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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我来自军情九处_+番外

_34 潇湘冬儿(当代)
  青夏一笑,道:“宋杨,什么时候,你也学会拐弯抹角的说话了,你想问我,何不直说?”
  见宋杨神色尴尬,青夏苦笑说道:“你们都当你们的大皇英明神武,算无遗策,都当只要是他做的决定就必定有他的道理,这样本没什么不好,可以让你们更加效忠朝廷,可是,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其实也是个冲动的人啊。”
  “我想了千百遍,都始终想不通进攻大漠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也要学着黄彪,一举将匈奴留在后方的大本营连锅端了?这片沙漠里隐藏的危险,是你们想象不到的,一场沙暴,一个不良的向导,一个倒雾的天气,就可以将三万人连骨头也不剩的一口吞了。我既然已经知道,就不能任由他任性冲动,不见到他,我是不会回去的。”
  “可是大人……”
  “不用说了,”青夏打断宋杨的话,说道:“你在担心什么,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有办法处理的。”
  “大人,那个女的又跟上来了。”
  一个传令官突然跑上前来,青夏和宋杨闻言,齐齐站起身来,向传令官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高高的沙丘上,一名一身火红的少女骑在枣红色的骏马身上,正向他们热情的摆着手,然后唰的一声甩开鞭子,就向他们奔了过来。
  少女径直跑到他们的身边,却并不进营,只是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棵枯树旁停了下来,将马拴住,在地上铺上一块毡子,就坐在了上面,一副要休息睡觉的样子。刚要躺下,突然想起什么,腾的一下跳起身来,一把拔出小巧的弯刀,呼呼喝喝的叫道:“谁敢半夜爬过来,姑娘就给他一下好的!”
  “大人?”宋杨音调微微上扬,询问的说道。
  “不要管她,”青夏摇了摇头,“这个小丫头,也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第二日继续行军,过了龙牙沙漠,就不再是一望无边的沙丘,偶尔还会有绿洲和河流,再多行两日,就会是匈奴各个小部落的居住地,再往前,就是西域诸国的城池了。当晚,大军在草绿湖休息,长久以来没看大植物没看到河水的楚军终于回复了几分力气,补给了水源,又打到了一些野味,这一片的兔子窝几乎被大军翻了个遍,想必从此以后,草绿湖一代的兔子就绝种了。
  名叫阿洛贝的少女一路上不远不近的坠在大军的后头,黄彪等人甚至怀疑她是敌方的探子,要去将她结果掉。若不是青夏拦着,这小姑娘可能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这天早上,终于到了匈奴第一个聚居地——土阔浑部。
  今日的土阔浑部和青夏三年前见到的已经大不相同,肥美的牧草虽然更胜昨日,可是却没有了吃草的牛羊,更没有了放牧的牧人,所有的毡帐都已经消失,青草凌乱,一看就是有大批人经过践踏,满地的尸首和鲜血吸引着漫天的鹰鸩在这里开设华丽的盛宴,腐烂的味道直冲人的口鼻,连空气里,都是嗜血的味道。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汉子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忍不住胃里的恶心,有几名年轻的新兵当场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大人,”宋杨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蹲在地上拾起一只黑色的头盔,追到青夏的面前,声音微微有些干涩的说道:“是陛下来过。”
  青夏面不改色,双眼却微微的眯起,她的双眼凌厉的扫视着四周,久久的不发一言。
  大军一片静默,无人敢说一句话,直到阿洛贝从后面冲上前来,惊恐的大叫了一声,才算打破了这死一样的沉寂。
  黄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想了半晌,突然开口说道:“这,这大皇下手也太黑了点吧,这都是些女人和孩子啊!”
  军队中渐渐有了喧哗之声,进入沙漠之后,青夏就将此行的目的告诉了这些帝国的战士们,一来为了稳固军心,二来在这与世隔绝的大漠上,也不怕会泄露了消息。
  青夏默不作声,突然抬起脚,一步一步的走到血泊之中。
  遍地的青草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所有妇孺的尸体都以诡异的姿势呈现着,年老的白发苍苍,足足有七八十岁,年幼的甚至还在襁褓之中,还有的年轻女子裤子被扯下一半,下体血肉模糊,狼藉一片,一看就知道是以什么方式屈辱而死,遍地都是牧民家中的财物,牛羊早就已经一个不剩,除了他们这群无言以对的南楚人,就只剩下那些叫嚣的鹰鸩在不停的尖鸣着,竟然毫不怕人。
  阿洛贝的呕吐声仍旧刺耳的回荡在空气中,所有的楚军眼睛都有点发红,他们都是帝国的精锐,出身都是上层的氏族,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在战场上也是最最勇猛的战士,刀锋凌厉,可以追随他们的王走遍天涯海角,杀死所有凶猛的敌人,可是他们的屠刀却从来没有对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即便是曾经配合青夏完成过绝户计的黄彪,也不曾这样大规模的杀戮,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鼓噪的情绪在胸腔里回荡,有人的面皮渐渐发白,眼睛充血,双拳紧紧的握了起来。
  阿洛贝喃喃的声音不断的冲击着众人的耳膜,红衣少女咬着嘴唇,一张小脸满满都是愤怒,一遍又遍的重复着“魔鬼魔鬼”,像是一柄柄尖刀一样一下一下的狠狠插在众人的心里。
  嘭的一声,一名士兵的长刀突然掉在地上,刀锋撞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愤怒的情绪在军队里迅速的蔓延了起来,有些士兵干脆摘下头盔狠狠的摔在地上,以发泄心中的怒火。
  他们跋涉万里,只为了营救他们心中那个孤傲决绝、气吞山河的王者,那个他们誓死追随的帝王,却不想九死一生踏进沙漠之后,面对的却是这样血淋淋的事实。
  跋涉万里,随扈而来?
  “都干什么?要造反吗?”宋杨转过身去,怒声喝道,只见一名士兵正要脱下印着大楚军凯的铠甲,不由得大怒,唰的一下拔出腰间的战刀。
  刀锋锐利,刚刚指向士兵的脖颈,唰唰声齐齐响起,二十多名士兵同时拔刀,站在那名士兵的身后,刀锋隐隐带着锋利的寒芒,对准了宋杨的胸膛,宋杨麾下的黑衣卫见了大怒,也一起拔刀,寒芒相对,杀气弥漫,其他的南楚军人围立在一侧,各怀心思的观望着。
  这队一路出生入死、互相扶持的南楚精兵,终于在这一刻生出嫌隙,刀锋相向,剑拔弩张。
  这时,一个清淡但却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年轻的将军站在死人堆里,蹲在地上,仔细的翻看着那些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看也不看这边一眼,只是淡淡的说道:“你们都当我死了是吗?”
  声音不大,可是刹那间却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众人的心上一样,让所有人的头脑顿时都清醒了起来。从海市到北地,从北地到白登山,从白登山到西北大漠,这个昔日里看起来文文弱弱、锦绣公子一样的东南大都督已经深深的威慑了所有的人,再也没有任何人敢于给她半点轻视。一路上,这个单薄消瘦的当朝一品大官每日睡得最晚,吃的最少,和普通士兵一样,甚至比普通士兵还要坚忍,算无遗策,智谋绝顶,见识广博,对于北地的了解甚至超出那些常年居住于此地的向导,无人不心下佩服。
  一万双眼睛齐齐转过去,看着他们的头领站在死人堆里,不断的翻动着那些死去的尸体,人人大惑不解,不解中甚至还带有一些希望。
  青夏在死人堆里翻看了许久,终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众人之前,眼神锐利的在之前拔刀的那几个士兵身上扫过,不带一丝感情的寒声说道:“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大人,”
  “跪下!”一名士兵刚想辩解,青夏眉梢一挑,突然厉声喝道。那名士兵一愣,就梗着脖子站在原地,满眼的不服气,还想说什么,可惜还没张开嘴,青夏就嘭的一声重重的踢在他的膝盖上,士兵一下就跪在地上,一张脸憋得通红,就想要倔强的站起身来,却发现都督的刀鞘狠狠的压在他的肩膀上,竟让他丝毫也动弹不得。一个巧劲使出,士兵一个头就轰然磕在地上。
  “你这个头,不是磕给我的。”
  青夏面沉如水,伸出另一只手,两只金元宝抓在手中,上面还染着血,嘭嘭两声就落在地上。众人奇怪的看过去,只见那赫然是中原的宝货,上面还刻着楚皇的昭明封号,赫然是南楚的货币。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们都是我大楚的精锐,难道想一辈子只做一个马前卒吗?”青夏眉头轻蹙,缓缓的沉声说道:“凡事多动动脑子,宋杨,去拖一个尸体过来。”
  宋杨应声领命,将一具尸体拖拽过来,发出阵阵恶臭。这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致命伤在脖颈上的一刀,满身暗红色的血污,颈颈上的血已经凝固,胸腹己经被鹰鸩啄食的露出森森白骨,看起来十分可怖。
  青夏蹲在尸体前,拿出一个水囊,倒在老妇人的颈项上,也不管脏,就用手去擦拭她脖子上的污血,渐渐露出那个长及一指的伤口,抬起头来对着士兵们沉声说道:“南疆边军所用的战刀,是南疆寒铁所铸,排行为大陆刀柄第三,仅次于黑衣卫的精芒刃和北秦的璃雪铁,最大的优点就是锋利、坚硬、不易折、后背刀宽,在沙场上砍进敌人的骨头里可以迅速的拔出,不至于被骨头卡住或者折断崩口。你们都是接触过南疆边军的人,你们想想,若是这样的刀砍在这名老妇人的脖颈上,会出现什么效果?”
  众人沉吟,一名三十多岁的老兵突然说道:“那这名夫人的头,想必就要断了。”
  “对!”青夏拍拍手,站起身来,指着地上的那两只宝货说道:“这个金元宝,是刚才拾到的,被一名妇女抱在怀里,想必不是有人后塞进去的,那么,你们再好好想一想,她为什么会有我大楚的元宝?”
  场中士兵默不作声,青夏继续说道:“陛下出兵塞外,所带粮草不多,见到居住地,显然就向他们购买了马匹和粮食。他若是想要杀了她们,又何必惺惺作态的给了钱再杀了他们?这里除了妇女就是孩子老人,没有任何作战能力,陛下所帅三万,若是想要杀人,这些人怎会机会反击?如今这里还有出鞘的弯刀,显然在战事开始之时,还有人有机会拔刀反抗,试问若是我南楚大军到此处,怎会给他们反击的机会,更有士兵会仓皇到将头盔遗失?再有,刀枪不符,伤口完全不是南疆边军所用的兵器,这么多的疑点摆在这里,你们不去深思里面的原因,就这样胡乱动手,可知罪吗?”
