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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公务员

_4 水叶子(当代)
“我倒是不想带,可我娘我不答应啊”,唐缺没给兰草被褥,只把书箱递了过去,让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挑个扁担算怎么回事!“人可真多”。
“阴了大半个月,人都要发霉了,今天日头好又暖和,谁都想出来转转,这不就挤到一起了”,兰姐儿背着书箱紧靠在唐缺身边往城里走,嘴里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我一大早就到城门口等着了,幸好我来的早,要不然想雇个驴车可难”。
“辛苦了”,唐缺答应了一句后却没听见兰姐儿说话,侧头看去时才见这丫头正望着旁边发呆,她眼神儿看着的两人明显是刚结婚不久的小夫妻,因为人多怕挤着,小夫妻两人就在人群里手牵着手,眉眼间满是柔情蜜意,看来真是恩爱和睦的很。而兰姐儿看着他们的眼神里满是羡慕。
见状,唐缺摇头一笑间伸出手去握住了兰草的小手,也没说什么的继续向前走去。
后世里别说人前手拉手,就是口啃口也算不了什么,但这可是唐朝,而且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唐缺这种大方的举动让兰草儿的脸先是一红,随即脸上就笼上一层异样的明艳,嘴里顿时就没了话,跟个回娘家的小媳妇儿一样默默随着唐缺往前走。
直到上了在城门口右侧停着的驴车,兰草儿也没放开,就这样牵着唐缺的手一路到了毒寡妇在县城置办的宅子。
郧溪城背靠大尖山,前临双龙河,整个县城就建在山与河之间的盆地上,城内的建造格局典型的是在模仿长安帝都,整个县城被十字形道路整整齐齐分隔成四块儿,每一块正好就是一个坊区,而每一个坊区都是一个单独的生活空间。四坊之中临着城门的两坊中住的多是平民,至于那些有些权势财富的则是住在后两坊之中,这跟其它的城市没什么两样。
毒寡妇的桐油铺子乃是本县最大的桐油商户,自然是设在后面的西坊,她在城里置办下的宅子也就在同一坊区,县学虽然不设在这一坊,但也就只隔着中间一条大街,这么个位置不远不近,正合唐缺心意。
这是一栋两进两厢的小院儿,面积不大但胜在雅静,因为最近新翻修了书房,小院儿里还隐隐飘荡着一股清漆的香味儿,虽然只是走马观花的转了一遍,但唐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草草看完小院儿后,唐缺到了西厢中坐下,依着毒寡妇老庄子的习惯,这就是给她预备下的住处。
坐定之后,兰草去烧梳洗的热水,唐缺则随手翻着身边案几上的一堆彩纸,这些彩纸有的剪好了,有的还没成型,显然都是兰草的杰作。
兰草的剪纸只有七个式样,分别是鸡、狗、猪、羊、牛、马、人,不仅没有一个鸟雀,就连花样儿的也没有。唐缺翻着剪纸时看到纸堆下面压着一本书,拿起看时是一本《月令占侯图》,翻开的这一页上正印着剪纸的式样,想必兰草学的就是书上的样子,图样旁边还写着一段小字:
据晋人董勋《答问礼俗》载,“人日”为元日〈正月初一〉至八日,剪彩占禽兽,一日为鸡,天清气朗,人安国泰,四夷来朝。二日为狗,无风雨即大熟。三日为猪,天气晴朗,君安。四日为羊,气色和暖,无灾,臣顺君命。五日为马,如晴朗,天下丰熟。六日为牛,日月光晴,岁大熟。七日为人,如从旦至暮日色晴朗,夜见星辰,则民宁国安,君臣和会。八日为谷,如昼晴,夜见星辰,五谷丰登。
看到这段文字后唐缺却是懂了,看来这人日剪彩就跟春分望气一样,都是以春日占卜全年吉凶,正是实实在在的民俗。
他这边正看的有趣,兰草已端着一只铜盆走了进来,唐缺放下书本儿去梳洗,“兰姐儿,你还记得正月初七那天是什么天气?”。
“正月初七?”,兰草熟练的帮唐缺挽着衣袖,想了想后道:“要说今年正月里就初七算是有个好日头,不过晚上沉暗的很,别说星星,就连月亮都看不见”。
若照《月令占侯图》中所说,正月初七是占人,日色清朗主民安国宁,夜见星辰则预示君臣和会。今年初七无星无月,那岂不是说君臣不和,朝中有生变之象?唐缺虽不大信这个,但他刚刚踏入县学准备奋斗一下公务员就赶上这么个占卜结果,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第三十九章 学,学,什么都得学!
兰草并不知道唐缺心中所想,见他微微蹙眉,就顺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唐缺一笑,这也没啥好说的。依他如今的身份,就是朝中生变也关涉不到他,毕竟历史里直白的记载着近数十年来内唐朝国力逐步走强,国内民生稳定,“赶紧洗洗,洗完我要去趟城西天福寺。回来后还得好好准备准备课业,明天一早得去县学报到”。
位于城门西坊的天福寺乃是本县第一佛家丛林,寺中住持澄宁长老是严老夫子多年好友,这次唐缺走时严老夫子托他带一册手抄的《金刚经》送给老友。
唐缺到了天福寺,向山门处的知客说明缘由,那知客僧听说他是严老夫子的学生,也没再做询问,便直接命小沙弥带唐缺往方丈寻去。
澄宁居住的方丈在寺后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里,唐缺跟着沙弥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儿淡淡的琴音。
小沙弥听到琴音后就住了脚步,唐缺也就跟着停了脚步隔墙而听,他不懂琴也就听不出好坏,只是觉得内中传出的琴声既淡且清,跟后世里听惯的劲暴流行音乐截然相反,但正是这淡如泉水般的琴音却能使人心情宁定。
小沙弥一直等到琴音袅袅而绝后才伸手推门而入,院子正中置有一张简陋的琴台,琴台后那个三缕白须的老僧就是澄宁。
唐缺见礼过后就将严老夫子手书的《金刚经》递了过去,随之带着的还有一封老夫子的手书。
唐缺原想着等澄静看完书信后就走,没想到老和尚接过书信看了一遍后,反倒是仔细打量起他来,他的眼神儿很仔细,让唐缺感觉很别扭。
这一看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看完之后,老和尚就将严老夫子给他的书信递给了唐缺,“你看看吧”。
满心诧异的唐缺接过书信,看过之后才明白老和尚古怪举动的由来,原来严老夫子在书信里是在替他拜师,想请老和尚教唐缺琴技与画技。因为不知道澄宁会不会答应,所以他提前也就没跟唐缺说。
眼下老和尚既然把这封信给自己看,显然就是对他还算满意,愿意收这个徒弟了。
严老夫子的意思唐缺很明白,相比于后世,古代的读书人少,但对读书的士人要求也更高,绝非仅仅是只读好书就行。譬如眼前的琴,在隋朝时就是朝廷取士的标准之一。唐代虽没了这规定,但琴棋书画一样不能少,即便不能精通,起码也得有所涉猎。就像此次他能进县学,就是借的围棋之力。至于其它的参加文会以及文人之间的交游都少不得这四样东西,一个士人要是不会这些,不仅为人耻笑,与人交往时更是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唐缺看着严老夫子的书信,除了感动还是感动,此次离家辞行时他还觉得老师的表现有些冷淡,现下看来倒是自己太过浅薄,真正的关心绝不仅仅是表面的亲热寒暄。
老师一片拳拳之心,唐缺刚又亲耳听过澄宁弹琴后的感觉,对这样的好事怎会拒绝,当下看完书信后就行了拜师之礼,约定五日一次来此学习琴画之技。
唐缺辞出天福寺回到宅中,兰姐儿已烧好了洗沐用的水,齐胸高的吕风桶中热气滚滚,隐隐还可见上面飘着一层去年秋天采收晒干的干花瓣儿,这些干花瓣沾了水后仿佛又活了过来,红艳艳水灵灵的煞是好看。
这样的景象唐缺后世里只在电视上看过,没想到穿越来唐后却能享受上一遭,三下五去二的脱了衣服沉进吕风中,略烫的热水激的他全身猛打了一个冷颤,但骨子里连日攒下的疲乏却被一股脑的挤了出来。
热水一激,热气一熏,唐缺懒懒的连旁边的澡帕子都不愿伸手去拿了。正在他微闭双目享受热水的时候,随着一阵儿轻微的脚步声响,兰草缓步走了进来。
小小的水瓢在吕风中一荡,随后热热的水流就浇在了唐缺肩头,三五瓢下去后,就有一双滑腻腻的小手拿起澡帕子在男人身上擦洗起来。
兰草一只手给唐缺搓着澡,另一只手则柔柔的在男人身上闲闲的轻柔滑动,“阿成,洗完澡我们去市集走一趟吧”。
懒懒的舒爽让唐缺眼睛都不愿睁开,话语也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什么事要去市集?”。
“你都上了县学,总得有个书童侍候笔墨吧?另外宅子里也得买几个下人,这是夫人早就吩咐下的,我怕自己买的不合你意,因就等到现在”,兰草的语气就像是小媳妇儿对相公,温温柔柔的顺服。那里还有半点与庄客们对着荤骂的风采。
买服侍的下人都要自己满意才行,这主仆俩分明是把自己当男主人了!感受着兰草手指处传来的柔情蜜意,静默片刻的唐缺无声间长吐出一口气,即便父母那边再难交代,也得给这两主仆一个说法儿了。
直到现在,唐缺也不明确知道他是不是爱这两个女人,他唯一清楚的就是这两个女人是全心全意的对他好,自己跟她们在一起时很轻松,也很高兴。而且这是两个可怜的女人,作为一个跟她们很亲近的男人,让她们高兴起来,隐隐的也成了一种责任。
