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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恶催眠师

_5 周浩晖(当代)
“女孩出生在一个富足的家庭,衣食无忧,父母和睦。从小到大,她的生活中都充满了欢笑和关爱。善良的天性加上后天良好的成长环境把女孩塑造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天使。她热爱这个世界,她希望世界上的其他人都能和她一样,生活得惬意幸福。
“长大以后,女孩选择了护士这个职业,她觉得这个职业能够救死扶伤,实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美好祈愿。她还主动要求分配在重症监护病房,这里是最艰苦的岗位,也是她想象中最值得自己付出的地方。”
听到这里,罗飞禁不住由衷赞道:“真是个好姑娘。”
“可她却差点毁了自己。”凌明鼎苦笑着说道,“她的心灵过于纯洁善良,根本无法承受重症监护病房那种沉痛的冲击。”
“你的意思是,那里的情况太悲惨了,她心理上接受不了?”
凌明鼎点了点头:“重症监护室里都是些垂危的重病号,不管医生和护士如何竭力挽救,还是会有人离开这个世界。而且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从不中断。女孩进入了这样的环境,就好像从天堂一下子来到了地狱的入口。那些被病痛折磨的垂死者,不断发生的生离死别,持续冲击着她的精神世界。她从没想到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的痛苦,那些痛苦汇聚成潜流,侵蚀着她的心灵。当我那天在水榭上看到她的时候,她的心穴已经形成,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填满了悲伤和愧疚的泪水。”
“愧疚?”罗飞因为这个词的出现感到不解。
“愧疚。”凌明鼎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她觉得自己是一名护士,救死扶伤是天职。所以每当有病人死亡时,她都会觉得自己很无能,没有尽到应有的职责。这样的心理压力逐渐积累,却没有任何排遣的渠道。当我三年前遇到她的时候,这个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
“严重到什么地步?”
凌明鼎看了罗飞一眼,道:“那天她去运河边,本来是准备跳水自杀的。”
“什么?”罗飞惊叹了一声,随即又后怕地咧咧嘴,“那她幸亏遇上了你,否则……”
“否则就是一个巨大的悲剧。”凌明鼎也感慨万千地悠悠一叹,“那么美丽,那么善良的女孩,如果就这样结束生命,恐怕整个世界都会为之遗憾!”
还好这样的遗憾并未发生。罗飞暗暗庆幸了一会儿,接着问道:“那你又给她搭了座什么样的心桥呢?”
“我告诉她,生老病死是天道轮回,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宿命。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而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对于每天都在病痛中挣扎的人来说,死亡更是一种解脱。所以你不必因为病人的死亡而悲伤,而自责。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失去的只是这个世界的痛苦;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会充满了新的希望。”
“这些道理倒是挺简单的。”罗飞评论道,“如果我当时在场,大概也会用类似的话去劝说对方。”
凌明鼎摊摊手说:“但你没有掌握催眠师的技巧,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罗飞刚刚学习了凌明鼎催眠胡友东的过程,知道对方不是在说大话:“是的。你能在现场控制住她的精神世界,并且用她内心原生的材质去搭建心桥。所以她很容易接受你的观点,并对此深信不疑。”
凌明鼎抬眼望着不远处,嘴角忽地浮现出一丝笑意。罗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夏梦瑶正在款款走来。她换下了护士服,穿了身淡绿色的罩衫,清新如雨后的荷叶。
凌明鼎又转目过来,冲着罗飞悠然自得地低语道:“效果就在眼前啊,我也不用再自夸什么,对吧?”