  她之前所说还心平气和,越到后来声音越是低沉,到了最后两句隐隐已有尖锐的锋芒,如断金石般凌厉。
  二十多名拔刀的士兵皱眉细想,一名士兵突然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其他人也随之跪下,沉声说道:“属下糊涂。”
  青夏转过身去,双目半眯,看着场中流满鲜血的匈奴百姓,突然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的说道:“敌人已经来了,有人在陷害我们,我们若是再不快点,就要出大事了。”
  当天晚上,就在土阔浑部西面安营扎寨,所有人都心思沉重,有莫名不知底细的敌人在身旁伺机而动,任是他们人多势众,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仍旧有些担忧。
  宋杨将烤熟的囊端过来放在青夏的面前,说道:“明天还要赶路,多少吃一点吧。”
  青夏点了点头,拿起那只肉囊,小口的咬着。
  “大人,”宋杨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今天你说的话,可是真的吗?”
  青夏动作顿时静止,缓缓的转过头来,看了眼宋杨,说道:“你看出来了?”
  “末将,只是有点怀疑,除了后背刀,南疆边军还是有人使用短剑的。据属下所知,南疆蛮人的武器更是种类繁复,各种样式都有,出手也向来最是狠辣,桀骜不驯,很难驯服。”
  青夏一边吃饭,一边若无其事的说道:“你说的对,我是胡说的,那两个金元宝,也是我从自己兜里掏出来的。”
  “大人?”宋杨一惊,高声叫道。
  青夏淡淡的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若是想要全军哗变,就尽管再大点声。”
  宋杨惊疑莫定,许久,才不可置信的说道:“难道,真的是陛下做的吗?”
  “绝对不是!”
  青夏突然放下食物,沉声说道,面容坚韧,好似冰雪,双眼透出巨大的坚定,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就算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我也绝对不会相信,以楚离的为人,必定不屑如此。”
  “宋杨,很多时候,越是眼睛看到的,越是不能相信。你也跟着楚离这么多年,他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清楚?他可以狠辣,可以决绝,可以一举坑杀二十万士兵,但却不会对一个老弱出手。况且,强奸妇女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纵容部下的。”
  冷月清辉泻地,青夏微微扬起头来,清冷的月光倾泻在她银白色的盔甲上,显得她的面容也凄迷了起来,她的声音突然飘渺了起来,带着一丝担忧和恨意:“有人已经在暗中出手了,只是他们做的太过,反而适得其反。但是你今天也看到了,连我们自己的士兵见了都会相信,那么匈奴人可能会不相信吗?况且之前黄彪刚刚洗劫了蒙古草原,你说说,一旦匈奴人回到家中,见到今日的这种场景,他们会如何?”
  宋杨还未想到这里,听青夏一说,不由得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越想额头上的冷汗越多,眉头紧紧的皱紧。
  青夏冷笑道:“若是匈奴人见了,联想起我们在白登山设计拖住他们的脚步,再加上黄彪之前的前科,并得到楚离带着重兵进入大漠的消息。那么匈奴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联兵封锁东去的出路,将楚离圈死在大漠中,然后,毁弃白登山联盟开市的初衷,并且齐集兵力攻打华容小道,绕过北秦和西川全力攻打大楚。那个时候,若是西川和北秦再加上一把火,哼,那我们大楚就危险了。”
  宋杨紧紧皱眉,沉声说道:“这里面还会有西川和北秦吗?北秦是我们的盟友啊。”
  青夏摇头道:“我也不能肯定,只是按理推断罢了。这个世上,永远没有什么盟友之说,不过是利益的驱使罢了。曾经北秦和大楚联盟,大楚谋东齐和南疆,北秦谋西川和北地,各取所需,互相声援,有利可图,自然相安无事。可是如今,楚离先是收复了南疆,而后平定了东齐,整个东部都已经尽归版图,反之北秦不但没有拿下西川,反而让西川和北地结为一体,若是此时大楚就将西川拿下,那么北秦还哪有立足之地,所以他们若是插手,我并不会觉得如何奇怪。”
  “可是陛下是秘密进入大漠的,就连我们都没有得到消息。”
  “所以,我还怀疑一个人。”
  宋杨眉头紧锁,沉声问道:“谁?”
  “齐安。”
  “前齐太子?”
  “对,”青夏长长的吸了口气,双眼沉静,缓缓说道:“我们到底还是忽视了他,他在海市多年,所隐藏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视,就算我们大体上已经统治了整个东齐,也不能保证完全拔除了他的所有羽翼。更何况南部的叛乱处理的并不好,齐言带着余孽逃往海上,至今还没抓到。以齐安的心智和情报势力,整日心心念念的只关注着楚离,我们难免会百密一疏,所以这一次的事情,我怀疑是齐安出面透露情报,西川和北秦共同出兵,来陷害大楚的。”
  “那可怎么办?”宋杨面色微怒,沉声说道:“匈奴人彪悍,若是真的与我们缠上,的确得不偿失。”
  “不光是得不偿失,恐怕还有亡国的危险。”青夏眉头轻蹙,双眼微眯,“若我是北秦和西川人,不但会支持匈奴人攻打南楚,还会尽量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支援物资和粮草,并借道给匈奴,以爆发全面战争,再配合齐安隐藏在东南的势力,大楚必将处处兴起狼烟,楚离又被困在大漠里,大楚群龙无首,势必落入下风。那个时候,他们不但可以坐山观虎斗,北秦和西川还可以暗中蚕食北地的土地和势力,等到我们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趁机出面一举吞没大楚,除了匈奴,灭了他们的心腹大患。”
  青夏冷冷一笑,说道:“这个计谋用的很好,其一,可以杀掉楚离,没有了他,南楚必将爆发皇位之争,内乱一起,更加无法抵挡外部的进攻。其二,可以解决因为我们之前的抢掠而造成的匈奴粮草接应不上,而向西川借粮和向北秦抢夺的战祸。其三,可以阻止我们同匈奴开市,以防我们凭借东南富饶的商贸发展国力。其四,更可以引得大楚和匈奴开战,蚕食大楚和匈奴两方的势力,给他们发兵的机会。一箭四雕,虽然毒辣,但却实在好用。”
  宋杨看着青夏,沉声说道:“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青夏嘴角轻撇,缓缓说道:“既然被我们撞破,哪里还能让他们得逞,不过他们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下了这么大的血本,我们若是不加以利用,就真的太对不起他们了。”
  青夏狡黠一笑,站起身来,看着前面青青的牧草,沉声说道:“他们会嫁祸他人,难道我们就不会祸水他引?他们此次出手这样歹毒,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夜风凄凉,呼啸声如同咆哮的野兽,年轻将军一身白甲,后披乌黑披风,眼神锐利,好似搏击长空的雄鹰。
  随后的几日,连续又遇见几个被祸及的部落,人人死状惨烈,面目狰狞,族中女子被凌辱之态简直令人发指,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能幸免,甚至还有一个婴孩被开膛破肚,小小的心脏被塞到了母亲的嘴里,好似修罗地狱一般。青夏一路以来面容坚韧,眉头却越皱越紧。定下计策的时候,她还略有不忍,为北秦担忧,但是如果秦之翔真的造下了这样的罪孽,那么她也无需去同情他了。
  万般皆因果,落地种花生。即便是秦之炎今日尚在秦国,她也不能坐视他们用这样惨无人道的手段去对付楚离,这里不是沙场,那些也不是战士,她虽然也可以利用这些平民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却不曾真正的出手屠杀,她将他们引往西川,虽说主要是为了削弱西川的实力,但是却也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如今西川北秦联手,这般狠辣的赶尽杀绝,就太过于阴毒了。
  战火的波及,使得青夏等人很容易就能补给到粮食,时间越长,匈奴人的返程军队靠的就越近,危险也就越近,是以青夏越发的小心和焦急了起来。这天晚上,青夏正在休息,突然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她谨慎的站起身来,绕过营地走过去,双眼一眯,就见那个名叫阿洛贝的少女又从后面悄悄的赶了上来,牵着马匹,略略有些疲倦,离楚军有一段距离,在另一侧的沙漠上休息,样子有些狼狈。
  已经十月末,夜里的天气越发的冷了,那名女子只穿了一件红色的骑马装,显然是抵挡不住这深夜的寒气了。
  见是她,青夏微微皱了皱眉,却也不予理会,转身继续休息。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狼嚎,夜里的大漠经常能听到狼叫,只是这一次听起来声音比较近,青夏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过了一阵,声音越来越近,士兵们却并不怎样害怕,他们有一万人,一两只孤狼送上门来,不过是给大家加菜罢了。青夏却突然想起睡在大漠另一侧的阿洛贝,微微有些担心,提起长枪就站起身来。
  刚刚跃过沙漠,就看见一只一人多高的恶狼正和阿洛贝对持着,一身红衣的少女手握着弯刀,眼睛紧紧的盯着野狼,却是不出一声,明知青夏的大军就在近处,都不呼救。
  阿洛贝此刻手心里全是汗水,嘴里发干,手都几乎有些颤抖,看着对面那只流着口水的恶狼,一颗心怦怦的跳着。可是她就是不愿意出声呼救,不想在那个人面前显露出自己毫不勇敢的一面。对面的狼似乎等的有点心急,突然嗷了一声,顺势就扑了上来。
  阿洛贝惊呼一声,挥着刀就胡乱的挡在前面,然而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劲箭突然从后面呼啸直射,嗖的一声晃过阿洛贝的身前,噗的一声射在喉咙上。箭矢的力道奇大,直接穿过了野狼的脖颈,从后腔透体而出,野狼惨叫一声,一个跟头倒向后面,直翻了几个个,才软趴趴的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死的透了。
  阿洛贝啊的叫了一声,猛然回过头来,就见高高的沙丘上,白甲将军面容寒冷,背着月光挽着强弩,英姿飒爽的站在上面。
  青夏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就向后走去。
  “喂!”阿洛贝提着刀大呼一声,就追上前去,大声叫道:“你等等啊!”
  青夏脚步不停,看着跟在自己身后呼啸带喘的少女,寒声说道:“回去吧,不要再跟着我们。”
  阿洛贝本想道个谢,趁机和她套套近乎,此刻听到她的话,不由得一愣,随即倔强的说道:“谁跟着你们了?难道这个大漠是你们家的,就兴你们走,就不兴我走?”