“有你在,我还要书童做什么!红袖添香夜读书不好,非得找个小孩儿来煞风景?”,唐缺抬臂牵过兰姐儿的手时引动一片哗啦水响,“至于下人,要不是心疼你一个人干活太累,按我的本心一个都不想要,亲近的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多好,没必要让外人来搅扰”。
“那就少买两个,让她们住外院儿,二进院子里都不许进来”,唐缺拉过兰草的手原是为了安抚,但兰草却明显的会错了意,春葱般的手儿只在男人胸前停了片刻后就顺势而下,她这一俯身下来,唐缺头枕处就陷入了两团温暖细腻,微波轻荡的绵软。
兰草的手划开水波,钻进了男人腰下的暗影中,随即,平静的水面上就漾开了一圈儿追着一圈儿的涟漪。而唐缺的头脸也因兰草弯腰太低而深埋进了两团丰腻中,几乎透不过气来。
第四十章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死丫头,你这是玩火自焚”,唐缺猛然侧头起身,带起一蓬泼溅溅水花的同时,已双手挽腰把兰姐儿抱进了吕风中。
兰姐儿“啊”的一声惊呼刚刚出口,长裙已沾水湿透后紧贴在了身上,勾勒出上身诱人的曲线。
唐缺的一只手自下向上往最高处攀去,而另一只手则从上向下钻入水中,片刻之后,兰草裙下的小衣已湿淋淋的被扔了出去,五折裙在水中飘洒成一片嫩黄的叶,叶下伸出的则是两条白格生生的腿。
唐缺双手一提,兰草两条肉乎乎的腿立时就缠上了他的腰,二人这番赤裸相见的刚贴到一起,吕风中就传出了“噢”的一声干涸悠长的嘶鸣。
唐缺顺手将兰草胸前的衣裙划拉下来,顿时那两团饱满的丰腻就在水中开起艳红一点的花来。
“嗯……等等……夫人……”,脸上烧成一团火的兰草鼻息呢喃的哼出几个断续的词语,意乱情迷的时刻她终究还是艰难的守住了一点清明,伸手下去握住了男人正在自己腿缝间欢跳的立身根本。
唐时的家奴等同畜产,主人有生杀之权,兰草顾惜的不是身子,而是心中终究不敢先于自家夫人而与唐缺有了雨水之欢。跟着毒寡妇三年了,她知道自家夫人若是心硬起来时的狠劲儿,而眼前这个好人儿正是夫人最挂念的,不管是出于主仆情分还是因为恐惧,她都得咬牙忍住。
唐缺与兰草两人相处了这么些日子,隐隐也知道她的心思,虽然自己甚是难受却也没强逼她,最终还是兰姐儿胸手口齐都上阵,好歹将那一泓烦恼的菩提水给放了出来。
肉身子滚肉身子,等脸上红扑扑的两人从吕风里爬出来时,已经是个多时辰之后了。兰草换过衣服后就去做饭,吃完饭见离天黑还有些时候,没心思看书的唐缺就动了上街逛逛的念头。
吃过饭,顶着暖洋洋的太阳,领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小城中闲逛,脚下是麻石长街,两边是古朴的燕子楼,身侧走过的是活生生的古人,唐缺穿越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逛街却让他充满了时空错乱的虚无感。
直到看到兰草一脸真真切切的幸福后,唐缺心底蓦然而生的虚无感才渐次淡去,也许自己遭遇的一切很虚无,但在这个时代已跟他紧密相连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喜欢他,他们需要他,他能给他们带去平平淡淡却又实实在在的幸福,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他自己也就找到了存在的价值,他的虚无也在身边人的幸福感中一点点沉淀成实实在在的存在。
随意在街上溜达着逛了几间估衣铺,唐缺给自己买了两身竹纹团领儒服,一件月白色的先换上,另外一件天青色的预备着替换。明天就要到县学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家里的那些衣服毕竟是不能再穿了。随后,在经过一间脂粉店时,唐缺又给兰草买了一套襄州瑞安香的胭脂水粉,虽然不值多少钱,却足以让兰姐儿眉开眼笑。
县城里的东西果然要比村里的贵多了,这三样算不上贵重的东西就花了九百多文,约合后世里三百块人民币了,唐缺这次从家里走时,唐张氏倾尽家中所有的给他带了三贯钱,这一转眼之间就没了三分之一,细想想唐缺还真是心疼。
随后他也就无意再买别的东西,只当是陪兰草逛街了,两人沿着古朴的麻石长街一路向前晃去。
走过联排的几家笔墨店,就见前面有一家新开的店铺外甚是热闹,走进看时,新开张的这家也是个文房四宝店,为了开张时能打响名气,这家老板就请人在店铺前的房檐下当场作画,而被请来的这个人正是唐缺准备明天请见的县学林学正。
林学正乃本城文坛领袖,对本县读书人很有影响力,这家店请他来“开墨”倒真是用对了心思。
林学正此时正低头作画,唐缺也不好打扰,挤进人群中看去,见林学正伏案画的乃是一副月夜山水。山水画自魏晋六朝时成为独立画科以来,就因为士人的情有独钟而长盛不衰,林学正选这个题材倒也正常。
林学正画下描摹的正是郧溪城外大尖山中的月夜山水,唐缺虽不懂画,但见林学正笔下月朗风清,山势高耸,泉壑深致,山光水色之间偶有夜猿宿鸟若隐若现,纵然他这个外行也能看出好来。
果不其然,等林学正最后一笔收势之后,旁观者叫好声一片的响了起来。
林学正放了笔向观者拱手为谢时看到了人群中的唐缺,一愣后随即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倒是旁边的店老板凑上前去,“有画岂可无诗,还请学正大人再施妙手”。
古人作画时多有题画诗,林学正岂会不知,刚才下笔时他就一直在想此事,无奈拟了好几联却都觉得不满意,因也就没忙着写,此时店老板一催之下反倒更想不出合适的来,不写不行,写吧又没有满意的。今天有这么多人在,他这两句题画诗势必要随之传遍全城的,若是写的不好没得坠了他学正的脸面。
林学正正自为难的时候,看到一边儿的唐缺后猛地心头一亮,招招手道:“唐成,你过来”。
就这一句,顿时将围观者的目光吸引到了唐缺身上,众人见他身量颀长,面容俊秀,当下就有看热闹的在人群里赞了一句“好一个少年郎”。
“这是我县学中新进弟子”,林学正向老板解释了一句后转过身来笑着道:“来的好不如来的巧,你既入县学便与我有了师徒之谊,这题画诗就由你来作吧,师徒联袂开墨,岂不比我一个人唱独角戏要好?”。
这样的噱头店老板自然喜欢,当下就亲引着唐缺往案前走去,事情虽然来的突然,但既是林学正开口给了他这么大一个脸面,唐缺也就没了退让的余地。
第四十一章 现在的读书人哪!
好歹是从后世里穿越过来,唐缺从来就不怕人多。但被这么些人围着在案前用毛笔写题画诗,唐缺这还是第一遭遇上,看着下面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他难免有些紧张,到最后索性只盯着人群中的兰草看,如此以来情绪总算稳定下来。
心中翻检着记忆中的诗词,良久之后,唐缺拈笔俯案在画中的留白处运起笔来。
能在这家新开的文房四宝店外围观的,多是来逛附近联排笔墨店的读书人,初见唐缺气朗风清,原本对他印象极好,此时再一看他写出的字却是大失所望。
可惜这少年一副好相貌,好风神,只是这字却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些,甚至可以说在场的大多数人提起笔来都要比他写的好,就这么一手字儿……哎,真是糟蹋了林学正的一副好画呀。
林学正前次陪着张县令下乡时对唐缺印象很深,也很好,若没有这个由头,即便是为了避免自己因临时写不出好的题画诗而尴尬,他也不会去找唐缺,就是请店老板也行啊,主客联袂开墨,这不也是雅趣佳话?
之所以刚才心中一动的点中唐缺,不仅仅是出于好印象,也是林学正心底隐隐有一个希望,希望唐缺能再如当日那般一放异彩,使这幅他自己也颇为满意的山水画作再添光彩。
“可惜了我的画”,等看到唐缺笔下的字后,林学正心底一声苦叹,叹过之后更是自责找唐缺写题画诗的举动实在是太欠思量。
不忍亲眼见着自己的画被糟蹋,林学正也不再看唐缺运笔,反是想抢在这幅画被唐缺彻底糟蹋之前,尽量用心的审量一下。
看到唐缺这一笔字,店老板的脸色也绿了,真是活见鬼了,林学正怎么指了这么个草包出来!为请林学正来开墨,他的润笔费可没少花,按着行规,林学正开墨的这幅画就是他店中的财产。这幅画本身不错,兼且又是本县学正大人即兴手绘,本是那些喜欢附庸风雅的土老财们最喜欢买的,店老板原还指着用卖这幅画的钱把润笔费的花销好歹给补一补,但落上这么一笔字之后……这草包那儿是在糟蹋林学正的画,分明是在糟践我的钱哪。
学正大人开墨作画,临了要到题画诗做结的时候奇峰突转的出现个唐缺,而唐缺身量颀长,容貌俊秀的煞是招人眼。这两条加起来无形中就将观者的兴趣给吊了起来,他们也自然对唐缺有了很高的期望,谁知他这一提笔,竟然是……。
“有那位仁兄认识此人的?”,站在人群最前面的看清楚唐缺落笔写下的字后,先是愕然,怎么林学正竟然会指了这么个人出来?继而叹息,可惜这一副好画了!这两样情绪过了之后,随后心底漫漫涌起的却是兴奋。
同为读书人,谁不希望有像唐缺这样在人前露面的机会,眼见着自己没机会,而得了机会的人又是个草包,本就是文人相轻的观者那儿还有不兴奋的,一时他们也没了心思再看唐缺写的是啥,转身过来在人群里开始传播唐缺的丑字,当然,他们在现场直播的同时是少不得要加上几句自己的评论,“今天真算见识了,就这笔字竟然也敢站到人前来?”。
“咳咳,羞死夫子啊!”