罗飞也笑了。确实,面对三年后这个阳光扑面的美女,谁还能质疑当年那次心理治疗的效果呢?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饭店。夏梦瑶已经定好了包厢,众人把菜点好,然后便一边喝茶一边等待。
“夏小姐生活这么自由,应该还是单身状态吧?”袁秘书如拉家常般问了主人一句。
“是的,再拖下去都快成老姑娘了。”夏梦瑶调皮地自嘲着,“我的父母很着急呢,一直在催我。可我觉得有很多事还没做完,这些事情比谈恋爱什么的重要多了。”
“哦?”袁秘书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对方,片刻后又道,“人长得这么漂亮,还有事业心。这样的女人现在真是不多见。”
“袁姐也是单身吧?”夏梦瑶反问了一句,见对方默认了,便笑道,“你年纪比我还大呢,所以要说事业心的话,我还得向袁姐多学习。”
袁秘书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又挤出些笑容说:“我是身不由己。凌先生的工作太忙,连累我们也不得自由。你看,就算我现在来吃饭,其实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袁秘书说完之后还特意瞥了凌明鼎一眼,那意思似乎在向夏梦瑶宣告:虽然你是这场饭局的主家,但我才是陪在凌先生身旁的最亲密的人。
凌明鼎嗅到了淡淡的火药味,赶紧岔开话题说道:“你们别看小夏长得漂漂亮亮,文文静静的,其实是很有主见的姑娘。以她的家庭背景,完全能找个既轻松又体面的工作,可她却偏偏要做护士。三年前我就劝她改行了,可你们看看,她到现在也没听我的。”
“凌老师,您冤枉我啦。”夏梦瑶嘟了嘟嘴,解释说,“三年前我听了您的教诲,确实把护士的工作辞掉了。后来我还离开龙州,南南北北去了不少地方。一个月前我才刚刚回到龙州,我也不算那家医院的正式员工,只是临时去帮帮忙,算是义工吧。”
“是吗?说说看,你都去过哪里?”凌明鼎用手撑起下巴,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头一年我参加了一个支教活动,去了青海山区,帮助那里的贫苦孩子。”
“青海?那里的海拔很高,基础建设也很差,你能适应吗?”
“确实很辛苦,但是很有意义。而且我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他们给了我很多帮助。这一年我的收获非常大。”夏梦瑶一边说一边侧过脑袋,似乎仍在回味着什么。
“后来呢?还去过什么地方?”
“第二年四川那边发生了地震。我在震区待了很长时间,照顾那些失去了亲人,同时又没有自理能力的伤员;再后来我又去了南方,去帮助那些底层的打工者。”
“你帮他们?怎么帮?”凌明鼎有些奇怪了。要说支教、救助伤员什么的都能符合夏梦瑶的背景性格,可什么底层的打工者,这和那姑娘真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去啊。
“那里有很多黑工厂,工人们很艰辛,生活得毫无希望。所以我想用自己的经历帮助他们得到精神上的解脱。”
夏梦瑶一说这话,旁边的罗飞便想起一些事情来。于是他便提醒凌明鼎:“从去年开始,那边的一家企业接连发生员工自杀的事件。这事大家应该都听说过的。”
凌明鼎“哦”了一声。的确,那家企业一年间连续发生了十三起员工跳楼的事件,此事曾被媒体广泛报道。大概是因为夏梦瑶也有过自杀倾向,所以才想到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帮助那些陷于困境的人们。这事牵涉到个人隐私,罗飞和凌明鼎各自领会了,就不再细说。
“你这几年的生活还真是很充实。”凌明鼎赞赏地看着夏梦瑶,又问,“那你现在怎么又回龙州了呢?”
“我知道您要举办催眠师大会,所以就回来了。”夏梦瑶坦率说道,“我不想错过这次大会。是催眠治疗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您更是我重生时的精神导师。所以我很想参与进来,帮助您一同把催眠事业发扬光大。我觉得这是一件能造福整个人类的盛事。”
造福整个人类的盛事,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夸张。不过姑娘真挚的情感还是让凌明鼎颇为感动,他看着对方的眼睛,很认真地回答了一句:“谢谢你的支持。”
夏梦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恰好这时服务员端菜上来,姑娘便顺势招呼说:“来来来,别聊天啦,赶紧动筷子吧。”
她的语调热情欢快,一下子便把众人的胃口调动了起来。
【02】
“小陈,你了解女人吗?”在吃完饭回去的路上,陈嘉鑫正在开车,罗飞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见对方茫然难以回复,他又补充说道,“比如对袁秘书和夏梦瑶这两个女人,你更喜欢哪个?”
“我喜欢夏梦瑶。”小伙子回答的时候脸颊还红了一下。
“为什么?袁秘书不如夏梦瑶漂亮?”
“倒也不是。袁秘书也挺漂亮的,不过她这个人没有夏梦瑶实在,和她相处的时候不太舒服,总得端着点姿态似的。夏梦瑶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
罗飞理解对方的说法。袁秘书似乎太过职业了,就连笑容也是职业的。而夏梦瑶则亲和得多,和她只是第一次见面,但一块儿吃饭的时候,那气氛却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有这姑娘帮助凌明鼎去宣传催眠文化,肯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罗飞想到这里,脑子里已浮现出一个生动的“代言人”的形象。他又想起凌明鼎曾说过,自己的控制欲太强,很难接受催眠。可如果是面对夏梦瑶这样可爱的女孩儿,自己会不会放弃抵抗?
