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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钟疑案

_4 克里斯蒂(英)
“你要走了吗?”
“明天我得上伦敦棗报告。”
“我猜得到是谁。”
“不能乱说的。”
哈卡斯特咧齿而笑地说:“代我向那老孩子问好。”
“此外,我还要去看个专家。”柯林说。
“专家?为什么?你哪里不对劲?”
“没有棗除了脑袋太笨之外。我指的不是那种专家,他
也是你们这一行的。”。
“苏格兰场?”
“不,是个私家侦探一我父亲的一位朋友一也是我的
朋友。你这桩迷案正对上了他的路子,他听到了~定要雀跃
不已。”
“他叫什么名字?”
“赫邱里·白罗。”
“我听过,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并没有死,然而恐怕日子过得十分无聊,那比死还糟
糕。”
哈卡斯特好奇地望着他。
“你是个怪人,柯林。你交的朋友也都是怪怪的。”
“包括你在内。”柯林咧嘴而笑。
第十二章
柯林走了之后,哈卡斯特看着笔记本上字迹整洁的住址,一边点点头。然后把簿子插回袋里。开始处理堆积在桌上的例行公事。今天可是个忙碌的日子;他派人出去替他买回咖啡和三明治,收到克雷警佐的报告棗没有什么重要的帮助。火车站和巴士站的人,谁都不认得照片上的那位寇里先生,化验室的报告也只是在零上添加一个零而且,死者身上所穿的那一套衣服,剪裁甚佳,可是服装店的名字已经被割掉。想要掩匿的是寇里先生的身分,还是凶手的身分?死者牙齿的详细报告,已经分发到各处,大概是最有希望的一一个期待棗虽然需要一段时间,但多半有结果的。当然,除非寇里先生是外国人。死者有可能是个法国人棗但是他的衣服却非法国制,也没有洗衣店的标记可以查寻。哈卡斯特并非没有耐性。确定身分常是一件缓慢的工作,但最后总会水落石出的,一定有人出面棗也许是洗衣店的老板,也许是牙医、医生、亲属(通常是妻子或母亲),或者都不是,而是女房东。死者的照片将会分发到每个警察局,刊登在报纸上。迟早寇里先生的身分便可确定。在此同时,还有别的工作要做,不止寇里一案的。哈卡斯特一直埋首工作,直到五点半。他再次看着手表,认为要去拜访的时间到了。根据克雷警佐的报告,雪拉·威伯已经回到加文狄希秘书社工作了,五点钟她和普迪教授在麻鹬旅馆有约,六点之前是不会离开的。那位姑妈姓什么来看?洛顿棗洛顿太太。帕麦斯顿路十四号。他没有开警车,代以步行走捷径。帕麦斯顿路据说从前是一条没有生气的街道,哈卡斯特注意到房子都已改为楼房或公寓。当转过街角时,有个女孩正沿着人行道向他走来。似乎有点趑趄。探长因为心头有事,一时以为她想过来问路,然而那女孩微顿一下,继续擦身而过。他不知道心底为何突然想起鞋子。鞋子......一只鞋子,女孩子似乎面熟,是谁呢?棗最近才见过的......也许她认得他,想和他说话?他停下来,回头看着她。她现在走得甚快。他想,问题出在她的脸孔并无特殊之处,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才教他记得的。蓝眼,一般的肤色,微启的嘴巴。这使他想起了什么。她用嘴巴做了什么?说话?搽口红?不。他觉得有点懊恼。哈卡斯特一向对自己记认脸孔的能力很得意,他常说,被告席或证人席上的脸孔,只要他看过一次使不会遗忘。可是他的生活所接触的并不仅是这一面,譬如说,他不可能记得每个女侍,也不可能记得所有女车掌的脸孔,他把心里的这个问题搁置一旁。他到达了十四号,门半掩着,门边有四个铃,铃下注有姓名。洛顿太太住在底层。他踏进屋内,摁接廊道左边门上的铃,终于,他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一个高高瘦瘦,一头散乱的黑发,穿着罩衫的女人,略为喘气的女人打开了门。一股洋葱味道,显然是从厨房的那个方向飘过来。“洛顿太太吗?”“什么事?”她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他,有点懊恼。他想,她大概是四十五岁的人,外表有吉普赛人的味道。“有何贵干?”“可不可以打扰你几分钟谈谈?”“哦,谈什么,我现在很忙。”她机警地说,“你是记者,是不是?”哈卡斯特声音里露出同情地说:“我想你一定被记者烦死了。”“确实如此,一会敲门,一会摁铃,尽问一些愚蠢问题。”“真的很烦人,我知道,”探长说,“我希望我们不会给你带来这种麻烦,洛顿太太,我是哈卡斯待探长,负责记者们烦扰你的那个案件。我们原应该阻止记者来吵你,可是这种事我们没有权力,你知道,那是报纸的权利。”“他们实在不应该那样烦扰别人,”洛顿太太说,“口口声声说他们必须为大众报导消息,然而我看他们印出来的,却是胡言乱请一篇,我看他们只会捏造事实而已,请进来吧。”她退后一步,探长跨过门槛,她把门关上。门垫上落着几封信,洛顿太太向前弯身想要捡起,探长礼貌地抢先了一步,在他交给她之前、,扫了最上头的地址一眼。