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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恶催眠师

_7 周浩晖(当代)
凌明鼎一拍手说:“这就够了。你把他们传唤过来,扣上十二个小时,同时派三个手下对他们分别展开询问。”
罗飞摇头表示不解:“这能问出什么名堂?”
“我并不指望你们能问出结果。你们其实只是做个准备工作。十二个小时的询问之后,他们会变得非常疲倦,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罗飞明白了:“你想对他们进行催眠?”
“是的。因为这三个人本身都是高明的催眠师,正面交锋的话,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需要你帮我把他们拖到疲倦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的对象是非常容易被催眠的。我以逸待劳,胜算就大了很多。”
罗飞理解对方的意思,他又问道:“你催眠他们有什么用呢?”
“我可以探索他们的记忆,这样就能找出那个隐藏在别人身后的阴谋家。”
罗飞的态度仍然不置可否,他说道:“我得提醒你,用这种方法来找嫌疑人是有问题的。因为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催眠结果并不能作为有效的证据。所以你即使找出了那个家伙,我们也不能逮捕他。而且他提高了警惕,反而会对后续的侦查造成障碍。”
“这个你放心。我会使一些技巧,抹去他们在催眠过程中的记忆。当那家伙醒过来的时候,他并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然后你侦查的时候可以有的放矢,自然事半功倍。”
“哦?”罗飞被说动了,他把双手交叉起来搓动了片刻,又问,“你确定能抹去他的记忆?醒来后不会记得?”
“只要设置一个记忆障碍就行了。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术——当然,前提是你首先能将他催眠。”凌明鼎把身体倾向罗飞,期待着对方的呼应。
终于,罗飞把双手一拍,说道:“好吧。那我就帮你做好催眠的准备工作!”
【03】
为了更好地配合凌明鼎的计划,罗飞特意等到傍晚时分才传唤了杨冰、周怀谷和秦天这三位催眠师。随后便有警员分别对这三人展开询问,他们并不期待能问出些什么,他们的目的只是要消耗这三人的精力。
当晚凌明鼎早早就睡在刑警队的值班室,到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他起身去和罗飞碰面。
办公室里除了罗飞本人之外,还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罗飞向凌明鼎介绍说:“这位就是陈女士,是我们刑警队外聘的化妆师。”
陈女士的主业是影视化妆,龙州刑警队外出开展侦查任务时常常会请她过来,利用她的化妆术隐藏警员的身份。
凌明鼎上前和陈女士握了手,寒暄道:“辛苦你了,这么晚还要加班。”
陈女士爽朗一笑:“我们跟剧组的,早就习惯了。”她说完便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工具箱,“我们开始吧?”
凌明鼎坐在陈女士面前的椅子上。陈女士展开妙手,在凌明鼎的面颊上一番操作。不消片刻,却见凌明鼎的眼角搭拉下来了,鼻子变成了鹰钩状,两侧颧骨也在牙套的支撑下高高隆起,整体容貌已然大变。
“效果很好。”罗飞在一旁夸赞道。
陈女士微笑着说:“只是委屈了凌先生。本来那么帅的,被我折腾成了丑八怪。”
凌明鼎对着化妆镜照了照,也觉得很满意。这时罗飞又拿来一套警服给他换上。这警服一穿,警帽一带,完全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一切准备就绪,罗飞和凌明鼎出发向审讯室而去。
在审讯室外透过单面玻璃可以看到室内的情况。被传唤的三人中凌明鼎最关注的要数杨冰,因为在会场上正是此人率先发难,嫌疑也就最大。
杨冰已年近五旬,熬到下半夜精神明显不济。此刻他正眯缝着眼睛,思绪昏沉,而这恰是对他展开催眠的绝佳时机。
凌明鼎推门走进审讯室,按计划向里面的警员说了句:“你歇会吧,罗队让我来换你。”他的喉下夹了个变声器,说话时的音调与正常状态完全不同。
警员早知既定计划,便撑了个懒腰离去了。凌明鼎坐在杨冰面前,耷拉着眼角看着对方。杨冰显得非常不满,他愤然抗议道:“你们到底想问什么?大半夜的还不让人睡觉!”
凌明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知道对方没有认出自己,虽然对方也是高明的催眠师,但他疲倦且毫无防备,自己获胜的把握应该很大了。
屋外的罗飞也对凌明鼎充满了信心,他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消息。
大约一个小时后,凌明鼎走出了审讯室。罗飞立刻迎上前问道:“怎么样?”