“羞的不是夫子,而是林学正,学正大人前面已经说了这是他学生,这笔字一出来,表面看难堪的是这唐成,但实打实打着的却是学正大人的脸面”
“哎,现在的后学呀……想当年我们在县学的时候,不说正常课业,就是这笔字,那个不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咦!三竹兄也在,咱们是同窗,你正好给做个当年的见证……是吧,啧啧,想想我们,三竹兄你再看看现如今的后学……学风日下,学风日下呀……”。
人群中的兰草没念过书,自然不懂字的好坏,刚才见着唐缺由学正大人亲点着走到人前,她心里实比谁都要欢喜。能看到自己满心欢喜的男人在人前露脸,她跟所有的小女人一样,脸上红扑扑的满是期待。
但随着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兰草虽然没读过书看不出字的好坏,但也听出来这些人是在嘲讽唐缺的字儿写的丑,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担忧,刚才的满脸喜色早已消失不见,双眉紧蹙,两只手也紧紧攥到了一起。
林学正是不忍再看,观者们是只顾着眉飞色舞的讨论没心思看,兰草虽然尽力看了,却因一天学没上过而看不懂,这些人里唯一例外的就是那店老板,他是不得不看!他现在只求这个小祖宗能少些点字儿,好歹别把这幅画给彻底毁了。
店老板先是满脸苦色,看着看着苦色渐渐淡了下来,继而竟然就有了喜色,且这喜色随着唐缺写的越多也就越浓,到得最后时,这喜色终于全面爆发出来,居然就盛放成了一朵花儿。
最先注意到店老板脸色变化的是林学正,他有些诧异的从画中山水移目到唐缺笔下的留白处,这不还是那笔字嘛?但一注意丑字所写的内容后,林学正脸上的神情也有了变化,嘴里也讶然的“咿”了一声。
这两人如此,正兴奋讨论的观者们的注意力自然也被吸引过来,继而,前面的人脸色也有些不同了,后边的围观者看不清唐缺写的究竟是什么,只是见这些人突然如此,心急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惹得他们如此,当下就有人高声道:“究竟写的什么,有看见的念出来大家听听”,一人发声,数十人相与应和。
此时,唐缺业已写好了一联两句的题画诗,题画诗下附上的散记也已写到了将近尾声的地方。
原本以为一副好画是糟蹋定了,现如今却是如此的峰回路转,不仅这幅画怕是要更值钱,便是刚才这个噱头就足以使他这家新开张的店铺名声更为响亮,醒过神儿来的店老板猛然咳嗽了两声,把嗓子清理的顺当后,这才一脸放光的将唐缺的题画诗及散记大声念了出来。
第四十二章 咱就读明经科!
随着那店老板的一声咳嗽,围观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想看看唐缺到底写了什么,竟使得这老板和林学正的神情有了如此大的变化,至于满场最挂念唐缺的兰草更是紧张的呼吸都屏住了。
清风明月本无价,远水近山皆有情!
念完这两句题画诗,店老板不等众人发议论,已接续念起唐缺所写的散记:
林泉之志,烟霞之侣,梦寐在焉,耳目断绝。今得吾师学正林大人妙手郁然出之,不出闹市,坐穷泉壑;猿声鸟啼,依约在耳;山光水色,滉漾夺目。此岂不快人意,而实获我心哉?
堪堪等店老板念完,唐缺已收笔停墨,笑着向林学正拱拱手道:“师者命,不敢辞!狗尾续貂之处还请学正大人见谅”。
今天在场的多是能舞文弄墨的,虽然自己下笔能写出什么不好说,但因为读书人古诗名作读的多,这鉴赏好坏的能力总还是有的。清风明月本无价,远山近水皆有情!就不说这堪称画眼的题画诗,单是随着诵念那散记也已是唇齿留香。
毕竟都是读书人,若要说这题画诗与散记写的不好,这样的话却是任谁也没脸皮说的出口。但若待要夸,刚才的讥嘲话又说的太满,若是强行变了调子却实在是太难为情了,毕竟是少习诗书的,谁还不好个脸面?
字写的这么丑,却能做出如此贴切画意的题画诗与散记,这反差……也太大了吧!又或者这厮那笔平淡无奇的字根本就是在故意装相,其实是想引人更关注他的文才,诗才?先抑后扬,不仅是作文的技巧,也是士子们求出名的不二法宝,譬如前朝剑南才子陈子昂,初到长安时不就是耍了同样一手的“千金摔琴”才迅即名动帝都了嘛?
因为唐缺前后的表现差异太大,又因为前面实在太平常,而后面又太过惊艳;也因为观者们前面讥嘲的太狠,此时想收篷转向太难,以至于店老板念完之后,刚才还众言嘈嘈的店门外竟难得的一片安静。
除了觉着唐缺写的东西读出来很顺口之外,没上过学的兰草其实是听不出这题画诗与散记究竟好在那里的,只是虽然听不出来,却能通过身边人的表现感觉出来。
眼瞅着刚才还是满脸讥嘲的围观者此时一片静默,尤其是刚才批评唐缺最厉害的那几人一脸青红的尴尬,她那里还不明白这是唐缺大出了风头的缘故?
彻底放下心中紧张的兰草将紧紧憋着的一口气舒心无比的长吐出来后,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那紧紧攥住的两只手上已浸满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这可是六九寒冬刚过的初春哪!
“你呀你……”,对于林学正而言,两次见唐缺的结果就是:惊喜总是来的太突然!口中“你”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过去重重拍了拍唐缺的肩膀,“你确定到县学后是读明经科?”。
不等唐缺答话,一边的店老板凑了上来,呵呵笑道:“画好诗也好,师徒联袂,相得益彰”,插花儿的说完这句后,他迅即又转过身去,“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收起来,哎呦!你这个蠢东西小心着点儿,用夹板展平了再拿……”。
听到店老板的咋呼,唐缺与林学正两人相视一笑后抬脚往下走去,两人到处,开始小声嗡嗡不停的人群纷纷左右退避的让出一条道儿。
从人群之中穿过去时,唐缺蓦然又有了年前那次随着严老夫子接官的感觉,就现在他抖抖身上的衣服,也不定能落下多少双眼珠子来。
见着两边的人都在关注着唐缺,还有人已隐隐开始向前挪动脚步,颇有些经验的林学正向唐缺低声耳语了一句道:“走快些!否则说不得就得被人给围住”。
后世里不管是在大学课堂上还是在书上,唐缺早就了解到盛唐时的人心性开放而热烈,没想到穿越近年后他自己竟然以这种方式感受到了,不过他可不愿被人围着寒暄探问来历,当下就随着加快脚步的林学正一路出了人群。
见唐缺正跟林学正一起,忍不住满脸笑的兰草也就没靠上来,而是落后两步跟在后面。
“你那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林学正走出人群后没上一边儿等候的马车,而是与唐缺步行着往前走,“什么时候到县城的,县学里报到了没有?”。
“学生开蒙晚,字写的差,让学正大人见笑了”,唐缺先是回了这句后,才接着道:“今天刚到的县城,原准备是明天一早去县学报到”。
“是这样!”,林学正点了点头,“没去就好,你现在正好好生想想到底是报进士科还是明经科”。
唐缺知道林学正是一片好心,脸上自然就露出感激之色来,但他的回答却没有半点迟疑,“多谢学正大人关心,这个问题学生早就想好的,就读明经科”。
“噢?”,林学正对唐缺如此决绝的选择很不理解。
唐缺明白林学正疑惑的原因,本朝官学里设科及礼部试的科目虽多,但要说真正显贵的却只有进士科,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两句说的就是进士科。各科加起来,朝廷每年取士百多人,但真正尊荣无比的却只有进士科的二十多个,挂花游街、曲江赐宴,人们看的,传诵的名字也都是进士科的新进士们,而“士林华选”也只是进士科的专有称呼。至于其它诸科的新进士们则几乎全是陪衬。
舍去这些面上的荣耀,即便是通过吏部关试后分发职司时,分的最好,升迁最快的也是进士科,总之,对于新进士们而言,无论啥好事儿都被进士科士子们给占全了。
第四十三章 咱就读明经科〈下〉
“正因为进士科荣耀显贵,所以盯着的人就多,普天下读书人至少有七成都汇聚在这一科之上,而朝廷每年取中的进士科新进士最多不超过三十人,路是好路,但这条路实在太难走了”,仅仅是想到这个录取比例,唐缺都有些不寒而栗,跟唐朝进士科的独木桥比起来,后世的高考简直要比武汉长江大桥还宽阔,“再说本朝礼部大校阅卷时不糊名,每科高中的人总得在考试之前就打响名气,这中间的水可就太深了”。
面对唐缺所说,同是读书人出身的林学正只能无言长叹,士林华选,听来好听,但实在是……太难了。
“就不说参加礼部试之后要想高中千难万难,于我而言单是获得一个贡举资格都是难上加难,县学上面有州学,州学上面还有道学,就是到了道学也不是都有资格去长安的。依我家的情况,实不容我三五年,甚或是八年十年的消磨在赴试应考上。反倒是明经科更适合”,在林学正面前唐缺也没隐瞒自己的想法,“若是以后能有机会去州学自然好,要是实在没这机缘,在县学读个年余后就该出来做事养家了”。
唐缺家的情况林学正当日也听刘里正说过一些,面对这番实实在在掏心窝子的话也就劝不出什么来,读书花钱,以后真要千里迢迢参加科举的话更花钱,没一个殷实的家底撑着,这条路根本走不下去,要不县学里的士子们也不会多是殷实的士绅家子弟。
道理虽然明白,但林学正再想想唐缺的表现,未免就觉得太可惜。
他脸上颇有遗憾之色,反倒是唐缺自己光月霏齐的一片坦然,“本朝仕进,除了科举不还有‘吏干’这条路嘛,未必就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还替你可惜,你自己倒是豁达”,林学正被唐缺的态度给逗笑了,“以吏干晋身有是有,不过这条路也未必好走,由吏到官可是千难万难,即便能入流品,以后升迁也极是艰难。远的不说,本县姚主簿及赵县尉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两人都算人尖子了,饶是如此从流外熬到流内也花了十几年,从进县衙当差到现在近三十年了,才刚刚熬到从八品。本州马别驾跟他们年龄相仿,入仕时间也差不多,如今已经是从五品下阶了。这是多大的差距?成败之间,他们其实就差在一个功名上”。
唐朝的州相当于后世的地级市,别驾就类似于后世的副市长,同时给朝廷办事,如今一个是副县长,一个是副市长,这差距不可谓不大了。
“马别驾也是明经科的进士吧?”,林学正听到这句后忍不住又是一笑,“听你刚才的话还以为你是真豁达,现在看来也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明经就明经吧,不过我可提醒你,这条路也艰难的很,万不可存了大意之心”。
“多谢学正大人提醒”。
林学正事情说完后也就不再多走,上了后边跟着的马车回家去了,等他马车的走后,一直远远跟着两人的兰草这才走到唐缺身边,“他就是县学的学正大人?”。
“是,他跟村学里的严老夫子一样,都是好老师!”,唐缺从远去的马车上收回目光,“倒是你躲什么?林学正也是人,未必就吃了你不成?”。
“你们读书人说话,我跟着多别扭,林学正家的长随也跟在后面的”,其时天色渐黑,兰草往左右瞅了瞅后,低头之间握住了唐缺的手,“走,咱们回家去”。
两人手拉手的到了家,兰草的心情好的不得了,张罗着给唐缺做了些宵夜后,便自拿着剪彩到了书房,除了间或给正在温书的唐缺捏捏肩,添添茶水外,二人就守着一树三盏灯架各忙各事,整个场景静谧而温馨。
当晚,唐缺就睡在书房,第二天卯正〈早六点〉兰姐唤他起身,服侍着梳洗罢吃过“朝食”后,嫩油油的太阳已升了起来。
“若是觉得在家里闷就上街转转”,身穿一袭月白团领儒衫的唐缺伸手捏了捏兰姐儿的鼻子后,笑着拿起裹书的包袱出门而去。
郧溪县学建在城内西北角一处山丘上,占地约有二十亩之多。比之简陋的村学,这里的环境要好的太多了,沿着多达百余阶的台阶一路上行,两边遍植的都是婀娜垂柳,一进大门看到的就是左右两纵排整齐的校舍。
唐缺由门房带着去了学监房中,想来是林学正早就打过招呼,所以这刘学监对他很是和煦。随后就是颇有些繁琐的入学手续,其入学登记的条款跟后世也没什么太多的差别,无外乎年龄,籍贯等等,唯一不同的就是其中有一项专属记载直系三代中是否有人操工商之业。
唐缺的入学手续办完,学监正在吩咐杂役带他前往明经科校舍时,林学正悠悠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学正大人一到,刘学监及在房中忙碌的杂役们都连忙起身见礼。
“罢了”,林学正随意摆摆手,“事情都办妥了?”。
不等唐缺开口,一边的刘学监已抢先回答道:“办妥了,我正准备派人领他去校舍”。
“恩”,林学正点点头后,收了微笑正色对唐缺道:“你是从村学里上来的,开蒙又晚,根基难免不牢,比之其他学子更应加倍用功才是。人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这番话前面那段也还罢了,“不患无位”这几句却是出自《论语》,意思是不应发愁没有职位,应该担忧没有胜任职位的本领;不要怕没人知道自己,而要去追求足以使别人知道自己的本领。林学正对唐缺说出这番话,明显是有的放矢之语。
第四十四章 咋就成了少爷?