“谢了。”她将它们搁置在桌子上。“请到客厅好吗?棗你坐一下,我炉子上正在煮东西。”她匆匆返回厨房。哈卡斯特再仔细把桌上的信瞧了一眼。一封写给洛顿太太,两封给威伯小姐。他走进洛顿太太所指的房间,房间不大,杂乱不整,家具摆设也很简单,而且到处是污渍和说不出的东西。有一只威尼斯精美玻璃血,色彩一典雅,造形抽象,颇为吸引人,但也许很贵;两个色彩鲜活的绒垫;以及一只异国造型的大陶盘。他想,也许是姑妈或是侄女,两人之中有一人还蛮有气质。洛顿太太折回来,比刚才还喘气。“我想现在没问题了罢。”她虽然这么说,但似乎没有什么把握。探长再度表示歉意。“真是抱歉,来得不是时候,”他说,“我刚巧到这附近来。顺道想查证几个问题,你侄女不幸牵连到这案子里,但愿她没有受到严重的打击,任何一个女孩子碰到这种事都免不了受惊的。”“是的,诚然如此,”洛顿太太说,“雪拉回来时几乎不像个人样,今早已经没事,又回去工作了。”“噢,是的,我知道,”探长说,“她现在还在为某位客户工作,我不想扰乱她,所以想到她家里来和她谈谈也许比较好,她还没回来吧,是不是?”“今天她大概要很晚才回来,”洛顿太太说,“和她见面的那位客户是普迪教授,听雪拉说,这个人没有什么时间观念,常常说:‘这件事不再需要十分钟,所以我想我们还是把它做完吧。’事实上,总是花了将近四十五分钟的时间。他是个好人,而且肯认错。有一两次,他坚持留她下来吃晚饭,因为他发现耽搁的时间比他所想的还长,觉得不好意思。然而,有时候也很恼人的。万一雪拉回来晚了,我能帮你什么忙吗?探长 “哦,也许吧,”探长微笑着说,“那一天,我们只是大概作了一点笔记,也不晓得有没有错误的地方。”他表示查看笔记本的样子说:“让我看看。雪拉. 威伯棗这是她的名字,抑是另有别的教名呢?这种事我们必须弄得很清楚,你知道侦讯时用得着。”“是后天侦讯吧?她接到了通知单。”“是的,教她不用担心,”哈卡斯特说,“她只要叙述如何发现尸体的经过就好了。”“你们还不知道死者的身分吧?”“还没有,我想还早。他的口袋里有一张名片,我们原以为他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然而后来发现,那名片很可能是别人给他的,也许他自己打算投保哩。”“噢,是这样子啊。”洛顿太太看起来并不热心。“好啦;我必须把名字弄清楚,“探长说,“你侄女是叫雪拉·R·威伯,我记不得那R字的全名。是不是罗莎莉?”“罗丝玛莉(rosemary),”洛顿太太说,“她的教名叫罗丝玛莉·雪拉,但雪拉总是认为罗丝玛莉这个名字太虚幻了,所以只用雷拉。”“原来如此。”哈卡斯特的声音并没有泄露高兴的信号: 他心中的一个疑惑已经获得答案。他在簿子上记下新的一笔。“罗丝玛莉”这个名字并未引起洛顿太太的焦虑,因为对她来说,“罗丝玛莉” 雪拉不再使用的一个教名而已。“好啦,名字算是弄清楚了,”探长笑着说,“据我所知,你的侄女是从伦敦来的,在加文狄希社做了大约十个月。你不知道正确的日期罢,我想。”“哦,我现在一时也答不上来,是去年十月的事,我想大概是近月底的时候。”“大概如此,没有关系。她在加文狄希社工作之前,没和你住在一起?”“没有。在那之前,她住在伦敦。”“你有没有她的伦敦地址?”“有的,只是不晓得放在哪里。”洛顿太太四处翻寻着,平日便是这般杂乱惯了。“我的记忆不好,”她说,“好像是阿灵顿园罢,我想棗由福哈姆路岔出去。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合租了一层。对于女孩子而言,伦敦的房子可贵得惊人。”“你记得她在那里工作的公司名字吧?”“噢,记得。霍普古德&泰兰特。一家房地产公司,在福哈姆路上。”“谢谢。啊;一切似乎非常清楚。我知道,威伯小姐是孤儿?”“是的。”洛顿太太说。她不安地动了一下,眼睛望着地板又说;“对不起,我得再去厨房看一趟。”“请使。”他替她开门。她走出去。他心里不禁怀疑,刚才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否搅扰了洛顿太太,他这样想对吗?她的回答仿佛早已准备好了。他一直思考着这问题,直到洛顿太太回来。“实在非常抱歉,”她表示歉意地说,“你知道棗煮东西就是这样子。现在没事啦!你还有别的事要问我吗?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不是阿灵顿园,是嘉林顿园,十七号。”“谢了,”深长说,“刚才我曾访问你,威伯小姐是个孤儿吧。”“是的,她的父母告已过世。”“很早?”“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孩子。”语气里显然有着不悦。“她是你姊姊还是你哥的孩子7”“我姊姊的”“哦,那么威伯小姐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呢?”