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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公务员

_11 水叶子(当代)
“行了,你就别卖弄口舌了,赶紧吃吧”,唐成喝了两口粳米粥,心下倒是想起一事来,“对了,我倒有件事想问问你”。
提到正事,张相文收了脸上的嬉笑之色,“大哥你说”。
“你自己手上能调用的有多少钱?”,唐成说完又刻意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你自己的私房钱”。
“我也不清楚”,张相文说完后也觉得这话有些让人不太明白,遂又解释道“实不瞒大哥,我从小手头儿上就没缺过钱,所以在钱上素来不打紧,平日家里的月例还有叔叔们给的钱都由房里的大丫头管着,没了只管找她要,我自己还真没细算过。怎么?大哥你缺钱使?我那私房里多了不敢说,百八十贯总该是有的”。
“百八十贯,你还真是个小财主!”,一贯三百,百贯三万,考虑上购买力因素的话,抵得上后世小五万块钱了,光是零花儿就有这么多,张相文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财主,但这百八十贯若是放到桐油生意里还真不算什么,唐成笑着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事了,吃饭,吃完还得去办事”。
张相文是个急性子,那儿受得了这半截子话,撂了手上的筷子追问道:“百八十贯还不顾?大哥你到底啥事儿啊?”。
“我能有啥事儿,就是现在有一铺好生意想做,只是本钱不太够,原想着拉你入伙的”,唐成也放了筷子,将桐油生意的事儿说了一遍,“这事儿还没点儿!要是没有使君府的话,这起子大生意根本没法儿做,我也就是随口问问,真等要用钱的时候再说”。
“自打出了县学,我现在一看公文就头疼,大哥你还能从朝报里看出这样的大生意,不简单哪”,张相文嘿嘿一笑,“既然能赚钱,那咱就干呗,钱不够好说呀,我找我幺叔先借点儿”。
“这不纯是钱的事儿!我能从朝报里看出这消息,别人就看不出来?即便现在没看出来,马上也该明白了,一等各家开始囤桐油的时候儿,有钱也买不着了,你嫂子那铺子虽说是郧溪最大的一家,但毕竟不是唯一的一家儿,即便能从老户们手上收些桐油上来,又能有多少?放在整个金州看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单是郧溪就有那么多家桐油铺子,满金州得有多少?”。
“大哥的意思是想借孙使君之力来囤油?”。
“这只是一部分,毕竟孙使君是一州刺史,只要他动了心肯出手,不说全部,起码弄到金州境内一半儿的桐油该没什么问题;另一个就是出货,归根结底囤了油是要卖的,但这么多年来金州桐油的出货全被那几家大铺子控制着,这几家大铺子能做偌大的生意,背后的人怕是大不简单,没有孙使君在前面撑着,这起子生意就是有钱也没法做”。
第九十八章 事情办得好
这个道理张相文是再明白不过了,他幺叔这为什么会在州城和郧溪连开两家宝合楼,为什么这两家酒楼不仅生意好,而且还没有半个地方上的青皮敢来捣乱,还不是因为背后有他二叔和三叔在后面站着。
桐油生意比酒楼生意更大,赚钱更多,背后站着的人只怕就更厉害。
“行了,别想了,这事儿还没准儿,我已经让你嫂子开始囤油了,即便做不了大的,多少也能赚点儿”,说到这里,唐成对张相文道:“对了,你幺叔也是做生意的,你倒是可以劝劝他也来做做这个。”
张相文闻言摇了摇头,“我那几个叔叔跟我爹一个性子,做事最是谨细不过的,我幺叔现在刚刚连着开了一家酒肆和货栈,现在那儿还有余钱和心力插手桐油生意,你没见过他,他平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做生不如做熟,就连当初劝我安心在县学读书时说的都是这话;再说就是他愿意,我二叔也不会同意,不管是孙使君还是那几家大桐油铺子后面的人,我二叔肯定都不想去得罪”。
闻言,唐成点点头,做生不如做熟,张相文的幺叔还真是没说错,加之他连着开铺子,现在就是想只怕也没余钱投进桐油生意,酒肆还好些,那货栈可是最压本钱的,更别说真要插手桐油生意的话,需要的钱还就不是一星半点儿。
因这事儿还没个定数,两人也就没再说这事儿,吃过饭后唐成留在客栈等吴玉军的消息,他这边既已确定能跟孙刺史见面,那张司马那边儿也就得提前通通气,届时孙刺史和张司马两造里一起发力,姚主簿的事情今天就能尘埃落定了。
张相文吃过饭去了他二叔府上一趟,把老甘头也一并带了回来,保不齐孙使君要见他也说不准。跟着一起的还有两个中年汉子。只是这两人虽是穿着寻常衣裳,但他们身上那股子味道却不易掩盖。等张相文介绍时,这两人果不其然就是州衙里的公差。
早上张相文吃饭时说他二叔素来谨慎,现在看看还真是半点不假。
吴玉军是午初时候过来的,当下也没多余的话,唐成带着老甘头上了车后跟着他一路往刺史府而去。
这是唐成第一次见孙刺史,其人四十多岁,面容清癯。说话时并没有如后世电视剧中的官老爷一样威势十足,反倒有些温软,正是典型的江南人物,话不多,跟唐成说地更少,大多时候只是静听。即便问话也多是直接问的老甘头儿。
在使君府书房地这次会面时间并不长,连半个时辰都没有,看完供状。听问完老甘头儿所说后,这次会面就算结束了。孙使君没多说什么,只吩咐老甘头出府之后直接带着供状去找张司马。
唐成闻言,已知此事成了。当下也没再多留,跟老甘头儿一起辞出。
中午饭倒是在使君府里吃的,陪客的依旧是吴玉军,菜的花式并不多,三个人不过四个菜一个汤品,但胜在精致,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那酒也不错。
“桃花瓣的事儿我已找人带信儿回去了,慢的话至迟后天。快地话明天就能送来”。吃完饭出府的路上,唐成笑着对吴玉军道:“倒是桐油那事儿不知吴兄可考虑好了。这消息怕是掩不了多久,若要动手的话是越早越好”。
吴玉军看了看后边儿跟着的老甘头儿,把唐成拉到了一边儿,“不怕唐兄弟你笑话,这事儿得我姐拿主意,你先别急着回,且先在州城等个一两日,我姐若真要做这铺生意时,少不得要找你问话的”。
毕竟这生意大,吴夫人说不得要先找朝报,再反复思量,甚或还要跟孙使君商量之后才能拿主意,也确实是没法儿快,唐成闻言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吴兄弟你说了,我遵从照办就是”。
“论说我打交道的人也不少了,还就是跟你处着感觉投缘,痛快!”,吴玉军闻言笑着拍了拍唐成地肩膀,“你先忙,晚上我带你去过好地方消遣”。看吴玉军一脸淫笑的样子,唐成就知道他说的必定是勾栏瓦肆之地,笑着点点头后便与老甘头儿一起从侧门出了刺史府。
老甘头儿自有那两个公差护着回去,张相文也跟着去了他二叔家坐等消息,唐成小睡了一阵起来后,在客栈里呆地无聊,索性上街转了转。
溜溜达达沿着上次跟兰草儿一起走过的路线晃荡了一圈儿后,唐成记挂着姚主簿之事的结果,也就没再多转的转身回了宝合楼后面地客舍。
夕阳西下,一直到黄昏时分,张相文终于回来了,“大哥,成了!已有六个公差乘快马带着我二叔亲手签发的押书去郧溪了,算算脚程他们现在该已经出城了”,张相文说到这里嘿嘿一笑,“那押书我是亲眼看过的,上面写着的可是着即捕押”。
张相文笑的这么贼,唐成略一寻思就明白过来了,这些州里的差人现在动身,骑快马到郧溪县城的话正好是半夜,着即捕押的意思就是随到随逮,可不正好就把姚主簿堵被窝里了?