  青夏闻言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向阿洛贝,沉默半晌,才沉声说道:“大漠浩瀚,危险无处不在,你这样自私任性,可有想过亲人会如何担心吗?真是没有半点责任感。”
  说罢,转身离去。
  阿洛贝大怒,又想要跟着,青夏头也不回的说道:“既然是各走各的路,你也不必跟着我,我的箭并不是只能射射畜生,也可以对准那些我不喜欢的人。”
  大漠苍凉,阿洛贝闻言就愣了下来。
  第二日行军的时候,不见那个少女,青夏稍稍有些安慰,可是没到中午,她就又跟了上来,一副倔强的模样。青夏聪明绝顶,有了东方玉儿的前车之鉴,怎会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能无奈苦笑,暗中却不得不照拂着她。
  谁知到了晚上,狼却越来越多,甚至有小股的狼群不断的在众人身边经过,但是这些狼就像是有目标一样,看也不看众人一眼,急忙的向前跑去。
  当天晚上,青夏安顿好大营,斥候回来汇报说,前方有大批的狼群汇集,竟然有足足上万只。任是青夏胆大包天,闻言也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
  上万只狼,一旦遇上,损失会有多大?
  当下,她带着二十多人,跟着斥候悄悄赶去查看,吩咐剩下的士兵准备大量的枯枝,以备引火之用,稍后跟上。
  阿洛贝看见,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偷偷的跟在后面。
  半个小时的路程,顺着风向,越发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爬上一个沙丘,就算见多识广如青夏,也顿时觉得浑身发凉,手脚如坠冰渊。
  只见浩瀚的沙丘上,密密麻麻的狼群排列在一侧、成千上万,数不胜数。然而这些还不足以使她这般吃惊,毕竟有了斥候之前的汇报,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狼群的对面,赤红蓝紫各色的斑澜毒蛇却铺天盖地的纠结在一处,仰头吐信,狰狞可怕,竟似和狼群对对峙一样。
  “贱人!还不出来受死?”就在众人惊愕的瞬间,一声娇叱突然响起,声音干脆,如断冰霜。
  青夏闻声一惊,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惊愕的向着声音的发源处看去。
  只见一名一身草绿色衣衫的少女站在狼群之中,手握一只青绿翠竹笛,满头细辫,明眸皓齿,在冷月之下,更有凌厉冰霜般的艳丽。
  这时,一声娇笑突然响起,只见密密麻麻的蛇群之中,一个一身黑袍,坦胸露背,眉眼带媚,娇媚入骨的女子缓缓走出,所到之处群蛇无不避让,女子风韵万千的走到中央,笑着说道:“我的好妹妹,你追了我六年了,还没腻呢?今旧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可是要跟姐姐过不去?”
  “少废话!”绿衣少女怒声说道,柳眉竖起,俏面含怒,“今日你若是还不乖乖的说实话,姑娘就将你撕成几千半,全都丢出去喂狼!”
  “哎呀,妹妹这是在吓唬我吗?”黑衣女子笑道:“姐姐的胆子向来极小,可禁不起妹妹的这般恐吓。”
  “欧丝兰娅,你少在这里跟我耍花腔,我追了你几万里路,你以为你今日还跑的了吗?今天你若是不将杨枫的下落告诉我,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烈云髻?”青夏眉头一皱,喃喃说道。
  果然,那名绿衣少女,正是当日在蓬莱洪天水牢之下一同失踪不见了的七树妖女烈云髻,而那名黑衣女子,就是南疆巫咸族的妖女欧丝兰娅,据齐安所说她现在投靠齐言,齐言已倒,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此次北秦西川联手嫁祸南楚,也有齐言的份吗?
  “我何时说过要跑了,我的好妹妹,既然你这般眷念姐姐,今日就让咱们好好亲热亲热。”说罢,蓦然拿起一只五彩巴乌,仰头呜呜吹奏了起来。群蛇顿时好像是得到了指示,也不顾对面野狼势众,狰狞如海潮一般的就冲上前去。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就这么点微末伎俩也敢出来丢人现眼?”烈云髻冷冷一哼,顿时吹起碧绿竹笛,万千恶狼霎那间同对仰头长啸,轰然咆哮着迎向对面的蛇群。
  这是青夏一生中所见到的最可怕的一场战斗,群蛇和野狼纠缠在一处,咆哮狰狞,翻滚怒吼,想置对方于死地,恐怖凄厉,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她早就听说过南疆妖女的名声,但却一直在心下不以为然,从来没将她们放在眼里。可是此刻一看,才明白南疆巫蛊中所隐藏着的实力,若是两军交战期间,突然来了这么一路大军,那将会如何可怕的一件事。
  越发凄厉的嚎叫声凄厉响起,也看不出是谁占上风,滚滚的腥臭弥漫在空气之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众人即便是捂着鼻子,也难以抵挡那股股臭气冲进鼻腔之中。漫天的鹰鸩瞬息而至,盘旋叫嚣,似乎在鼓励下面战斗着的双方一样,巴乌苍凉,竹笛凄厉,混合着毒蛇的长嘶和野狼的咆哮,简直像是幽深修罗地府一般,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诡异气氛。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惨叫登时传来,青夏眼神锐利,转过头去,只见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不知何时竟游走到烈云髻的身边,趁她不注意,一口狠狠的咬在她的手臀上,乌黑的鲜血顿时涌出,烈云髻的笛子顿时就吹的走了音。
  狼群刹那间好像回过神来,看到眼前比自己还要凶悍的毒蛇,顿时魂飞魄散,几十只外围的恶狼惊慌逃窜,转瞬就没了踪影,烈云髻大怒,顾不得自己受了伤,就勉力吹笛,继续驾驭群狼。谁知逃跑之势非但没被抑制,反而越发严重,不到片刻,狼群就已经逃跑了一半,毒蛇顺势攻上,剩下的一半也无法抵挡,渐渐落入下风。
  青夏眉头一皱,对身旁的黑衣卫吩咐了几句,那人闻言迅速离去。
  半晌之后,狼群已经所剩无几,若不是剩下的群狼凶性大发,想必早就已经被毒蛇咬死。然而就在这时,烈云髻却突然吐了一口鲜血,笛声顿时呜咽不可闻,巴乌趁机而起,毒蛇长嘶叫嚣,转瞬就如同大海一般将狼群淹没。
  欧丝兰娅笑吟吟的说道:“好妹妹,别怪姐姐心狠,实在是你太不讨人喜欢了。”说罢,突然手握一条长鞭,末端因芒闪烁,竟似染着剧毒的样子,她缓缓的走近,唰的一声甩开鞭子,紧紧的缠绕在烈云髻的脖颈之上,冷冷一笑,手上登时发力。
  就在这千钧发之际,一道黑色箭芒却突然破空而来,来势惊人,迅猛绝伦,攻其不备,嗖的一声就狠狠的钉在欧丝兰娅的肩膀上。
  欧丝兰娅反应也算迅速,闷哼一声竟然没有倒在地上,反而回撤疾奔,几下已经落在远处,手捂着伤口,眼神锐利的向着箭矢来处望去,厉声说道:“什么人暗箭伤人?”
  “就许你出手卑鄙,就不许我暗箭伤人,天底下哪里有这种道理?”青夏冷哼一声,一甩披风,施施然于沙丘上缓缓走下,眼角带煞的看着欧丝兰娅,嘴角微微牵起,有着说不出的凌厉在里面。
  欧丝兰娅眉头一皱,看了半晌,突然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你,真是久违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你还未归天,我怎好先你一步?老天开眼,今天总算让我碰上你,前仇旧恨,咱们就一起清算吧。”
  欧丝兰娅邪邪一笑,说道:“好,既然你迫不及待的想死,那我就成全你,送你和秦之炎那个短命鬼一起做一对同命鸳鸯。”
  青夏闻言眼眸一寒,语调低沉的说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你现在就高兴,是不是太早了点?”
  欧丝兰娅冷笑一声,正要吹奏竹笛,突然雷鸣般的马蹄声陡然响起,欧丝兰娅大惊,转头望去,只见遍天的火把照亮了死寂的黑夜,青夏冷笑一声,声音透着丝丝无法掩饰的寒芒,寒声说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毒蛇厉害,还是我的军队厉害!”
  寒风呼啸,火把齐明,欧丝兰娅的脸色,顿时变得雪白。
  长风倒转,青夏的披风,在黑夜里翻转飞扬,像是雄鹰的翼。
  寂静的黑夜,万物都已经安睡,烈云髻坐在大帐里,看着门口的青夏,面色冷然,久久没有说话。
  青夏放下手中的药物,走过去撕开她手臀上的衣衫,只见被毒蛇咬住的地方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欧丝兰娅的毒虽然凶猛,但是烈云髻也是毒道的祖宗,不会有性命之虞。为她换好了药,放下一套干净的衣服,就缓缓的站起身来。
  “你,”烈云髻突然开口,声音微微有些低沉,绿衣女子微微咬住嘴唇,想了想还是说道:“你有他的消息吗?”
  青夏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几年蓬莱已经将洪天水牢完全掘开,发现里面的通道四通八达,但是就是没找到你们的下落。五年前我也曾下去寻找过两次,却都是无功而返。你们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烈云髻微微苦笑,抬起头来苦涩的看了青夏一眼,缓缓说道:“我们找到了一个出口,顺着出口一直向外爬,好不容易找到了出路,突然间整个地壳震动,石室坍塌。我当时中了,中了毒,他为了让我出去,用肩膀顶着千钧的石门,最后就没能逃出来。”
  青夏顿时想起了大黄鹏鸟出世时的震动,沉声说道:“可是石室里,并没有找到骸骨,连血丝都没有留下,应该不会被猛兽袭击。”
  烈云髻咬着嘴唇,阴狠的说道:“六年里,我下蓬莱七十多次,在地下呆的时间超过两年,连里面的老鼠都被我杀的干干净净,就算是死,就算是死,也总该被我找到一点渣子。”
  青夏心中一震,面露不忍之色,烈云髻却没有注意,只是越发低沉的说道:“可是这么多年,我竟然连一片衣角都没找到,我知道他一定没有死。”
  “所以你就追着欧丝兰娅不放,想从她这里得到消息吗?”
  “这个贱人一定知道!”烈云髻眉梢一挑,沉声说道:“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我绝对不会放弃!”