洛顿太太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然后说;“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说,时隔太久;我已不记得了。”哈卡斯特等着,没有接腔,他知道她会再说下去。她说了。“访问这一切和谋杀案有何关联棗我是说,谁是她的父母,她父亲的职业是什么,她是哪里来的,像这类的问题和案子扯上什么关系呢?”“洛顿太太,也许在你看来,这些是无关紧要的事,然而,这案子的情况不比寻常。”“什么意思棗情况不比寻常?”“这个,我们有理由相信,威伯小姐昨天所以到发生命案的现场,是因为有人向加文狄希社特别指名要她,看来似乎有人故意要陷害她,也许棗”他觯踟蹰一下棗“也许她和人有怨”“我无法想象有任何人会和雪拉结怨,她是个非常甜的女孩子,待人极其友善。”“是的,”哈卡斯特和悦地说;“我应该想到这点。”“我不喜欢别人作相反的暗示。”洛顿太太摆出一副挑衅的样子。“你说得极是,”哈卡斯特继续心平气和地笑道,“可是你一定要明白,很显然,有人恶毒地故意设计陷害你的侄女。安排她进入一栋躺着死人的房子。”“你是说棗有人想让雷拉看起来像是杀人的人?哦,不,我不相信。”“这种事要你相信确实不容易,”探长同意地说,“但我们必得把事情弄个清楚。不知道,譬如说,有没有某个男人爱着你的侄女,但是她也许并不喜欢他?年轻人做事容易走极端,尤其是在心里失去平衡的时候,”“我看不会是这种事。”洛顿太太皱眉蹙额,陷入沉思中。她接着又说;“雪拉曾经有过一两个男朋友,但并没有十分认真,对方也一样没有什么积极的表现。”“也许她在伦敦时有?”探长建议道,“然而我看你对她在伦敦与朋友交往的情形,恐怕也不十分明了吧。”“是的,是的,也许.....嗐,你最好自己问她看看,哈卡斯特探长。只是我从来没听她提起这类的事情来。”“或者是另外一个女孩,”哈卡斯特暗示道,“也许是和她住在一起的女孩了中,有人嫉妒她?”“据我猜想,”洛顿太太没有十分把握地说:“好像有个女孩扬言要向她报复,但绝对不会严重到杀人。”哈卡斯特发觉洛顿太太绝不是个迷糊的人。他很快地说;“我知道这种事听起来不太可能,然而整个案件更是荒谬了。”“一定是疯子干的,”洛顿太太说。“即使是疯子,”哈卡斯特说,“在发疯的背后也有~个清楚的念头,一个令人发疯的念头,这就是我为何向你请教雷拉·威伯的父母亲的缘故,你一定会感到吃惊,因为人的行为动机往往可以从过去追寻到它的根。既然威伯小姐的双亲过世时,威伯小姐还只是个很小的孩子,她的记忆便有限,所以我才向你请教。”“嗐,这个棗啊......”他注意到疑虑又返回她的声音里。“他们是否在一次意外中,或是类似的事件里同时死亡的?”“不,不是意外。”“那么他们是死于自然的原因了?”“我棗一嗯,是的,我的意思是说棗我并不十分清楚。”“我想你知道的一定比你告诉我的还多,洛顿太太。”他 冒险地猜测说,“或者,他们离婚了棗诸如此类的事?”“没有,他们并未离婚。”“呵,洛顿太太,你知道棗你一定知道你姊姊死亡的原因?”“我不明白棗我是说,我是说不上来棗 耙出埋藏已久的事,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将它耙出来。”她的目光里闪烁着绝望的困惑。哈卡斯特冷峻地盯着她,但温和地说:“或者雪拉.威伯 是个棗椝缴樱俊?/P> 他随即看见她的脸孔,惊愕中搀着舒解的颜色。“她不是我的孩子。”她说。“她是你姊姊的私立子?”“是的。但她自己并不知道,我从来没对她提起过,只告诉她说她父母亲很早便去世了,这就是为什么棗啊,你知道......”“噢,我明白了,”探长说,“我向你保证,除非必要,我绝不会向威伯小姐问起这方面的事。”“你的意思是说,你没有需要告诉她?”“除非和案子有关,然而据我看来,似乎不可能。但我需要你所知道的一切事实,洛顿太太,我向你保证,你所说的一切,我将尽力不让第三者知道。”“这种事总是不光彩,”洛顿太太说,“我一直为此觉得痛苦,我姊姊是我们家里聪明的一个,她从前是老师,声誉不错,极受人尊敬,想不到棗”“嗐,”探长委婉地说,“事情常常是这样的,那个人就是这个威伯棗”“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洛顿太太说,“我从未见过他。然而,有天她跑来看我,告诉我一切经过,说她已经怀孕,但那个男的,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娶她,我也不知道。她是个有野心的人,如果事情泄露了,她就得辞职,所以棗我,我便说我愿帮助她。”“洛顿太太,你姊姊现在何处?”“我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她郑重地说。“可是她还活着吧?”“我想大概是。”“你没有和她保持联系?”“是她要求这样的,她认为这样子的完全断绝,对于孩子和她是最好的。事情就是如此。我们的母亲留有一些钱给我们姊妹,她把她的那一份交给我,要我作为孩子的赡养费。