想到姚主簿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地样子,要是他还正在行夫妻之事……思及此处,唐成与张相文对视之间,两人都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自打姚主簿当日下了那着狠手儿后,唐成心里一直就憋着一股子郁气,此时随着朗朗笑声,这股郁积数月地闷气总算发散了个干净,“马别驾没说什么?”,姚主簿毕竟是一个县里的三把手,要对他动手地话,根本就不可能完全绕过马别驾,笑过之后的唐成因有此问。
“我也问了,但我二叔啥都没说”,张相文颇为遗憾的摇摇头,随即又笑道:“不过想来他肯定好受不了”。
“这倒是!”。唐成笑着吐了口气,“不过如此以来的话。咱郧溪县衙可是彻底把马别驾给得罪了”。
“是倒是,不过老马今年是五十七,他这岁数致仕也就是三两年的事儿。再说就是得罪了也有张县令和虎爷操心,咱跟着着急有什么用”,张相文嘴里说着话,手上已经过来拉扯唐成,“以前在县学。而今又到了县衙,难得来趟州城,好歹正事办完了,正好出去趁趁热闹”。
“我这儿还等着人哪”,唐成因就说了吴玉军晚上要来的事儿,张相文听后脸上恢复了正色道:“大哥。吴玉军来了之后你别跟他说张司马是我二叔”。
“不说张司马是你二叔,就连这次咱们进州城先找了你二叔的事也不说,对吧!”。见张相文点头,唐成一巴掌拍在了他肩膀上,“你当大哥傻哪?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
为一件事找两家帮忙,这实在是大忌讳。只是这次毕竟是大事儿,又要做地彻底,加之张相文跟张司马是亲叔侄所以才会如此。唐成又岂会巴巴儿的上杆子去在吴玉军面前捅破。
二人这边等着,谁知那吴玉军却没来,打发了小厮过来告知说他晚上要陪老太太吃饭,出不来了,听到这消息张相文却是高兴了,当下拉着唐成就往外跑去。
因前面在等吴玉军来。两人也没吃饭。此时唐成索性把张相文带到了上次来时吃三合汤地铺子上。
老母鸡汤熬的够火候,粉皮子筋道。馄饨鲜香,总之这三合汤还是那么地道!老翁端着满满一大碗三合汤过来的时候,还特意跟唐成打了个招呼,“公子来了!”。
“噢!王伯还记得我?”。
“咋不记得,上次来时公子还多打赏了三十多文钱哪!”,王伯虽是一脸的皱纹,但笑容却爽朗,“来我这儿的客人虽多,但像公子一样带着大娘子一起来的可不多见,老头子记的清楚着了”。
“恩,好吃,大哥你选地这地儿好”,张相文初进来时还一脸的不以为然,此时吃了一口后顿时连声赞好。
“可不止这三合汤,王伯一手儿酸浆面也是绝活儿”,看了看须发已白,满脸皱纹的老翁,唐成心头一动,笑着道:“宝合楼做席面可以,小吃还真没拿手的,二弟你倒是可以跟掌柜的推荐一下王伯”。
唐成原是觉着王伯这么大年岁了还在街上摆摊子不容易,冬冷夏热的,宝合楼里好歹要舒坦些,再说就他这手艺,宝合楼请了他也不吃亏。
谁知他这边说完,不等张相文说话,那王伯已是笑着摇摇手道:“多谢公子好意,我在这儿挺好,街坊们习惯我了,我也习惯了忙活地时候听他们说说笑笑的,闹腾着有生气儿。要说挣钱,够吃饭再攒下点儿养老的就够了,就是再有多地我也用不了!”,王伯说完,笑了笑后又回去忙活了。
其实自打昨晚张相文从他二叔那里回来后,唐成的心思一多半儿就转移到了桐油生意上,他是穷狠了的人,眼下家里要用钱的地方也多,遇到这么个挣钱地机会,虽然嘴上说的豁达,其实也着紧。
对于急着挣钱的他而言,王伯这番话听来就别有了一番滋味,看着一头白发的王伯脸上的安详爽朗笑容,唐成心里竟隐隐有了些欣羡,市井多高士,这王伯即便一个字不识,但这份看淡钱财的豁达却实有高士之风。
但欣羡毕竟只是欣羡,唐成知道自己的情况,就不说他自己,单是要想让家中二老以后能像王伯这样活的惬意,他就得拼命努力。吃完饭,两人又四处闲逛了许久才回到客栈,第二天上午起来地晚,唐成梳洗完正跟张相文一起吃饭地时候,有跑堂的小二哥过来禀说堂少爷昨天吩咐下要送地鱼已经到了。
听那跑堂的小二哥说完,唐缺诧异道:“这么快!”。
“一准儿是赶的夜路”,张相文淅沥呼噜抱着碗喝了两口后,站起身一抹嘴道:“走,看看去!”。
唐成素来吃饭就快,他倒没像张相文那么急,将碗中的粳米粥都喝完之后,这才起身往外面走去。
送桃花瓣来的那两人就是以前张相文在县学时经常好带在身边的长随。张相文说的真没错,此时这两人脸上都有掩饰不住地憔悴之色。分明就是赶了一晚的夜路。
张相文指着马车上装着地大半人高的吕风问道:“大哥,这是你昨天向掌柜吩咐下的?”。
“是”,唐成上了车辕向吕风内看去,只见约莫有近二十尾桃花瓣正在大木桶内游动着,桶面上甚至还放了一些水草。
唐成探手下去捞鱼,刚一碰到,那鱼就泼剌剌搅起一蓬子水花游走了。真是欢实的很。
见状,从车辕上下来的唐成很是高兴,“看这鱼多蹦跳的多欢实,再新鲜不过了!二弟你回去真得替我好生谢谢你四叔,仅仅一下午能弄出这么多鱼来已经不容易了,桃花瓣儿可不好找。最难得的是这十几条鱼竟然都是两斤上下地,正是最当吃的时候”。
“早跟你说过,啥事交给我四叔之后就妥妥儿的把心放匀实了”。张相文抬头看了看天色,“大哥,这也不早了,既然你在州城还有事儿那我就先回了。如今好歹领着差事了”。
将张相文送走之后,唐成顺势就去了北市吴玉军的茶庄,鱼既然弄到了,就趁着鲜活的时候送去最好。
吴玉军也是刚到铺子没多久,听说鱼到了,当即说出了跟刚才的唐成一模一样地话,“这么快?”。
“吴兄吩咐的事情我岂敢怠慢,这可是赶了一晚上的夜路送来地”。闻言唐缺一笑。“吴兄你看是现在就送过去?”。
“走,这就送过去。正好赶上中午就能吃”,两人往外走时,吴玉军手都搭到唐成肩膀上了,两人勾肩搭背的往外晃荡,“这下儿老太太可乐和了,她老人家一乐,我姐想不夸我都不行了,嘿嘿!我跟兄弟你呀是越处越投缘了!”。
上了吴玉军的马车到了宝合楼,及至见到那些在新制木桶里欢实蹦跳的鱼后,吴玉军除了向唐成摇了摇大拇哥外,真是再也说不出啥了,这个唐成啊,真是太他娘会办事了,连这法子都想地出来,老太太想吃鲜鱼,可还有比这更鲜活的鱼吗?
吩咐车夫赶着装鱼桶的马车跟紧自己后,吴玉军向一边儿站着的唐成招了招手道:“兄弟,你还傻站着干嘛呀,上来呀!”。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从侧门进了刺史府,到了灶房所在的小院儿后,吴玉军使人把木桶卸了下来,却没让灶房的那些人捞鱼,“老太太念叨这桃花瓣卖相好都有好几回了,如今活蹦乱跳的弄来了,好歹得请她老人家来瞅瞅,平潮,好生招待唐少爷,我去去就来”。
“是,舅老爷”,那名唤管平潮的灶房总管将唐成迎到一边儿地房里奉茶,堪堪只续了一回水地功夫,就听外面想起一阵儿见礼声,显然是老太太到了。
唐成跟着福生走出来,就见外边吴玉军陪着两个妇人走了进来,中间一头银发的老人不消说就是孙老夫人,老夫人身边搀着她地是一个淡施脂粉,身穿五晕罗洒金七褶裙的中年妇人,见众人神色,这中年妇人该就是以善驯夫而名满金州的刺史府内当家孙夫人了。
吴玉军看到了唐成,不过却没招呼他,径直领着他姐姐及老太太到了那大木桶前,这厮为了献宝,愣是没让一边儿灶房的下人动手,而是亲自探身到吕风里一阵儿忙活,“哎呦,跑,还跑,我看你往那儿跑!”,嘴里头叨咕着,片刻之后等他站直身子时,手上已抓着了一尾两斤上下的桃花瓣。
“难怪老太太惦念,这鱼愣是跟施了胭脂一样,你说它咋长出来的这颜色!”,吴玉军捧着鱼到了老太太面前献宝,其时天色已近正午,正是一天里阳光最好的时候,桃花瓣修长的鱼身上每两指宽的间隔就有一道浅粉如桃花般的红晕,整条鱼红白相间煞是好看,这种鱼本就以美色著称,如今在灿烂阳光的照射下,犹自带着水珠的红白鱼鳞反射出粲然的太阳光辉,益发的漂亮了。
“媳妇儿,你看这鱼多招眼,看的人都舍不得吃喽!”,老太太看的高兴,正拍着儿媳妇的手说着这话时,那尾鱼在吴玉军手里猛然一挣,甩出星点的水花溅在了孙老太太脸上,老人就是个爱热闹的,被这星点的水花一激不仅没生气,反倒益发的高兴了,“噢!看这鱼多欢腾,要吃脍鱼就得这股子新鲜劲儿,嗯,玉军这孩子会办事,大小也选的好,秀儿,你吩咐下去这鱼谁也别动,活活儿的好生养着,婆婆中午给你做一道飞到斩脍尝尝,怎么,不相信婆婆的手艺?告诉你吧,天赐啊可是打小就喜欢我做的鱼脍,中午也让他沾你的光尝尝鲜!”。
说话间,老太太还特特的伸出手去点了点那鱼,随着鱼身子一阵儿别腾,惹得老太太又是一阵儿笑。
被婆婆当众叫出了闺名儿,孙夫人脸上难免带上了些羞意,但她素来待婆婆虔孝,加之办好这事儿的又是自家亲弟弟,因也笑着凑趣儿道:“早听福生念叨了多少回,说娘飞刀斩脍的手艺是轻薄丝缕,风吹可起;操刀响捷,若合节奏,还念叨着慈母左右挥霜刀,脍飞金盘白雪高的诗句儿,媳妇儿原是一直遗憾着不能亲口尝尝,今个儿可算了了夙愿了”。
“你这孩子,想吃早点跟娘说一声不就是了”,这话听的老夫人高兴,呵呵笑的连连轻拍媳妇儿搀着自己的手,“飞刀斩脍得有好新鲜鱼才成,秀儿啊,你这兄弟不错,倒不全为他会办事,重要的是对娘的这份孝心,恩,不错!确实不错”。
亲弟弟露了脸让婆婆高兴了,孙夫人这做姐姐的脸上也是光彩,倒是那吴玉军倒也光棍儿,嘴里边答应着好听的顺耳话儿,边向一边儿站着的唐成招了招手,“这事儿虽是我张罗下的,但真正操办的是他,唐成!昨儿个我才跟他说这事儿了,今天一早可就到了,老太太您许是不知道,这桃花瓣鱼呀只在金州下面郧溪县里的乡下才有,老远老远的,为了让老太太您早点见到这鲜鱼,唐成家人赶了一晚上的夜路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我的家人赶夜路送来的了?这吴玉军还这能白话,心下虽是这么想,但唐成知道这是吴玉军给他长脸面的,自也不会再多说什么,笑着向孙老夫人拱手一礼道:“老夫人从江南道山高水远的来一趟金州着实不易,这几尾鱼还值当得一说?平日里就是家里来个外客也得倾心接待的,莫说只是这几条鱼,老夫人但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晚生忝为金州本地人,也自当倾力用心。好歹要让老夫人在金州住的康健,住的舒心高兴才好”。
唐成这番言语的根底是以金州本地人的身份发散出去的,虽然听着着实好听,却不带半点谄媚之气,身为官宦家的老太太,孙老夫人见的人也多了,但像唐成这样年纪能应答如此得体的却实不多见,细细将唐成打量了一遍后,孙老夫人扭头向儿媳妇道:“你兄弟结交的朋友也不错,这个唐成长的精神,话也说的好”。
第九十九章 有些突然的即将远行
“是老夫人说的好”,唐成笑着回了一句后,向吴玉军她姐拱手见礼道:“见过夫人”。
“你就是郧溪县衙的唐成?”,见唐成点头,使君夫人微微颔首道:“恩,这件事儿你办的好”。
唐成这边儿还没说什么,倒是孙老夫人开口了,不过她却不是对唐成说话,而是说的是吴玉军,“这孩子,还不把鱼放回去,要是死了没得糟践了好东西”。