  青夏的脸孔突然间燥热了起来,有丝丝羞愧炙热的火,在心底一拱一拱的,像是早春三月的蚕,一口一口的啄食着她的心。
  “呵,你一定在心里笑我吧?”
  青夏一愣,不解的问道:“你说什么?”
  烈云髻苦笑道:“就算我再不承认,我也知道,他爱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和杨太哥……”
  “你不要跟我说你和杨枫只是兄妹之情,他爱你,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只有你一个人装作不知。”烈云髻截口说道,面色微微带着一丝嘲讽。
  青夏面色一白,微微苦笑,说道:“你说得对,是我太过于惺惺作态,我欠杨大哥的,这辈子也还不清。”
  “你不用去还了,”烈云髻面沉如水,缓缓说道:“你不再去找他,不再去招惹他,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反正你对他从无男女之爱,你这样做也是应该。”
  青夏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烈云髻站起身来,换好衣裳,拿起包袱,说道:“我要走了。”
  “你还要去追欧丝兰娅?”
  听到欧丝兰娅的名字,烈云髻的眼里顿时显出浓浓的恨意,沉声说道:“这个狡猾的贱人,这么多人的包围之下还能够逃跑,不过她现在身负重伤,正是擒拿她的最好时机。”
  青夏眉头一皱,说道:“可是你也受了伤。”
  “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青夏皱眉道:“这样吧,我找些人陪你去,一路上也有个照应。欧丝兰娅出手狠辣,狡诈无比,你也要多加小心。”
  “不必了,”烈云髻摇头说道:“我会谨慎的,你现在也是自顾不暇,南楚大皇为了你出兵大漠,现在犯了众怒,被西域人袭击,更被齐人包围,花溶月又在旁边伺机而动,西川北秦同时出兵大漠,若是等到骨力阿术撤回来,更是回天乏术。你再不赶去,也许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你说什么?”青夏大惊,一把抓住烈云髻的手,面色登时变得雪白,声音急切的说道:“你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什么为了我出兵大漠?”
  “你不知道?”烈云髻眉头一皱,说道:“你当初在蓬莱谷中了黄鸟的血毒,后来跟着秦宣王去了北秦也没得到巫医族大长老的医治,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青夏心跳越发急速,摇头说道:“南疆八巫说我体质特殊,自己本身在渐渐的化解毒素……”
  “荒谬!”烈云髻冷哼一声,说道:“难道你自己感觉不出,这些年毒素凝聚在你的体内,你不会全无发觉。当年北秦太子为了克制秦宣王,将南疆大长老秘密送至关外,想在关外杀人灭口,绝了秦宣王的生机。不想被骨力阿术撞见救下,大长老就此被匈奴人看管了起来,行踪诡秘。匈奴人本想以此挟制秦宣王,不料宣王失踪,这些年,秦王发了疯一样的对抗匈奴,连年出兵,就是因为秦宣王留下口令,一定要找到大长老解你之毒。我曾经埋伏在东齐皇宫中找机会刺杀欧丝兰娅,这话,是听齐太子说的。”
  就像是一拔一拔的海浪汹涌的翻滚而上一般,青夏的胸口突然间是那般的疼痛,她的面色苍白,眼神痛苦,声音细微的说道:“这么说,楚离进大漠,也是为了寻找那个巫医族的大长老?”
  “应该是了,”烈云髻点头说道:“欧丝兰娅和齐太子一丘之貉,不然也不会万里迢迢跑到大漠上来助阵,想必现在楚皇在沙漠上的消息已经在整个中原传遍了。”
  一切就像是闹剧一般,青夏微微苦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千百种滋味汇在一处,越发显得苦涩。
  秦之炎,你既然不能留在我身边,既然已经决绝的决定要离去,又为何要对我这样好,为何要为我安排好一切,这样的你,让我如何去忘记如何去舍弃,这样对我,何其残忍?而楚离,你明知我不能背信弃义全心爱你,又何必这般不顾一切执着顽固,任性的忘记自己是一国之君轻易涉险,这样的你,我又该如何去报答?
  你们都要把将最好的留给我,为我做能做的一切,却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是将我的心放在炭火上灼烧,痛彻心扉所说的,想必就是此刻的我。
  青夏缓缓的闭上眼睛,心底是大片大片说不出的苍凉,就如同那外面的沙漠一样,无边无际,看不到前面的方向。
  烈云髻看着青夏,突然轻轻吐了口气,缓缓说道:“其实你不必犹疑,何不问问自己的心,最爱的是哪一个?抛去感恩和愧疚,只选出最爱的那一个,也就可以了。人生在世,谁人不是自私的,世事总没有两全,即便是伤害,也总好过三个人痛苦一生。”
  帐外的风突然呼啸而起,青夏顿时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冰凉,她挺直了背脊,却发现浑身上下,竟是这样的疲累。
  “你,保重吧。”
  烈云髻低低的说了一声,转身就走了出去。
  青夏骑在马上,看着乌黑战马身上的烈云髻,突然觉得喉咙处有些发堵,只是苦涩的笑笑,“你一路小心。”
  烈云髻一笑,说道:“你也是。”
  两人相对点了点头,这对曾经恨不得生食对方血肉的冤家顿时就生出一丝互相敬重的感情来,烈云髻打马向前,同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对了,当初在蓬莱谷,我曾经改了你写给宣王的信。”
  “我知道,”青夏一笑,说道:“之炎事后也猜到不是我写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烈云髻笑了笑,突然转过身去,娇叱一声,扬鞭打在马股上,迅速奔腾而去。
  青夏看着她渐行渐远的单薄肩膀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一股悲壮的酸楚顿时汹涌而起。
  “大人,”宋杨从后面走上前来,说道:“全军已经整顿好了,可以走了。”
  青夏淡淡点头,宋杨又问道:“大人,我们去哪里?”
  青夏声音低沉,缓缓吐出两个字:“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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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归一 第一百七十三章:参商相会
  肌肉收缩,血脉扩张,左心房供血不足,在生生的疼。
  青夏骑在战马之上,看着大漠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丢弃的盔甲兵器,只感觉一颗心似乎被人紧紧握紧,西北风呼啸的吹着,扬起她身后漆黑的披风,飞腾纷扬,鼓舞的飘着,像是断翅的苍鹰的羽翼在长空中波及,无力的,但却充满了不屈服的倔强。
  青夏咬紧了嘴角,深深的吸气,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继续前进。”
  声音很是低沉,听不到一丝情绪的波动,主帅的沉着和冷静,极大的鼓舞了那些惴惴不安的士兵们,可以让他们仍旧保持着一丝清明和信心,继续向前走去。的确,这一路,若不是青夏的竭力压制和算无遗策的计谋相助,可能还未到楼兰,士兵就已经哗变了。
  这已经是第四片战场,血腥的味道越来越重,南楚军人们的尸体也累积的越来越高,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丢盔卸甲的逃亡,遍地破碎的旗帜和马粪,很轻易就可以推算出有多少大军经过此处。仿佛是有一根坚钉狠狠的插进心里,大片大片的鲜血呼啸的涌出,压得心头越发的沉重。
  终于全都来了吗?
  年轻的将军嘴角轻轻的冷笑,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全都搅到了这片昏黄的大漠之中,趁乱打劫,抑或也可以说是落井下石,田川、北秦、东南蛮邦、西北藩国、东齐余孽,全都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挺进了这片千百年来无人问津的浑黄大漠,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冷箭阴谋,无孔不入的暗算较量,终于还是齐齐调转箭头,一同对着那个任性倔强的男人。
  他一定会没事的,三年前的河套会战,四年前的松露山之战,两年前的西黑之战,收复南疆,平定东齐,进军海市,这些年来,他身经百战,哪一次不是凶险异常,哪一次不是生死攸关,又有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置之死地而后生?哪怕现在孤军深入,哪怕现在并无补给粮草,哪怕现在面对这数十倍于己的敌人,他也不会有事。他天生就是光芒普照的王者和战神,行走于刀锋血雨之间,绝不会死在敌人的铁蹄之下。
  她坚信这一点,一直坚信。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心疼的无法自抑,仿佛是有人在心脏上方悬挂了一只利剑,每一次的跳动都会深深的刺入血脉,鲜血长流。
  青夏紧紧的握紧拳头,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吐出,似乎把那些浑浊的空气全都咽下去一样。
  她要前往楼兰,无论前面挡路的是谁,她都不会手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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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了两日的跋涉,楚军终于在第三日赶到楼兰外的陆贾商道,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青夏的一颗心终于狠狠的沉了下去。就像是一个知道大漠上行走的旅人,知道哪一处有泉水,可是赶到的时候却发现那里早就已经是一片干涸的荒漠了。
  遍地狼藉的尸体和兵刃,血污一片,笙旗寥落,食腐的鹰鸩在天空中盘旋,不时的发出凄厉的尖鸣,还在寒风中燃烧的火把噼啪作响,有脂肪烧烤的香气在空气里回荡,却让人几乎一口呕吐出来。满目所见,到处都是败落的痕迹,战火的灼烧彻底摧毁了这一片昔日热闹繁华的商旅之地,狂风呼啸,黄沙翻滚,似乎连上天也有不忍,欲掀起黄浪将这里的一切掩埋。
  “大人,”宋杨迟疑的上前,想说什么,可是嘴唇泛白,却始终没有开口。那些事实血淋淋的摆在眼前,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去自欺欺人了。
  队伍中渐渐有细微的喧哗,这一路所见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惊慌失措的情绪在军中蔓延了起来,一双双眼睛渐渐变得通红,曾经热血沸腾的腔子也逐渐的冷却,剩下的,只是浓浓的失望和彷徨。
  “继续前进,兵发楼兰。”
  沉重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恍若是刀子划过生铁,青夏挺直的背脊是那样的倔强,她眼神冷冽的望着前方,驱马前进,身后的士兵们齐齐一震,同时抬起头来望着他们的主帅,眼神各异,有那般的崇敬和畏惧,却也有那般的不信任和怀疑。
  “大人!”一名小校突然皱眉说道:“陛下的人马已经死伤殆尽,前面最起码有数倍于我们的大军,我们这般冒失轻率,末将认为不妥。”
  青夏头也不转,只是半眯着眼睛侧头望着他,眼内锋芒毕露,隐隐有若寒冰下的暗流。
  小校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在青夏目光的注视下却突然有不可抑止的紧张,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一路所见,北秦、西川、匈奴各部都有发兵,我们人困马乏,兵力不足,实在不应该和敌人正面相抗。”
  “哦?”低沉的声音微微上扬,淡淡的说道:“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末将,末将认为,”小校微微有些迟疑,半晌,才低着声音说道:“末将认为我们应该回撤,回到大楚,重整兵力,再,再卷土重来。”
  “是吗?”年轻的将军轻哼一声,淡淡的说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末将只是为大局着想。”
  “我看你是考虑你的项上人头!”凌厉的声音突然响起,青夏双目一寒,厉声说道。
  小校双腿顿时一颤,嘭的一声跳下马背跪在地上,沉声说道:“末将不敢!”