她说她仍旧要继续教书,但想换个学校,我想,她后来好像到国外作交换老师去了,也许是澳洲或什么地方。哈卡斯特探长,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全都告诉你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这真的是她所知道的一切?要回答这个问题可不简单。这一切当然是她愿意讲出来的一切,但也可能她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虽然对威伯的母亲所知不多,哈卡斯特却觉得她是一个个性非常强烈的女人;就是属于那种绝不为一次的错误而毁掉自己一生的女人。她冷酷地离开孩子,以为孩子这样才是幸福,而后自己随风飘流,开始另一段生活。他想,她对孩子的感觉是可以想象的。但是对她妹妹呢?他温和地说:“真是奇怪,她竟然连一封信也没写给你,她不想知道孩子成长的事吗?”洛顿太太摇摇头。“如果你认识安,就不会觉得奇怪,”她说,“她一向对自己的决定非常清楚,而且我们两人也并没有十分的亲近。她比我大许多棗十二岁。如我所说的,我们一直没有十分亲近过。”“你认养你的侄女,你先生觉得如何?”“那时候我是个寡妇,”洛顿太太说,“我结婚得早,我先生在大战时战死了。当时我经营着一爿糖果店。”“这些事都发生在何处?不是在克罗盯本地吧。”“不,那时候我们住在林肯郡,有次我到这里度假,很是喜欢;便将糖果店卖了搬来此地住。后来,雪拉长大可以上学了。我便在本地的~家大布商‘罗斯柯&威斯特’公司做事,直到今天。那里的人很好。”“啊,”哈卡斯特站起来说,“非常谢谢你,洛顿太太,谢谢你坦白告诉我这些事情。”“你不跟雪拉谈话了?”“不啦,除非有此必要。如果这样,那一定是发现过去某些事情和十九号的谋杀案有关,然而我想是不大可能的。”他从袋里掏出那张拿给好多人看过了的照片,显示给洛顿太太看。“你不认得这个人吧?”“已经有人拿给我看过了。”洛顿太太说。她接过来仔细地辨认。“不,我十分肯定,我从未见过这个人。我想他不是本地附近的人,否则我会记得见过他。当然棗”她仔细地看着,半晌没有说话,然后突然冒出一句:“他看起来像个好人,一个绅土,是不是?”在探长的经验里,“好人”这个名词已经有些过时,然而却从洛顿太太的嘴里很自然地吐出来。“乡下长大的人,”他心里想着,“仍然是这样的想法。”他自己把那照片再看了一次,想了一下,微微有些惊愕,何以他以前没有这么想过。他是个好人?他一直认定这个人是个坏人。也许是因为无意识,也许是因为受着一个事实的影响;这个人的口袋里有张显然是假的名片。然而他给予洛顿大大的解释,如今却也许是真的。死者身上所发现的那张名片所印着的保险公司,根本是假的,而且这张名片也不是他们放的。哈卡斯特扭着脸沉思,这样一来,事情更加复杂困难了。他再次瞥了一下手表。“我不能再耽搁你煮饭的时间了,”他说,“你侄女尚未回来棗”洛顿太太回头看看壁炉架上的时钟说;“谢谢老天,这房间里只有一个钟,”探长在心里轻轻说道。“是啊,她晚了,”她说着,“还好伊娜没有等她。”哈卡斯特的脸上浮上一层薄薄的困惑,洛顿太太便对他解释说:“她是办公室里的一位女孩,来看雪拉,等了一会儿之后, 她说她和人有约不能再等,明天或改天再来。”探长顿时恍然大悟。在街上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个女孩!他终于明白她为何使他想起鞋子。她就是在加文狄希社里接待他的那个小姐,也就是当他离开时,手里正提着一只断了跟的高跟鞋,愁眉苦脸,不知如何回家的那个小姐。他记起来,她是难以描述的女孩,不算很迷人,说话时候嘴里含着糖果。当他们在街上错身而过时,虽然他并不认得她,她却认得他。她趑趄了一下,似乎有话要和他说。他失神地想着,不知她要跟他说什么。她是想解释她来着雷拉·威怕的原因,还是她以为他要和她说话?他问:“她是你侄女的好朋友吗?”“哦,不算是什么特殊的朋友,”洛顿太太说,“我是说,她们只是同事而且,那女孩不怎么灵光,她和雪拉算不得什么特殊的朋友。事实上,我真想知道今晚她为何这般急切地想和雪拉见面。她说她有些事不明白,想要请问雪拉。”“她没有告诉你是什么事吧?”“没有。她说不是什么急要的事。”“哦,原来如此,”我得走了。” “奇怪,”洛顿太太说,“雪拉没有打电话回来。通常她如 果晚回家都会这么做,因为那教授有时候留她吃晚饭。啊,希望她现在就快回来了。有时候,等车的人排得好长,麻鹬旅馆又在艾斯兰德路的尾段。你有没有什么话椧灰舾?/P> 拉?”“我想没有。”探长说。当他走出门口时,他问道;“顺便请问一下,你侄女的教名是谁取的?你的姊姊,还是你自己?”“雪拉是我们母亲的名字,罗丝玛莉则是我姊姊命取的。怪里怪气的名字,听起来玄玄的。然而我姊姊却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啊,晚安,洛顿太太。”探长一边转出铁栅门,进入街道,心里一边想着;罗丝玛莉......罗丝玛莉,浪漫的回忆?或者-- 另有别的意义?