老太太看完鱼后就该回房了,孙夫人扶着她去的时候,扭头交代了一句说让吴玉军带唐成去前院儿花厅奉茶。
听到孙夫人这话,唐成心头一跳,这该是要说桐油生意的事儿了,看孙夫人这态度分明是有心做这铺大生意,若是她有心拒绝的话只需让吴玉军转个话就是,倒不需如此。想到这起子生意极有可能成,再想到这铺生意能带来的巨大利润,唐成的心不由自主的一阵儿猛跳。恰在这时,吴玉军也凑过来嘿嘿一笑道:“看来我姐是打定主意要做桐油生意了”。
“吴兄,刚才那鱼只说你孝敬的就是,何必扯我进来”,嘴上虽是嗔怪,但唐成却没掩着脸上的笑意。
跟唐栓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些时候,唐成从他身上学到的人生经验里其中有一点就是:当别人帮助过你时,要适时的表达感激和高兴。这虽然是个很小的小节,却是人际间极好的润滑油,也使得对方今后会更愿意给予帮助。
“我还不是想让我姐对你印象好些,不过这可不全是为了你”,吴玉军边带着唐成穿过月门往正堂边儿上的花厅走,边笑说道:“实话跟你说,自打你当日说了这事儿后,这两天我也指盼着我姐赶紧应承下来。你想啊,这么一大铺生意,不派人到扬州看看我姐能放心?她要派人去的话,可不就得落到我身上。扬州!那可是扬州!”。
“去扬州?”。
“兄弟你聪明是聪明,只是打小就呆在金州这小地方,见识上难免就差了些。这起子生意有多大你还不清楚,就不说咱们弄来的桐油是指着买给扬州海商的,单说这事还关涉着市舶司,不亲自去探问探问怎么放得下心?市舶司在那儿?扬州啊!”。
吴玉军一边走一边扳着手指碎碎道:“今年以来坏了多少海船?扬州缺桐油缺成啥样儿了?咱大唐的桐油行市又如何?不知道这些将来怎么定地了准价儿?另外扬州有那些做桐油生意的大商户?背后的主子又是谁?这个不打听清楚那儿敢冒冒然做这么大生意?最重要的还是要打听市舶司的态度。保不齐海商们会鼓动起市舶司出面来买桐油,要是那样儿的话,这价钱可就是两说了,这些不打听清楚。我姐怎么会冒冒然往进砸钱!”。
随着吴玉军的碎碎念,唐成反省过来自己真是高兴的太早了。这些日子单被桐油生意可能赚到的巨大利润给迷了眼,以至于竟连这些最基本地东西都给忘了,关心则乱,看来他还真是穷怕了,要不然即便他在后世公司里一直干的是文职。这些东西也该想到的。
“扬州。那可是扬一益二的扬州,除了帝京外天下最繁华地所在。其实要单论好享受,帝京都比不上扬州。千族汇聚、万舶云集,没到过扬州的人永远想象不到扬州地繁华”。
吴玉军说着说着就开始陶醉起来,不过他那淫荡的本性也随之暴露无遗,“自打跟着姐夫到了这儿,我现在呆的是够够得了。这鸟地方有个吴姬越女就稀罕成啥了。到扬州看看,那地界儿的勾栏才叫够劲儿。金头发蓝眼睛的波斯胡姬就不说了,扶桑妞儿、新罗妞儿,还有喜欢蒙面纱勾人地大食妞儿,另外全身棕色,长着水蛇腰地狮子国妞儿应有尽有,这还不算,只要你想,鸨妈子连高鼻子黑不哧溜的天竺货色都能给你找来,天竺!那可是玄奘法师西行求法的佛国,嘿,要说这天竺妞黑是黑,眉眼长的倒好,就是身上那股子气味儿不太好闻”。陶醉不已,微微闭着眼睛的吴玉军口中边说,嘴里还就咂舌不已的回味上了。
要说吴玉军刚才的那番话颇让唐成对他刮目相看地话,这刚刚改变地印象随即就被后面这番话给打破了,原来这厮去扬州根本就没想着生意,心思全放在勾栏买春上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唐成也被吴玉军的这番话勾起了无限遐思,作为隋唐之际最大地出海港口和最具活力的商业城市,扬一益二;千族汇聚、万舶云集这些考语已说尽了扬州的繁华,而扬州的风情更是随着首首脍炙人口的唐诗流传千古。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如果说长安占尽了盛唐的大气恢弘,那么扬州则是盛唐风流的最好注脚,对于中文系毕业的穿越者唐成而言,唐朝的扬州已不仅仅是一座城市,它更是一种人文意义上梦幻的存在,以至于唐成随着吴玉军的诉说想到这个城市时,心下竟也油然生出一股浓浓的冲动来!
雄富冠天下的扬州,风情垂千古的扬州,若有机会的话,真该好好去看看!
二人到了花厅里坐下后,堪堪一盏茶喝完,孙夫人走了进来,这少不得又是一回见礼,等三人坐定之后,孙夫人将手上拿着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唐成瞥眼看去,可不正是他上次所看的朝报?
随后的这次会谈持续了很长时间,连带着唐成的晌午饭都是由吴玉军陪着在刺史府里吃的,吃完饭接着再说。
吴玉军开始时的猜想果然没错,在这次会谈里确定下了当下最主要的两件事情,简而言之就是一路往扬州探看行市,并探问清楚市舶司的动向,眼下是七月初,桐果成熟在十月底。要再算上采摘桐果和榨油地时间,今年的新油最早出来也在十一月初了,如此距眼下就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往扬州走一趟的时间是绰绰有余的。
一路往扬州,而另一路,也就是孙夫人则留在金州做好大规模囤油的前期准备工作,这事儿不消说是通过孙使君来操作,金州下辖五县,孙使君少不得要在这几个月里跟各位县令先打打招呼吹吹风。这就有得他忙活了。
从第一次来送礼,到从平平无奇的朝报里发现商机,再到今天桃花瓣的事儿,也不知孙夫人到底是出于对唐成的放心。还是对熟悉地弟弟不放心,总之唐成被排在了第一路。这也就是说,在简单的料理过家事之后,他就要跟吴玉军一起踏上前往扬州的快船!
这也将是唐成自穿越唐朝以来第一次离开金州!
吴玉军自打听孙夫人说了让他们两个一起尽快赶往扬州后,脸上就笑容都没断过,在花厅里时还能勉强控制控制。及至他姐一走。这厮顿时就笑成了稀烂的一朵花,面团团脸上地双眼眯缝的几乎都看不见了。
“嘿嘿,终于能到扬州了,我说兄弟你回去料理家事地时候快着点儿,哥哥我这儿都等不及了”,见唐成脸上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欢喜之色,吴玉军微微一愣后笑着拢了拢唐成的肩膀道:“放心吧。别看我姐是个妇人身子。但做事最讲规矩,今个儿虽有些话没说。但这不是还没到时候嘛!这起子生意做成了断没有亏着你的道理,你要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且等扬州回来后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也成”。
“吴兄,你这是臊我哪!”,见吴玉军说到了生意分钱地事儿,唐成笑着解释了一句道:“这又不是第一次交道,吴兄跟令姐是什么人我还能不清楚?我担心地是此去扬州需要的时间太长,衙门里不好准出假来!这连路上的耽搁加一起怕不得就有个把月?我又是刚入职不久的新人,你看这……”。
“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啥了?”,吴玉军闻言哑然失笑的同时脚下停住了步子,拍了拍唐成的肩膀道:“不就是一纸公文的事儿嘛!看把你愁得?金州府衙那个月没有往外送公文地,你是录事吧?这就对了,录事干地就是这活儿!你先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找找我姐”。
吴玉军嘴里刚说完,转身就又奔里边儿去了,他为了急着去扬州,这办起事来当真比唐成还急,还上心。
郧溪县隶属金州管辖,府衙要从下边儿县衙里抽调一个微不足道的录事上来帮着报送公文,这是再正常不过地了。对于唐成而言,这不仅解了他的烦难,更重要的是只要能拿到府衙出具的这份公文,就意味着他这趟去扬州是属于公事,那来回车马及住店的钱都可以顺理成章的给报了。
这点子钱对于吴玉军来说自然不值当的一提,但于唐成却不是个小数目。
不一会儿吴玉军就折回来了,二话没说领着唐成出侧门去了府衙,其时刚刚上衙不久,吴玉军安顿下唐成在门房里喝茶,他自进去溜了一圈儿,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再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一纸公文,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抽调郧溪县衙录事唐成到府衙帮办衙务,公文右下角不仅分管金州田土之事的判司签名,更加盖有录事参军印章,实在是正规的不能再正规了。
“我没让田判司在上面写时间,兄弟你就安心的帮办衙务吧,什么时候这衙务办完了,你再回郧溪县衙不迟”,言至此处,吴玉军嘿嘿一笑道:“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从府衙里出来后,吴玉军用马车将唐成送到了宝合楼,一路上说来说去的除了扬州勾栏的动人春色之外,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催促唐成快些料理家事好早点动身。
一路聒噪下来,总算到了宝合楼门口,耳根子总算清静下来的唐成刚下车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吴玉军又在喊他。
唐成回到车窗边儿,一脸苦笑的向手撩着帘幕的吴玉军拱手讨饶,“吴兄你别再说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我快去快来还不成?”。
“嗯,你记得这个就好,不过眼下我倒不是想跟你说这个”,吴玉军说着说着脸上就带了淫笑,声音也压低了不少,“兄弟,眼瞅着就要到扬州了,哥哥可得提醒你一句,你这回去千万别沾女人身子。好生把身子里的精气神儿养足实了,扬州地勾栏,啧啧……”。
吴玉军明显是兴奋过度了,说着说着话题就又绕了回来。彻底无语的唐成再没个心思去听他说车轱辘的转圈儿话,伸手把车窗的帘子给扯了下来。正好蒙住了吴玉军淫笑不停的脸。
眼下已经是下午了,再怎么赶也别想赶回去,唐成因就在宝合楼又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动身前往柜上算账时,那掌柜却是打死不肯收钱。言说堂少爷早已吩咐过了两造里说了一会儿。唐成见掌柜执意不肯收也只能罢了,出门之后就直奔车马行而去。
车马行里闹闹嚷嚷的,许多人在雇车,一般来说在城内行走的多雇驴脚儿,驴车虽是慢些,但胜在行车更平稳,最主要的是价钱比之马车要便宜近一半儿下来;唐成因急着要回。虽然从州城到郧溪县城并不太远。却也没选驴车,而是跟另三个同样要到郧溪的行商一起合坐了一辆马车。
这实在不是唐成吝啬地连个马车都舍不得包。实在是他身上着实没多少钱,遵着唐栓当日所说,这几个月领来的三贯六的月俸都贴补给了灶房,并一再嘱咐着不让告知李英纨!这倒不是矫情,图个心安吧!