这就是对新来学子的正式训话,跟他当初进村学时严老夫子的训话一样,唐缺闻言肃容应是。
“好,你去吧!束脩之事倒不用太急,筹齐之后再送来就是”,说到这句话时,林学正的目光自然着落在了刘学监身上,见他连连点头后,林学正这才转身出房走了。
县学里学子甚多,但报到之日能让学正大人亲自过来看问并训话的实是寥寥无几,刘学监本就对唐缺和煦,学正这一来之后简直就是亲热了。当下索性不再用杂役,而是亲自领着唐缺到了明经科授课的校舍。
能蒙学监大人亲自送来,正在上课的这一班学生并先生也就明白唐缺是有来历的,看向他的目光就有些不同,直到他在校舍中安顿坐好后,犹自有不少学子探头向他张望。
跟后世里许多的贵族学校一样,唐时官学一班也是三十个学子,但教室明显要大的多,窗明几净之下,每人据书几而坐,单论学习环境,实在是不错的很。
这班正在讲授的乃是五经中的《诗经》,要说诗经唐缺在后世中文系时也学过,但跟后世里不同的是,现下讲解的诗经是拉通了齐鲁韩毛四家诗的通讲。
在唐缺生活的后世,齐鲁韩三家诗早已失传,留下的仅仅只有毛诗。所以虽然是曾经学过的课程,但现在听来依旧是新东西很多。因四家对《诗经》的理解有别,所以就造成了对本经理解上的偏差,往往同一首诗的主旨就有好几种说法,甚或一个字或者是词的训义也差别很大。偏偏这位先生明显是倾向韩诗的,这就跟唐缺后世所学的毛诗有了直接的冲突。
原本以为天经地义的东西有了别的理解,而且这种理解还是有根有据,自成体系能自圆其说。这种对固有知识颠覆性的解读让唐缺很不习惯,一时间也难判断到底是自己以前学的对,还是先生现在讲的对,甚或是两者都不对,而应该是齐鲁两家诗的说法更接近本经原义。
这种情况下根本就容不得唐缺再开小差儿,几乎是刚刚坐下不久,他就被逼无奈的迅速进入了学习状态。
跟后世上课制度不同的是,县学里一节课是半个时辰,正好一个小时。早晨从辰初〈早七点〉一直上到午初〈上午十一点〉,中间下课的时间非常短,学生们上厕所都得小跑着去才行。至于教学方式基本采用的是满堂灌,老师讲,学生记。另外跟后世里不同的是,县学里下午不授课,学子们可利用这段时间来消化或者翻书补充老师上午讲授的内容。
这种下午不上课的安排最得唐缺喜欢,天可怜见,好歹给了他一个喘息之机,要不然凭他现在的基础还真是赶不上功课。
午初散学,唐缺跟着其他的学子走出教室,正准备回家时,却见到前面那栋校舍外挤满了儒服飘飘的学子,正兴奋的聒噪着什么。
“跟他比!进士科的怎么了,没听他们写出什么好诗,整天拽的可不轻,这回竟然敢找上门来挑事儿,罗飞,你要是不敢跟他比,你就对不起仓颉老祖宗”,唐缺好奇之下在人堆外听了一会儿后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原来是有一个进士科的学生跑到字〈书〉科的校舍这边来砸场子,声称要跟字科生比书法。
这时的官学内除了进士科及明经科之后,还有算科,律科等等分支,其中专习书法的字科也是其中之一,由老师专业教授《石经》、《字林》、《说文》、《三苍》、《尔雅》等,礼部取士时也设有“明书”科考试,考中后经吏部分发授官。
官学之中各科生员的名额比照国子监都有定制,规模最大的自然是进士科,其次明经,至于其他的算学,律学诸科人数都很少,譬如字科,在国子监就只有“博士五人,助教五人,置生员四十人以教习”的规模,等到了县学就更是可怜,只有五个学生的定额。
象这样的小专业在县学里本来就是最容易被忽略和小看的,日积月累之下,身为字科生难免会对素来最小瞧他们的进士科学子满腹怨气,这回别人上门踢场子,而且扬言要比的还是书法,当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五个字科生公推出一个书法造诣最高的同学后,其他四人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在旁边对他叫嚣鼓动。
进士科最尊贵,人也最多,平日里在学校自然就气盛,其它科的学生们早就看不惯他们了,此时有这样的好热闹可瞧,还不人人奋勇争先,除了进士科学生外,其他科士子都义不容辞的帮字科生加油打气,随着人越聚越多,整个场面甚是火爆。
唐缺虽有心看热闹,但围观的人太多,即便想看也别想瞅清楚主角们儿到底在写什么,唐缺挤了一会儿见实在是挤不进去,反把衫子弄的皱皱巴巴,也就舍了这热闹回住处去了。
唐缺回到住处时看到昨天还空无一人的门房处已经多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想是早得了交代,那中年对他也不陌生,恭敬的起身叫了一句少爷。
唐缺点点头没跟门房说话,进了前院儿之后恰又看到有一对母女在外间的灶房上忙活着,年纪大的约莫也在四十上下,至于那个小的不过是十四五岁的模样,远远的看到他后,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怯生生的。
唐缺刚推开二进院门,听到响动的兰姐儿就跟小麻雀一样从屋里迎了出来,“少爷下学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称呼让唐缺一愣,伸手挽住兰姐儿滑腻的腰肢笑道:“什么少爷,你看我那点像少爷?”。
第四十五章 最烦的就是这个!
“你那点都像少爷,比城里大家户的少爷还像少爷”,兰姐儿满足的偎进唐缺怀里,伸手接过了他手中装书的包裹,“上午我去城北人市买了三个下人,他们可可儿的正好是一家子,男人在门房想必你见过了,他家里的有一手好茶饭,正好掌着灶房,至于小丫头收拾收拾院子也正得用。既然买了下人,咱这称呼就得依规矩来,现下是少爷,以后就是爷,这既为他们好称呼,也是尊卑有别”。
“这可是你家夫人买的……”,兰姐儿像是早知道唐缺会这么说,早顺着接过话道:“这一家三口卖身契上主家的名字是你,他们也只知道自己的主家姓唐”。
唐缺闻言,正走着的脚步猛然一停。
兰姐儿扭过头来就见唐缺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脸上浑然没了笑模样,“少……阿成,怎么了?”。
“买下人,改称呼,这都是你家夫人早就吩咐好的吧?”,唐缺的这个笑容有些冷,“人贵自知,我就是一个穷房客,少爷!这称呼好听是好听,可我担不起”。
自打去年第一次见面以来,唐缺的性子一直都很好,兰姐儿那见过他这样突然发脾气的模样,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答话。
她却不知唐缺之所以生气其实并不为买来的下人和刚才的称呼,唐缺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不满毒寡妇的不守信,当然还有她耍的这些小聪明。
唐缺不讨厌毒寡妇,甚或说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后还对她很有好感,要不然也不至于就那样的耳鬓厮磨。但唐缺在两人的相处中有一点始终都很明确,那就是从没想过要染指毒寡妇的钱财,说是死要面子也罢,无聊的自尊也罢,总之唐缺在这一点上始终不含糊,偶尔送份礼物什么的他会收,但涉及到较大宗的钱财却一定是清清楚楚。
旧日在庄子里是如此,唐缺这次来县学前两人也是说好了的,他住在这个宅子里算租房,至于束脩的费用,也是从毒寡妇住暂借,无论是房租还是束脩的钱将来分文不少都会归还,当日毒寡妇也一口应下。没想到他刚来的第二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唐缺明白毒寡妇为什么会这么做,其实说穿了不过是一个“逼”字儿,无论是买丫头还是改称呼,其潜在的意义都逼着唐缺早点给她一个说法,一个名份。不同的是她用的方式很温柔也很贴心。
其实毒寡妇若是不逼,唐缺自己也在想该怎么解决毒寡妇主仆的名份问题,昨天都还在想。但毒寡妇一用上手段,而且还是这种砸钱的手段后,唐缺自然就高兴不起来了。是男人谁不好点面子?何况他如今还是一个又好面子人又穷的男人,最受不得的就是女人用这种砸钱的方式自作主张的来逼他。
“下午你就去衙门把卖身契上的名字给改了,谁花的钱就写谁的名字,我若真要买下人,自己会掏钱”,唐缺见兰姐儿一脸委屈的样子也是不忍,但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松动。就为了将来要跟这主仆在一起,现在才必须如此。他要让毒寡妇和兰姐儿明白,他之所以跟会跟她们在一起,为的绝不是钱,而是她们的人。
再说,他也有借此机会敲打一下毒寡妇的意思,这女人骨子里的心性太硬,还没在一起就开始耍心眼儿,若不警醒一下,日后真在一起了还得了?