第十三章
我走上夏龄克罗斯街,转入新牛津街和柯汶特花园之间,纵横错综宛如迷宫的街道。那儿,只要你想得到,各式各样的商店都有:有古董商店、有洋娃娃医院、芭蕾鞋店、外国熟菜店。我忍住了洋娃娃医院一双双或蓝或祸的玻璃眼珠的诱惑,终于来到了我的目的地。那是小巷子里一家昏暗的小书店,离开大英博物馆不远。店铺外摆满各种书籍,有古代小说。旧教科书,以及各种零星杂书,分别标明售价,甚至有些年代湮远的古书,书页和装订还十分完整。我侧身穿过门口,因为入口两侧的书堆得一天比一天高,看起来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所以不得不侧身而入。店铺内,不用说,到处都是书,或躺或靠,或叠或倾,显然地一触便要仆倒的。书架之间的距离非常狭窄,就是走过都不容易。每个书架,每张桌子,都是高堆着书籍。角落里的一张圆凳上,有个老人,戴着尖顶卷边圆帽;脸孔大而平,宛如一条标本鱼,样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放弃了强弱悬殊挣扎的人。他想控制书,但显然地书控制了他。他仿佛书世界中的喀纽特王①,在如浪排来的书潮里往后抽退。他就是店主人,索洛曼先生。他认出是我,冷淡的眼光转为温柔,点点头。“有没有我要的书?”我问。“你得自己上去看,柯林先生。仍然在搞什么海藻一类的东西吗?”“是的”“嗐,你自己知道它们摆在那里。海洋生物学,化石棗 南极洲在三楼。前天进来一包包裹,我打开了,但还没有整理好,就在角落里,你自己看看。”我点点头,侧身走向铺子后面,那里有条晃晃欲坠、又小又脏的楼梯。二楼都是东方文物、艺术书籍、医药,以及法国经典名著。这一楼每个角落用窗帘围起来。一般顾客并不知晓,只有熟人才能进去,那里就是所谓“精本雅椠”贮放之处。我经过那里,继续爬上三楼。三楼是考古学、自然历史,以及其他高雅的书籍,虽然略有分类,却是不够认真。我挤过学生、上校和牧师,绕过书架的一角,跨过地上已被打开的包裹,发现前面的路被一对紧紧搂抱在一起的男女堵住了。他们站在那儿,左右摇动,我说了一声;“对不起!”便用力地扳开他们,撩起遮住一扇门的窗帘,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中转了一下,推门而入。我发觉自己很不协调地处在一间像是玄关的小室里,四面墙上凌乱地挂着一些描绘高地牛群的书,门上装着光亮的
一0一六至三五年间的英国国王,一度曾兼任丹麦和挪威国王。门环。我小心地叩敲门环,一位灰发中年妇人应声出来开门,她戴着一副奇特的老式眼镜,穿着一条黑裙,一件出人意料的红条短褂。“是你,是不是?”她没有任何客套寒暄的话,“他昨天才问起你来。他觉得不高兴。”她对着我摇摇头,宛如一个女家庭教师对着令人失望的小孩摇头一样。她又说,“以后要小心些,把事情做好一点。”“嗐,得了,娜妮。”我说。“不要叫我娜妮,”那中年妇人说,“我跟你说过了,这样子无礼。”“那是你的错,”我说,一你不应该把我当做小孩子一样地讲话。”“我看你是长大了。。你最好快进去,好好干吧。”她摁了一下电铃,拿起桌上的电话,说;“柯林先生,......是的,我就叫他进去。”她放下电话,向我点点头。我穿过尽头的一扇门,走入另~个房间里,里头雪茄烟弥漫,难以看见什么东西,直到被熏痛的眼睛能够睁开之后,才瞧见组长大半的身影,坐在一张古旧、没有人要的老爷椅子上,靠手旁边是一张老式的旋转写字桌。贝克上校放下眼镜,推开放着~本大书的旋转桌,不大高兴地看着我。“终于看见你了?”他说。“是的,长官。”我说。“有没有什么收获?””“没有,长官。”“嗐!没有用的,柯林,跟你说过了,没有用的。半月形, 真是的!”“我仍然在想。”“好啊,你仍然在想,可是我们不能老等着你想。”“我承认这只是一个预感。”“这是无害。”贝克上校说。他是个喜好争辩的人。“我办得最好的几件案子都是由预感而起的。只是,这次你的预感似乎不管用。公共酒吧已经调查完毕了吗?”“是的,长官。我告诉过你,我已开始着手于‘半月形’,我是指半月形胡同的房屋。”“我没认为你指的是卖法国面包的面包店,然而话说回来,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的。有些面包店盲目地崇拜法国式的新月形面包,事实上,做出来的并无真正的法国味道。这种年头,什么都是冰冻的,连这种面包也不例外,这就是为什么今天的任何东西尝起来都不对味的原因。”我等着看这老孩子是否会把这论题继续扯下去,那是他的嗜好之一。可是看见我一脸期待的神色,贝克上校使抑制了自己。“都清过了一遍?”他询问道。“差不多了,还剩下一点点而已。”“你需要多一点的时间,是不是?”“是的,我需要多一点时间,”我说,“但是目前我没有行动的打算,那里发生了一件巧合,可能棗只是可能而且,有~点意义。”“不要天马行空,给我事实,”“调查题目:威尔布朗姆胡同。”“可是你一无所获,或是你有?”“我说不上来。”“把话说清楚,把话说清楚,孩子。”“有人在威尔布朗姆胡同被谋杀了。”“谁?”“身分尚未查明。他的口袋里有张名片,名片上印着姓名和地址,但是假的。”“嗯,颇有意思。怎么,受到阻碍?”“我看不见得,长官,但是。…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啊,你来有什么事?”请求允准在威尔布朗姆胡同继续侦查吗?”“它是在~个叫做克罗町的地方,离开波特伯雷十哩。”“哦,哦,好地方。可是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平常不是很少向上级请求允准?你不是常常硬头硬脑地直闯吗?”“是的,长官,我想是的。”“嗯,那么你有什么事?”“有一两人我需要调查一下。”贝克上校叹了一口气,把旋转桌拉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吹吹气,看着我。