续追问:“那你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是19楼,不要说只是路过。”
“来看个朋友而已。”原飞鱼下意识想隐瞒自己来看心理医生的事,于是撒了个并不高明的谎,但终究是不擅长撒谎的,所以说起话来有些底气不足,“……很久没见的朋友。”
“很久不见的朋友?”是什么朋友?让她这种一向讨厌奢华地方的她,愿意独自一人来这里跟他见面?关雅阳眯起眼睛,心中醋意横生,冷笑了一下,“很久没见的朋友……你是不是有很多?”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原飞鱼自然听得出来话里的讥讽,似乎已经不屑再玩什么装不认识的戏码,直接明了地表达了对自己的厌恶。
不过也无所谓,想要报复就报复吧,只要忍就可以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毕竟是她欠他的。
虽然这么想着,这么催眠自己,但是心没由来地痛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那双有些冰冷的墨色眸子时,身体会跟着冷得颤抖。
嗯,忍一忍就过去了。
只要他快点厌倦报复的游戏,快点从她身边离开,就没事了,没事了。
“那么你有没有兴趣陪陪我?作为许久不见的朋友。”她不言不语的态度让关雅阳更是不悦,心中的气恼慢慢在胸腔里膨胀,已经濒临爆发了,“如果你喜欢这里,我也可以在这里长期租一套房给你,或者买下来。”
原飞鱼猛地抬起头,用一种极端不相信的眼神瞪着关雅阳,刚才那句话,话里那种隐晦的意思……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以前的他就算是霸道毒舌,但也还是有风度的,怎么可能说出这么侮辱人的话?买一套如此昂贵的房子给她,那她要用什么来换?身体吗?她看着他,那双墨色的眸子里有冷笑有嘲讽,却单单已经少了那些让她着迷的东西。
那些当他注视着她时,时常掺杂在墨色中的月光一样柔软的深情,真得只存在在记忆中了。
虽然早已不敢再奢求那么多,但是当这一天真实来临时,她还是无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眼泪急速涌上眼眶,只要她一个不小心就会决堤。
她慌忙转过身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刚才谢谢你。再见。”
“现在就要走吗?”关雅阳飞快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本想将她拉回来,但是手心中女生不可抑制的轻微颤抖让他愣了一下,力道放松下来,心里有隐约的不舍,“我是说,或许我们可以坐下来喝杯咖啡……”
“不必了。”原飞鱼双手握拳,有咸咸的液体滑入嘴里,满嘴的苦涩,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说,“不必了,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你也有了女朋友,我们两个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电梯门打开,有人走出来,她飞快走了进去,决绝且不留任何余地。
“原飞鱼……”电梯关上的空挡,沉默数秒的关雅阳突然抬起头看她站在电梯里的背影,眸中有墨黑的阴影,带着月光一样的凉意,“就算没有关系,我也需要一个解释。”
接着,电梯门关上,连同原飞鱼一脸狼狈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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