罗飞微笑着摇了摇头,暗暗嘲笑自己动摇的精神立场。
陈嘉鑫正看后视镜往右转弯,恰好注意到罗飞的小动作。他便反问道:“罗队,你也喜欢夏梦瑶吧?”
罗飞一怔,赶紧把笑容收了起来。片刻后他像是故意转移话题,又问陈嘉鑫:“你为什么想当刑警?”
“与罪恶战斗。”小伙子回答得很快,而且那五个字说得抑扬顿挫,满怀激情。
罗飞“嚯”的一声,有点以前小看了对方的意思。
陈嘉鑫却又羞涩地笑了笑,告诉罗飞:“这是一本书的名字。”
“一本书?”
“一本描写刑警生活的书,写得非常棒。”小伙子解释道,“我就是看了这本书之后,才立志要当一名刑警。”
“是吗?”罗飞想起凌明鼎对陈嘉鑫的评价,点头道,“你的情绪果然很容易受到外界事物的影响。”
小伙子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兴奋地说道:“当时我在上大学,我还给作者写了信。那人还给我回信呢。他鼓励我努力奋斗,终有一天能实现自己的理想。现在看来,他的话果然应验了。”
罗飞也被小伙子的情绪感染了:“那本书还在吗?什么时候借给我看看。”
“好啊。”陈嘉鑫痛快地答复说,“明天我就带给你!”
小伙子说话挺靠谱,第二天一早他就把那本书送到了罗飞的办公室。罗飞拿到书先瞄了眼封面,作者署名叫“剑龙”,料想该是个笔名。
再略略把书一翻,发现内容还不错。虽然是虚构的小说体裁,但作者显然是有亲身经历的,很多细节都与真实的刑警生活相符。罗飞本有兴趣仔细阅读,只是工作时间看小说未免不妥,于是便把书暂且放置在书架上。这时他注意到书的封底留有作者的电子邮箱,并且有欢迎交流讨论之类的附言。想必陈嘉鑫就是通过这个邮箱和作者进行了联络,随后便在后者的鼓励下踏上了从警之路。
放下小说之后,罗飞又拿起当天的早报寻找关于催眠案子的报道。在第三版上还真有一篇,而且写的就是昨天下午凌明鼎在医院给胡友东做催眠治疗的内容。这篇报道不仅塑造了凌明鼎的正面形象,在篇末还展开探讨,抛出论点说催眠本身并不可怕,这种心理技巧如果掌控得当,可以激发出非常积极的精神力量。
罗飞知道这篇报道肯定是昨天在现场的那个记者所写,凌明鼎通过此人的笔杆子向构陷催眠师大会的幕后黑手展开了反击,这一击又准又狠,效果十足。
大会明天就要举行,不知道对方在剩余不多的时间内又会有怎样的应对?
警方已经对三个嫌疑最大的催眠师展开监控,如果细加分析,警方会面临着上中下三种局面。
上等局面是凶犯就在被监控的三名嫌疑人之中,而且此人接下来也有所行动,正好被警方逮个正着;
中等局面是凶犯此后再也没有新的动作,那警方就必须调整侦查方向,主动求变;
下等局面是凶犯继续行动了,但他并不在警方的监控范围内,这样的话警方就被对手牵着鼻子走,被动之极。
这三种局面罗飞都想到了,他没想到的是,就在猝不及防之间,上等局面竟会突然转变成下等局面。
上午十点一刻左右,小刘急匆匆赶到罗飞的办公室,劈头便道:“罗队,出状况了!”
罗飞立刻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监控的人现在联系不上了!”
“谁联系不上?怎么联系不上?说清楚点。”
“就是打电话没人接。三个人都是这样,一个也联系不上!”
开始小刘说有状况,罗飞还以为是哪个人跟丢了目标。现在听到这话,他才知道小刘为何会如此慌乱。一般来说,负责监控的同志是不会和指挥部中断联络的,而且这次行动罗飞还特别关照过,遇见状况必须第一时间向指挥部报告。现在这三个人却同时失去了联系,罗飞不得不考虑三人遇险的可能性。
“失去联系有多久了?”