唐缺说完后就顾自进了书房,边整理上午的笔记边消化先生讲授的庞杂内容,直到兰姐儿端着午饭来时,他脸上依旧没笑模样。
敲山的目的在于震虎,虽然知道兰姐无辜,但为了震虎,她也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了。
唐缺的性子是一忙起事来就极容易沉进去,整理消化完上午的课业后,又开始临帖练字,一直到华灯初上,中间除了上厕所之外,他几乎没挪过窝儿。
晚上兰姐儿来给唐缺送饭时,愁眉苦脸的再没了昨天的好心情。
“给你家夫人带的信儿捎回去了?”,唐缺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兰草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之后才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给夫人捎信儿了?”。
她这一反问就等于是认了,唐缺阴沉的脸上微微一笑,顺手拉过了兰姐儿的手,“傻丫头,你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
兰姐紧绷了一下午的心松弛下来,顺势就坐到了唐缺的怀里,“你一生气真让人害怕”。
“傻丫头,我那儿是气你,是为你家夫人”,唐缺抚弄着兰姐的手捏上了她的鼻子,“不过像这种关涉到我的事情,你要办的时候总该先跟我打声招呼才对”。
委屈了一下午兰姐低声答应,额头贴在唐缺脸上蹭来蹭去,“恩,我记住了”。
吃完饭由兰姐儿按摩了一下肩膀后,唐缺继续课业的学习,前面他落下的课程太多,尤其是《四书》部分几乎只能全靠自学,这就要求他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时间,一直到丑正〈凌晨两点〉时分才在书房中睡下。
第二天上午,唐缺到了县学,坐在教舍里听周围学生议论最多的就是昨天的那场热闹,但出乎意料之外的却是猛龙压住了地头蛇,挑战的进士科学子柳随风竟然是完胜字科罗飞,无论楷书、行书还是隶书,都没给罗飞半点翻盘的机会。
此时,班上学生们说的热闹的就是这个柳随风,虽然口气多是不屑,唐缺依旧从诸多闲言碎语里得出了一个较为完整的印象,柳随风字写的好,长相也好,似乎气质也不错,总之就是那种很招人,很有吸引力的学生,跟后世学校里所谓的风云人物差不多,当然,他同样引人注目的还有傲气,要不然也做不出昨天那样的事儿来。
第四十六章 一个好机会
这样的议论直到先生来了才结束,今天的课程是接着讲《诗经》,四节课忙忙碌碌的满堂灌下来,等唐缺中午离开教室时,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再看看其他学生也都是一副神情不振的样子,哎,没办法呀,这学习强度实在是太大了。
看来毒寡妇对唐缺是真上心,昨天下午刚刚捎回去口信儿,今天中午唐缺回来时,桐油铺子里的伙计已经将回信带回来了。
毒寡妇说的是一切都遵照唐缺的意思办,让兰草好生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自己在庄子里还有些事情忙,一等忙完后就会来县城。
随后的日子就是这么充实而平淡的过去,慢慢的唐缺跟本班同学们也熟悉起来,有时也抽出一下午的空闲跟他们一起踏青出游,或是在后面的场子上打打马球,只不过这马球却不用骑马,用的也不是长马杖,而是用手杖步打,除了这一点区别外,其它的规则都跟马球一个样。学生们之所以如此衷情于这项运动,除了爱玩儿的少年天性之外,也在于每年新进士放榜之后,照例会组队与朝中百官打一场马球赛,不知道县学学子如今的行为算不算未雨绸缪。
要说这段时间里还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事,那就是柳随风继挑战字科之后,又连续向算科、律科发动了挑战,此人也当真了得,不仅是字写的好,算学及大唐律也都颇有功底,连续三场挑战竟然是连战连胜,一时之间声名远播于县学之外,几乎郧溪半城人都知道县学里出了一个长相俊俏的全才士子。
由此,明经科学子的心态由最初的看热闹变成了如今的惴惴难安,要说起来进士科跟明经科最为接近,明经科又是仅次于进士科的第二大科,这柳随风没道理不来踢场子,看别人输固然是好笑,但要轮到自己身上可就一点也不好笑了。
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态,虽然柳随风人还没来,明经科学生们已开始热议此事,几个素来课业扎实的也被推举出来以防万一。
唐缺村学出身,又是刚刚来的新生,加之几次上课时面对先生提问表现都不好,所以自然也没人想到要推举他,他也就乐得清闲,自己埋头于课业之中。
这天上午第三节课的内容是先生讲授《诗经》十五国风中的郑风名篇《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在唐缺看来,这首诗的题旨及意思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分明就是一首女子思念情人的恋歌,不成想先生讲来时,题旨却成了学子之诗,其所依据的还是《毛诗序》。
“青矜,青领也,学子之服。笺云:学子而俱在学校之中,己留彼去,故随而思之耳。礼:‘父母在,衣纯以青’”,听着先生在上面引汉代大儒郑玄的《毛诗笺》佐证题旨,下面的唐缺边记着笔记边微微摇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眼前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证。
正在他心思飘飞之际,却见校舍门被人推开,走进来的杂役也不知跟先生耳语了几句什么,就见先生看向他道:“唐成,你去吧”。
“咱这是去那儿?”
“学正大人要见你”,杂役说完后就埋头直向前走。
不一会儿到了林学正房外,他正在书案上忙着什么,听脚步声见是唐缺到了,遂笑着起身招招手道:“唐成,进来坐”。
那边还在上课,唐缺坐下之后便径直问道:“学正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林学正也没跟他绕***,直接说明了找他的原因,说来还跟他当日在毒寡妇庄上当账房的事情有关,如今县中各里及大户们都将田亩及八年来的账目精测誊抄清楚后报了上来,由此巨大的后续工作就一起累积到了县衙里,县衙中刀笔吏有限,这事催的又紧,实在是忙不过来。负责具体处理此事的姚主簿就想到了县学,意思是想从县学中抽调一部分人到县衙帮忙,反正做的就是资料整理工作,他们也尽能胜任。
“到县衙帮忙并不影响上午的授课,只去下午半天,另外县衙里对每位去帮忙的学生每天给五十文的润笔,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
这事来的太突然,唐缺没急着回答,“以学正大人之见,学生该不该去?”。
“去与不去在你,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二者的利弊”。
“愿闻其详”。
“去给我斟盏茶来”,林学正指了指身侧的杯子后才有接着道:“你基础弱些,不去的好处就是能专心课业,尽快把过去落下的东西补起来”。
唐缺边提着茶瓯斟茶,边答道:“学正大人说的是,学生也是这么想的”。
闻言,林学正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抚摩着茶盏道:“不去有不去的好处,但去也有去的好处,好处有二:其一,每天五十文的润笔虽不多,但足够你生活所需;其二,能有机会进入县衙帮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来嘛可以尽早熟悉衙门事物,二来就是万一将来科考不顺想到县衙谋事时就有了伏笔,比之其他人总要来的容易些。每年能上州学的人毕竟是少,上不了州学最好的出路就是到县衙了,所以这次县学里想去的人可不会少”。
同样是进士科,宋朝时一科能录取三百多人,而唐朝最多只有三十人,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所以唐朝的科举之路可谓筚路蓝缕,实在是艰难的很。加之唐缺本人的家境又是如此,林学正虽然没有给出确定答复,但言下之意其实已经很明白了。就是希望他抓住这次机会,好歹为以后科举不成时预留个退身的余地。
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之后,唐缺自然不会再犹豫,“多谢大人提点,学生愿去”。
第四十七章 好彪悍的亲戚!
“好,名额我就留你一个”,林学正显然很满意唐缺的答复,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如此以来你在课业上就需更加留心才好”。
这个消息第二天上午就在整个县学传开了,事情果然不出林学正所料,拥拥嚷嚷想去的人实在太多,三十个名额根本就不够分,一时间,县学里多出了许多士绅,他们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找人活动给儿子争取名额。
三天后,三十人的名单正式公布,唐缺注意到近来风头极劲的柳无涯也赫然在列,且还被委以领队管理之责。
对于唐缺中选,他的同学们倒没什么意外,毕竟像这样的事情拼的就是关系,当初他进班时,可是学监亲自送来的,只是让这些学子们诧异不解的是,谁也没听说过本城有姓唐的望族,怎的就凭空冒出来这么个关系硬扎的人物?