“催眠很成功,不过……”凌明鼎欲言又止,只皱着眉头说,“我再看看那两个人的情况吧。”
如法炮制,凌明鼎假扮成警员,对周怀谷和秦天也分别实施了催眠术。因为之前有了催眠杨冰的经验,探索这两人回忆的时候进展便更加顺利。总共只用了一个多小时,能做的已全部完成。
“我知道那家伙为什么要调开监控的警察,我也知道他们三人后来做了些什么。”凌明鼎一走出审讯室便向罗飞说道。不过他的语气低沉,情绪看起来并不兴奋。
“他们做了什么?”罗飞对这个问题非常关心,因为对手摆脱监控一定是有目的的,甚至会引发新的案件。
凌明鼎开始讲述:“前天上午,杨冰三人都接到了电话,约他们到宝带河边的露天咖啡馆。在那里他们每个人都收到了快递。快递里有一封信函,写信人又约他们到明月湖见面,而且是三个人错开时间分别相见。杨冰是上午十点半,周怀谷是中午十二点,秦天是下午两点。约见的理由是邀请这三人进行催眠治疗,每封信函里还夹了两千元的现金,算是治疗的定金。信里面还特别说明,如果治疗效果良好,另有重酬。”
“报酬很丰厚……”罗飞沉吟着问道,“所以他们都去了?”
“是的。在明月湖边有一片草地,那三人按照约定的时间先后赴约。草地中间放着两张躺椅,一张空着,另一张躺着个男人。那男人用遮阳帽盖住脸,等催眠师走近后,他便邀请对方躺在空着的那张椅子上。然后催眠师便和此人进行交谈,试图为他治疗。在治疗的过程中,三个人都曾要求对方摘掉帽子,可那男人只是做了一个摘帽子的动作,随即便要求催眠师离开。”
“他们离开了吗?”
“客人要求中止治疗,催眠师是没有理由拒绝的。更何况他们已经拿到了不菲的定金。所以他们就走了。”凌明鼎摊着手说道,“这就是我刚刚从他们的记忆中探索出来的事发经过。”
听完对方的讲述,罗飞愈发疑窦重重。这件事也太不正常了,那个男人是谁?他要做什么治疗?为什么不肯露脸?警方的监控是被谁调开的?这些疑问全都没有解答。罗飞忍不住对凌明鼎提出质疑:“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的确是漏掉了,而且是漏掉了最关键的过程。”凌明鼎轻叹一声,又道,“但不是我漏掉,而是杨冰他们漏掉了。”
“可你不是对他们进行了催眠吗?他们对你应该隐藏不了什么吧?”
凌明鼎苦笑着说:“他们不是故意隐藏的,他们的记忆被抹去了。”
“记忆被抹去了?”罗飞先是觉得不可思议,随即又若有所悟,追问道,“难道他们被那个男人催眠了?”
凌明鼎点点头说:“那男人假装要摘掉帽子,他做了一个把帽子挥向对方眼睛的动作,就是这个动作触发了催眠。随后杨冰他们就进入了被催眠的状态,在催眠结束前,那男人设置了一个记忆障碍,然后才把杨冰他们唤醒。所以他们对催眠的过程一无所知。在他们的记忆中,那男人只是摘了一下帽子,随后就要求他们离开。”
挥帽子这事罗飞理解:凌明鼎上次催眠小刘的时候,就是用一块手帕突然甩向对方的眼睛,利用对方闭眼的本能动作来完成催眠的触发。这个男人所用应该也是类似的手法。但对于“记忆障碍”这四个字,罗飞还是颇感困惑,他接着便问:“你说记忆被抹去,这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是刚刚发生的事情,怎么会想不起来?”
凌明鼎“嘿”地一笑,反问:“要不要做个试验?”
罗飞立刻点头赞同。凌明鼎便转身看看旁边的小刘,说道:“那就以你为对象吧,你准备好了,我现在要给你设置一个记忆障碍。”
小刘舔了舔嘴唇,神色有些紧张。他之前在凌明鼎手里吃过亏,这次不知又会遭遇怎样的体验。不过这建议罗飞已然认同,他也不能反对,只好集中精神,全力以待。
凌明鼎认真地看着小刘,两人对视有两三秒钟之后,他微微一笑,问道:“很奇怪的感觉,对不对?”
小刘一怔:“什么?”
凌明鼎这时又皱起眉头,然后他用一种确信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竟然会不记得我的名字!”
小刘茫然眨了眨眼睛,思绪像是蒙住了似的。在随后十多秒钟的时间内,他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你的名字?”他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凌明鼎郑重其事地告诫对方:“你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到了就告诉我。”说完这话他重新面向罗飞,把手一摊,那意思是:你看怎么样?