  青夏看也不看他一眼,眼神在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许久方才声音低沉的说道:“再有敢乱军心者,不需要匈奴动手,本官就会要了你们的脑袋。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成功,便成仁,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黄沙滚滚,白甲黑袍的将军背脊挺拔,驱马前行,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大漠的深处。
  五十里,三十里,十里,七里,一路战火狼藉,越接近楼兰,战况越发的惨烈。青夏的大军没有遇到任何的敌军,这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大军迅速前进的同时也说明所有的敌人都去追击那个她想要援救的男人去了。到了圈马地,斥候终于传回情报,跟着惊慌失措的斥候进入楼兰的时候,鲜血横流的修罗场终于彻底的呈现在众人的面前,好似一只垂锤一样砸碎了众人本就微不足道的希望。
  青夏坐在马上的身躯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她缓缓闭上眼睛,眉头紧皱,只大概的看了一眼,就调转马头,继续向西。
  当天下午,夏青大都督向部下拿出三日前楚皇派人私密送来的书信,宣布了南楚大军诱敌深入以便一同将敌人打尽的战略,一众南楚士兵到了此时才算真的放下心来,重拾信心跟着夏青都督继续上路。
  然而众人之中,只有宋杨清楚的知道三日前没有任何信使秘密前来,那封定下策略的书信,是青夏自己写的。
  战况越发恶劣,天气也更加的坏,大漠上的气候向来没有一个准,一场巨大的风暴毫无预兆的袭来,让青夏的大军不得不退回空无一人的楼兰古城,静候风暴的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却有无数双手,在缓缓的接近这颗沙漠上的璀璨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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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浑黄的大漠上,一身青甲的青年将领放下望远镜,白皙如玉的脸孔上两条秀眉轻轻皱起,一双凤眼微微半眯,像是犀利的鹰。
  身穿紫色华服的锦衣男子状似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上慢腾腾的爬下来,镶嵌着美玉的靴子踩在沙地上显得十分辛苦,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的走上前来,对着年轻将领说道:“探子回来了吗?这么大的日头,该找个背阴的地方睡一觉才是。”
  年轻将领转过头来,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身侧的侍从,双眼淡漠,语气淡淡的对着紫衣男子说道:“应该快了,若是累了,去车上休息一下,人回来了我会通知你。”
  紫衣男子似乎没有注意将领冷漠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铺在地上,径直坐下去,低着头一副要睡着的样子,“一路都在睡,也睡的差不多了,出来晒晒太阳也好。”
  年轻将领对着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下属会意,连忙跑到马车旁,从里面取出一把大伞又跑回来遮在男子的头上,紫衣男子慵懒的斜了下眼睛,瞟了伞一眼,语重心长的说道:“南儿,我都说了,这一次来就是要晒晒太阳,你又不是不知道,清湖的宋才女说本王太过于阴柔,没有男子气概,宁肯削发为尼也死活不肯从我。哼哼,本王纵横花丛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要不是本王不愿意用那些下乘的手段,任她怎样三贞九烈,也休想逃出本王的手掌。等本王回去,就让她好好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男子气概。”
  年轻将领面色不变,眼光却微微有一丝波动,可是转瞬就已经消逝,只是恭敬的点头说道:“义父,大漠日头毒,义父若是真的想要晒太阳,还是等回去找个好地方吧。”
  “恩,你说的也对。”紫衣男子微笑着点头说道:“还是南儿最细心,大漠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本王就可以放心了。”
  年轻将领点了点头,说道:“请义父放心。”
  紫衣男子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满身浓郁的香风顿时四散溢出,懒散的嘟囔道:“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有南疆的那个老大夫在手,不愁楚离那个疯子不上钩。再说齐安、骨力阿术还有龙格家的人都不是摆设,就算秦之翔有二心,咱们也还有后招,现在只怕花溶月那个野女人不肯好好合作,这个女人的底细本王一直没搞清楚,长的还那么漂亮,真要本王对她下手本王还真狠不下这个心。”
  被叫做南儿的将领低着头沉声说道:“义父放心,陆华阳正在监视花溶月,一旦这群马贼有异动,我们雇佣的那伙佣兵立刻动手,不会误事的。”
  紫衣男子的年纪看起来比轻甲将军大不了几岁,却被他一口一个义父叫着,也没有丝毫不自在的表情,反而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才不相信陆华阳那个女人,女人嘛,画眉涂粉还差不多,提刀上战场像什么话……”刚说到这,顿时住口,不好意思的看了南儿一眼,笑眯眯的凑过去,趴在他的耳边小声的说道:“我可不是说你啊。”
  他略带酒气,更多却是花香的温热呼吸喷在年轻将领的脸上,将军白皙的脸孔上顿时升起了两朵微微的红晕。将军的声音略略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那义父为什么还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北秦?”
  紫衣男子冷冷一笑,很是得意的摇头晃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个东南大都督不是进了大漠了吗,她们两人,可是天生的死敌啊!”
  天上的苍鹰突然凄厉的叫了一声,紫衣男子转过身去,一边摇摇晃晃的向着马车走去,一边哼哼呀呀的唱道:“牙庄略卷青纱帐,玉臂雪肤美娇娘,丰孔肥臀胭脂肉,香汗淋漓绮梦汤。”
  轻甲将军站在原地,看着紫衣男子远去的背影,一双眉渐渐的皱了起来。
  “少将,”一名下属上前轻声说道:“前方斥候已经接近楼兰,正在等您的下一步指示。”
  少将低头看着那张凝聚了无数鲜血的大漠地图,突然伸出嫩白的手指狠狠的点在了楼兰古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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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西川的昭南少将和刚刚自封为西陵王的燕回对话的时候,大漠的另一角一伙黑衣人却在飞速的奔驰着,马蹄声踏破了沙漠的荒凉,奔驰了半日,直到日落西山,才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大帐的帘子被掀开,齐安看了眼来人,眉头轻皱,沉声说道:“什么事?”
  “大汗有信。”
  齐安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书信,拆开看了一遍,随即对着那名黑衣人的头领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大汗,就说我答应了,就按他说的办。”
  那群人点了下头,转身就走了出去,一会的功夫,就听到蹄声远去的声音轰鸣响起。
  一名三十多岁的儒生沉吟半晌说道:“太子,这些匈奴人可靠吗?”
  齐安淡淡的轻哼一声,过了许久,才低声说道:“他们不用可靠,只要够蠢就可以了。”
  说罢,迅速写了一封信,交给儒生道:“找稳妥的人交给燕回,就说匈奴人已经大怒,骨力阿术虽然有怀疑,但是为了弹压匈奴各部落的怨恨不得不发兵楼兰,之前楼兰的那场屠杀也要算在楚离的头上,到时候就不怕匈奴人不红眼睛。我们的人正在引着楚离往楼兰的方向去,就是要做的似是而非,骨力阿术有脑子,不代表其他匈奴人也有。”
  想了想,他又说道:“庄青夏深谙追踪之道,进大漠的第二天我们的人就被她甩下,现在不知道她已经到了哪,干万要留意,不能再被这个女人坏了事。”
  儒生沉声应是,继续问道:“太子,我们也要去楼兰吗?”