李英纨知道唐成的性子,又知他每月有三贯六地月俸,因就没有提说钱的事。如此以来唐成手头就显得拮据了,这趟来时带地钱还全是靠着衙门里的灰色收入贴补出来的,眼下扬州那铺生意还不知道到底会如何,唐成自然是能省些就省些,这四人坐的马车虽说没一个人包车自在,但速度却并不差多少。
等回到郧溪县城时已是黄昏时候了,看看天色估摸着还没到散衙的时间,唐成遂没急着回家而是先到了县衙。
还真就有这么巧地,他刚到衙门口,悠悠地散衙钟声正好响起,赶着到了衙门内的前院儿时,正与一杆子要回家的刀笔及公差们撞上了。
刀笔吏们看到唐成,先是一愣,接着多数人虽没说话,但好歹是笑了笑算是招呼,只是这些人脸上的笑容实在勉强,眉宇间的神色也都显得有些凝重;其实不止是他们,就连过来跟唐成拍拍打打亲热寒暄的公差们也多是如此。
唐成先还觉得奇怪,随即恍然,这肯定是姚主簿被抓的后遗症了,以姚东琦二号人物地身份,他地倒台对于郧溪县衙绝对是一场强烈地震,这些人如此神色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原还想问问姚主簿被抓的细节,但这拨遇上地公差里却没有张相文,眼下这么个气氛他也实在不便张口向别人问这个,当下也便寒暄着回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却是什么都没问。
往日里一到散衙的时候最是热闹,不拘是公差们还是刀笔吏多是说说笑笑的,但今天他们走出衙门时却都沉默的很,即便是有说话的也刻意压着低声儿,扭头看了看这番景象后,唐成也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肃着往里边儿走去。
他没有先到东院见赵老虎,而是径直去了县衙后面张县令的住宅,毕竟他是跟着张县令的录事,加之张县令又是一县之尊,先见谁后见谁看来是个小事儿,但真要有人拿这个来上眼药的话,还真就能上升到他唐成心里到底谁轻谁重的高度来。
郧溪县衙虽然小,但里边儿的是非可一点都不比大衙门少上半分!没得为了这样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儿惹来说辞。
张县令确实已经回到了后宅,而且正在书房跟林学正说话,闻听从州城里回来的唐成请见,当下便笑着招手让那长随赶紧引他进来。
张县令目送来通报的长随快步去了,扭过头来对林学正道:“玉楠,你给我推荐了一个好人才!此次能顺利剿灭二龙寨,重整县衙秩序,这个唐成实是出了大力”。
“总得有张县令当日弈棋时的慧眼识珠,我才能推荐他给大人办事吧!”,林学正笑着道:“对于唐成而言,大人前有知遇的恩情,后有放手任用的信任,这般年纪的读书人正是心热的时候,又有谁没个戮力以报知遇的心思?遑论他还是出身如此寒微的?”。
林学正这番话明着是说唐成,其实字字句句赞的还是张县令,张县令这些日子正是重负已释,心情舒畅的时候,闻言展颜笑道:“玉楠会说话,玉楠会说话呀!”。
林学正闻言向张县令望去时,两人又是对视一笑。
笑过之后,张县令沉吟道:“此番他立下大功,玉楠你看该拟个什么章程奖赏他才好?”。“奖是肯定要奖的!孙子曾言驭下之道不过赏功罚过四字而已,尤其是唐成这年纪,更宜借此加其恩遇以鼓其忠诚奋勇,只是怎么奖嘛……”,言至此处,林学正也沉吟思索起来,毕竟唐缺入衙的时间太短,不过几个也的功夫。
“这事儿就交给玉楠你了,这也是你的份内职司了嘛,要重奖,啊!哈哈”,张县令透过窗子见长随已领着唐成走了过来,就没再就这个话题深说。
唐成进了书房,见林学正也在此倒没感觉意外,毕竟这些日子以来林学正其实是扮演了张县令幕僚的角色,张县令的书房虽不至于是天天来,但两三天一次总是有的,甚或有的时候一天两三次。
见礼过后唐成在胡凳上坐定后就开始回说这两天到州衙的经过,说话间他注意到过去一直压在张县令额头眉宇间的焦躁和愁闷已然消失一空,虽然脸上依旧带着些憔悴之色,但这纯乎是累的,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就跟脸上的微笑一样,爽朗的很!
再说到张司马时,唐成心中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将赵老虎跟张司马之间的关系点了出来,之所以把这个说出来,唐成实是存了私心的。
姚主簿一去之后,赵老虎随即水涨船高的成了郧溪县里名副其实的二把手,唐成后世里虽没干过公务员,但从官场小说和电视剧里看多了一二把手不合的事情,虽说后世跟现在有着一千三百多年的时空差距,但要论官场里面的门道儿,涉及到权力之争时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对于唐成来说,张县令对他是有知遇之情的,而且他跟着张县令的这几个月里两人相处的也很是相得;与此同时那赵老虎不仅是李英纨的四娘舅,这些日子里实也教会了他许多。从他的角度出发,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就是张县令跟赵老虎之间再对掐起来,真要出现这样场面的话,他唐成可真就成了磨盘心的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了。
第一百章 祖业也该到收回来的时候了
正是因为不愿做磨盘心儿被两边磨,唐成虽然知道赵老虎肯定不愿张扬他跟州城张司马的关系,但出于以上的私心考虑还是把这事儿给说了出来,他就是希望张县令乃至林学正在明了这层关系后,今后不至于做出什么误判的举动来。
与其等事情发生之后再忙忙慌慌的去堵漏,不如提前就做好未雨绸缪的工作。唐成眼下出于私心,宁可赵老虎知道后不高兴也要说出他跟张司马之间的关系,为的就是未雨绸缪。
听唐成说到这个,张县令与林学正讶然对视了一眼。
“赵县尉跟总捕张子文是结拜兄弟,张司马是张子文的亲二哥。要说赵县尉跟张司马关系不错应无疑问,但两人之间竟有如此之深……没听说赵县尉往张司马府上走动的事啊!莫非他是通过张子文来走动的?”,要说张县令所知道的衙门里的人事关系和背景,其实都是来自于林学正,而林学正在收集这些资料时也异常用心,其中最重点的就是姚主簿及赵老虎,但在听唐城说出这层关系之前,林学正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既为了解释给张县令听,同时林学正也确实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的说出了这番话,说到后来他自己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这种揣测分明不合常理呀!若说要交结上官时第一次经中间人搭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那儿有自己一直不出面任由中间人穿梭往来的道理?他赵老虎真要这样做的话,身居高位的张司马心里岂会没有想法?这世上岂有既想结交人,又不愿跟对方见面地道理?这不仅是不尊重,简直就是形同戏耍的轻蔑了!
但要说赵老虎往张司马处走动的话。像这样地交结上官不可能只是一两次,逢年过节什么的多少不了应份的探问随礼,没道理自己一次都没发现吧?
林学正越想越是茫然。即便有张子文居中,但赵老虎既然没走动地话,张司马怎么可能对他如此?林学正在郧溪县学好歹也干了四五年了。他深知那张司马虽然素来行事谨慎,却也不是不吃腥儿的。没道理,这实在是没道理。
对于唐成来说,点明赵张之间的关系就尽够了,至于牵涉到张子文昔年的荒唐事,他实没必要来搬弄这个是非。是以在面对林学正疑惑不解的目光时,他只答了一句:“此事我也不知细故”。
林学正苦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张县令地眼神几度落到了唐成身上,毕竟唐成如今已是赵老虎的外甥女婿了,而在这么个关系下他还能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想及此处,张县令看向唐成的眼神儿里又多了几分信任。
既然想不明白,就只能暂时搁在一边儿,唐成接着刚才的话茬继续往下说。在想到桃花瓣儿的事情时。他迟疑了一下没将此事说出来。毕竟这是吴玉军委他本人办的一件私事,但因为这是关涉到刺史府的私事,唐成因也想着说出来之后张县令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唐成将州城里的事说完之后,顺势问道:“大人,姚东琦现在……”。
“他死了!”,听唐成提到姚主簿,张县令脸上地神色有些奇怪。既有如释重负地高兴。却又有着一些很难言说清楚的低沉情绪,这两样截然不同的情绪掺杂融合在一起。就使得他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的复杂,“就在昨天深夜州中公差到时,姚东琦在自家卧室仰药自尽了,等到发现他吞药已经太晚了,他……竟是早有准备的了”。
说到这个,书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唐成震惊之后心下难免唏嘘,继而莫名地就生出一股子闷闷地情绪来。这就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做了伤害你的事情,你满心满意地去报仇,原想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对等报复就行了,谁知道对方竟然就此死了。
今天坐马车回来的路上,唐成心里设想着当初对自己下狠手儿的姚主簿丢官下监的景象时,还觉得很舒畅快意,这其实就是他潜意识里设定的对等报复,如今过犹不及之下……那毕竟也是条人命哪!