“怎么会呢?”罗飞低声嘀咕了一句,同时诧异地看着小刘。似乎凌明鼎并未对小伙子施展什么了不起的法术,可后者怎会忘记了那个极为熟悉,又极为简单的答案?
凌明鼎反问道:“难道你没有过类似的经验吗?明明很熟悉的东西,在某个时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对方这么一说,罗飞立刻便点了点头:“确实有过!”非常熟悉的东西,简直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还有个词叫“提笔忘字”,说的也是类似的情况:明明很简单的字,一拿起笔来,却忽然间不会写了。这种状况不但存在,甚至是常常发生,而且一旦发生便令人苦恼不已。今天既然感同身受,罗飞更要问个透彻:“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记忆储存在大脑里,一片一片的,就像是你把某件东西收进口袋一样。”凌明鼎一边说,一边随手拿起张打印纸折了几下,然后放进了罗飞的上衣口袋,“这张纸放进你的口袋里了,它就永远不会消失。记忆也是如此。所以我首先要说的是:‘抹去记忆’这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除非你的大脑发生过化学性的质变,或者遭受过物理损伤——就像这样。”伴随着最后四个字,凌明鼎把那张折好的纸从罗飞的衣袋里掏了出来,然后又说道:“这才是真正的失忆。”
罗飞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冲着小刘一努嘴:“那他显然不是。”
凌明鼎点点头,他把那张纸重新塞进罗飞的口袋:“通常我们所认为的失忆,都是假性的。比如说这张纸吧,我把它放进你的口袋。我们谁也不去动它。十年后我找你要这张纸,你还能找到吗?”
罗飞耸耸肩:“如果是一次特殊的试验,那我应该还能找到。但如果只是一张普通的纸,十年之后我肯定忘记它在哪里了。”
凌明鼎道:“罗警官说话真是严谨,事实上你已经点出了假性失忆的本质。那张纸不会消失,但你有可能忘记它放在哪里。我们的记忆也是如此:已经存在的记忆不会消失,但我们会找不到通向目标的途径。”
“哦。”罗飞有点明白了,他用手指轻点这自己的脑壳,“也就是说记忆永远存在于大脑中,但我们的思维需要通过一条路径抵达相应的目标。如果这条路消失了,我们就无法找到相应的记忆。”
“没错。”凌明鼎进一步解释说,“所以催眠里所谓的‘记忆障碍’,就是清除对象思维体系中通往某个记忆的路径。”
这个原理罗飞已经懂了,但他还是困惑重重:“刚才那短短的两句话,你就能清除小刘的记忆路径了?”
“当然不会。清除记忆路径是非常复杂的催眠技巧,仓促间难以展示。我刚才做的事情相对要简单许多,不过在短时间内的效果是一样的。”凌明鼎一边说一边伸手攥住了罗飞的衣袋口,然后又微笑道,“你试试,现在还能找到那张纸吗?”
罗飞恍然道:“你并没有清除他的记忆路径,你只是把那条路暂时给堵住了!”
凌明鼎拍手赞道:“罗警官一点就通啊。事实上人的思维路径很容易受到情绪的影响,进而发生堵塞和混乱。紧张是最常见的堵塞情绪,所以短暂失忆的现象在考场上最容易发生。”
考场上的失忆俗称“上场昏”,这事恐怕人人都体会过。所谓的“提笔忘字”等,究其本质也是同一个道理。想得更进一步:凌明鼎之所以拿小刘来做试验,恐怕就是要利用小刘面对催眠时的紧张心理。小刘的情绪被凌明鼎带动之后,整个记忆思维就再也无法正常运转。
凌明鼎见罗飞对这事很感兴趣,便又继续说道:“罗警官,以后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对出租车司机试试这个手段。”
罗飞挑起眉头问道:“怎么个试法?”
“你可以突然对司机说:‘真是奇怪,你怎么会不记得前面那条路的名字?’如果你的表情语气得当,能够调动起司机的情绪,那他就真的想不起那条路名了。”
罗飞饶有兴趣地抓着下巴:“好啊,下次试试。”随后他又看看小刘,对凌明鼎道:“你赶快让他恢复正常吧。”
小刘紧皱着眉头,正被混乱的思绪折磨得痛苦不堪。凌明鼎上前在对方肩头轻轻一拍,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小刘顿时目光一亮,脱口而出:“凌明鼎!你叫凌明鼎!”