“我是在十多分钟之前发现的,但出状况的时间应该更早。”小伙子咽了口唾沫,又详细说道,“按照计划,他们应该每隔一个小时向我汇报一次。01是整点汇报,02整点二十分汇报,03整点四十分汇报。可是十点钟的时候01却没有给我打电话,我等了一会儿,在十点零五分左右主动给他打了电话,但是对面不接。我想可能当时的现场状况不便通话,就又等了一会儿。到十点十分的时候再打,对面还是不接。我觉得不太对劲,接着又给02、03打了电话,结果这两人的手机也是没人接听。然后我就跑到这里来了。”
三人的手机都通着,但没一个人接听,这事非常不对劲。罗飞立刻下达了作战的命令:“赶紧联系技术部门进行手机定位,调三辆车出来,我们分头找人!”
罗飞亲自带着一辆车寻找01号监控员赵远。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同志干了一辈子的刑警,再过几年便可以光荣退休。罗飞可不希望他在自己手上出什么意外。
根据技术部门的信息,赵远的手机目前定位于市中心凯德大厦附近,开车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临出发时罗飞也用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下,同样没人接听。随后他便不敢多拨,万一把对方的手机拨得断电关机,那就没法定位了。
眼看就要到达凯德大厦,技术部门又传来新的消息,这个消息令罗飞喜忧参半。
“目标手机刚刚离开了凯德大厦,现在正沿着昌河路由东向西移动。”
手机在动!是否说明相关警员并未遇害?罗飞随即又拨打了那个号码,仍然无人接听。他又开始忧虑,这手机还在赵远手上吗?如果是,对方为何不接电话?他是否正处于某种身不由己的危险境地?
罗飞唯有叫司机加快车速,向着那个移动中的定位目标赶去。
又过了五六分钟,警车开到了一个丁字路口。按照技术部门的指示,目标应该是上了右手边的步行街。因为街口拦着石头桩子,警车已无法继续前行。罗飞确定定位无误,便下车进入街区徒步搜寻。
这条街的街面两侧都是商铺档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罗飞往里摸了有百十米的样子,忽地眼前一亮——不远处的墙角站着一名男子,正是赵远!
见对方安然无恙,罗飞的心已放下大半。仔细看时,却见赵远凭着墙壁拐角隐蔽住身形,目光却微微探出向右前方窥视。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笔记本,正在挥笔记录些什么。
这情形显然是在对目标进行监控呢。为免暴露,罗飞便往相反方向绕了个大圈,然后才紧贴着墙根向赵远走去。接近之后他抬手在对方肩头轻轻一拍。
赵远吓了一跳,猛回头看到是罗飞,忙问:“罗队,你怎么来了?”
罗飞反问道:“你怎么不接电话?”
赵远没有回答,他眯起眼睛四下搜寻,神色警惕之极。片刻后他才把目光收回到罗飞身上,又问:“你是一个人来的?”
罗飞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问这个,但他还是答道:“还有个司机,在街口等着呢。”
赵远松了口气,他把脑袋往罗飞身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我不能在电话里说,因为我们的队伍里面有内鬼!”
“内鬼?”这消息令罗飞颇为震惊,他连忙追问,“是谁?”
“现在还不清楚。但只要盯着他就能找到线索!”赵远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笔往右前方指了指。那个方向上有个卖衣服的店铺,里面有两个店家,四个闲逛的顾客,还有一个正在派件的快递员。
罗飞打眼看了一圈,觉得这几个人都很正常,便困惑地问对方:“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那个假扮快递员的男子。”赵远把左手里的笔记本展示了一下,说,“他的行踪全都被我记下来了!”
果然,那本子上一行行的,全都是诸如此类的信息:
〖九点五十一分,嘉茂大厦1002,收件人:年轻女子,微胖,160cm左右。
九点五十七分,嘉茂大厦608,收件人:中年女子,正常,165cm左右。
十点十三分,凯德大厦201,收件人:年轻男子,瘦,178cm左右。
……〗
最后一个信息是刚刚记录上的,正和店铺里的情况对应上。
十点四十三分,兴达路步行街敏敏时装店,收件人:年轻女子(店主),瘦,170cm左右。
罗飞看得满头雾水:“你记这些东西干什么?不是让你监控那个叫秦天的催眠师吗?”
“这名男子是团伙中的联络人,只要把他盯死,那帮家伙就可以一网打尽了!”
赵远的声音虽低,语调中却透出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这时那个快递员又走进了另一家店铺,赵远连忙在笔记本上记录好最新的信息。
“你这些消息准确吗?”罗飞将信将疑地问道,“而且我说过有情况要及时汇报的,你为什么擅自行动?”
“队里有身份不明的内鬼,所以我不能冒险和你们联络。”赵远顿了顿,又郑重说道,“现在我的行动直接受省厅领导的指挥。”
省厅领导?罗飞皱起眉头追问:“哪个省厅领导?”