  齐安阴沉一笑,靠在椅子上,缓缓说道:“这么热闹,本太子怎么可以不去?楚离的死期不远了,作为老友,我理应去送他一程。”
  ————————————
  青夏根本不会知道在她火速行军赶路的这段时间,因为她对大漠地形的熟悉和没有遇到战事阻挡,早就已经抢到了比她早进大漠的楚离的前面,抢先一步赶到了楼兰城。西川和北秦的联军屠杀队刚刚离开,他们就来到了这个栽赃陷害的城池。这一路行来,最近的时候,她和楚离甚至只隔着两座沙丘。
  这一点,不光是青夏,就连燕回齐安等人也是没有想到的。
  齐安等人的计谋很简单,但却非常的有效,他们在当地抓到了大批的汉人,换上事先带来的南楚军装,制造楚离军力大损的假象,以便在匈奴人发现自己家园被毁之时知道楚军也同样伤亡惨重,从而更加有信心去和楚军对抗。这样他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省下很多麻烦。
  然而,匈奴人还未赶到,他们却依靠这个计谋险些害的青夏所帅的楚军哗变,好在一场大沙暴的袭来,阻挡了青夏等人的脚步,让他们不得不滞留在楼兰城中,从而认真的查看了那些尸体,终于发现了不妥之处。
  发现了这一切之后,青夏顿时隐约发现了一点苗头,敏锐的政治嗅觉和战争经验让她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这楼兰城有可能会成为最后一战的关键地点,就算不像她猜测的那样,匈奴人也必定会来到楼兰,只要跟着这群被仇恨冲昏了脑子又深深熟悉大漠的匈奴人,就必定能找到楚离的下落。
  于是,青夏就安营扎寨在楼兰后方的土山脚下,隐蔽下来之后,他们再一次开始了之前在各个部落的屠宰场中所做的一切——伪造杀人现场,抹去一切楚军的痕迹,将脏水泼向西川北秦的头上。
  青夏的行军迅速,超强的反侦察跟踪能力、以及对大漠的了解,都远远的超出了齐安燕回等人的意料。在他们想象里,青夏此刻应该还在龙牙沙漠附近打转,并被马贼花溶月截下,出战之后落入陆华阳的包围之中。而不是最先赶到楼兰,并一再破坏他们的陷害计划,使得认为是楚军杀害自己族人而发兵楼兰的部落数量大打折扣,最后聚集的还不到两万,反而要求骨力阿术攻打西川的匈奴人却足足有十多万人。
  当燕回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庄青夏赶到了,反而认为是齐安在中间捣鬼,秦之翔暗中默许,毕竟西川目前还是匈奴人的盟友,对于重信的匈奴人来说,被盟友出卖,显然会引发更为严酷的后果和仇恨。于是他很坚决的停止了最近一批和齐安北秦交换的消息和信件,有所保留的放慢了脚步,静候事态的转变。
  反之齐安也是如此认为,在他的想法里,西川和北秦是互相陷害,从而坏了大事。
  而北秦却仍旧是悄无声息,正如他们一开始的态度一样,温吞如水,不露半点锋芒,只是继续按之前的计划潜伏不动。
  所有的消息传递都陷入僵持,楚军的行踪也完全失去了踪迹,少了大多数匈奴人的协作,南楚大皇好像彻底消失在大漠上一样,再无一人知道他的下落。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不得不重新凝聚在楼兰之上,静静的等待着那座死城究竟会转出什么花样。
  一片风雨飘摇的大漠上,除了匈奴人内部闹得不可开交之外,其他几方都好像陷入了冬眠,不敢再有半点异动。
  这是一场严酷的心理战,虽然各方力量还从没有丝毫的碰面,可是他们的战术、智慧、耐心和分析能力却在不同的层面交锋,战况激烈。而青夏这个二十一世纪的超级特工,也依靠她顽强的心智、过硬的专业素质、还有超出这时代的战术运用,略略占了上风。
  所有人都在缓缓的试探,悄悄的接近,古朴中带着浓厚血腥味道的楼兰城,风云际会,云雾翻腾。
  五日之后,楼兰外的赤水河垣上,缓缓的响起了西川特有的号角声,齐安知道,骨力阿术知道,青夏也知道,这个声音所代表着,最具防备之心的燕狐狸,也已经到了。
  赤水河垣地势奇特,类似于黄土高原,千百年来被河水冲刷,渐渐好似一个巨大的平台高高的矗立在大漠之上,下方沟壑纵横,因为有水源,就形成了小片的绿洲,是以各方明明知道其他势力隐藏在河垣下方,却不敢贸然前去查探,只是小心的潜伏着,等待着那个最先沉不住气的人。
  两日的静候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有任何举动,因为他们都很有默契的知道,那个最为重要的人,至今还没有踏足这片浑黄的土地。
  沙洲飞白鹭,青衣带蓑笠,夕阳西垂,红云满布,一匹通体雪白的双峰骆驼脖间系着一串金铃,叮当着缓缓行来,上面坐着一位一身青袍的年轻公子,眉目疏朗,姿态洒脱,在一名白发老丈的引领下,于炽热的烈阳之下,渐渐走进了那座死寂的古城。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了这个外来人的身上,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挡。
  如今的局势是一片微薄的冰面,下面早已经暗流汹涌,需要的只是那颗砸碎冰层的石块罢了。
  青夏看到那名青衣男子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秦之炎。她站在大营之前,看着空无一人的长街上站立的男子,卷着黄沙的风吹过他的长发,飘飘散散的在干燥的空气里飘摇。男子看起来还很年轻,可是那双眼睛却好似穿透了千年万年,匿藏了太多的沧桑和坎坷,细细的鱼尾纹熨帖的游弋在他的眼角,却丝毫无损他的风华。男子也看到了青夏,眼睛渐渐弯起,牵起嘴角,然后温润的一笑,声音醇厚的说道:“请问这位姑娘,这里可有投宿的客栈吗?”
  时光飞掠而过,有谁的心微微抽搐,悄悄的滴出血来。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走进这样一座空无一人的城市,还敢这样安然的向一位一身戎装的军人询问客栈在哪里的。更何况青夏的装扮,即便是最熟悉的亲信也不可能轻易认出,除了当年的军校教官,这个人是第一个一眼就认出她是女扮男装的外人。
  当晚的楼兰城内一片安静,但是这只是表面现象,毕竟大战在即,所有的人全都暗暗的磨亮了自己的兵器,等待着那誓死的一战。
  青夏坐在书案前,看着青衣男子优雅的喝下一杯花茶,面色不变,手心却微微有丝丝冰凉的汗水。
  “你是什么人?”
  男子淡淡一笑,轻轻挑眉,说道:“过路人。”
  “楼兰此地几日前鲜血横流,后山的万人坑至今还聚集着大批的秃鹫,各方大漠势力齐聚,眼看就要爆发大战,你这个路人这样堂而皇之的走进来,未免太过于大胆了一点。”
  “各位将军要打仗与我何干?”男子一笑,眼眸闪过一丝难掩的锋芒,嘴角温软的牵开,露出一排白皙的牙齿,继续说道:“更何况,人都有一死,楼兰百姓的死活,似乎更与我无关。”
  青夏眉头轻轻皱起,双眼在男子的身上来回打转,凤眼微眯,终于站起身来,呼啦一声打开大帐的帘子就走了出去。
  男子目光温润,笑吟吟的望着前方,缓缓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眼下的局势十分危机,表面上,是青夏将所有的敌人都吸引来,钳制了他们的兵力,让他们看不清虚实的困在楼兰,为楚离开辟出回楚的道路。可是实际上却是青夏的军队被各方势力围困于此地,团团包围,若不是占着楼兰城的地利,可能早就已经被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瓜分蚕食。
  而最令人揪心的是,楚离若是知道自己被围困于此,会不会不顾危险的冒险前来?
  她可以为了楚离孤军奋战,拖延敌方大军的脚步为他开辟通途,那么他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放弃逃生的机会,而傻傻的投入死局?
  青夏站在营地里望着天上的圆月,静静的等待第七批斥候的回报。然而更鼓敲过了三响,仍旧没有一声马蹄的声响,她知道,如今的楼兰城,已经成为一个可进不可出的围城。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青夏以为是来劝自己回去休息的宋杨,声音略略有些疲倦的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还不想睡。”
  一件温暖的披风突然披在了自己的肩上,青夏鼻尖微动,一颗心仿佛瞬间被人捏紧,那种淡淡的,整夜游荡的梦中的川贝香气在空气里浮动,就像是早春的杨柳一般摇曳飘荡,面色苍白的女子顿时回过头去,双眼大睁的看向来人。
  男子微微一笑,似乎半点也没有注意到青夏的失态,只是笑着说道:“已经入秋,大漠夜里最是阴冷,将军小心了。”
  青夏微微有些发愣,面色从震惊、欣喜、不能自抑,渐渐变得淡漠、失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轻嘲。
  “楼兰已经成了一座孤城,你进来容易,想再出去,怕是困难了。”
  男子一笑,笑容温和,眼睛醇和如浩瀚平静的海面,他一撩衣袍竟然就坐在青夏旁边的石台上,靠着经历过千百年风雨琢磨的古朴栏杆,轻声说道:“那就不出去了,等战事平息了,再走也不迟。”
  青夏本想对他说战事结束后这一座城池的人可能一个也活不了,可是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说出的话也许太傻,就静默不言,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姑娘有心事吧?”
  青夏也不回答,只是静静的仰着头,看着上空的星辰。男子也不以为意,反而继续说道:“在下刚刚在帐内卜卦,发现破军星移位,本该于三年后爆发统治星野的星辰却于今日就有了末路的态势,想必是有外力干扰了星辰的轨道,真是令在下百思不得其解。”
  青夏眼梢微挑,淡淡的应声道:“是吗?公子年纪轻轻,没想到却是占卜问卦的高手。”
  “不敢不敢,在下也只是略通一二。”男子一笑,说道:“天上的每一颗星辰都对应着下面的命势,苍生庸庸碌碌,对天下大势无关痛痒,可是帝王将相却都有各自的命星,星辰的轨道早已预定,所有的一切只是顺应大势的发展而已。”
  “哦?照公子这么说,天地间的一切都是早已定好的,无论为人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了?”
  “也不尽然,”青衣男子笑道:“虽说命运不可逆转,但是在下遍观多年的星野图,发现还是有例外的。比如一千三百年前的秦一世胡亥,就是变死星为昭明,帝王出世,星图大乱,千年不复太平,还有八年前的南楚后宫之中,一颗命星横空出世,再一次打乱星图,可见人力纵然渺小,但仍旧有改变大势的可能。”
  青夏眉头一皱,猛地回过头去,双眼锐利如鹰,却见那名男子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丝毫没有半点表情的变化。
  “秦二世占据帝王命格,从此天地间再无后世雄才,他一人的成功,却是以无数英雄的庸碌为代价的。反观之,姑娘以女子之身封侯拜相,领兵出征,也改变了太多人的命势,若不是姑娘,如今坐镇北秦的必不是秦之翔,南楚大皇,也不必陷入这样的危局之中。”
  “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夏的眼神越发锐利,带着隐含的机锋,男子朗朗一笑,说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过是一个路人,恰巧在这个时候经过此地,很快也就会在此地消失,碰巧发现姑娘心里的那杆天平在左古摇摆,于是斗胆前来指点迷津。”
  青夏眉梢轻挑,示意他继续往下说,男子温和的说道:“世间运势多变,星野不断变幻,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如同长河十曲毕竟东去,百川转折终会汪洋,历史在哪里偏转,最终也会归结于哪一处,所有的一切都会淹没在历史的浪潮之中,包括很多东西。”
  男子突然一笑,眼神沉静的说道:“我今日所说的这一切,姑娘可能此刻还不是很明白,但是将来总有一日,是会了悟的,在下只希望,未来若是有机会能将一切还原于历史的时候,姑娘可以顺水推舟,给后世的子孙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大风卷起男子的一身青衫,他站起身来,柔和一笑,衣衫磊落,墨发飞扬,说道:“叨扰了姑娘半日,在下也该离去了,很多年没闻过大漠的风了,真是怀念这个味道。”
  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可是说起话来却好像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沧桑,青夏凝眉望着他,突然说道:“你能出去吗?”
  男子点头道:“姑娘可是有话要在下带出去?”
  青夏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不知为何,却深深的相信他必定有离去的办法,咬着嘴唇,沉吟半晌终于点头道:“我想请你帮我截住一个人,告诉他我已经回南楚了,这里只是一个幌子,说我在盛都等他,一定要活着回去见我。”
  青袍男子眼睛微微眯起,轻笑道:“如今姑娘四面楚歌,腹背受敌,不出三日,必将受到敌人的大举袭击,依在下所看,姑娘根本无法撑过十日,若无援军,这片大漠就是姑娘的埋骨之地了。”
  青夏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固执的问道:“你能不能办到?”
  男子看着青夏明亮的眼睛,半晌,突然轻笑出声,伸出手来,说道:“信物呢?没有信物,他怕是不会相信我。”
  青夏深深吸了口气,从腰间解下一只朴实无华的青色玉佩,上面系着青白两色的繁杂绳结,玉佩上刻着两个娟秀的小篆,笔画繁琐,在月光下隐隐有一丝清冷的滋味。”男子低头看了两眼,也不说话,就放进怀里。
  “你若是真的能出去,可不可以再带走一个人?”