这变化也太快了吧?罗飞颇为惊异。凌明鼎则转头主动解释道:“我告诉他考试结束了——就这么简单。”
考试结束,就意味着情绪的释放。多少考生一出考场就恍然顿悟,正是此理。至此罗飞对“记忆障碍”的催眠原理已经了然于胸,他便把话题重新回归到案件本身。
“杨冰三人都是催眠高手,你要对付他们也得用上‘盘外招’。”罗飞问凌明鼎,“那男人却能轻松得手,难道他的催眠本领还在你们之上?”
凌明鼎斟酌道:“那也未必。我想更重要的,还是那男人做了精心的设计。他让杨冰等人躺在椅子上,这本身就是一个很放松的有利催眠的状态。然后他又假意接受治疗,和杨冰他们展开交谈。这个过程的言语、节奏全在他控制中。杨冰三人竭力想探索他的精神世界,自己必然也门户大开,谁知道那人却别有居心。这就好像两军对垒,一方毫无戒备地全力出击,另一方却埋伏下重重陷阱。这一明一暗,结果可想而知。”最后他又总结说,“无论如何,那家伙都是个真正的高手,我想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确实是个高手,他躲藏在黑暗的角落里,神秘而又犀利。现在他终于露出了一点端倪,却又模糊难辨真容。该往哪里去寻找他呢?明月湖边的草地上肯定没有摄像头,只能从别的线索去分析他的行踪。
罗飞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把监控杨冰三人的警察调开,应该也是这家伙的所为了?他的目的就是要对杨冰等人进行催眠?”
凌明鼎“嗯”了一声,说:“他想破坏催眠师大会,又不愿露出真身。所以就通过催眠遥控杨冰等人,让他们成为自己手里的火药桶。在催眠过程中,他把我妻子自杀的事情也说了,所以杨冰三人才会坚决地反对我的心桥理论。”
“这确实是一步好棋。”罗飞评价着说道,“以杨冰等人在催眠界的地位,他们同时站出来反对你,你可真是难以招架。这效果比他自己出马要好得多。同时也证明这人处事谨慎,不留痕迹。”
“我能做的就是这些。接下来得看你的了。”凌明鼎看着罗飞说道。他本以为对杨冰三人催眠之后就能找出仇人的线索,没想到对方早已金蝉脱壳。要想继续追踪,只能期待罗飞的侦查能力。
罗飞斟酌片刻,问凌明鼎:“你愿不愿意陪我到省城走一趟?”
“去省城?你要查去年的那桩案子?”凌明鼎显得有些犹豫。在他看来那起案子和自身的利益关系并不大,他不明白罗飞为何要舍近求远,在诸多线索中单单揪住了这一条。
罗飞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便解释说:“五年前你妻子的自杀和最近这一连串的事件,这些都是他精心策划的,专门针对你展开的行动。这人的心思极为缜密,反侦查的能力也很强。我们如果紧盯着这两件事情,效果未必理想。但去年在省城的那桩案子有所不同,那案子原本和你无关,你们在这件事情上遭遇纯属偶然。包括后来吴睿的死,恐怕也不是他最初的计划。所以我觉得他在此事上的行动并不完美,很可能会留下漏洞。”
凌明鼎点点头,觉得对方说得的确有道理。
罗飞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如果我们去查的话,这起案子的突破口也非常明显。他一开始从精神上控制那个女人,后来才和吴睿发生交锋。所以他做这起案子,动机就在这女人身上。只要对这女人的社会关系详细排查,我相信能够找到线索。”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凌明鼎的犹豫,他看着罗飞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宜早不宜迟。”罗飞果断说道,“天一亮就动身!”
第五章 刑警罗飞陷入“催眠圈套”
【01】
从龙州到省城有四个小时的车程。陈嘉鑫开车,罗飞和凌明鼎则抓紧时间在车上小睡休憩。一早出发,中午时分到达了省城。旅途劳顿,腹中也饥饿。三人找了家宾馆先安顿下来,然后又一块儿外出就餐。
随便找了家街边的小店,无所谓什么档次,干净就行。坐着等餐的间隙,罗飞顺手拿起桌上的报纸,略略扫过几眼后便送到凌明鼎面前,说:“你又上报纸了。”
凌明鼎对此早有预料,他苦笑着接过报纸,果见在显著位置上有着加黑字体的标题:“龙州催眠师大会再起风波心理治疗术遭遇致命质疑”。
凌明鼎端着报纸细看,眉头越皱越紧。那篇报道中不仅描述了大会现场溃乱的情形,更把五年前他妻子自杀的经过也抖了出来。不用说,肯定是杨冰等人接受了记者的采访。那三人原本就有反对大会的私心,又经历过神秘男子的催眠洗脑,现在已坚定地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成为反凌阵营明面上的领袖人物。
强忍着愤懑把通篇报道看完,凌明鼎重重叹了口气,把报纸扔回桌面。陈嘉鑫也探头过来看了看,感慨道:“这些记者也真够无聊的,你看这张照片配的。”
新闻配的照片正是夏梦瑶阻拦记者时的场面。当时夏梦瑶张开双臂挡在凌明鼎身前,凌明鼎只露出半个脑袋,活脱脱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照片旁还有一小段文字说明:“大会现场凌明鼎遭到多方诘难,这位挺身而出的美女粉丝几乎是唯一支持他的人。”
“这事和小夏有什么关系?”凌明鼎愤然拍着桌子,“他们无端把别人的照片登在报纸上,实在是太过分了!”