“说啊?”“一栋叫做‘戴安娜寄宿舍’的房子,实际是威尔布朗姆胡同二十号,住着~位叫黑姆太太的妇人和大约十八只的猫。”“戴安娜?哼,”贝克上校说,“月神!戴安娜寄宿舍。好啦,这位黑姆太太做了什么事?”“没事,”我说,“她的心只放在她的猫身上。”“实在是很好的掩护,”贝克欣赏地说,“很有可能。就是这样”“不,”我说,“有一个叫做赖姆塞的男人,住在威尔布朗姆胡同六十二号,据说是个建筑工程师,无论如何,他经常出国。”“嗯;听起来不错,”贝克上校说,“听起来很不错。你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没问题。”“他有个太太,”我说,“很好的一个太太,两个吵吵闹闹的孩子棗男的。”“这也没有什么奇怪,”贝克上校说,“这种事我们以前也遇见过,还记得潘德列敦吗?他也有家室,妻子人很好,是我所遇见过的最愚蠢的女人,一点也不知道她丈夫根本不是什么销售东方书籍的可敬人物。说到这件事,我记起来了,潘德列敦还有一个德国太太,几个女儿,同时在瑞士也有太太。我不晓得这些太太是什么棗是他私人没有节制,抑是一种掩饰。当然,他说是掩饰。呵,总之,你想知道赖姆塞先生的事。还有别的吗?”“有件事我不十分肯定。六十三号有一对夫妇,姓马克诺顿,退休教授,苏格兰人,年事已高,平日便以园艺打发时间。说不出理由认为他们夫妇有问题棗但是棗”“没问题,我们会加以调查,然后确定。再说,这些都是什么人?”“这些人的花园和凶宅的花园若非毗邻便是有一部分相接。”“十九号本身如何呢?”“屋主是位瞎眼妇人,以前当过老师,她在一所盲人学院工作,当地警察已对她作过彻底的调查。”“她自己一个人住?”“是的”“你对其他的这些人有何看法?”“我的看法是,”我说,“如果凶手是其他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而且凶杀是发生在我刚才对你提起的这些房子的任何一家,光天化日下要把尸体搬移到十九号里头,虽然有点冒险,却是十分容易。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这儿有样东西要请你看看。喏,就是这个。”贝克接过我递给他的那枚沾上的硬币。“捷克硬币?你哪里发现的?”,“不是我发现的。是在十九号的后花园里找到的。”“有趣。你对新月如此换而不舍地追抠,毕竟有些收获了。”他若有所思地又加了~句,“有家酒店,店名叫‘上升之月’,”就在隔壁一条街。你何不去碰碰运气?”“我已经去过了。”我说。“别人的问题,你总是有答案,是不是?”贝克上校说,“来根雪茄?”我摇摇头说;“谢谢你棗今天没有时间。”“要回克罗町去?”“是的,我要去参加侦讯会。““一定会延期的。不是到那儿追女孩子吧?”“当然不是。”我机警地说。贝克上校突然咯咯笑起来。“你要当心,孩子!不要冲昏了头。你认识她有多久了?”“我哪里来的棗我是说棗啊,这个棗有个女孩,是她发现了尸体。”“当她发现尸体时,她做了什么事?”“尖叫”“很好,”上校说。“她向你奔过来,伏在你的肩头上哭泣,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冷静地说,“请你看看这个。”我把警方的照片拿给他。“这人是谁?”贝克上校询问道。“死者。”“八成是那个让你失魂落魄的女孩杀了他。整个故事听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你并没有听我叙述这个故事。” 我说,“我没有跟你说过。”“不要你来说,我便知道。”贝克上校挥一挥他的雪茄说,“去参加你的侦讯会吧,孩子,小心那个女孩子。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戴安娜,或是雅提蜜丝,或是任何跟新月有关的名字?”“不是,都不是。”“哦,记住,很可能是!”
第十四章
许久没有来到白天堂大厦了,几年前,它是一栋相当出色的现代建筑,然而今天它的左右不知添加了多少更加宏伟、更加现代、高耸入云的大厦了。走进里面,但觉焕然一新,四周重新漆上淡黄和淡绿。我搭电梯而上,摁下二O三号的门铃,来开门的是那礼貌周到的仆人乔治,脸上挂着欢迎的微笑。“柯林先生,好久不见啦。”’“就是啊!你好吗?乔治。”“身体挺不错的,谢谢你的关怀。”我放低声音问;“他如何呢?”乔治也压低嗓子,事实上并无必要,因为从一开始他便很谨慎地说话。“有时候看他没精打采的样子。”我会意地点点头。“请这边走,先生棗”他接过我的帽子。“报名时请说柯林,蓝姆先生。”“好的,先生。”他打开门,音正腔园地说,“柯林·蓝姆先生来看你,主人。”他退后半步,让我进入。我的朋友,赫邱里. 白罗,正坐在火炉前他惯坐的那张方方大大的有扶手的椅子上。我注意到长方形的电火炉正烧得炽红,此时才不过九月初挑,”天气还是温暖的,但是白罗已经感觉秋意的萧瑟,及早采取了预防的措施。在他左右两侧的地板上,整齐地堆着书;左边书桌上的书更多。他右手拿着杯子,杯子还冒着热气。我想,那是草药茶。这是他的嗜好,而且经常怂恿我也唱。然而我却不敢领教那种刺鼻的气味,喝起来更是想吐。“请不用起来。”我说。但白罗已经起身,张开双臂,向我走来。“啊,是你,朋友,是你!我年轻的朋友,柯林。然而你为何自称蓝姆呢?让我想想看,有句格言或谚语说,明明是羊肉,却硬说是羔羊①。那是比喻年纪大的女人打扮如豆蔻年华,可不适用于你。啊,有了。你是披着羊皮的狼,是不是?”“一点也不是,”我说,“只是因为我于这一行,使用真名不妥,说不定还连累了我父亲。所以,使用‘蓝姆’,简单,易记,也挺适合的棗自己恭维自己,请勿见怪。” “最后一点,我倒不敢十分确定,”白罗说,“你父亲近况如何呢?”“老人家无恙,”我说,“一天到晚只忙着他的蜀葵棗或是叫做菊花?四季膻递,只是一眨眼的事,我也没清楚那是什么季节。”“那么,他是沉迷在园艺里了?”