任他们怎么想,唐缺自然不会去解释,名单公布后的次日,午初散学后,三十人被刘学监召集到了一起浩浩荡荡往城中陶然居酒楼而去。去了之后众人才知今天中午乃是姚主簿设宴款待他们这批生力军。
虽然用的是姚主簿的名义,但最终县衙里的主角却是一个同样姓姚的刀笔吏,有知道内幕的就传出他的名字姚清国,这人既是姚主簿的内侄,也是衙门里总领刀笔吏的头领,算起本县的吏员,他实实是第一号人物。
虽然姚主簿没来,但有姚清国主陪,众学子也觉欢欣鼓舞,他虽然不是官,但也实实在在是实权派人物,将来若要进县衙不仅他能说上话,就是进去之后也还是在他的管辖之下。想明白这些,众学子们又岂会放过如此的好机会,自然是变着法儿的敬酒套近乎。
唐缺后世里毕竟是在公司里干过的,这样的酒局参加的也不少,他知道像这种情况下套近乎其实很难有所成效,遂也不去凑这个热闹,自斟自饮之间就见隔壁席上也有一人跟他一样自在逍遥,间或看向其他学子的眼神儿里满是鄙夷不屑。细瞅他眉眼儿,倒像是那个风头极劲的柳无涯。
正看着他时,恰巧柳无涯的目光也转了过来,唐缺见状微微一笑,端起酒盏略举了举以为邀饮。
这柳无涯人长的却是俊朗,只可惜傲气太盛,生似不会笑似的。面对唐缺的示意勉强裂了裂嘴就算笑过,不过终究他还是把盏中的酒一饮而尽,算是没拂唐缺的好意。
“刚锋易折,这柳无涯以后少不得要吃亏”,放下酒盏时,唐缺心中想道。
酒席过后,众学子拥着满脸酒意的姚清国及其他几个小吏往县衙走去。
郧溪县衙与县学建在同一坊区,比之县学的清净,这里却是全城最为繁华热闹的所在,在路人瞩目之下走进县衙,就连唐缺都难免生出些与有荣焉之感,权利,尤其是在这个时代,简直太令人敬畏,也太有吸引力了。
进县衙绕过公堂往后面的二进院落走去,刚进院门,唐缺就听到一声大喝,与众人诧然扭头看去时,就看到院中左边廊下有一个人正提着鞭子在抽人,这人年在五旬,头发半百,身上却穿着八品青色官衣,被他用鞭子狠狠抽打的是一个皂服差役。
“好个兔崽子,老子让你去打探双龙寨的消息,你这厮竟然躲进了邻县婊子窝里快活,还敢用胡编乱造的消息骗老子,老子今天非废了你这两条腿不可”,那官衣人边狠狠抽着皂服差役,口中边破口大骂,言语粗鄙处直让众学子听得目瞪口呆,县衙乃是何等庄严所在,怎么会有这般粗鲁之人,何况这人竟然还穿着八品官服。
这时,姚清国半点酒意都没了,转身沉声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走”,说完,他一马当先领着唐缺等人进了后边的偏院,只对后面皂衣差役发出的惨叫视若未闻。
县衙里有品级,也就是有资格穿正式官衣的不过就只有三个人:张县令,姚主簿以及赵县尉,张县令唐缺是见过的,而主管民政的姚主簿说话时想必也不会如此粗鲁,这般想来,刚才那人多半就是毒寡妇的四娘舅赵县尉了,想到他那火爆的脾气和鸽蛋粗的油鞭子,唐缺隐隐就有些头大。
毒寡妇的这门亲戚可实在不是个善茬儿啊!
他心下这般思量,就便旁边有人小声窃笑道:“赵老虎又发飙了,那差役这回就算不断腿也得脱层皮”。
接着他话头儿的另一位学子看来也是知道些情况的,也跟着轻笑低声道:“也怪这差役太不上眼,谁不知道赵老虎最近正为双龙寨的事情烦心,他偏要在这事上打花呼哨,挨打也是活该。要不然以赵老虎出了名的护短,不是给惹急了也干不出今天这事儿来”。
“说的倒也是,赵老虎英雄了一辈子,偏就拿双龙寨没办法,不着急上火才是怪事儿”。
唐缺正听两人说的起劲,就听前排姚清国声音传来,“说什么小话,赵县尉岂是尔等能随便议论的!”,他这一说,下面的小声议论当即戛然而止。
那人,果然是毒寡妇的四娘舅赵县尉!
小偏院不大,分为一正两厢,最大的正厅就是刀笔吏们办公的地方,唐缺走进正厅,首先看到的就是两长列连排长案,上面堆着的全是崭新的,或者是旧的发黄的案卷。
事情多,时间少,姚清国也没废话,直接进入主题开始交代任务,其实事情也简单,不过就是将各里及大户们送来的资料汇总造册,除此之外就是据此核对过去八年本县的租、庸、调三项赋税的征收及上报数据,总之是要将这八年来本县的赋税征收与田亩数字及大户人家赋税账目支出对得严丝合缝才行。
事情说来简单,涉及到也只是誊抄造表及简单的数字计算,但实在架不住的是这项工作的总量实在太多,这可是八年哪,稍有一个数字错误,八年的数据都得跟着变化,而且还是三方数据联动,这样算起来就更不得了。
第四十八章 自在不成人
“明白了,明白了就赶紧开始干活”,给学子们讲完应做之事后,姚清国挥手叫来八个刀笔吏,或三人,或两人的挑着到他们组上去干活儿。
其时,县衙里的整个刀笔吏几乎都被抽调到这件“第一等大事”上来,就连专司负责刑名的吏员们也不例外。刀笔吏们被分为十组,其中前八组各自负责一年,还有两组一个负责总表,一个负责对总表进行核查。唐缺去的那组是负责第七年的。
好家伙,这一下午给唐缺忙的几乎就没停过手儿,全县共有十五个里,一组五人每人平分三个,先查人,再查地,然后根据田亩分别计算租、庸、调,其中还要兼顾本里大户的账目支出,看看他们的账目是不是跟县中记载一致,这般算起来,真是要多繁琐就有多繁琐。
那姚清国也不地道,抓住人后就是个死用,这天下午直到天色彻底黑定之后他才下令散班,唐缺从房里出来时看到其他的学子们早就没了中午来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相比之下他虽也劳累,但精神状态总算还好些。
毕竟是后世里上过班的,知道工作的艰辛,不像其他那些学子,想的太好,乍然遇到如此高负荷的工作后立即就吃不住了。
唐缺顶着一脑子糨糊一样搅在一起的数字回到住处后,二话没说就往书房中的榻上一躺,中午喝了点酒,下午又实在太累,要想晚上还能做些事情的话,现在无论如何得先躺躺养养神儿再说。
兰草前两天已经知道唐缺被抽调到县衙帮忙的事儿,原本还为他高兴,现在见他累成这样,真是心疼的很,半个时辰后叫起唐缺时,边端水给他梳洗,边不住口的说唐缺不该应下这差事。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唐缺梳洗完后顺手抱住了忙忙碌碌的兰姐儿,边抚着她的头发,边闻着她身上自然传出的幽幽体香,原本因事情太多而浮躁的心慢慢静定下来,“不吃苦中苦,难成人上人。今天的吃苦就是为了以后能享福,难得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我可不愿眼瞅着它溜跑了。”
兰草悄然扔了手上的手巾把子,乖巧的依偎在唐缺怀里,手指柔柔的在男人胸前划着圈儿,“是,道理我都明白,但你今天委实太累了,要不晚上的夜学就暂免一晚,吃过饭就早些歇下,我好生给你捏捏肩臂发散发散”。
“就这么抱抱你,倒比什么发散的法子都强!”,唐缺笑着亲了亲兰姐儿嫩白的脸颊,“来,帮我磨墨”。
“就算要夜学,好歹也得等吃过饭再说”,兰姐儿嘴上说着,人依然还是到了书案前。
唐缺没接兰草的话头儿,自铺纸拈笔,饱蘸浓墨一口气写下两联十四字的诗句,写完之后,搁笔长吐出一口气后,放声道:“走,吃饭去”。
兰草端着铜盆跟着唐缺往外走,边走边好奇问道:“你那到底写的啥?”。
闻言,唐缺轻轻一笑,自语般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当晚吃过饭后,唐缺将兰姐儿抱在怀中闲话说笑了两柱香功夫后,便又回到房中书案前坐下,片刻之后,便有清朗的诵书声在夜风中轻轻回响:“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兰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眼看着书房内灯光下的唐缺,耳听着清朗的诵书声,默默的竟似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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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唐缺起身的时候只觉全身都有些酸麻,眼皮子也涩的支撑不开,哎!昨天一整日坐的时间太长,睡的时间也太短,所以才会有眼下的症状。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唐缺恶狠狠将这两句诗念了一遍,他怕自己再恋床,狠狠揉着眼睛的同时已翻身下了床,其时还是初春天气,早晨颇有些冷寒,陡然一下床就感到全身一冷,唐缺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不过如此以来,残存的浓浓睡意却是尽数冰消,人也彻底清醒过来。
“哎呦我的好少爷,你不要身子了”,兰姐儿好像是根本没睡的专守着他一样,书房里的灯盏也没亮多久,她可就端着梳洗的热水走了进来,见到唐缺只穿着小衣站在地上,当即将手中铜盆一放,就忙忙的拿了旁边衣架上的外衫给他披上,嘴里犹自抱怨个不停,“眼下正是换季的时候,像你这么不小心,凉了热了可怎么好?”。
“那儿就有你说的那么邪乎,我又不是泥捏的”,到县城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唐缺却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离不开兰姐儿了,就比如眼下,兰姐儿一到他连衣服都不用自己穿了,这还不说平时几乎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人哪都有个惰性,被人这般照顾久了还真就依赖上了,心下想着,他那套上袖子的手已顺势抱住了兰姐儿的腰肢,这小腰可真软!双手一紧,兰姐就钻进了他怀里,“在家里我也算能是能顶门立户的,上山打柴,下地做庄稼啥没干过,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跟个奶娃子一样连衣服都不会穿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兰姐儿早习惯了唐缺这种时不时的温存,她也百般享受着这种温存。若是每天不在他怀里厮磨一会儿,浑然就觉得全身不自在,好像全身上下的肌肤都患上了饥渴症一样,只有到了眼前男人的怀里,病症才能得到消解。
兰姐人紧紧的钻在唐缺怀里,手上也没闲着依旧在帮他系着胸前的斜布襟,耳听着唐缺的话,她也没说什么,只用一双毛喳喳的杏眼溜了男人一眼。
第四十九章 就当哄小孩玩儿
“你要再这么惯着我,以后我可就啥也不会了,走那儿都得把你带着才行,到那时候你想轻松下都不成了”,兰姐是个典型的唐朝美人,脸上最出彩的就是这双眼,此时这么一溜,更有了一种别样妩媚的风情,正说着话的唐缺忍不住低头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上亲去,嘴里犹自含糊道:“要真是这样的话,你可别怨我,都是你惯出来的”。