“记者都是这样,怎么能吸引眼球就怎么来。小夏长得这么漂亮,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素材。”在罗飞说话的当儿,服务员把三人点的快餐送到了桌上。罗飞便把报纸收起,顺势收起话题,招呼大家道,“来,吃饭吧!”
用餐完毕,三人直奔省城刑警队而去。因为这案子不属罗飞管辖,而且省城警方已经结案,所以罗飞并不方便公开查案。他只能辗转找到省城警方的一个熟人,委托对方把相关的卷宗复印一份出来。好在案子本身在当地没有引起重视,涉案卷宗也不属于秘密文件。那熟人做了个顺水人情,他把复印好的材料交给罗飞,更热情邀请罗飞晚上一块儿吃饭。罗飞婉言谢绝了,一是不想浪费时间,再者也不愿整出不必要的动静,平添麻烦。
三人拿着卷宗回到宾馆细细研读。通过省城警方的视角,去年那起案件的来龙去脉渐渐显现。
故事的主角是个叫做许丽的女人,去年案发时的年纪是四十三岁。她的丈夫名叫顾大鹏,比许丽大三岁。夫妻俩育有一子顾盼盼,案发时十七岁。
许丽夫妇早年双双从工厂下岗,后以开小食档为生,经过多年的辛苦经营后,生意渐有起色。从小食档到小吃店,从小吃店到小饭店,最后直做到在省城小有名气的酒楼。然而日子好过之后,两人的感情却出现了裂痕。
首先是顾大鹏有了外遇,在秘密交往两年多之后终被许丽发现,一场家庭战争就此爆发。开始是无休止的吵闹,最后闹到了离婚的地步。整个过程对双方的身心都是一次严重的折磨,尤其是许丽,从一个热情开朗的女人变得极为敏感和神经质。在离婚分家产的过程中,两人的矛盾进一步恶化。许丽变得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似乎整个世界都是她的敌人。在这种状况下,许丽的父母请来催眠师吴睿,试图对女儿展开心理治疗。但治疗并未起到预期的效果,许丽甚至把吴睿也当成敌人。而且她的观点变得越来越偏激,认为很多人都想害她的性命。许丽的父母觉得事态严重,一度计划将女儿送到精神病院。但吴睿并不死心,他说服许丽的父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于是在去年九月二十三日的下午,吴睿再次来到许丽家中,试图对许丽进行催眠。当时两人在书房独处,仅仅二十分钟后,屋外的家人就听见许丽大喊:“你为什么要害我!”随后又听吴睿惨呼:“救命!”家人连忙撬开房门冲进屋内,只见吴睿身中数刀,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而许丽则手握着一柄利刃,以仇恨的表情瞪视着刚刚进屋的家人。许丽的父亲一边劝慰一边上前,想要夺下对方手里的刀。许丽却大叫:“你们全都想害我!”连叫数声之后,她冲向阳台,从窗口跳了出去。许丽家有九层楼高,这一跳导致她当场毙命。
接到报警后,警方在十分钟之内便赶到了案发现场。根据许丽家人的证言,警方判定这是一场精神病人杀死医生后又自杀的意外事件。
法医后来也作出了相同的论断。首先从现场痕迹来看,吴睿确实是被许丽刺死,这一点毫无疑问。而许丽在案发前的种种表现证明了她是一名“被迫害妄想症”的患者。这种病症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种,多在挫折或精神压力过重的情况下发病。病人坚信自己受到迫害、跟踪,甚至是与生命相关的阴谋对待。病人因此变得极度谨慎、处处防备,一个小小的误会就可能被其放大,变成受害妄想的核心。这种情绪如果得不到缓解,病人就会用最极端的手段对妄想世界中的敌对者展开反击。许丽最终的结局正是如此。
以上就是警方卷宗里记载的案件经过。但罗飞已经知道,这些记载绝非事件的全貌,有一个神秘人物一直躲藏在阴影中,逃过了省城警方的视线。要想把这个人找出来,罗飞必须对相关人员展开新一轮的走访。
卷宗里留下了涉案人员的联系方式,不过怎么和他们联系还需斟酌。因为罗飞此行在程序上并不合法,如果对方有抗拒心理不愿多谈,那就无法强求。