Lamb一字,大写是姓氏,小写则指羔羊之意。
“似乎大家老来都是这样。”我说。
“不包括我在内,”赫邱里,白罗说,“以前是生龙活虎
棗他已经不在了。如果你要最好的花卉,何不到花店去?我
想,那个好督察开始要写回忆录了吧?”
“他已经开始了,”我说,“但他发觉有许多事必须删略,
最后他得到一个结论,保留下来反而常常是最乏味,最不值
得写的。”。
“是的,人一定要有一个决定。真是不幸。”白罗说,“你
父亲能言善道,我一向非常软佩他。你知道,他的方法非常
有趣,而且做人非常正直。他的陷阱常常是非常明显,一看
便知,从来没人像他这样大方地设陷讲,因此他所要逮捕的
人常常说。‘这样的陷阱太明显了,不可能是真的。’于是他
们便坠入了!”
我大笑。“嗐,“我说,“这年头最不作兴儿子钦佩父亲的。
他们大半坐下来,以笔宣泄怨恨,回忆一切卑劣的勾当,而
后满足地记载下来。然而,对我个人来说,我十分尊敬我的
父亲。我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好,但并不是说我一定要和他
干同样的职业。”
“可是也非常相近了,”白罗说,“当然就某方面来说,你
是躲在幕后工作,而他就不必了。”他轻轻地咬了几声。“我
想我要向你说声恭喜,道贺你最近了不起的成就。赖金事件,
不是吗?”
“到目前为止进行得还算顺利,”我说,“然而我的目标当
然不仅止于此。再说,我今天来此并非为了跟你谈这个。”
“当然,当然。”白罗挥手叫我坐下,递上一杯草药茶,我
连连拒绝。
这时乔治进来得正是时候,他端进威士忌和酒杯,放在
我的肘边。
“那么你自己最近如何呢?”我问白罗。
我向他身边各式各样的书籍投了一眼说;“看起来你好像
在做什么研究?”
白罗叹了一口气说。“可以这么说。是啊,也许就某方面
而言,确是如此。最近,我常渴望有个问题,什么样的问
题都没关系,就像福尔摩斯一样,奶油需要芜菜菜调味,只
要是个‘问题’就可以。我需要锻炼的不是肌肉,而是脑细
胞”
“这个我了解,问题只在合适不合适。”
“如你所说的,”他叹了一口气说,“可是,亲爱的,问题
并非那么容易获得。曾如说,上星期二有人便给了我一个问
题。三片桔子的橘子皮不知如何跑到了我的雨伞架子里。它
们是如何跑来的呢?它们怎么会跑到那里去?我是不吃橘子
的, 乔治则从来不会把枯干的橘子皮拿到雨伞架里,来访的
客人也不可能随身带着三片橘子皮。嗐,真是个问题。”
“你解出来没有?”
“解出来了。”白罗说。
他的声音里哀愁多于骄傲。
“结果并非十分有趣。问题是原来的清洁妇找人替代,新
来的违反规定,带着她的孩子一齐来。虽然听起来没啥趣味,
但需要锲而不舍的追求精神,揭开各种谎言和掩饰。这个问
题还算个人满意,但不是什么大问题。”
“真是令人失望。”我说。
“总说一句,”白罗说:“我这个人为人谦逊,但说真的,
实在大可不必杀鸡用牛刀。”,
我严肃地摇摇头。白罗继续说;“最近我读了不少各式各
样。实际生活中的未解之谜,我应用自己的解决方法去解这
些问题。”
“你是说像布拉夫案、巴特雷特案,诸如此类的案子?”
“正是。但就某方面来说,太简单了。我一下子便知道是
谁谋杀了查理. 布拉夫。那些隐藏在谋杀之后的真正动机,也
许令人困惑,于我却不然,当我读着这些案子,我的心里立
即有了答案。嗐,这些人恐怕现在都已经去世了。”
一如往常一样,我在心底想着,谦逊确实不是赫邱里.
白罗的优点。
“知道我下一步做什么吗?”白罗继续说。,,。
我猜想最近很少有人跟他说话,因此他对自己的声音很
是陶醉。
“我将实际生活转变为虚构的小说。你看我的左右堆放着
各式各样的犯罪小说,我是倒着做回去的。瞧棗”他抬起
原来放在扶手上的那本书棗“喏,亲爱的柯林,这是李江
华斯案。”他把书递给我。
“这桩案子发生在好久以前。”我说,“我记得我父亲说过
他小时候曾经读过,我相信我自己也读过,现在读来一定觉
得非常古老了。”
“实在棒极了,”白罗说,“你可以慢慢品尝那~时代的气
氛,享受它精心编织的故事。艾丽勒的美,被它描写得沉鱼
落雁,玛莉的美宛如月之光!”