唐缺这番话说的甚是无赖,但就是这样的无赖话却让兰姐儿听软了身子,一双被唐缺亲过的眼缓缓闭上,系着布襟儿的手也垂了下来搂住了男人的腰,嘴里若呓语般的声音道:“我就是要惯着你,惯的你一步都离不开我,只要你不烦我厌我,我一直都跟着你身边,一辈子跟着你身边”,说着说着,兰姐儿偎在唐缺怀里的头就不停的磨着拱着,浑似一个找大人撒娇的小孩儿。
原本是很平实的话,但话里面真挚的情意却着实动人,“你就是想走,我还舍不得呢!”,笑着说完这句后,唐缺也自无话,只将怀里的女人搂的更紧,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站了近盏茶功夫,直到兰姐儿激荡的情思平复下来后才松开。
这里的温存花了时间,唐缺吃早饭的速度就比往日里快了许多,三两口就扒完了碗里的粳米稠粥,“你慢慢吃,若是在宅子里闷,就让高家的陪你上街转转”,说完,他便拿起布包向外走去。
新买来的这一家奴仆就姓高,兰姐儿目送着唐缺脚步匆匆的走出院子后许久,这才转过身来重拾碗筷,脸上油然生出一抹熠熠的华彩。
他便是这么忙也时时想着自己,这样的男人又怎能不让人稀罕到骨头缝子里。夫人能早些来就好了。算算日子,她那桃木桩也该到时间了,她一来自己就可以……自己也就不会再让唐成憋着忍着了……有的没的想到这里时,被心里融在一起的爱意春情一冲,兰姐儿脸上莫名起了一晕比最好的波斯胭脂还要美的轻红。
唐缺脚步匆匆的赶到县学时还没开始上课,他刚一坐下来,就有旁边的同学过来打听昨天县衙里的事儿,这有什么好说的,但架不住同学的追问,唐缺也就据实说了一遍,其中的累处苦处自然也没隐瞒。
“不对呀,王家祥说的可跟你不一样”,那同学迟疑片刻后,恍然道:“我明白了,那厮不地道,没说半点苦,只说酒席如何丰盛,县衙里又是如何威武,分明是忍着苦在存心显摆呢!”。
他口中的王家祥也是本班此次入选县衙帮忙的三十人之一,那同学说完,看着前排坐着的王家祥“嗤”的一笑后,拍了拍唐缺的肩膀道:“行,还是你老唐实在,不打花呼哨,我张相文就喜欢你这样的实在人,这个朋友交定了”。
唐时官学里招生有年龄限制,最小十五,最大二十四,唐缺入的这个刚开始讲《五经》的明经班正是班次最低的一个,所以学生大多都是十五六岁,如此以来,过年后已满十八的他就成了众人口中的“老唐”,后世里唐缺在公司都被人称小唐,这乍一听还真不习惯,但慢慢的也就习以为常了。
见张相文还没完全长开的脸上一脸郑重,唐缺忍不住就想笑,但他知道眼前这人是好面子的,因也就强行忍住,“咱们份属同窗,可不就是朋友了,至少我心里早拿你当朋友看了”。
“行,有这句话就成,中午散学后咱就……”,张相文刚说到这里,上课的先生已经走了进来,他也就说不下去了,向唐缺挥了挥手,咧嘴一笑后就窜回了自家座位。
唐缺见他小猴子一样跳腾,忍不住又是一笑,要说这个张相文成绩虽然不太好,学习也不太用心,但人倒不坏,在班上也最是活跃,自己也实在不讨厌他。
一开始上课之后就是接连四节的满堂灌,许是昨天太累的缘故,唐缺明显感觉自己今天上课的状态不太好,中间还忍不住参了会儿瞌睡,全仗着他猛揪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用疼劲儿把瞌睡给压下去了。
清醒过来后唐缺暗自庆幸,还好参瞌睡没被老师发现,要不然三戒尺是免不了的,这时代可没有不许体罚这一说,先生打学生那是天经地义,厚厚的戒尺打人手心贼疼贼疼的。
终于等到午初散学,想想下午还要到县衙做苦力,唐缺就想赶快点回去,吃过饭后抓紧时间补补觉,谁知刚走出教室,背上猛然被人一拍,却是那张相文追了上来,一把拉起他的手,“跟我走”。
唐缺被他闹的云里雾里,“去哪儿?”。
“城南桃林哪!”,张相文不管不顾的拉着唐缺往外走,“三月间桃花正开,咱们赶的时候巧”。
这一听唐缺就明白过来了,敢情这张相文竟然要跟他来一出桃园结义。这……这都那儿跟那儿啊,“朋友贵在知心,没必要还非得去城南吧?”。
“咱可都是读书人,办这么大事儿总得讲个境界,在菲菲桃花下义结金兰,这才是先生口中读书人的境界。再说,心血相连!不喝血酒,还怎么知心?”,张相文见唐缺不乐去,原本兴致勃勃的脸上就有些色变,“老唐,你瞧不起我?”。
唐缺知道像他这样的性子和年纪正是最好面子的时候,又见张相文一脸受伤的表情,还真难再说出什么推脱的话来,算了,好歹也是同学一场,就当哄小孩儿玩吧。
见唐缺答应去,张相文立时就高兴起来,“出了门我就让小厮先去准备公鸡,烧酒,对了,还有黄纸,咱们先去赏桃花坐等”。
连斩鸡头,烧黄纸都出来了,至此唐缺已是彻底无语,算了,由他折腾去吧。
出了县学大门,张相文找到自家等候的马车,先是吩咐了小厮几句,那小厮看了唐缺几眼后就飞一般去了,二人上了马车一路直往城南而去。
…………
第五十章 张,姚竟然不合
行车途中张相文撩起车窗,一边儿向外张望,一边儿嘴里说个不停,“我们张家这代是旺女不旺男,我爹兄弟四个就我一个儿子,姊妹倒有十好几个,打小就跟着她们玩,腻味透了,今儿个咱们有缘分,我总算也有个兄弟了”。
唐缺仔细看了看自己坐着的这辆马车,就不说车,单是那匹拉车的马就最少值四十贯钱,“就你这样的条件,喊一声出去,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抢着要跟你做兄弟!”。
“老唐你这话说的外道,你以为我谁都瞧上眼,就像王家祥那样的,嗤!”,张相文说着放下了车窗,转过身一本正经的看着唐缺,“我知道老唐你肯定想着我是心血来潮,不过你还真想错了,我为的不是今天早上那番话,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人。”
“你肯定不知道,我三叔就在衙门里当差,是赵老虎手下的这个”,张相文说着就翘起了大拇指,“上次县令大人出行,差役护卫头领就是我三叔,他这一趟下去,回来没说别人,就是逮你一阵儿猛夸。所以呀,你还没来县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了”。
唐缺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个由头在,对张相文的话也就认真起来,“要说我打小就没服过人,但我服你,家里都那样了,硬是靠着自己爬上来,满县城里都算上,能让张县令和林学正都另眼相看的有几个?服气也就是个服气,服气他不一定就喜欢哪!等你到了县学我就格外留意,比起前边三叔说的,更让我服气的是你的心性,换了个人,算了,也不用换人,就说我吧。我要是你,跟张县令的事不定得怎么显摆呢,你愣是一个字儿都没说过!”。
张相文脸上的表情是真服气,倒让听着的唐缺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怎么说?他嘴上一时快活了,但真传到张县令和林学正耳朵里可就不好了,有些身份的人最烦的就是这事儿,好歹也是后世里混过来的,这个简单的道理唐缺懂。他要是真把前面的事叉开了嘴说,林学正别说对他这么好,早就该见他都躲的远远儿了。
“别看我自己喜欢显摆,却就是看不惯别人显摆”,张相文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的嘿嘿一乐,“后来那次,就是前几天下雨的时候,我正好又瞅见你施舍要饭花子,别人施舍都是扔钱,你倒是跑到一边儿买了胡饼给送去,实话说,当天看到之后,我就有心要跟你结拜成兄弟。就不说别的,有了结拜情分,你对我至少总得比那要饭花子强吧”,一口气说到这里,张相文伸手重重一拍唐缺的肩膀,“没说的,你这人,实在!”。
唐缺闻言,实不好再说什么,难倒要他说在后世里看见讨钱讨饭的都绕道走?难道要说那天是因为看见讨饭女人的长相跟唐张氏有五分相似,所以才动了恻隐之心?至于不给钱而直接买胡饼,那实在是穿越后遗症,后世里都被人骗怕了。
只能说一切都是缘份,一时的无心善举换了这么个“兄弟”。
桃园在郧溪县城郊外三里处,三月正是桃花大盛的时候,数十亩桃林一起盛放,灼灼其华成灿烂的一大片,实是美不胜收。见那守园之人面对张相文时一脸恭敬的样子,唐缺才知这竟是他家的产业。
随后结拜的过程没什么好说,无外乎摆香案,斩鸡头,烧黄纸,甚或盟誓词都跟后世没有太多的区别。只是唐缺见张相文结拜时一脸赤诚,也就收了原本的玩笑之心。
结拜过后,张相文要留唐缺就在桃园中用饭,却被他给辞了,家里兰姐儿等着,就她那心性,自己若是不回去,只怕她也不会吃。
张相文也是个洒脱性子,见唐缺不肯也就没再执意挽留,当下原乘了马车送他回去。
路上无事闲聊之间就说到了唐缺下午的差事,也就自然说到了县衙中的人事纷争,因有个三叔在衙门里做事,张相文对此知道的就多,“大哥,虽说你只是在县衙里帮忙,但也要小心。如今的张县令跟姚主簿可是不对付的很?”。
这倒是唐缺第一次听说,“噢,这倒是为什么?”。
“我也是听三叔说的,姚主簿在这个位子上干了六年,早就想着当一任县令,这几年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这心思也就越来越迫切,满瞅着总算熬走了前任,该他这个老底子主簿出头了,谁知上面又来个张县令,他心里能不窝火?”,见唐缺点头,张相文接着说道:“张县令虽然是县尊,但现在对姚主簿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他是本乡本土熬起来的,下面的差役,甚至是乡中里正也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离了他,张县令人生地不熟的还真不好办,大哥你在县衙里要小心,最好别让人知道你来县学的情由”。
张相文的意思唐缺自然明白,若以现下这个时代论,张县令就是实实在在的对他有知遇之恩,这就等于是贴上了标签。“这事儿我自然不会对人讲,不过那次随张县令下去的人可不少”。
“是不少,不过除了林学正之外都是赵老虎的人,赵老虎这人根本就不掺和张县令跟姚主簿的纷争,我中午回去再跟三叔说说,这样该是漏不了风”。
“那我就多谢了”,唐缺心里暂时放下这段心思,好奇问道:“赵县尉怎么就成了赵老虎?”。
“你我兄弟还用说谢?”,张相文说到赵老虎时脸上已带了笑,“赵县尉是县城老北街人,年轻的时候性子爆,拳头硬,到处耍玩打架,实在乃是本县当时的第一大青皮。赶上他二十一岁那年,城外大尖子山上不知从那儿跑来一只大虫,连着伤了好几条性命,时任县尉数次带人进山捕杀都没得手,县令无奈之下发了露布招引好汉入山除害,赵县尉就此进山七天,生生把老虎给打死了,等他满身血的拖着老虎到县衙时,听我爹说满城人都跑去看热闹了”。
第五十一章 要不咱试试!