得知罗飞的顾虑之后,凌明鼎笑道:“你不用担心。你想约谁,我来打电话,他们肯定会同意见面。见面之后你先聊,如果对方不配合,那就换我上。”
罗飞这便放了心。他知道凌明鼎的能耐,在这个催眠大师面前,普通人很难藏得住什么秘密。
罗飞首先要约见的人就是许丽的丈夫顾大鹏。因为在所有的相关人员中,只有顾大鹏和许丽有着直接的利益冲突。如果说许丽之死是遭人设计,那么顾大鹏就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
凌明鼎顺利约到了顾大鹏,双方约定明早九点见面,地点就在顾大鹏夫妇经营的银都酒楼。
银都酒楼位于省城东南的美食大广场,这里是餐饮业聚集的黄金地段。顾氏夫妇能在此处立足,可见他们的经营已颇具规模。然而贫贱夫妻可以共患难,富贵之后却不能同甘甜,人生的悲欢离合往往在欲望的刺激下不断轮转。
顾大鹏今年四十七岁,头发秃了,肚子也鼓鼓地凸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双方坐下之后,这人第一句话就问罗飞:“你们是警察?”
“是的。”为了打消对方的顾虑,罗飞又补充道,“我们在调查另外一起案子,有些情况牵涉到你的妻子,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哦。”顾大鹏撇了撇嘴,显得有些失望似的,“我还以为要重新调查去年那件事呢。”
就凭对方这句话,罗飞已嗅出不一般的味道,他立刻反问:“去年那案子还有什么可查的吗?”
“对你们来说或许没了,但对我来说还有。”顾大鹏不满地嘟囔着,“你们应该把事情彻底查清楚,还我一个清白。”
“你觉得哪里没查清楚?”
“关于离婚分家产的事情啊。现在他们觉得我顾大鹏为了这点家产,活生生把自己老婆给逼死了。我多冤得慌,我再没良心,能干出这种事情?何况我儿子还跟他妈在一起呢,我就是不念在夫妻一场的,还能不管自己的儿子?”顾大鹏愤愤然说着,好像自己很憋屈似的。
“他们指的是谁?”
顾大鹏“哼”了一声:“就那两个老家伙呗。”
“你是指许丽的父母?”
“嗯。”
罗飞斟酌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他们这么想也很正常。毕竟从结果上来说,你得到了最大的利益。”
罗飞的话点到则止,但深层的意思谁都明白。因为顾大鹏出轨,许丽和他闹离婚,这事从法理来说,顾大鹏是有过错的。如果让法庭裁定,财产分割上必然对顾大鹏不利。现在许丽死了,双方财产有一大半都归了顾大鹏,而且他寻觅新欢时再也不受羁绊,这事让谁来看都会觉得不公平。
可顾大鹏却完全接受不了这种说法,他激动地拍起了桌子,大声道:“你们这帮人真是啥也不懂,就知道胡说!什么叫我得到了最大的利益?我老婆死了,丈人丈母娘整天缠着我闹事,儿子也看我像个仇人,这他妈的叫做利益?”
既然有些问题对方不肯正视,罗飞只好直接点破:“可是你得到了更多的财产份额,不是吗?”
“所以我说你什么都不懂!”顾大鹏瞪了罗飞一眼,片刻后才又气呼呼说道,“我老婆死之前已经同意把所有的财产都给我,她自己净身出户!现在她死了,我还要分出一部分遗产给她的父母,你说我是占了便宜,还是吃了亏?”
“什么?”这真是个出人意料的新情况,罗飞也禁不住愣了一下,“她要净身出户?”
“是啊,我上次就跟那个警察说过,可他根本不往结案材料里面写。他说这些事和案件关系不大。跟你关系不大,跟我关系可大了!这事不说清楚,我得背着多大的黑锅?”
罗飞明白顾大鹏为什么对警方意见这么大了——原来是责怪警方没向死者父母解释明白。不过这事确实不合情理,而且和警方的案卷记录不符啊。罗飞还得继续深问:“你们俩不是为了财产分割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吗?怎么又说许丽要净身出户?”