  男子调侃道:“姑娘不是自己想要随在下而去吧?”
  青夏转身就向大帐走去,男子跟在后面,一路前行,突然听到一阵如黄莺般的歌声,青夏站在帐外轻轻咳了一声,歌声顿止,一个一身火红的少女登时探出头来,看着青夏笑颜如花的说道:“大将军,你来啦?”
  青夏尴尬的推开她的手,指着身后的男子,说道:“这位是……”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眼神有些奇怪的向后望去。
  男子会意,连忙笑着上前说道:“我姓梁。”
  青夏点头道:“这位是梁先生,他会带着你离开楼兰,去找你的族人。”
  阿洛贝大惊,眉头一皱,上前一把拉住青夏的手臂,叫道:“不行,我不能扔下你自己走。”
  青夏眉间轻蹙,突然拉着阿洛贝的手说道:“你跟我来。”然后,就拉着她进了大帐,一会的功夫,两人一同走了出来,阿洛贝面色通红,青夏若无其事的对梁公子说道:“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
  白发的老丈牵着骆驼缓缓走了过来,远远的站在一旁,梁公子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青夏轻笑着说道:“逝者已矣,往事不可追,姑娘辛苦一生,也该珍惜眼前人了。”
  青夏目送着阿洛贝和这昙花一现的梁公子渐渐远去,终于抬起头来,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所有的一切,能做的、不能做的、该做的、做不到的,她都已经做了,现在只有听天由命了,只要楚离接到她的消息,定会平安回到盛都,就让她在这里拖住这群虎狼,放楚离东去。
  长风呼啸,带起血腥的风。
  次日一早,南奴赤利的首领阿木图就带兵率先攻打起楼兰城来。
  冲耳之际到处都是喊杀声,士兵们在城墙上来回的奔跑着,不断的挥舞着战刀砍断城墙上抛上来的钩锁,用利箭向城下还击。
  城头上满满都是楚军的形貌,那些漆黑的战甲闪动着噬人的寒芒,让下面的匈奴人越发坚定了前面敌人的身份,南奴赤利作为没被青夏发现的一处遭到屠戮的部落,对楚军的恨意已经深入骨髓,阿木图为人彪悍,一马当先,带着一群匈奴人,骑在马上呼啸的厮杀而来。城墙高达数丈,他们就用钩锁钩梯掷上城头,悍不畏死的向上攀爬,后面有大批的弓箭手来回奔走,向上射箭,以掩护他们,可是在楚军的热油沸水利箭的阻击下,仍旧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大片的鲜血和人头仿佛是割麦子一样的齐刷刷的倒下去,黄沙遍布,血泥糅杂。
  青夏站在墙头上,指挥着众军有条不紊的反击,南奴赤利是草原人,擅长马战,攻城并不精通,所用的方法十分笨拙,招数也不够多。有了之前黄彪的偷袭草原,如今匈奴大军出兵,再也不敢倾尽所有了。青夏知道真正的战役还没有开始,是以也并没有用尽力气。
  一日的攻城就在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时间里缓缓过去,双方伤亡都不大,但是傍晚的时候,西北方却陡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号角,青夏闻声背脊顿时一凉,她知道,骨力阿术终于耐不住寂寞,要向自己发动攻击了。而自己为了安抚士兵所说的楚离的援军,却永远也不会来了,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撑下去。
  城墙之下,密密麻麻的匈奴兵像是一片乌云一样缓缓的覆盖上来,浸了油的牛皮铠甲被火烤的硬邦邦的,行动间发出铿锵的声响,雪亮的战刀闪动着嗜血的寒芒,配合着那些裸露在外的粗壮的膀子,越发有浓重的杀气迎面扑来。
  这样彪悍的士兵若是在平地遭遇,可能只要三个回合就可以撕开楚军的防线,青夏此次胜就胜在她在西川人之后,在匈奴人之前赶到楼兰。燕回屠杀楼兰满城,本是为了激怒匈奴,坐视匈奴和南楚开战,却不想被青夏横插一脚,破坏了他的计划不说,还占据了楼兰地利,使得现在的攻城要多费许多功夫。并且,最可气的是他直到现在都还不能断定城里的将领究竟是谁。因为大部分匈奴人的退战,让他失去了楚离的下落,又以为庄青夏仍旧在龙牙和花溶月陆华阳缠斗,是以,对城中人物身份的猜疑,让他越发的小心了起来。
  匈奴人避开主城,分成两侧双翼从变成搭梯强攻,骨力阿术部下的匈奴人远不是南奴赤利能够相提并论,那些赤着膀子的大汉嘴里叼着狼刀,双手各握着一把匕首,在城墙上插一刀就向上攀爬一步,停下来时找到粗糙的落脚点,抓起身后的弓箭就向上射来,如同壁虎一样紧紧的扒在城墙上。
  一桶一桶的沸水滚烫的浇下去,可是夜里风冷,等水浇到匈奴人身上的时候已经不再滚烫,掉下去的人也越发的少,青夏到此时才知道骨力阿术为何选在这个时候进攻,而此时城中已经没有滚油了。
  战马的嘶鸣,人声的惨叫,箭矢排空,所有的声音都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青夏站在城头上,一身白色的战甲,身后的黑色披风在猎猎翻飞,她没有冲到最前面,只是坚定的站在城头上,让所有的楚军都能看到她,看到他们的主帅。她只想让他们知道,即便是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她仍旧和他们在一起,为了南楚,为了家园,为了各自的信念,在顽强的坚守着。
  隆隆的战鼓轰隆的响了起来,脚下的大地仿佛随着各人的心在一同跳动,楚军发了疯一样的嘶吼,面对着数十倍于他们的敌人奋不顾身的厮杀着,死守着这座唯一的屏障。
  战争不是暗杀,个人的力量在此刻显得是那般的渺小,青夏看着密密麻麻如蝗虫一般的敌军,坚定的握紧了腰间的长枪,背脊挺拔,如同一只挺立的丰碑。
  她一直知道,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会毫不犹豫的为楚离而死。曾经的她,只是会觉得对他有亏欠,只是想通过一些别的方式去偿还,可是此刻,她却突然有一丝莫名的欣喜。她很开心的想,她救了他,他可以活着,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到南楚,她用她的生命守护了他的江山,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些难言的心事阻挡在他们之间,她的血肉洒在这片跌宕的大漠上,铸成了他铁桶一样牢固的万里河山,永远的守护着他的子民,这样的她,会不会就算是一种特别的爱?
  八年来,他们相互纠缠,相互伤害,却又总是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的为对方挺身而出。他的冷漠,他的霸道,他的谋算,他的欺骗,他的倔强和固执,他的受伤和失望,还有他们之间一起走过的那么多年,那么多往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回荡在她的脑子里,不用再如曾经那般,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是对那个人的亵渎。
  也许,自始自终,她都是爱着他的,因为爱,才会有恨,有失望,有不甘,更会有担心,有害怕,有挂念,有愧疚和不舍,每一次危难之际,她的脑海之中第一个回荡的人都是他的脸,都是他一身黑甲剑眉星目的模样。他的爱太沉重,太浓厚,她回应不起,更说不出口,那么就让她为他而死,用这种方式去报答那永远也无法吐出唇角的刻骨铭心。
  命运让她一前一后爱上了两个人,注定了要让她为一个走遍天涯海角,再为另外一个奔赴黄泉。
  礌石、滚木、石灰、沸水,全都派上了用场,匈奴人完全用人命铺出了一条路来,城墙上几处缺口突然同时被打开,匈奴人口里叼着狼刀赤着膀子爬上了城楼,楚军不敌,瞬间就有几人丧命。惊呼声顿时响起,下面的匈奴也齐齐欢呼,青夏眉梢一挑,身形瞬间化成一股旋风,长枪有若蛟龙,点刺挑杀,状似疯魔,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全都是最直接最实用的方法,枪枪刺入敌人的要害,鲜血喷涌,腥臭逼人,人如枪,枪如人,出手迅速,好似神迹,弹指间刺出百枪,诛灭百人,白甲将军长抢拄地,旋风收势,面色冷然的看着前方,眉心的血丝缓缓流了下来,可是她的面色却没有一丝波动。
  楚军目瞪口呆,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真正见到青夏动武,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文弱,智谋决断算无遗策的大都督竟然还是一个武艺上的高手。短暂的沉默之后,巨大的欢呼声陡然响起。南楚的军人们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迅速的回到各自的拼杀之中去,匈奴人顿时苦不堪言。
  燕回放下望远镜,嘴角牵起,转过头来淡笑道:“果然是她,南儿,你有对手了。”
  昭南少将面色沉静,沉默的带上头盔,穿好护甲,刚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说道:”义父,刀剑无眼,请不要靠近战场。”
  燕回点头笑道:“你让我去我也不去,没得弄脏了我的新袍子。”
  凄厉的战鼓突然响起,匈奴人还没完全退出战场,西川的大军就呼啸着压了上去,齐安坐下的大将孟邦对齐安恭敬的说道:“太子,莫昭南出兵了,我们要不要上去?”
  齐安骑在马上,缓缓的摇了摇头,道:“先不忙,等西川退下来我们再上。”说罢,东齐太子阴狠的一笑,摩挲着一旁的望远镜,低声叹息道:“没想到真的是你,你还真是对他死心塌地,只是不知道,我们这样一轮又一轮的车轮战下去,你能坚持多久呢?”