“主管刑侦的副厅长。现在这个案子已经被省厅接管,我只会接省厅领导的电话。”说到这里,赵远意味深长地看了罗飞一眼,“罗队长,我觉得你肯定不是内鬼,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省厅跨级接管自己手上的案子,都不打个招呼?罗飞觉得这事太离谱了,他转身撤开几步,然后拿出手机给省厅分管刑侦工作的何厅长打去了电话。
何厅长的回复简单明了:“完全没有此事。”
罗飞挂断电话,他审视着赵远,暗自揣摩对方的这番表演到底是何用意。
赵远感觉到了罗飞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狐疑地问道:“怎么了?”
罗飞决定直接摊牌,他绷着脸走到对方面前,严肃说道:“我刚刚给省厅领导打了电话,他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赵远和罗飞对视着,丝毫显不出谎言被揭穿后的慌乱。他的目光反而很锐利,倒似反过来看破了罗飞的秘密一般。片刻后,他带着讥讽的语调说道:“你以为能骗到我吗?我们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了!”
罗飞实在无法理解对方的态度:“你什么意思?”
“省厅的领导说了,对手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阻挠我。所以他一再嘱咐,我只能和他单线联系,其他任何人的话都不能听!”
罗飞从对方的言辞中嗅到了深深的敌意,他愕然问道:“你怀疑我是内鬼?”
“我本来是相信你的,可你为什么要骗我?”赵远瞪视着罗飞,严厉质问。他的眼中闪着些异样的光芒,热血亢奋,坚定无比。
罗飞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他黯然地看着对方,发出一声深沉的无奈叹息。
两个小时后。
罗飞站在刑警队审讯室外,透过单面玻璃看着室内的情形。
赵远和另两名男子被束缚在审讯椅上,他们像是刚刚从梦中醒来似的,神色茫然,目光呆滞。
凌明鼎坐在三人对面,正在说着些什么。说完之后,他又拿出一些文件材料展示给那三个人。三人看了会儿文件,随即又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犹疑不定。
凌明鼎起身走向审讯室外,看起来他已经完成了既定的任务。
罗飞挪步来到门口,正赶上凌明鼎从屋里出来。后者耸耸肩膀说道:“已经破解了。不过别急着放人,他们还得回味一阵才能彻底想明白。”
罗飞点点头道:“先去我办公室聊吧。”
两人来到罗飞的办公室。罗飞招呼凌明鼎坐下,又给对方倒了茶水。
凌明鼎喝了口水,说道:“是欺骗性的瞬间催眠术,依靠瞬间的信息冲击造成对象思维阻塞。这种手法见效快,催眠程度深。但是不难破解,只要把那些阻塞思维的虚假信息疏通一下就行了。”
罗飞也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同时问道:“事情的经过都清楚了?”
凌明鼎点点头。刚才在审讯室里三人的说法相互印证,已经让他窥看到事件的全貌。
罗飞伸出根手指道:“具体说说。”
“你的手下分三路对三名催眠师进行监控。大概九点钟左右,三个催眠师同时离开自己的住所,向着宝带河畔聚集。最后他们会合在河畔一个露天咖啡馆里。你的手下跟踪着各自的目标,自然也在河边碰到了一处。三个人便借机短暂交流了一下。就在这时赵远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自称是省公安厅的领导。他质问三人为什么不懂得分散,这样聚在一处很容易被目标发现。那人的言辞非常专业,又用上了催眠技巧,赵远等人对他的身份丝毫没有怀疑。
“于是三人赶紧散开,他们从此就断了联系。片刻后一个快递员来到咖啡馆,他给催眠师秦天送了一份文件。与此同时,赵远又接到了省厅领导的电话,领导声称,因为案情重大,并且龙州市刑警队里藏有内鬼,所以这个案子已经由省厅接管。现在这个送快递的人就是犯罪团伙的联络员,他命令赵远立刻对此人展开监控,对秦天的监控任务则由留在现场的其他刑警负责。于是赵远就跟着那个快递员走了。而他没走多久,又有两个快递员先后到达咖啡馆。”
听到这里,罗飞已经能猜到后续的情节:“那个家伙对我的每一个手下都说了相同的话?”
“是的。所以你的三个手下全都离开了现场,每个人都以为另两个同伴会在咖啡馆附近继续监控。”
罗飞无语苦笑。他的三员得力干将就这样被调虎离山,完全放弃了真正的监控目标。而后来他们那种敌友不分的荒唐言行,更是几成笑柄。
片刻后罗飞又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难道那三个催眠师早就串通在一块儿了?”