“一开始是闹,但后来不闹了。你问我为什么?嘿,这事好说不好听,人死为大嘛……”顾大鹏假意扭捏了一会儿,见没人捧他的话茬,自己又接着说道,“她肯定是有了别的男人。”
“这是你瞎猜的,还是有什么依据?”
“有依据啊,我老婆那一阵天天外出和人约会。她肯定是有了相好的男人,生怕被我揭穿了,所以只想着赶紧离婚,好脱身和那个男人过日子去。她这个人嘛,好面子,为了面子就顾不上那点家产了。”
罗飞心中蓦然一动。许丽天天外出和人约会?这个人莫非就是……他看了凌明鼎一眼,却见对方的目光也是意味深长。
“你见过那个男人没有?”罗飞转过头来又继续问道。
顾大鹏咧着嘴说:“她哪能让我见到?我是听我儿子说的。我还让儿子跟过她一次,但她警惕着呢,三两下就把我儿子给甩了。”
罗飞想了想,又问:“既然许丽同意净身出户了,你还跟她纠缠什么呢?”警方的卷宗里说得明白,许丽是不堪离婚过程中的争吵和压力,这才精神失常的。
“我没和她纠缠啊。痛快离了,大家赶紧各过各的。可离婚这么大的事,总得当面签个协议,把事情说清楚吧?可她倒好,死活不肯和我见面,只叫儿子拿了份协议过来让我签字。这哪行?万一里面有什么骗局呢?所以我就不肯签。”
“那你没有上门找过她吗?”罗飞问。据卷宗记录,许丽和顾大鹏夫妇早已分居,许丽独居在家,顾大鹏则在外面和他相好的女人同居。
“找过,她不肯开门,还说我想害她。后来她谁都不相信,只相信她儿子一个,有什么事情都让儿子给我传话。”
“那她跟父母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比跟我也好不了多少,她那会儿确实精神不正常了。”
“你也觉得她精神不正常?”
“当然不正常。正常人会那样吗?觉得每个人都要害她。”
“这种不正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从她外面有人之后。”
“哦,就是她提出要净身出户之后吗?”
“对。”
“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变得不正常?”
“我觉得是被她爸妈给逼的。”
“她爸妈?逼她什么了?”
“许丽不是说要跟我尽快离婚,净身出户吗?她爸妈坚决不同意,非说这主意是被我逼出来的。这两个老家伙上门找过许丽好几次,肯定没说什么好话。结果许丽被说急了,干脆把他们俩赶了出去。两个老家伙还不死心呢,又找了个催眠师过来,说要给她做心理治疗。你听听,催眠!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终于把许丽给逼疯了。他们俩倒好,倒打一耙,把所有的责任都赖在我头上。我能背这个黑锅吗?”
罗飞沉吟了一会儿,又问:“这些事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我儿子告诉我的啊。”顾大鹏感慨道,“这一大家子里面,也就我儿子还算有点良心。”
“你儿子平时都和许丽住在一起?”
“是啊。我被许丽赶出去了,家里就他们娘俩在一块儿。”
话到此处,罗飞觉得暂时也没啥可问的了。他要探访的下一个目标是许丽的父母。临行前顾大鹏还不忘叮嘱:“你们可得跟这两位把话说清楚了,净身出户是许丽自己的主意,别往我身上赖。我跟他们耗不起!他们要是真有能耐,就找跟许丽相好的那位闹去!”
许丽父母住在城东的一处老式小区。对罗飞等人的拜访老两口显得颇为重视,许父又是端茶又是递烟的,罗飞一再表示不用客气,老人才终于安坐下来。在后来的交谈中,许父说话并不多,场面基本上被许丽的母亲——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太全程主导。
“你们总算来了。”许母拉着罗飞的手,像是旧社会的贫苦农民迎来了救星,“我女儿不能就这么死了,你们一定要追究顾大鹏的责任。这家伙没有一点良心,当初小丽跟着他起早贪黑,吃了多少苦啊!现在有钱了,就想把我女儿甩了。小丽完全是被他逼死的,他就是个畜生陈世美!”
罗飞顺着老太太的话语安抚了一阵,等对方情绪稳定后才进入正题。
“顾大鹏说许丽在外面也结识了别的男人,这事您知道吗?”
“他放屁!”许母对这种说法表示出最强烈的愤慨,“我女儿一直规规矩矩的,从来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见对方这么抵触,罗飞便转了个话题问道:“那她有没有说过离婚时要净身出户?”
“她那是被顾大鹏折磨的,脑子已经不清楚了。顾大鹏在外面有女人,凭什么要小丽净身出户,他自己净身出户还差不多!”