这种感觉很古怪,说不清楚。其实若事态的发展能倒回去的话,唐成细想想自己的行为其实不会发生改变,但这也并不妨碍他心里生出的这股子闷闷的不舒服。
“天作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林学正以这一句话结束了姚东琦的话题,随后三人似有默契一般谁也没再提起。
随后张县令与林学正又说了一些二龙寨山匪的后续处理之事,唐成坐在一边儿静听,及至他们说完,看看外面已是薄暮初上时分,他便起身请辞。
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他猛然想起公文之事,当下便将吴玉军从州衙里弄来的公文取了出来递给张县令,关于这公文背后的事情他也没隐瞒,直接言明公文上所谓“州衙抽调帮办公务”是假,跟孙使君的小舅子一起往扬州探看桐油行市才是真。
“既然是孙夫人的意思,那你就去吧!我这边从西院儿抽一个人过来暂时顶替你的职司就是”,张县令说到“孙夫人”三个字时,虽然语气掩饰的好,但眉头上还是忍不住的皱了皱,作为一个读书人,不管官面儿上要如何应对,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看不惯刺史夫人这种追商逐利的举动,“正好玉楠也在,一应该有的程式就由他给你办了吧”。
这话却让唐成不解,见他如此,张县令朗朗一笑道:“县衙里的文事不可一日无人主理,这主簿一位空缺不得呀!身为县学学正的玉楠实是填补这一空缺的最佳人选,本县拟请他转任主簿一职,申报公文今天下午已经和报请赵县尉升任县丞的公文一起,由专人快马送往州衙了。孙使君素有知人之明,定能允准此事”。
唐时流内六品以上官员的升迁转黜操于皇帝,即涉及到六品以上官员地人事任免必须经由皇帝御笔勾红之后才算生效。而六品以下则权在吏部,说是这么说,但以此时唐朝疆域之大。县治之多,吏部又怎么管的过来?是以吏部除了对各地一把手主官关注的紧,用地心思也多些以外,像这种从八品的主簿多是遵循地方州县的意见,吏部不过存档备查而已。尤其是像现下这样没到“考功”地年份就更是如此,还别说这次郧溪主簿出缺纯属意外。尽可循“从权”之例。
以林学正如今跟孙使君的关系,州衙对他这份公文定然不会驳斥的,不过是走个程式罢了,综合种种考量,其实现下的林学正已经稳稳当当就是郧溪县衙中的三号人物了,虽说主簿的和县学学正地品秩一样,但要论实权的话,那差别可就太大了。
“这也是论功行赏吧!”。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只是闪而逝。唐成已开始向林学正道贺,林学正素来待他不错,此番出任县衙专管刀笔吏的主簿之后,他的日子只会更好过,是以这番道贺确乎发自诚心。
道贺起来说不得又要扰攘一阵儿,等唐成从屋里出来时天色已彻底黑定了,出衙门经过东院儿的路上。他特地转过去看了看。赵老虎的公事房里并没有灯光,看来是早就回去了。
对于李英纨及兰草儿来说。自打黄昏后没见着唐成到家,两人都以为他今晚必定是赶不回来了,现下唐成这么着回来,于她们而言不啻是意外的惊喜。
一个忙着端水过来梳洗,一个忙着去厨下吩咐准备饭食,对于现在地唐成而言,不管他在外面多累,回到这个院子之后却能享受到无微不至地照顾和浓浓关爱下彻底的放松。
在外面跑了一天,回到家梳洗过后美美的吃上一顿对胃口的饭食,这实在是人生最平淡却又最真实的幸福。
吃饭时,唐成顺势说了将要往扬州一行的事儿,更让妇人心下难舍的是唐成不仅即将要远行,就是今天这回来也只能在家里呆上一晚,明天早上就得赶回村中老家。
这毕竟是唐成穿越来唐后地第一次出门远行,而且在外边儿呆地时间有可能会很长,他不回家看看唐张氏两口子实在有些不安心。
唐成这两天在州城里奔波,加之今天又是赶了一天的路,是以吃完饭说了会儿话后,怕他劳累伤身地妇人硬是推拒了唐成的撩拨,红着脸催促他赶紧去睡下。
一夜好睡,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服侍他梳洗的依旧是李英纨,这其间两人免不了又是一阵儿耳鬓厮磨,吃完饭后,唐成没有再耽搁,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出城而去。
一路无话,车行至村口,唐成自下了马车沿着崎岖狭窄的小道向村内走去,而马车则由车夫老李赶往庄内安置,随着田产的过户转让,李英纨原住着的庄子已是赵老虎的田产,现由赵家一个破落户亲戚在此打理。
七月间的天气真够热的,没走多远就觉身上出了一层暴汗,看着两边田地里单穿着半臂衣裳的村邻,唐成很是羡慕,这半臂就跟后世里的短袖汗衫儿一样,穿着又方便又凉快,想他去年到李英纨庄户里应聘账房先儿的时候也是穿着同样的衣裳,但一年多后的今天却是不行了,即便想穿也只能在家里穿穿,出来是肯定不行的了。
毕竟是衙门里吃公事饭的人了,穿什么由不得他不讲究一下
村路对面走来一对母子,看他们手挽竹篮,分明是要到村口的河边浅水湾儿去洗衣服的,提着竹篮的儿子却是眼尖,远远的看到了唐成,先是愣了一下,仔细辨认后高声招呼道:“阿成……啊……唐……大官人回来了”。
看着陈喜拗口的叫着自己“唐大官人”,再看他忙着放下手中的竹篮扎煞着手要行礼的样子,唐成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迎上去。
没等唐成开口,陈喜他娘也看清楚了走过来地是唐成,边用手拢着有些散乱的头发。边笑说道:“成娃儿,回来看你娘了!”。
“啥成娃儿!”,放下竹篮的陈喜用手扯了扯他娘地衣衫。“该叫唐大官人了,没得惹人笑话”。
“啥大官人不大官人的,陈家哥。婶子没叫错”,唐成微笑着迎了上去,“这有些时候没见了,婶子这身体真是越来越硬朗了,上回听我娘说,婶子的大胖孙子都会叫人了。怎么样,现在会走了吧”。
“受苦人全靠身板子吃饭,没个好身板咋行?”,说到孙子,陈喜他娘一脸地笑,“咋?我孙子的事儿你娘也跟你说了?会走了,会走了,满村人都说我这孙子机灵活泛。你娘上次看见的时候还说跟你小时候可像。托你娘吉言,要是我这孙子以后也能吃上衙门饭,就是老陈家积德了”。
“站都站不利索,走啥呀!娘你别瞎比!”,陈喜接过了他娘的话头儿,笑说道“别听我娘瞎咋呼,这天儿怪热的。可别晒着。唐……阿……成你赶紧回去”。
“行,那你们洗衣服去”。唐成向陈喜娘笑笑后,又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回家的道儿上又遇到几伙子人,这些人看到他时地态度跟陈喜都差不多,别别扭扭的叫着“唐大官人”,扎煞着手行礼,任是唐成刻意的寒暄亲热,却再难找到以前跟村邻们相处时的那种感觉了。
等心下感概着的唐成走到自家的院子里时,首先看到的院子里堆着的一大堆和着谷壳儿地稀泥,泥堆子旁边则是高高地一跺麦草,半掩着的房门里还能听到不少人说话的声音。
推开门进去,就见堂屋里果然坐着七八个人,唐栓正陪着他们喝水说闲话,唐张氏则在墙角的灶门处烧火。
见唐成进来,屋里原本坐着的人都唏哩哗啦的站起身来,其间还有人因起的太猛,连屁股下地小杌子都带腾倒了,哗啦一片乱响。
“呦!唐录事回来了!”,因有唐栓挡着,唐成刚一进门地时候就没看清楚跟他爹并坐着的那人竟然是刘里正,“老哥子,你看巧不巧?”。
有刘里正带头儿,其他几个跟着起身地村人也有样学样儿的拱手见礼,嘴里称呼着“唐录事”。
“都坐,都坐!爹,娘,我回来了”,唐成拱手还了一礼,跟唐张氏两口子招呼了一声后笑着道:“刘叔,有啥巧的?”。
“我刚还跟你爹说要到城里找你,话把都还没落,可巧不巧的你就回来了”,许是想到了上次抽调唐栓去州城服徭役的事儿,虽然他在看到李英纨家的答婚书后及时把唐栓给换了,但如今对着唐成时,刘里正虽然脸上笑得热闹,但难免还是有些尴尬。
不过刘三能这名字毕竟不是白叫的,好歹是方圆五十里最红火的场面人,刘里正很快就把脸上的尴尬给掩住了,嘴里边说着话,边挑眉给唐成打了个眼色,“哈哈,唐老哥,耽误一下你们家人团聚,我先跟唐录事说个事
莫非他要说上次徭役的事情?,唐成边往外走,边寻思着摇了摇头,以刘三能的聪明劲儿,他只会在后面的做事上更加注意,更加照顾,断不会做出把过去的尴尬再挑出来的事情。
那他又有什么好说的,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背着人单谈?心思电转之间,唐成猛然想起昨天在张县令书房听到的事情来,当时张县令跟林学正说到的其中一件事儿就是要着手开始替换辖区各里的里正,毕竟这些里正基本都是姚主簿以前选定的人。
看来他要说的该就是这事儿了!唐成再仔细的想了想后,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要不然刘三能也不至于非得避着人。
两人出屋门拐到一边儿的屋檐下站定,“唐录事……算了,我还是叫你阿成自在些,我把你单叫出来是为说两件事儿”。
“恩,刘叔你说”。
“第一件就是房子,阿成你想必也看到了,你爹正张罗着人手儿要整房子”,刘里正说话间用手指了指那堆谷泥及麦草,“这房子啊其实住不得了!就是重新糊泥换草也不行,更别说你成亲要用,其实你家老房子的事儿我跟你爹说过,但他那脾气……”。
唐成听了刘里正这话后心里很不好受,前些时候因为太忙,这么大个事情竟然愣是没想到,这大热天的唐栓两口子还得张罗整房子,得多熬煎人!
“老房子?刘叔你啥章程?”,唐成上了心。
“前天晌午王柱来找过我,对,就是买你家老房子的那个王柱,他说的意思是请我做个中人来跟你爹说合说合,愿把老房子给退回来,毕竟是住了这么些时候,这房价比着当日转手儿的时候减三成。我听王柱说完就来找你爹,但你爹说钱不够给拒了,他王家明明说了一时钱不凑手儿也没关系,尽可缓个一半年的”,言至此处,刘里正看了看唐成后一声长叹,“其实要我想啊,现在就把这房子接下来,抓紧时间拾掇拾掇,到时候唐成你就在老房子里成婚,双喜临门的多好!”。
刘里正的话让唐成砰然心动,是啊,王柱买去的房子还是在爷爷辈手上修起来的祖业,那时候唐家兄弟多,家里也兴旺,老房子修的也就气派,从垒根脚到半墙高度用的是一色儿的青条石,只在上面用的是夯土墙,就连给条石糊缝儿用的都是上好白面熬出来的糨子,甚至房子建好之后抹墙时都没用谷泥,而是特地从城里买来的花泥,当时建好之后,三邻四村的人都跑来看,谁不夸这房子修的气派?
唐成好歹在村里住了一年多,自然知道庄户人家对房子的感情,更别说那还是祖业,上次里隐隐绰绰的听唐张氏提过一嘴,说当日买房子给他治病的时候,唐栓愣是有大半个月没说过话,还经常一个人跑到祖坟地上闷坐。就是直到现在,若非实在是绕不过去,唐栓也从来不往老房子所在的方向走。
在郧溪这地方,卖祖宅是最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糟蹋先人哪!虽然唐栓为了救儿子不得已才卖的祖业,别人倒不会说他不孝,但在背后里少不得要笑他是个没用的,连老辈子传下来的家业都守不住,这可是一家一户败落的最主要标志。
儿子,祖业,这对唐栓及唐张氏而言实是最大的两件心事,要是能在自家祖业里成亲,对于唐张氏两口子而言是多大的惊喜?村人们又会怎么看他唐家?