凌明鼎沉默着紧皱眉头。他曾怀疑诋毁催眠师大会的黑手就在这三人之间,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却更加严峻。因为这三人的行为显然是统一的,有组织的。如果他们真的已经联合在一起,三人合力之下,自己该如何抵挡?
不过罗飞很快又提出另一种可能性:“也许只是其中的某一个人有问题,但其他两个人被他设计,无意中做了他的幌子。”
凌明鼎点点头,随后又深深一叹道:“不管是几个人吧,反正一定有人做了些什么,可我们却一无所知。”
是的,既然有人处心积虑把监控的刑警调开,那他一定是要有所动作。罗飞曾一度期待着此人的动作,只可惜对手只轻轻一招,便彻底把警方甩进了盲区。
那三个快递员都调查过了,就是普通的派件员而已。那三份快件标明了定时定点投递,却没有留下寄件人的任何信息。而快件公司的收件量极大,不可能凭借收件人的回忆去找到寄件人。
那个自称“省厅领导”的电话号码是刚刚开通的,没有登记机主的身份,同样无法查询。
咖啡馆也是精心选择的地点,因为是河边,附近都没有监控探头。那三个催眠师此后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全都无从得知。
期待中的上等局面就这样变成了下等局面。
警方和凌明鼎只能在一片被动中等待催眠师大会的到来。
第四章 催眠高手的聚会
【01】
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的三个催眠师在同一时刻摆脱了警方的监控,所以对手一定会在警方的视线之外有所行动——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逻辑判断。不仅凌明鼎这么想,罗飞也同样这么想。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这个问题成了凌明鼎和罗飞共同关注的焦点。
据咖啡馆的服务生回忆,三个催眠师在咖啡馆里坐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各自接收了一个快件,随后便一同离开。推断时间的话,他们的离去和警方人员被调开应是前脚接后脚。
当天下午,三个催眠师回到了各自的住所,时间分别是一点二十三分,两点零七分,四点五十分。也就是说,他们脱离警方视线的时间短的有三个多小时,长的则有近七个小时。
对于顶尖的催眠师来说,这些时间已足够他们去寻找街头的敏感者,发现对方的心穴,进而制造出新的离奇案件。
至警方恢复监控时新的案件并未发生,但罗飞的心情却无法乐观,因为从已发的两起案件来看,这种催眠手法从作案到发案是有一定的滞后性。催眠师只要在受害者的心穴中埋下种子,而这颗种子何时发芽则要看相应的“触发器”如何设置。如果凶手已知警方盯上了自己,那他继续作案时一定格外谨慎,所以触发器的延时多半会设得很长。
罗飞一度想传唤三人,从正面试探一下。但这个思路遭到凌明鼎的强烈反对。
凌明鼎认为,目前情况尚不明朗,直接摊牌的话,会将这三人彻底推向催眠师大会的对立面。万一黑手另有其人,这局面岂不正中对方下怀?而且以那三个催眠师的心理控制能力,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和他们交锋,结果多半又是自取其辱。
罗飞权衡一番,最终也放弃了主动进攻的思路,暂且还是得以防守为主。
罗飞往每个基层派出所都派出了刑警队员,在第一线实施监控。只要有举止怪异的人出现,罗飞立刻能了解到相关情况。而凌明鼎也随时做好准备,如果真有人中了催眠术的蛊惑,他会在第一时间前往破解。
两人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然而龙州却没有任何异常的事情发生,一切是如此平静,甚至连一个闹事的醉鬼都没有出现。
催眠师大会将在第二天上午九点举行。难道对手要等到最后关头才施展出致命一击,不给凌明鼎留下任何化解的时间?