“我一定要再读一次,”我说,“关于美丽的女孩那一部分,
我已忘掉了。
“女仆人汉娜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至于凶手,简直是最
佳的心理研究。”
我知道这下子我可要听他演讲了。于是我便静下心来聆
听。
“现在谈谈《鲁宾冒险记》,”白罗继续说,“多么迷人,多
么不真实,然而却是多么的有活力,有生气,充满了生命,故
事可以说是荒谬的,但灿烂无比。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幽默。”‘
他搁下《鲁宾冒险记》,抬起另一本书说;“喏,这是
《黄室的秘密》。这个棗啊,真是一本经典之作,从头至尾,
令人喝采不止,推理之缜密,几乎天衣无缝!我记得有些人
批评这本书写得偏颇。。亲爱的柯林,一点也不。不,不,就
算是,也不是十分。这种不同,细如发丝。不,全书所阐扬
的是真理,只是以狡诈美丽的文字细心地包扎起来。就在那
一刹那,当你走到三条走廊的交叉点时,一切必将清晰无疑。”
他恭敬地把书放下,接着说;“实在是一部巨著,我想我几乎
忘光了”
白罗一下又挑回二十多年后晚近的作家。
“我也读了几本奥利弗夫人早期的作品,”他说,“我想,
她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跟你说,我并不十分赞许她的作
品。故事的描述令人难以置信,‘巧合’用得太滥了。还有,
她那时候太年轻了,笨得意把她笔下的侦探赋以芬兰人的身
分,显然地她对芬兰或芬兰人,除了西伯密斯的作品之外,一
无所知。然而,她倒是个进取的人,后来学了不少从前不知
道的事。譬如,警察侦查案件的程序,对于轻武器的描述,也
比以前可靠一些。“
他放下奥利弗夫人的作品,捡起另一本书。
“这位是魁恩先生。啊,他是不在场证明大师。”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是一个非常沉闷的作家。”我
说。
“不错,”白罗说,“他的书里没有令人颤抖的场面,只有
一具尸体,有时不只一具。但是整个关键永远是不在场证明,
火车时刻表、公车路线,横越全国的计划图。坦白说,我喜
欢这种错综复杂,这样精心设计的不在场证明。我喜欢戳破
魁恩先生的设计。”
“我看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吧。”我说。
白罗是诚实的人。
“不是每次,”他承认道,“是的,不是每次。当然,经过
一段时间之后,你就会发现他的书每一本都非常的相似。每
个不在场证明虽然不完全一样,但十分的类似。亲爱的柯林,
我想象魁恩坐在他的房间里,一如他照片上的一样,抽着烟
斗,四边散放着各种火车时刻表、航空公司的小册子,以及
各式各样的时间表,甚至是定期班轮的调动表。魁恩自有他
的一套。”他放下魁恩先生的书,拿起另一本书。
“这位盖瑞·各瑞森先生是恐怖小说的能手,产量惊人,
至少已经有六十四部。他的类型和魁恩先生几乎正好相对。魁
恩的作品剧情平淡,盖瑞. 格瑞森的作品则高潮迭起,不但
令人难以置信,而且昏头转向。噱头一大箩筐,十足的闹剧
一场。流血棗尸体~线索棗刺激,堆得如山一般高。从
头至尾是惊人的恐怖,一点也不像现实。如你所常说的,好
比唱起来不像茶的茶。事实上,它根本不是一杯茶,毋宁说
是美国的鸡尾酒,你不知它的成分是什么?”
白罗停了一下,叹口气,然后继续他的演讲;“现在让我
们来谈谈美国的。”他从左手堆里拉出一本,“艾克丝的,她
的作品也是讲究方法,场面热闹。是的,什么都有。五光十
色,生动活泼。她这个人脑筋灵活,只是像许多美国作家一
样;对于杯中物似乎有癖好。你知道,我是个品酒行家。故
事里若能加一点当地而且年份够的红葡萄酒或是勃艮地葡萄
酒,那实在是令人喜悦的事,然而若像美国恐怖小说中的侦
探,每一页都要喝定量的裸麦酒和波本威士忌,就令人觉得
没趣。不论他饮一品脱或半品脱的酒,我都觉得对故事没有
影响。然而美国书里的这种饮酒动机,却是到处可见,随手
可拾”
“你认为暴力派的又如何?”
白罗挥一挥手,仿佛在挥赶一只闯入的苍蝇或蚊子一样。
“为暴力而暴力?从什么时候起才对它关心呢?我年轻时
干警察,生活中便充满了暴力。哼,你也许读过一本医学教
科书。总之,整体而论,我认为美国的警匪小说水准甚高;比
英国的更有独创性,更有想象力,而且不若法国作家那样刻
意装饰,讲究气氛。喏,譬如露易莎,欧玛列。”
他以此分了一个段落。
“她的作品实在是一流学者的典型,然而读来叫人十分兴
奋,刺激。瞧,纽约那些用褐石建筑的高尚住宅区。然而,什
么是褐石呢棗我从来不知道。还有,那些禁止别人擅自入
内的公寓。宛如一条图上没有标明的河流,潜入地底深处,悄
悄地奔流。事实上也是如此。这个露易莎. 欧玛列实在了不
起,真的不了起。”
他叹了一声,往后倾靠,摇摇头,把剩下的草药茶饮光。
“再来的是棗永远少不了的苦味。”
他再度俯身捡书。
“福尔摩斯探案,”自言自语中,带着无尽的爱意和恭敬
“一代大师!”
“福尔摩斯?”我问道。
“啊,不,不,不是福尔摩斯,我致敬的是作者柯南道尔
爵士。在现实生活中,福尔摩斯的故事不免逞强,充满谬论
做作而不自然。但是它的写作艺术棗啊,那是完全不同的
那种令人喜悦的文字;尤其是那位令人永远难忘的华森医生
啊,那才是一种真正的胜利。”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前南地低语,显然他心底一定
正澎湃着一大串的念头。
“那个可爱的海斯亭,你常听我谈起的我的朋友海斯亭;
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真是荒唐,意跑到南美洲把自己埋藏
起来,那儿经常闹革命,闹个没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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