  整整三天,青夏都没有合过眼睛,楚军伤亡并不大,实际上是对方的进攻并不猛烈,但是却从未有丝毫的停歇,他们仿佛是商量好的一样,一轮又一轮的车轮战轮番上阵,不给楚军半点休息的时间,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是无休的缠斗,似乎在等待什么一样。
  青夏当然知道他们在等什么,若不是有梁公子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悄悄出营,她也可能早就出城和对方决一死战。
  他们在等,等待楚离杀进来救自己,而自己也是在等,等待楚离远离大漠,为他赢得离去的时间。
  天色渐渐灰暗,坦搭的士兵渐渐退了下去,声势渐小。青夏一身银白的铠甲已经变得满是血污,三日以来滴水未进严重消耗着她的体力,她将队伍分成三队,轮番上阵,每一队只有三千人,防范起来十分吃力,可是这也好过无休止的与敌人对抗。
  火头军抬上了几口大锅,好在楼兰富庶,人虽然死了东西还在,他们并不至于断粮。
  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被端上了城楼,前排的士兵们还在战斗,后排的军人却端着饭碗开始大吃,几口将米饭吃下之后立刻站起身来,接替前面的士兵继续守城。
  前天的下午,青夏正和一群士兵一起吃饭的时候,一只流箭射来一下子穿透了一名黑衣卫的脑袋。那是匈奴特有的射鹰的箭,劲头很大,上面还带着倒刺,噗的一下射掉了黑衣卫的半边脑袋,白花花的脑浆撒了青夏一碗,跟雪白的白米混在一起,竟然那般的和谐。
  士兵们迅速将死者的尸体拖到一边,然后吃饭的继续吃饭,战斗的继续战斗,青夏紧咬着嘴唇,强行抑制住想吐的冲动。她知道,她是主帅,如果连她都坚持不下去了,那么,他们这队孤军深入的南楚精锐,就必将死的没有半点价值。于是她端起饭碗,几口将那些腥热的米饭吃了下去,连带着翻腾的胃酸,涌起的酸水,一同狠狠地咽下去。
  那天晚上,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她疯狂的呕吐,几乎将一颗胃也吐出来。
  战争是残酷的,但是她有自己的希望和信仰。
  楚离,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平安。
  ————————————
  三天,五天,七天,十天。
  二十天,整整二十天!楼兰之战已经进行到白热化,楚军的体力被耗到了极致。可是令下面的各方联军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无论那座楼兰城已经到了怎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地步,无论是怎样的摇摇欲坠,但那上面的黑龙旗帜却始终屹立不倒,顽强的好似万古耸立的雪峰一样的矗立在上。
  各方的领袖都已经敏锐的意识到了这样一个问题,整整二十天,完全足够从此地回到华容小道,而楚皇却始终没有现身,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离去,而他们在这里故作聪明的所谓的引敌入瓮的计划不过是被对方将计就计,用来拖延他们的时间,好放楚皇东去?
  终于,就连一向放浪形骸如燕回都登时变了脸色,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同时做出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下去了,若是他们发兵三十多万,共同联军进入大漠,却只和对方一队不足一万人的队伍缠斗,那此行就将成为华夏大陆最大的一个笑话,西川、东齐、北秦、匈奴,也将成为整个天下的笑柄。
  抓不到楚离,此行将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他们也不能就这样放弃楼兰里的楚军转头离去。所以,一同会战将近一月,各方统帅第一次召开了会议,决定集结所有大军,共同出兵,消灭东南大都督夏青在楼兰城中的军队。
  次日一早,第一波所有大军集体出动的战役终于开始,铺天盖地的军人潮水般的涌向摇摇欲坠的楼兰古城,厮杀声和惨呼声充斥天地,血泥糅杂,草木含悲。
  青夏早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天,以一万大军拖住对方三十万联军半月有余,这样骄人的战绩已经足够她欣慰。最重要的是,楚离一定已经回到了南楚,没有后顾之忧下,青夏也敞开心扉,不想再同他们戏耍下去。
  所有的一切必须要做一个了断,想要吃掉自己,也必须要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整整一个白天过去了,血战到了黄昏,楼兰城城头几次爬上了敌军的影子,但在黑衣卫的顽强厮杀下,却终于保住了那面飘摇的龙旗,联军彻底震怒了,他们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不到一万人,并且已经不眠不休血战了一个月的军队会有这样巨大的战斗力,那座看似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楼兰城却始终坚挺的挺立着,好似风中的残烛,好似每分每秒都马上就要熄灭,但却一直发着亮光,并且似乎将会一直亮下去。
  整日的激战,无论是楚军,还是联军,都已经疲倦了,联军们不再抱有今日结束战争的幻想,南奴赤利和女真各部已经在部署退兵,然而就在这时,联军攻势较弱的西城门,却自动打开了。
  所有人都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无法想象,这个时候楼兰城的城门被打开究竟意味着什么,那群躲在城上终日放冷箭的南楚人一旦跑到平地上怎么可能是三十万联军的对手?
  但是不管怎样,所有人霎时间轰的一声全都迎了上去,率先冲进城门的诱惑太大了,让这群人听不到莫昭南的号令声,完全陷入了自顾自的冲杀之中。
  一队五千人的骑兵突然自里面冲杀而出,人人披着黑甲,肩上系着红色的肩带,平举着锋利的战刀,在他们之前,一身白甲的年轻将领身后招展着漆黑的披风,像是一只孤傲的苍鹰一般,她缓缓的举起右手,面色平静的看着对面潮水一般汹涌奔来的敌军,眼神宁静,除了冷冽的寒芒,没有一丝一毫畏惧的情绪,突然,她将手重重的挥下去,长风呼啸而起,卷起她的披风猎猎翻飞,肃穆的军队发出震耳欲聋的高呼,迎着火红的夕阳,冲杀而去。
  这是一场三十对一的战争,没有任何人会认为防守的那一方会有丁点胜利的可能,然而世事总是向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而去,所有人无法想象的那一刻,奇迹就这样发生了。
  后无去路,前有追兵,孤身陷入死地,没有补给和外援,这是一场必输的战役,所有的南楚军人们都抱着必死的信念而来。然而,在很多时候,一只顽强并且不惧生死的队伍,是无敌的!
  大地在脚下颤抖不已,之前的自大和嘲笑渐渐化作不可抑止的恐慌,整齐的黑甲骑兵们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逼近,狠狠的压了上来。前排的联军还没反应过来,连一声惊呼都没喊出嗓子,就被巨大的压力瞬间击溃掀飞,南楚的军人们战马高昂,来势惊人,挥舞着巨大的战刀,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在他们年轻的主帅的率领下,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凶悍的弹压上来。
  燕回放下望远镜,向来玩世不恭的面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嬉笑,他双眉紧锁,看着莫昭南及时整顿大军退回,却也没有半点欣慰之情,一张白玉脸孔满是阴霾,带着说不出的寒冷。
  半晌之后,昭南少将一身戎装的走进,铿锵跪在地上,对燕回沉声说道:“昭南办事不利,请义父责罚!”
  燕回面色不变,缓缓的转过头去,看着莫昭南,沉声说道:“你能看出危机,及时带着主力撤退,已经不易。”
  “义父……”
  燕回摆了摆手,静静的望着前方的战局,天色渐黑,联军被杀的丢盔卸甲,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三十万大军迂回的追杀着那一万人,可是追着追着竟然被他们各个击破,一口一口的蚕食掉联军的力量。联军兵败如山倒,狼狈不堪,拖着破败的旗帜疯狂的向大营的方向退却,没人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联军一方一片哭天抢地的悲戚。
  莫昭南皱着眉头,眼神沉静,隐隐带着一丝锋利的锋芒。
  燕回突然轻声一笑,语调饱含深意的指着前方说道:“你看懂了吗?”
  莫昭南点了点头,说道:“对方的指挥官,非常高明。”
  “何止高明,就算是大秦战神秦之炎复活,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燕回不无赞叹的说道:“他们虽然只有五千人,但是机动灵活性非常大,击溃了我们的侧翼之后,没有正面和东齐的齐军对抗,反而迂回的统过去袭扰骨力阿术的铁甲军,这个弧线绕的非常艺术,既避免了将自己的后方暴露在骨力阿术前锋军的正面威胁之下,又压制了匈奴人的迅速回转,更以匈奴人作为屏障,阻挡了东齐和我们西川的进攻,为他们的攻击赢得时间。匈奴人骑兵突出,不遵军令的人大有人在,等于免费为他们做了前锋击溃了自己的阵型。”
  “对方的将领对战事的把握非常精准,能够敏锐的察觉出我军的破绽和弱处,并加以利用迅速的制造短期局部的优势,善于制造混乱并且将混乱扩大,一旦抓到机会就会誓死咬住,并且善于调整队形绝不恋战。她看穿了我们不是一个统帅,有效的利用各方的嫌隙,对战争手法的巧妙把握简直到了艺术的境界。就算我们有三十万大军,也只能像是一个死人一样,被弱小的野狗一口一口的蚕食,这样高明的做战方法,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莫昭南眉头紧锁,想了许久,方才沉声说道:“这个庄青夏,果真厉害。”
  “厉害的还在后头,”燕回冷冷一笑,站起身来,若有所思的说道:“此战的真正麻烦还在后头,三十对一的失败,没有人愿意承认,尤其是死要面子的匈奴人。你的提前退兵,齐人冲乱匈奴人的阵型,匈奴内部不相互回援,会成为此战的最大的后遗症。”
  燕回眼睛望着已经陷入一片欢腾的楼兰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这是联军第一次联手,就出现这么大的纰漏,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信任可言。庄青夏,我真是小瞧她了,她曾经在西川从军,我就一手将她放走,西川,失去了一个中兴的千载良机。”
  漆黑的夜色中,黑色的南楚黑龙大旗在长空中呼啸。
  ————————————
  战事果然胶着了下来,燕回已经不再抱任何铲除楚离的希望,一个月已经过去,三方联军死在楼兰城下的人马已经足足有七万之多,而那座楼兰城,却仍旧顽强不屈的挺立在那里。
  他们已经不可以就这样离去,不然,此次领军的各位将领们,将会彻彻底底的失去全部的军心。
  他们已经成了全天下的笑话,现在重要的只是这个笑话会闹多大而已。
  但是,经过之前的第一次联手,大规模的战斗已经组织不起来,各方只能各自为战,来对抗那个神出鬼没的新一代战神。
  而此时此刻,在楼兰城里,楚军已经断粮三天了。
  五天前,莫昭南袭掠楼兰的粮草,青夏当时在外面对抗齐人,等赶回去的时候,楼兰的粮仓已经化作了一片火海。不得已下,他们不得不从各家各户搜索粮食,但是毕竟只是杯水车薪,到如今,他们已经再也无粮可吃了。
  青夏无奈之下,不得不下了一个绝令——杀马!
  楚军顿时哗然,没有了马,就意味着他们必须战死在这里,再也没有了逃生的机会。尽管明知道逃生的机会很小,但是事到临头,众人还是惊慌失措了起来,之前因为胜利而带来的喜悦不翼而飞,只剩下满满的彷徨和凄凉。
  青夏没说什么,只是当先奔起了刀,一刀砍在了自己的战马的脖顾上,黑马倒在地上,眼眶里有大滴的泪水缓缓的落下来,定定的望着青夏,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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