越是平静便越是令人不安。那感觉就像是明知敌人已经高举起快刀,却不知这一刀何时会落下来。
你完全被动,却又丝毫不敢放松。
上午八点,罗飞随凌明鼎一道前往催眠师大会现场。凌明鼎忙着招呼与会来客,罗飞则站在会场的角落里,默默观察着场内的动态。
整个会场有三百多个座位,最前面一排是配着长条桌的贵宾席,桌面上摆放着名牌,各路贵宾入场后便在凌明鼎和袁秘书的引导下落座。杨冰、周怀谷、秦天三人自然也在其中。罗飞特意观察了他们的言行举止,只见三人的神色都比较严肃,甚至和凌明鼎寒暄的时候也板着脸,颇有点来者不善的意味。
不知名的催眠师们则散坐于后排各处。会场两侧和前后方的走廊里则成了媒体们蹲守的阵地。这次大会凌明鼎本来只邀请了本地的几家媒体,但前两天的案件在网络发酵之后,龙州催眠师大会便成了世人关注的焦点。现场实际赶到的媒体来自全国各地,有平媒的,有网络的,也有电视台的。他们到来的目的不光是报道这次大会,更要针对案件进行深入采访。
罗飞看着这番热闹的景象,忽然想到,对手如果想制造出反对催眠师大会的声势,那最好的行动时机岂不就在此刻?在全国媒体的注视之下,如果有负面的事件在会场上发生,绝对能产生爆炸性的效果。
从昨日监控失败开始,一股强烈的暗流就涌动不止。罗飞能感觉到那种力量的积累,这力量渗透出无形的压力,已逼近喷发的临界点。罗飞的心跳开始加快,情绪也紧绷至极。他知道这不是最好的状态,便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又过了片刻,一个年近半百的男子步入会场。凌明鼎对此人的到来非常重视,亲自接了过去。这人坐在前排最中间的位置上,名牌上写着“徐健”二字。罗飞特意凑上前打探,很快他便摸清,原来这名男子正是想要进入催眠产业的投资人。此人的出现对催眠行业来说原本是件幸事,但因为牵涉到利益再分配,便也激化了行业内部的矛盾。
前两天的案件徐健不可能不知道,这势必会影响到他的投资信心,这也是凌明鼎现在最担忧的事情吧。对凌明鼎来说,前天的医院之行只是小试牛刀,即将开幕的大会才是他挽回颓势的关键舞台。
入口处忽又起了些异动,罗飞敏感地移目望去,却见夏梦瑶正在走进会场。这次来参加会议的绝大多数都是男性,忽然间有这么个美女到来,当然是人人侧目。有几个记者也调转镜头,抓拍这抹不期而至的亮色。夏梦瑶对众人的关注并不在意,她远远地看见凌明鼎,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并且点头以示招呼。
凌明鼎也看到了对方,他的神色略微有些意外。因为正和徐健寒暄,他不便脱身,只好扭头对袁秘书说了句:“小夏来了,你过去招呼一下。”
袁秘书“嗯”了一声,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只有短短一瞬,她便换上了职业式的笑脸,款步向着夏梦瑶迎去。两人相遇后或真或假地寒暄了一番,袁秘书似要请夏梦瑶往贵宾席就座,但后者婉拒了。袁秘书也不再坚持,只帮夏梦瑶安排一个略略靠前的位置。
夏梦瑶入座后四处打量,很快她的视线与罗飞相遇,两人各展笑颜。
罗飞真心喜欢对方的笑容,真诚自然,流淌着春风般的暖意。这暖意让他的情绪蓦然间放松了许多。
大会开幕的时间渐渐接近,来客们基本都入座到位。凌明鼎也坐在了贵宾席左侧边缘的那个位置。袁秘书则率先走上讲台,看起来她兼任着大会主持人的职责。
九点钟一到,袁秘书宣布催眠师大会正式开幕。她先把前排的诸位人士介绍了一番,然后便请会议的召集者——凌明鼎上台发言。
凌明鼎在掌声中登台。他的腰背挺直,步伐沉稳有力,透出掌控一切的强势感觉。可罗飞知道对方内心一定隐藏着不安的情绪,那情绪来源于某种未知却又注定要到来的危机。
凌明鼎在讲台前伫立了片刻,他的目光缓缓扫视着会场。场内掌声人声渐歇,最终寂静无声。
凌明鼎的目光最后落在讲台左侧的角落。罗飞半藏在一个摄影记者的身后,他身着便服,貌不惊人,就像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但这个人的存在却让凌明鼎踏实了不少。
这是一个可靠的盟友,任何时刻都值得信赖。
凌明鼎开口了,他手中并无讲稿,相关的说辞早已在他脑海中酝酿多遍:“非常感谢大家来参加这次催眠师大会。在座的各位来自全国各地,甚至还有海外归来的人士。你们都是催眠行业中的佼佼者,是重塑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今天大家在这里聚集一堂——我们不禁要问: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
说到这里凌明鼎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要留下时间给众人思考。片刻后他又继续说道:“前几天,龙州接连发生了两起离奇的案件,作案人在网上发帖,自称是催眠师,专门来龙州参加催眠师大会的。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多龙州市民甚至给公安局打电话,要求取缔这次大会。今天在场有很多媒体的朋友,你们也是因为这两起案子才来的吧?”