“刘叔说的在理!只是我爹那脾性不好劝,就是我说也不行”,唐成沉吟了良久后,缓缓开口道:“不过我这儿倒有个办法,只是说不得还要麻烦刘叔你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两戒尺与扬州游
“啥麻烦不麻烦的,你尽管说”,刘里正答应的异常干脆。
“我爹这边儿先不跟他说,刘叔你先代我把房子从王柱手上接下来,一事不烦二主,再劳烦刘叔你找人把那老房子给好好整整,至于房钱包括整修老房的一应花销等我这趟从扬州回来后就直接交到刘叔你手上,只要给了钱,我爹也就不会说哈了”,唐成说到这里,看着刘里正一笑道:“只是如此以来又要劳烦刘叔你了”。
听唐成说到要请他帮忙,刘里正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他是在昨天往城里香烛铺子查账时听说了姚主簿出事的消息,一听到这消息,他当时头脑里就“嗡”的一声,谁能想到在郧溪县里吐口吐沫都能砸出坑儿来的姚主簿竟然说没了就没了?
刘里正震惊过后,心里起来的就是怨恨,他不仅恨姚主簿,也恨衙门里的那些刀笔。之所以恨姚主簿是因为他收了自己那么多钱礼,如今却……至于恨县衙里的刀笔,要不是这些灰孙子王八蛋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新来的张县令肯定干不过老姚那短命鬼,他何至于当初为了撇清自己,做出让唐栓去州里服徭役的事情来。
这下子可好,张县令彻底站稳脚跟了,不消说唐成也得跟着水涨船高,想到唐成,刘里正心下就是一凉,这个小兔崽子贼能贼能的,刘里正脑子里莫名的就浮现出去年唐家跟陈家争水田的旧事来。
完了,这回里正的位子怕是坐不住了!想到这个,刘三能心里是彻底凉了,他比谁都清楚村人们为啥对他如此恭敬,还有家业能攒的这么快又是什么原因?没了里正地位子。谁还在乎他?只怕汪长年那个婆娘嘴都敢编排笑话他了。
这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唐成要是就此起了报复之心,那就不止是家业,甚至是自己这副身板子都危险了……深得张县令信重的身边人,赵老虎的侄女婿,他要想报复个连里正都不是的平头百姓还不容易?更何况他这些年在村里也做下些着实不光彩的事儿,作为住在同一村里的人,唐成要真有心找他把柄,虽不至于伸手就来。但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刘三能越想心里越凉,到最后愣是在大夏天里忍不住接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不过他也毕竟是见过世面儿的,最初慌乱了一阵子后就开始谋划应对,当下账也顾不得查了。从香烛铺子里出来就往县衙里而去。
找了这些年结交下的刀笔吏问过之后,刘三能得知了两件事情。第一就是张县令话里透出地意思是想要将里正们换一遍;至于另一件嘛,就是唐成跟林成之间“二成斗法”的事情,及至听他说了得罪唐成的事情后,那刀笔吏根本没多余的话,立马儿催促他赶紧想法子把旧怨给抹平了。否则地话,就用刀笔吏的原话就是“有些人实在是轻易得罪不得。这事儿要是抹不平……咳咳……老刘你就自求多福吧”。
心里揣着一颗吊地高高的大石头出了县衙,刘三能当下就想着要往唐成住的地方走动走动,及至回了香烛店,连飞钱都拿到手了他才想起来刚听到的消息,说是唐成现在已经去了州城。
狠狠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后,刘三能出了铺子就往家赶,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唐栓不还在村里?他唐成可是个孝子啊!
自打回村之后。刘三能就算扎到唐栓家了,什么王柱要把房子退回来。还让价三成?都是他刘三能的手笔,甚至连现在唐家屋子坐地那七八个帮忙整房子的人也都是他叫来地,要不然这大热的三伏天里谁肯接这样的苦重活儿?
费了这么些心思,担了这么多心,终于好了,唐成既然能请他帮忙,显然就是没有要再计较前事的意思,这一刻的刘三能就跟吃了冰一样,心里凉滋滋的透着重负尽释后的松爽,对于唐成说地这事儿,他自然是满口应承了下来。
这第一件事情说完,心里有了底气地刘三能趁势说到了张县令要换里正的事情。其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对于唐成来说,刘三能这人虽然虽然有些心思太活以至于能干出见风使舵地事情来,但这人确实有些能力,虽然手脚不太干净,但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至少是他没听说过,最最重要的是他是本村人,有他在里正家的位子上坐着,只要自己不倒霉,家里的事情就尽可以放心,刘里正肯定能给照顾的再合适不过了。
两件事情说完,两人各有收获也都高兴,一路往屋里的走的时候,刘三能顺口就问起了去扬州的事儿。
“是啊,这三伏天的赶远路确实难受,但我也没办法,孙夫人非得让我跟她弟弟一起走一趟,就是再热也得去呀”,唐成不是个喜欢卖弄张扬的人,但在刘里正面前,除了没说桐油的事情之外,孙夫人如何让他去,吴玉军如何催促他的情形倒是一点儿也没瞒着。
“孙夫人!那个孙夫人?”,闻言,刘里正有些茫然,他在心里仔细的过了过,还是没想起来本县有那个姓孙的硬扎人物。
“噢,是州城孙使君的夫人”,唐成说的很随意,但刘里正却是听的“咯噔”一下儿,孙使君,那可是金州最大的官儿!日能啊,这个唐成太日能了,他才进县衙几天?竟然连刺史府的门子都摸通了。
办私事?他刘三能好歹也是场面人,自然知道但凡上官能让你给他办私事,那就意味着关系已经到了一定的深度,至少也是得到了信任……
“刘叔,怎么了?走啊”,见刘里正一脸惊讶的看着他,连脚下的步子都停了。唐成心下一笑,就在刚才回来的路上他还有些担心这次走的时间长,万一家里有事不好照顾,如今看刘里正如此,唐成是彻底地放了心。
回到屋里,刘里正跟唐栓说了唐成要出远门儿的事儿,又说唐成难得回来一趟,眼瞅着又要出远门儿的,今天正该一家子好生团聚团聚。随后便将那些叫来帮忙的村人们给带走了。
一时间原本闹嘈嘈的屋里安静下来,唐成边帮着唐张氏收拾那些小杌子,边说了要去扬州的事儿,又说这次去一个月也就尽够了。虽然时间确实有点紧,但断不至于会影响到八月十八的成亲。
许是州城离自己的生活太远。唐张氏两口子反倒没有刘里正那样的反应,甚至连为什么去都没问,只说出门在外要好生照顾身子,用心把事情办好。
说完这些,唐成就提到了成亲花钱地事儿。上次唐栓说到要卖地的时候他虽然没接话,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准主意。他自然不能再让家里卖地,便有些缺的也尽可先找张相文借些钱过来使费,只要这份差事在,也不愁会还不起。
他原想着离成亲还远,是以这钱就没借,但眼下既然要出门,这事儿就得提前打个点儿了。是以唐成手上忙活着的就把这事也给说了。言明这两天里就会有人把现钱送来。也免得唐张氏两口子拿着飞钱不好使。
“我现在毕竟在县衙里谋差事,要是靠卖地才能成亲。传出去多不好?”,唐栓虽是不愿让儿子背债,但唐成却知道该怎么劝他,这话一出来唐栓果然就没言语了,见状,唐成笑笑道:“咱少借点儿,衙门里除了月俸还有些其它地进项,慢慢攒着就也把债还上了,爹你就放心吧”。
唐栓虽是不愿意,但这事儿既然关系到儿子的名声,再加上唐张氏在一边儿帮说,他也就没再说什么,算是用沉默地方式默认了唐成的这个安排。
虽然是儿子背了债,但毕竟是成亲的花销有了着落,唐张氏心里也长出了口气,当家的就是倔!庄户人家谁没个急难的时候?谁没背过债?先应了眼前地急再还上就是,如今儿子有差事,自己两口子身子骨正好,熬巴熬巴多受受苦还怕还不起了?
解了急难的唐张氏心里放松下来后自然就说到了房子,“三伏天日头好,也干地快,等你从扬州回来,咱这房子也就能弄好了”,说到这儿,言语轻快的唐张氏停了停后道:“成啊,这次整房子多亏了他刘叔帮忙叫人,这情分你得记着”。
“行,我记着”,闻言,唐成笑笑,没多说什么。
想到这个,一边的唐栓接过了话头儿,说唐成既然要出远门,那现在就该去村学里看看严老夫子,说着他还问唐成身上装钱了没,既然要去至少也得带件大六件儿的礼盒。
“我身上有钱”,见唐栓招呼唐张氏去拿钱,唐成伸手给拦了,看严老夫子本就是他的打算,毕竟上回回来的时候赶的不巧,严老夫子去看他生病地闺女去了,也就没见着,这次要出远门儿之前无论如何也得去见见老师了。
唐成从家里出来后,就直接去了刘里正家开地铺子里,买好东西后便往村学走去。
这时节村学里正在上课,童子们稚嫩的诵书声与外边树上地蝉鸣相应和,竟让唐成有了一种静谧安详的感觉。
严老夫子在书房,他也没什么变化,虽然是一个人在书房,腰依旧挺的直直的,三伏天里团衫上的布纽也依旧结的整整齐齐。
“老师,学生看您来了”,唐成边放着手上的东西边道:“上回回来时赶的不巧,老师您正有事去了也没见着”。
严老夫子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恩,坐下说话吧”。看着严老夫子挺的直直的腰,在他对面胡凳上坐下的唐成也只能把腰板儿挺的直直的。
哎!这样坐着真是累呀!
“最近课业如何了?”。
严老夫子问话的内容甚至语气都跟以前没什么变化,直让唐成恍然间似乎回到了没去县学前的日子,当下收了脸上的笑容,端肃着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这些日子的功课。
严老夫子静静听完后,就按他说的内容出了几道考校题目,四书里面的内容唐成回答的倒是不错。但到县学里正在教授的《尚书》时,唐成不免卡了几回壳儿。
自从去年开始上村学以来,唐成在严老夫子的考校面前表现的一直不错,像眼前这种卡壳儿的情况实是前所未有,更别说现在地他还到了县学。
跟老师许久未见,见面就出现这样的情况,唐成着实是尴尬,哎!只怪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忙了,而严老夫子出的题目又着实太冷偏了些。
“当日老夫确是力主你进县学”。沉吟了片刻后,严老夫子中正端凝的声音响起道:“不过现在看来却是错了”。
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唐成诧异地看着严老夫子。
“你天资颖悟,又知勤力,若能一心向学。则于学术一途上实是大堪造就,当日老夫力主你前往县学正是希望你能打牢根底”。言至此处,历来心志坚毅的严老夫子竟然叹了口气,“孰知你甫入县学便诸事缠身,似这般忙忙碌碌下还习得什么书,做得什么学问?”。
严老夫子说到最后两句时。言语里已带上了浓浓地愠怒之意。
当下唐成既觉惭愧,却又感激严老夫子对他的用心。因准备将来要参加科举。所以唐成对习书没什么意见,但要说到做学问,不管是经学还是训诂之学都是在故纸堆里用功,他对此实在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但这话却还不能跟严老夫子说,否则他真不怀疑老夫子能立时把他从屋里撵出去。
时空隔着一千三百年来,唐成与严老夫子之间对于做学问的态度迥然两样。这种态度的差异根源于思想的不同。实是没法解释和说明清楚地问题。
片刻后,严老夫子的声音又响起道:“县学里讲《五经》虽然也有诸家解经。但主要也是着眼于基础,这个便是我也教得,看你如今这情形,莫如便辞了县学回来随我习诵《五经》如何?”。
唐成再也料不到老师竟然会说出这样地话来!辞了县学回来,那岂不是说连县衙里的职司也得辞了?这……怎么可能?