“你觉得你女儿的脑子不清楚了?”
老太太点点头,神色既悲哀又无奈。
“这个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她说要净身出户之后。以前她都很听话的,什么事都和我们商量。可后来就变了,怎么说也不听。我们还不是为了她好,她反而说我们要害她……”老太太说到伤心处,情不自禁地落下老泪来。她用衣袖抹了抹,又恨恨说道,“都怪顾大鹏这个畜生,小丽那么好的孩子,硬是被他逼成了这样。”
罗飞斟酌一会儿,又试探着问道:“许丽会不会是被外面什么人给骗了,所以才变得不太正常?”
“外面什么人?”老太太有些发愣,看来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思路。
罗飞提醒对方:“据说许丽那几天经常出去和人碰面?”
老太太“哦”了一声,连忙解释说:“她那是去谈工作上的事。小丽和顾大鹏闹成这样,银都那边肯定不会再去了。有好几个酒楼的老板都想请小丽过去帮忙,大家都知道我女儿能干。他们两口子能开起这么大的酒店,一多半都是小丽的功劳。”
“所以许丽那几天外出,就是和别的老板谈合作的事情?”罗飞又追问道,“她具体都和哪几个老板谈过呢?”
“这我说不上来。小丽每次都是自己出门,我们又没跟着。”老太太也听出罗飞话中有话,很不高兴地反问,“你说还能有什么事?”
许丽的父亲在一旁插话道:“不会有别人骗小丽的。她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骗?就算要骗,也是撺掇着小丽和顾大鹏分家产,对不对?净身出户这件事,就是对顾大鹏有好处,除了他,还有谁想得出来?”
罗飞点点头,觉得对方这番话说得颇有道理。如果真是有人在暗中作梗,那他的动机是什么呢?这似乎很难解释。罗飞禁不住打量了许父几眼:这老头虽然话不多,心里可藏着主意呢,一开口便戳在点子上。
许丽主动提出净身出户,同时还和外人有接触,这事已得到顾大鹏和许丽父母双方的证实,看来是不会错了。不过这个变化到底是何原委还有待考证。罗飞接下来要关注的是那起命案的前后经过,在这件事情上,许丽父母是最直接的见证者。
“后来怎么想到找催眠师过来?”
“小丽完全不听劝了,把我们老两口当成仇人一样。我们就觉得她是不是精神上出了点毛病。”老太太说,“至于怎么找到那个姓吴的催眠师……我们也是听人介绍的。说这个催眠师不错,能给人看病。”
“我本来是想送小丽到正规的医院去……”
老头又在一旁插话,但这次却被许母粗暴打断:“精神病院那种地方能去吗?好人进去都得被逼疯了!再说你把女儿送进精神病院,那不是正合了顾大鹏的心意!”
老头无奈地咧咧嘴,不再作声。看来当初如何处置女儿的病情,老两口曾有过争议。老头觉得如果把女儿送到正规医院,后来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但老太太不愿承认这一点,她固执地回避着自己的失误。
罗飞继续往下询问:“那个催眠师是怎么给许丽治疗的?”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每次都是在书房里治疗,我们在外面等着。”
“哦?他一共给小丽做过几次治疗?”
“三次。”
“每次治疗前后都是什么情况,您还记得吗?”
“第一次是小丽把我们老两口从她家赶了出去。我实在受不了,就找了那个催眠师过去。小丽开始还不肯开门,后来我们说随便你净身出户吧,我们不拦着,只是找了个朋友过来和你聊聊,好说歹说她才让我们进屋。然后小丽就和那个催眠师进了书房。那次他们聊了大概有两个钟头。”
“具体聊了哪些内容他们都没说过吗?”
“我倒是问过那个催眠师,他当时摇了摇头,说了句:‘挺奇怪的。’”
“挺奇怪的?”
“对。具体哪里奇怪也没说。他说要回去研究研究,过两天再来看看。”
罗飞和凌明鼎对视了一眼。如果和凌明鼎的说法对照,吴睿这次回去应该是和凌明鼎通了电话,请教治疗的方法。凌明鼎则建议对方采用心桥治疗术。
“那次许丽的戒心很重,不肯向吴睿说出近期发生的事情。”凌明鼎回忆着说道,“我觉得她一定有什么顾虑,就建议吴睿用心桥术首先打消她的顾虑,然后再详加询问,对症治疗。”
“你和那个催眠师是一块儿的?”老太太警惕地看着凌明鼎,因为是自己的女儿杀死了吴睿,她对凌明鼎的身份自然会产生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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