此语一出,会场内立刻响起阵阵骚动声。这个话题如此敏感,大家都以为凌明鼎会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他却主动提了出来。众人禁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凌明鼎在台上看着众人,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等骚动过去之后,他才又说道:“我不知道这个自称催眠师的人今天是否在场,但我知道他的目的。他想要制造一种恐慌,从而阻挠我们这次大会的顺利进行。你们看,今天来了这么多的记者,龙州的民众也是人心惶惶。看起来那个人的行动很有效果。可是我要说,他错了!他的行为反而证明了,这次催眠师大会是非常必要的,甚至,是不得不开!”
最后这两句话说得铿锵坚定,掷地有声。众人的精神为之一振,专注地期待他的续言。
再次开口的时候,凌明鼎的语气变得低缓沉重:“长久以来,国内的催眠事业境地尴尬。整个行业的形象非常模糊,从业人员的素质也是良莠不齐。所以一旦有心怀叵测的家伙制造话题,民众便很容易产生误解。这种局面其实怨不得别人,我们自己首先得展开反思。
“现在有一些催眠师热衷于进行舞台催眠表演。为了追求舞台效果,他们往往要让对象达到深度催眠的状态。在表演现场你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深入了解对象的内心世界,要想做到深度催眠谈何容易?于是他们便从观众里挑选出最敏感的对象,施以简单直接的瞬间催眠手法。结果如何呢?表演也许是成功的,可催眠师和观众之间根本没有真正的心灵交流。有些观众会觉得很神奇,也有一些观众会觉得莫名其妙。最关键的是,他们仍然不了解催眠,而此类表演却让他们以为这就是催眠的全部。
“还有一些人在社会上开办各种催眠师培训班,为了吸引生源,他们故意夸大催眠的功效,几乎把催眠宣传成了一种无所不能的奇妙法术。他们甚至还请来演员,拍了很多虚假的视频放到网上,这进一步加深了民众对催眠术的误解。因为从那些视频看来,催眠师能够瞬间控制催眠对象,把他们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可我们都知道,一个催眠师想要完全控制催眠对象是不可能的。许多人花费巨资上了这样的培训班,上完课程之后却大失所望,他们从此认为催眠师都是故弄玄虚的骗子。
“更有甚者还进行所谓‘动物催眠’表演。利用动物的装死本能,把鸡狗之类的小动物弄得一动不动。这也叫催眠?简直是狗屁不通!催眠是催眠师和催眠对象之间深层次的心灵交流,你一个人和鸡和狗交流些什么?”
会场上爆发出一阵笑声,凌明鼎却摇头长叹:“这些人或者对催眠术一知半解,或者根本就一无所知,他们只是打着催眠的旗号来谋求私利。为了利益,他们不惜坑蒙拐骗,造成的后果却要由整个催眠行业来承担。”
台下的催眠师们纷纷点头。今天到会的都是国内催眠界有名有数的人物,他们当然不屑从事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所以凌明鼎这番评述深得他们的认同。
台上的凌明鼎略歇了歇,又加重语气说道:“其实刚才这些还不是最严重的,如果让心术不正的人掌握了真正的催眠技术,他们造成的危害将更为可怕。这些人会刻意寻找对象的心穴,借以达到邪恶的目的。有人用催眠术设置街头骗局,有人用催眠术欺骗和玩弄女性,甚至如前两天发生的案例——用催眠术来害人性命!这类事件虽然不多见,可是一旦发生便会在民众间造成相当的恐慌。大家口口相传,催眠术便成了害人的巫术,催眠师也成了施展巫术的魔鬼。这两天来的事态发展就是如此。”
台下的催眠师们转头看看围在会场四周的各路记者,[汶贼吧Zei8。COM电子书小说网//Zm 贼吧电子书]心中莫名泛起一种危机感。
凌明鼎也环视着那些记者,轻轻叹道:“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啊——他要借民众之口毁了我们的声誉。”随后他又话锋一转,“这个居心险恶的家伙固然可恶,但我们也应该想一想:为什么这个行业的信用体系如此脆弱?我们有那么多的同行,正直、优秀,他们每天都在用催眠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为什么民众不了解他们?催眠术既不是无所不能的巫术,也不是虚张声势的骗术,催眠术是一门科学——这个概念为何迟迟不能为民众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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