但要拒绝的话又该怎么说?严老夫子这意思分明是要授其衣钵,将此生的最后心血尽数花费在他这个学生身上,面对这份拳拳心意,又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他老人家伤心?
正在唐成心下踯躅,不知该怎么开口的时候,严老夫子已通过他的表情看出了答案,“罢了,你若不愿也就罢了”,老夫子说完话的这声长叹只有说不尽地失望与苍凉!
“老师,我……”,心中一热地唐成几乎要脱口答应了,话到嘴边才总算拼命忍住。
“罢了,你不用再说了”,严老夫子站起身来,往屋里的书架边走去,边走边道:“似你这般年纪想出仕也没什么,只是不经科举之路,于仕宦途中注定只能沉沦下僚,若要科举,天下英才如此之多,那功名又岂能幸得?”。
“学生此后一定加倍努力”,除了这句之外,唐成实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若能如此自然最好”,从书架前回来地严老夫子手上拿了两件物事,一册书卷并一柄戒尺,先将书卷放于一边儿后,严老夫子手持戒尺到了唐成面前,“伸手出来!”。
唐成直当严老夫子是因刚才检查课业的事要责罚,当下就依了村学及县学中的规矩,站起身来将手掌平伸出去。
“你如今已入县衙,虽是小吏,终究也算踏上了仕途,我既与你有师徒名份,有些话就不得不交代了。“老师请说”。
“子谓子产曰: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啪”的一声,严老夫子手中的戒尺重重打在了唐成手心上,“既入公门,不忠不臣之事不可为”。
严老夫子打的可真不轻,疼的唐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是”。
“啪”的又是一戒尺,“残民以逞之事不可为”。
“是”
“唔,这柄戒尺随了我三十年,你好好收着吧,别忘了今日所言”,两戒尺打完,严老夫子将手中戒尺仔细端详了一番后,珍而重之的放在了唐成手上。
唐成焉能不明白严老夫子的意思?当下恭敬的收了戒尺,“弟子定不忘老师教诲”。
严老夫子点点头,伸手拿过书案上的书卷递给了唐成后,便摆摆手道:“你去吧,去吧!”。
严老夫子的声音里直有说不出的意兴阑珊之意,听的唐成心里涩涩的很不好受,待要张口说什么时,严老夫子再次挥了挥手,“去吧!”。
“弟子告辞,改日再来探望老师”,拒绝承继衣钵让唐成实难再说什么,恭敬的行了一礼后,捧着戒尺和书卷出了书房。
这是一本手抄《论语》,唐成用略显红肿的手翻开扉页,就见上面题写的是一句出自书中的话:“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义”。
看到这本手抄本的《论语》,唐成才知道他的拒绝对于严老夫子来说有多伤心与失望,刚才如果他答应辞了县学回来的话,严老夫子断不会再拿戒尺,而这本手抄本的《论语》该就是正式入门的见面礼了。
“老师!”,唐成心里又酸又热,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停住步子回身向严老夫子的书房深深一礼后,转身疾步而去。
出山南东道金州向东前往淮南道的官道上,此时正有四骑长程健马疾驰奔行。
跨坐在马背上的吴玉军左扭扭屁股,又动动身子,一脸苦色的向身侧的唐成道:“阿成,悔不该没听你的,他娘的,这长途骑马真是受死罪呀!”。
唐成现在的脸色也不比吴玉军好上多少,他学会骑马没多久就赶上这样的长途奔驰,不说脸上风吹的难受,单是腰腿就僵硬酸麻的难受。“想想扬州的勾栏,老吴你就有劲了。累是累点儿,但毕竟比马车快多了”。
见唐成同样是一脸土色,吴玉军哈哈一笑,“对,好辰光在后头,阿成,我这些日子可是憋足了火儿,这都小十年了,还是头一次早上一起来就金枪不倒……”。“好稀罕,我天天如此”,唐成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这话你都说的不下八遍了,还不烦”。
第一百零二章 这一夜
唐成见状,咬咬牙也策马赶了上去,现在苦是苦,却也有大收获,一则是节省了在路上的时间,毕竟他这情况在外面呆的时间越少越好,再则通过这次策马长途赶路,来回两趟下来骑马这门手艺也就算彻底掌握了。
一路东行,有淫心澎湃的吴玉军带路,晓行夜宿之下行路还真是快,不几天的功夫四人便已出了山南东道,待看到前方一江汪洋的淮水后,唐成忍不住跟着吴玉军一起欢叫了两嗓子,***,这折磨人的旱路总算是走完了。
欲发移船近江口,船头祭神各浇酒。
唐成四人共雇了两只快船,他与吴玉军一艘,跟来的两个长随另一艘。上船之后,唐成当即就坐了下来,边歇着腿脚边饶有兴趣的看着船夫做着发船前的祭神之事,倒是那吴玉军也不顾身体劳累,带着长随窜到岸上也不知干啥去了。
烧香,浇酒,杀鸡,等船夫祭神的事情做完之后,吴玉军也回来了,不过随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艳装女子。
“这船上比岸上还难熬,好歹找两个船娘逗逗闷子”,吴玉军勾着唐成的肩膀道:“别说哥哥不够意思,这两个里面让你先选”。
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比起吴玉军,唐成既年轻也受看的多了,问听此言,那两个船娘眉眼连抛,都希望眼前这小相公选了自己才好。
“我一个都不要,好东西得给媳妇儿留着,你也悠着点儿,别还没到扬州就软了脚”,唐成笑着说完,不等吴玉军再说什么,转身钻进了船舱里。
快船的船舱里正好用芦席隔出了两个狭长的小单间,虽然没法子站。但躺下睡觉倒还成,这几天急着赶路也着实是乏了,唐成掩好舱门转身躺下睡了,中间吴玉军两次来敲舱门,他也没理会。
睡的迷迷糊糊的唐成是被隔壁的一阵皮肉撞击声给闹醒的,间中夹杂的则是女子地呻吟声,要说这女子叫床的声音还真有特点,恰似船行的江水一样。绵绵悠长。
被人扰了好睡的唐成抬手使劲拍了拍芦席,随即就听那边的吴玉军用喘息着的淫笑声道:“阿成憋不住了就过来,哥哥让你”。
唐成遇到这样的极品还有什么办法,连话都懒的再回,起身出了船舱。
走出船舱,腥湿地江风迎面吹来,将唐成残存的睡意一扫而空,时令正是七月,淮水两边的江岸上柳浪绿浓,散发着一股股勃勃然的昂扬生机。这般的景色再配上快船前方纤尘不染的青碧一色江天,直使人心胸阔达,气爽心清。
“那位达官爷好手段”,说话的是那五十出头,满脸水锈的船工老江。唐成将目光从江天一色处收回来,略一愣神儿后明白过来这船工说的是吴玉军,快船本来就不大,用做遮挡的芦席又薄地可怜。还有什么听不见的?