张相文说起这样的旧事时津津有味,唐缺听的也是入神,颇有些《水浒传》说武松的味道,“由此,赵老虎声名大振,不仅靠领来的十两赏银发了家,更借此机会做了差役,他这一上任,本县当即是青皮绝迹,他也就愈发得上官器重,先是做差役,然后是总捕,再后来入了流品做了县尉,不过他虽然当了官,火爆性子可一点都没变。赵老虎这个名号,一来说的是他的火爆性子,二来指的就是他当年杀虎的旧事”。
“单人搏虎,赵老虎也算是名不虚传”,唐缺嘴上笑着,心里总有些别扭,毕竟这人可是毒寡妇的四娘舅,她有这么个脾性暴躁又好护短的亲戚,对自己来说可未必是好事儿。唐缺信马由缰的想到这里后,又是自嘲的一笑,这也太胆小了,他要真跟毒寡妇在一起了,未必赵老虎还能像对那差役一样对他。
见唐缺笑的古怪,张相文很是好奇,“大哥,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唐缺不想让张相文看出什么来,遂顺口说了昨天在衙门里看到的事儿。
“是喽,赵老虎最近脾气可不小,连我三叔都跟着吃了几顿骂,他这人讲义气,对手下人好又护短儿,这样的事以前可没听说过,说起来还是二龙寨那些贼厮鸟害人”,张相文的三叔就是如今的总捕,所以他说起二龙山的土匪来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如今太平盛世的怎么还有土匪开山立柜”,对于后世穿越而来的唐缺而言,土匪这种东西真是一种很陌生的存在,再说,一般历史书上也都是说乱世才出匪,眼下可是大唐正蒸蒸日上的时候,“赵老虎这么厉害,还剿不了他们?”。
“再太平盛世也有人吃不上饭,缺什么也不能缺土匪呀?大哥你以前呆的地方太小,知道的事情还是少!听我三叔说,二龙寨里的其实也算不上土匪,就是一些个抗租的农户拿着锄头上了山,不过就七十八人,还有一半儿是妇孺,要真论打的话,压根儿不用请什么州里的镇军,单我三叔带着手下都能把他们拾掇了”。
张相文说起这些土匪是一脸的鄙夷,唐缺知道还有下文儿也就没插话,等他再接着说。
张相文嘴里说的渴了,抽开安在车壁上的小抽屉,拿起一瓶酒咕咚猛灌了一阵儿,随后顺手将酒瓶往唐缺手上一塞,接着说道:“那些土匪虽然没用,但他们占的地方实在是好,独独儿一座三面儿不靠的平头峰,峰顶上有田有水,上山下山却只有一条羊肠道儿,最多只能容三个人并行,就这,三个人里还不能有胖子!道路两边都是刺片儿石,根本没法走人,道儿窄也就不说了,偏它还陡的很,下面还好,越往上越难走,占着这样的地形,围也围不死,打也打不成,你说咋办?”。
山南本就多山,有几处这样的地方也不奇怪,闻言,唐缺也只能摇头喟叹道:“那还真是没办法,二龙寨是占尽地利了”。
“可不就是!原本打不下来也没什么,毕竟他们也不成什么气候,但恨人的是这些贼厮自打去年下半年以来就格外闹腾,如此以来张县令催的就急,赵老虎的脾气还能好?别说他,就是我三叔这段时间也不知摔碎了多少盏茶,就前天还有气儿没处撒的把我三婶儿一阵好打,闹的家里不得安宁”。
唐缺听张相文说的有趣儿,正待要笑时心里又隐隐绰绰的冒出个念头来,去年下半年?那可不就是张县令刚刚上任的时候?
回城本就不远,一路说着话走的就更快,不一时就到了唐缺的住处,张相文是知道他根底的,如今见他住的宅子虽然小却是有模有样的,难免就奇怪。
毕竟现在没名份,唐缺说的也就含糊,“宅子的主人跟我关系匪浅,照顾我给租了间便宜房”。
“我原想着来看看大哥的住处,顺便拉你去我家去,现下看来这房子倒是不错”,嘿嘿一笑,张相文摆了摆手道:“你下午还有事,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家,改天再来瞅你的住处”。
唐缺跟张相文相处时间虽短,倒还真喜欢他洒脱的性子,目送他马车走远后进了宅子,兰姐儿果不其然的没有吃饭,守着等他回来。
“今个儿怎么这么晚?”,见他回来,兰姐儿忙端上饭菜,“我正准备让高顺儿去县学里瞅瞅的”。
“今天结拜了个兄弟”,说到这里唐缺一笑,“人挺不错,他家在城南有一处桃园,现在花开的正盛,这两天要是有时间的话带你去玩玩儿”。
“结拜兄弟?”,兰姐还真是听的愣住了。
唐缺因时间紧也就没多说,只草草几句说了个大概,说完饭后仅仅喝了一盏茶,他就又忙着往县衙赶去。
一进县衙就是昏天黑地的忙,随着手头上的事儿渐渐熟悉,唐缺倒生出一个新的法儿来,想了想确实可行后,他就起身离座找到了统领本组的刀笔吏老刘。
老刘今年也是五十多了,是伺候了几任县令的老文吏,唐缺昨天进组时就跟着其他人一起喊他刘叔。“刘叔,我这儿有个想法或许能加快咱们组的进度……”。
其实唐缺的想法也没什么出奇,不过就是改变目前的分工方式,眼下是按“里”来分,从核查人口、田亩,账册到租、庸、调这些程序一个都少不了,简而言之就是整个流程通做。而唐缺想的却是取消按“里”分配的方式,改由按程序来分。将本组人分解到各个程序上,一人专管一个程序,这就像后世里的老师们改高考卷一样,按大题分工,流水线作业。
“刘叔,这么做的好处是可以一人专管一事,查人口的就查人口,核对田亩的单就核对田亩,最后只要各项数字都能对上就行。如此既不需要再来回翻这些案卷,也可使一人专熟一事,越做越熟之下,想必也能越做越快”,这种方式后世里都用烂了的,唐缺自然有信心,“刘叔你要觉得合适,咱就……试试?”。
……
第五十二章 这个年轻人很难得!
做为一组之长,老刘自然要密切关注每个人的进度,经过昨天一下午的折腾,要说三个新进的人里表现最好的还就是这个唐成,年龄不大,做事难得的扎实,干活的进度比他们这些老刀笔也一点不差,嘴里也不像其他两个时不时蹦出几句嘟囔的怪话。对他的印象本来就好,加之唐缺说的道理也简单,老刘简单的想了想后,就点头道:“试试”。
说干就干,老刘当下把忙着的组员都召集起来,先说了唐缺的想法后,随即据此想法重新做了分工,本来这事就不难,也不需要培训啥的。众人花了一些功夫调整工作习惯之后,效率立竿见影儿就有了提高,而众组员因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来回翻案卷,也都说轻松了不少。
眼瞅着本组的效率猛然间提高了近三分之一,而且还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出去一趟到别组看了看的老刘一脸挂笑,没说的,这次本组肯定能拔个头筹。
他正自兴奋的时候,就听隔壁猛然传来一阵挪凳子的声响,抬头看时,却是姚主簿在姚清国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当下就招呼着组员忙忙起身。
“大家辛苦了,且都坐吧”,年纪在五十多岁的姚主簿其貌不扬,身形甚至还有点瘦小,脸上的笑容却很和煦,他进来之后边微笑着环视全厅,边对身后吩咐道:“清国,最近大家都很劳累,你给大灶里吩咐一声,从明天起加菜,至少加个两荤起来。县学里学子们也都一起,人家毕竟是给咱们帮忙的嘛!啊,另外现供的团茶也尽可以好一些”。
唐代官衙有一个惯例,中午这顿饭是由衙门来管,名曰“会食”,这一制度最初起源于政事堂,后传到皇城六部,最终慢慢推广到地方,久而久之就成了定例,姚主簿的加菜之说正是由此而来。
姚主簿就这几句话顿时让厅中人感觉心里热乎乎的,尤其是那些原本在咬牙苦撑的学子们一扫刚才的萎靡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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