唐成却不想跟这船工讨论同伴如此私密的事情,闻言笑笑转了话题道:“老江你跑船多长时候了?”。
“自打十六岁上船,如今已经是五十七,四十一年喽!”,老江的话里满是感慨,这段儿江水平稳,放了风帆的老江任船自流,弯腰从揭开后船板上的舱板里拎出了几块垒石,一口锅子,除此之外还有些别的物事并一个大大的红漆葫芦。
将这些都摆好之后。老江最后拎出了一尾三四斤重。还在活蹦乱跳地鲤鱼,剖鱼、生火,煮鱼,不愧是在船上生活了三十多年,老江做起这个来端的是熟练的很,不一会儿的功夫,江面上已飘起了一蓬炊烟。
“自家酿的浑酒。尊客尝尝!”。唐成接过老江递来的酒碗,见这酒于微微的浑浊中透出青碧之色。呷上一口,酒味却比酒肆里的还要浓些,最难得的是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最适宜盛夏饮用,“好果酒!”。
“来往地客人只要喝过地都这么说呢!”,端着酒碗的老江捋了一把酒水淋漓的胡须哈哈笑道。
一口气将碗中的酒浆饮尽,唐成也不待老江再让,自拎过那大肚子红漆葫芦又满斟了一碗。
你一碗,我一碗,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下去了半葫芦果酒,眼瞅着前方江天处西下的夕阳将江天连接处映出一片残红,而锅子里也已咕咕嘟嘟作响,眼见河鱼就要熟了。
唐时的酒虽是压榨而成,并不如后世地蒸馏酒度数那么高,但也架不住喝地太多,加之迎面江风的吹拂,这酒意上涌地更快,坐于船上,手端酒碗,看着身前滚滚东去的江水,身畔抚须而笑的白发船夫,此情此景只让唐成胸中萦荡的都是《三国演义》里那首脍炙人口的开篇词。
碗中酒尽,直觉胸腹间气涨不已的唐成没再斟酒,起身到了船头,开口处便循着后世杨洪基的调子将这首开篇词给唱了出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唐成在酒意的催逼下放声而歌,前半阙还纯是气盛,直将这首寄托无限人生兴亡之叹的开篇词唱的慷慨激昂,虽合着后世的调子,但其中的情味却是全然不对,直到后半阙时,尤其是复沓连环的最后一句时,在泄尽了胸中因酒意催逼起盛气后,油然想起自己穿越经历的唐成这次回到了正途。
后世里的种种,少年时遭受的冷落,金鱼的不辞而别,穿越的荒谬,穿越初来家人的艰辛等等等等,真实也罢,荒诞也罢。人生不过百年,而这百年人生终有一日必将随着这滚滚东逝的江水一去无痕。
复沓连环,一连将结尾这句唱了三遍之后,唐成才觉胸中块垒尽消,深呼吸了一口腥湿地江风,只觉全身有说不出的舒畅放松之意。
唐成收声完毕,吴玉军拉开舱门刚说了一句“阿成你唱的啥曲儿,听的人心里……”。不等他这句说完,蓦然就听右边不远处有人朗声叫好,“绝妙好辞!惜乎这里是淮水却非长江”。
手持酒碗立于船头的唐成压了压被江风吹起的衣袂,顺着叫好声看过去,右侧不远处正有一艘快船拖后十来步的距离并肩而行,叫好的那人也是如他一般站在船头。
只听刚才地叫好声分明是个声音清脆的女子,但那船船头之人穿着的却分明是一身月白的男装儒服。
“不用看了,这就是个娘们儿”,吴玉军边整理着衣服边走到唐成身边,“阿成你去的地方少不知道。自打帝京城贵妇们开始女做男装以后,这风气就从长安传出来了”,稍稍一顿后,吴玉军突然兴奋起来了,“这小娘有味儿,绝色呀!”,这厮嘴里边说,边还用手不断的捅着唐成的腰。“弄过来,把她弄过来!”。
“你眼神儿就那么好”,唐成没再理会吴玉军的聒噪,向那船上拱了拱手以示感谢。那女子见状也同样回了一礼。
唐成点点头之后退回了船头,恰在此时船工掀开了锅盖,一股白气猛然腾涌上来,却是江鱼已经煮好了。
恋恋不舍的跟着唐成转回来坐下,吴玉军嘴里犹自念叨个不停:“阿成你是没看清楚,那娘们就是一绝色,绝色呀!”。说着说着他还不断的啧着嘴。
“有吃地还堵不住你的嘴?”。唐成将碗塞进吴玉军手里,“对了,把你那船娘也叫出来吧”。
不一会儿收拾齐整的船娘从舱里走了出来,吴玉军又将提前预备下的肉脯等吃食拿了出来,四人边闲话边吃饭。
直到一锅湖鱼吃的差不多了,吴玉军再次从那边船上扭过头来嘿嘿一笑道:“那船是一直跟着咱们的,有门!”。
待这锅江鱼吃完时。那轮圆月已跳上了远处的柳树枝头。船工操着快船又前行了数里之后便在一处沙洲中泊了下来,待那两盏风灯点燃。天地间已全然片无边的静谧。
“去取牙板过来”,太早睡不着觉地吴玉军向船娘吩咐了一句后,又伸手捅了捅唐成,“过来了,快看,过来了!”。
黄昏时的那艘快船果然也随之滑进了这片小小的沙洲,接着那船上的船工竟然将搭板搭上了唐成所在的这艘船,船舱开处,一个头梳双丫髻的杏衣小鬟手提着灯盏迈步踏上了搭板。
“你看看她手中提的那灯,绝对是长安皇城将作监的手艺,这女子大有来头儿,有门,有门儿”,低声向唐成耳语的吴玉军越说越是兴奋。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手提宫灯地杏衣小鬟已上了这边地船,径直走到唐成身前福身一礼的同时,递过了一纸雅素的纸笺。
粼粼水影、朦胧月光、影影绰绰的宫灯、眉目如画的杏衣小鬟,眼前这这一切来的有些太突然,而这几样要素的组合竟使唐成蓦然想起了蒲松龄《聊斋志异》里地情景。
唐成借着月光与灯影展开纸笺,入目处是一笔雅洁地兰花楷:
临江唱诗,闻辞知人,江行寂寞,愿与先生作长夜之游,知君雅达,当不负拳拳盛邀之意。
笺后落款却也简单,并无时人名刺中惯用的籍贯等项,仅有“凌意”两个小字。果然是下午临船叫好地那女子,只是唐成却没料到这凌意行事如此适意随性,两人素昧平生便谴人来做长夜邀约之游,眼前这情景真是愈发的像蒲松龄笔下的聊斋故事了。
他这略一分神的功夫,那杏衣小鬟再次福身为礼,其意分明是在催促,与此同时,吴玉军也借着暗影使劲捅了捅唐成的腰。
对方是女子都敢主动相邀,自己若是拒绝没得让人小看了,一则是豪气,再则眼前的这一幕也是在激起了唐成的好奇。当下合了素笺微笑道:“尊客相邀,敢不从命?”。
“家主人恭迎先生大驾”,杏衣小鬟的声音恰如黄莺出谷,婉转好听地很,说完之后再次福身一礼的她袅袅之间由搭板上退了回去。
“还不快去换衣服”,目送杏衣小鬟退回的吴玉军伸手扯了扯唐成,“你看这做派,还有那丫头的口音。她家那主子绝对是来自京城的,嘿!早听人说帝京城中贵家女子生性奔放,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长夜之游,啧啧!阿成你倒是快点啊!”。
唐成在后世里也看到过一些记载盛唐前后长安风气的资料,自也知道彼时社会风气极为自由,尤其是天子脚下的贵盛之家更是如此,但即便是社会风气再自由,当也不至于如吴玉军说的这般不堪吧。
唐成没把吴玉军地话放在心里,回舱换了一身竹纹衫后便迈步由搭板向对船而去。后面一脸兴奋的吴玉军如影随形。
堪堪等唐成踏上女子的船时,在搭板边迎客的杏衣小鬟手中宫灯微微向前,挡住了后面的吴玉军。
“这位是我好友,要来同来,要往同往”,唐成话音刚落,便听舱里一个女声道:“青杏,还不请客人过来?”。语声未落,下午隔船叫好的凌意已从舱中走了出来。
凌意依旧是一副男装打扮,高挑的身量在飘飘儒服的映衬下显示出别样的婀娜,她的五官很精致,确乎如吴玉军所言有绝色之姿,但最大地特点还在于她脸上五官的搭配并不像多数唐人那般略显扁平,大大的眼睛秀挺的鼻梁,包括两颊和嘴唇都显得很立体,这种特别直为她在原本的丽色下再添了三分风姿。
除此之外不得不说的就是凌意身上自然有着的那份干练气度,这种气度并不是刻意装成。而是在她一举手一投足之间自然而然的显现出来。总而言之,眼前这女子给唐成地感觉像极了后世那个外资公司里的精英女高管。
以吴玉军浪迹花丛的经历来说,漂亮的女人实在是见的多了,之所以一下午都对这个女子念念不忘,说到她时便兴奋不已,只怕真正吸引他的还在于凌意身上的这份气质吧,毕竟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朝有这样气度的女子不好找。越是如此就愈发能吸引男人。并勾起男人的征服欲望。
凌意出舱之后如男子般向唐成两人拱手一礼后招了招手,一边地船工当即将搭板取回反手搭上了荒草萋萋地江岸边。
这当口儿杏衣小鬟已自舱内取出琵琶一面抱于怀中。“请”,凌意邀客之后,接过小鬟手中的宫灯上了搭板就欲当先行去。
唐成不等凌意迈步,已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宫灯,这毕竟是晚上,要去的又是长满荒草的江岸,怎么能让她一个女子当先而行,“我来吧!”。
闻言,凌意投去赞许的一瞥,不过却没说话,任由唐成从她手上将宫灯接了过去。
唐成在一片蛙跳声中踏上了江岸,此时月空如洗,耳畔夜虫唧唧,但这唧唧的虫鸣不仅没有带来应有地热闹,反倒为月夜地江岸更增添了几份寂静,这景象诚如王籍在《入若耶溪》中所言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你说什么?”,唐成自言自语的声音太小,凌意没有听清楚。
唐成顿了顿步子,容凌意并肩之后,索性将整首诗一并诵了出来:
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诵完之后,唐成悠悠一笑道:“以前诵读这首诗时总觉得老师夸大其辞,未必就好在那里,毕竟要经过今晚这番夜游才能体会出其中妙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原来真正地寂静是要用声响来加以衬托的”。
自打穿越回唐之后,希望改变家里窘迫情状的唐成心里其实没有一天真正放松过,这次远赴扬州便如同后世的旅游一样,最是能让人暂时抛下身周的一切而得到身心的松弛,加之月夜游江的雅趣,直让松弛下来的他多了几分超脱日常琐事的雅兴,“眼前这景象倒让我想起以前在家中打柴的情景来,春山无伴独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其实正与王文海的这蝉噪二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跟在后面的吴玉军听唐成竟然说起了上山打柴的事情,由不得撇了撇嘴,这个唐成愣是发傻,干嘛要说这个。
凌意闻言也是一愣,扭头看了看唐成的穿着后,眼神儿又着落到了他的脸上。
淡淡的月光下,心情完全松弛下来的唐成一脸光月斐齐,说到山中打柴的经历时也毫无半点不自然,凌意见状微微一笑,“春山无伴独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好一番山水田园之乐”。
好辞自然是好辞,杜甫的名句还能不是好辞?至于田园之乐……没有亲身经历过田间耕作的人永远也不会理解这份乐趣背后的苦辛,而唐成也不愿意把庄户人家的这种辛苦拿来做谈资,是以闻言之后唐成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淡淡一笑后扭头去看月光水色的江流。
下午因是隔的有些远,凌意又没有吴玉军那么好的眼神儿,是以并没有看清唐成的容貌,只是觉得他临江唱诗时不仅辞好,风姿也不错,待到刚才相见,她先是诧异于唐成的年轻,此刻却又诧异于这唐成的这份沉静。
看他的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左右,帝京城中似他这般年纪的少年可正是鲜衣怒马,性情最为活跃的时候,“既已同行夜游,竟还不知该如何称呼……”。
“金州唐成”。
“读书的士子?”,见唐成点点头,脚下缓步而行的凌意饶有兴趣的又问了一句,“进士科的?”。
“明经!”,缓行之间几人到了江岸上的一座土丘,唐成今晚心情很好,难得夜游的经历下实不愿让这样的寒暄问答坏了轻松的心情,挑着灯盏上了土丘之后,注目眼前江天一色的美景向那怀抱琵琶的杏衣小鬟道:“烦劳姑娘来一曲《春江花月夜》如何?”。
“竟然是明经科的!”,眼前这个唐成还真是一再出人意表,见杏衣小鬟望过来,凌意挥挥手点了点头。PS:本书订阅还成,我也已尽力更新,且是稳定更新,怎么就是月票起不来呢?如今清白都保不住了,想来想去想明白了,许是看我书的书友性子都太恬淡,恬淡到目睹叶子被人蹂躏依旧捂着票没投,战斗力,呼唤战斗力呀,同志们!
男儿何不带吴钩,夺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第一百零三章 这一夜〈下〉
三两声琵琶轻拨,杏衣小鬟的声音已随着声声琵琶而起,既而张若虚这首孤篇横绝的《春江花月夜》便随着悠悠江风流布开去: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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