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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我来自军情九处_+番外

_32 潇湘冬儿(当代)
“不行!”青夏顿时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你这样做简直是儿戏,我坚决不同意。”
“为什么?”楚离沉声说道:“你的三千兵马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北地成事,难道换了我就不行?”
青夏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说道:“三千兵马人数少,而且全都是骑兵,机动灵活性强,而且他们不带补给,没有民夫没有后续车队的拖累。你可以吗?三千兵马往关外一丢那就是往大海里扔颗石头,连个水花都击不起来,你能带着几千人马开玩笑一样的就去攻打西川的燕门关吗?你不行,你最起码得带着五万人马,还得在南部边境的配合下,统筹好攻击时间,在西川毫无防备之下两方钳制方有那么一点成事的可能。但是五万兵马可以不带补给,不带粮草吗?不可以,两个民夫养一个士兵,一匹驮马养两个士兵,这样算起来你就需要最少十万个农夫为你往关外背运粮草,或者置办三万匹驮马。然而如今天气炎热,稍不注意就会有瘟疫的发生,驮马相隔太近,互相传染,还没到北地就会先死一半。就算你成功避开了敌人的眼线,带多少粮草?路上又会坏掉多少?这些你都算过吗?”
楚离面色阴沉,缓缓摇头道:“我不打算带着驮队民夫,每个士兵自己带着十日的干粮,即可出征。”
“你这简直是自寻死路!”青夏面色通红,突然激动起来,沉声叫道:“黄彪他们可以烧杀抢掠,那是因为初春北地气候寒冷且有存粮,并且都是老弱妇孺容易对付,兼且因为他们人数少需要的粮草也不多。可是你呢?你有五万大军,在盛夏耕种时期出兵草原,匈奴人前阵子被我们吓得全都回了家。你要去送死吗?除非你先杀了我,然后踩着我的尸体去!”
楚离眉头一皱,沉声说道:“青夏,你冷静一点,我不是鲁莽的匹夫之勇,我之所以做这个决定,就绝对有把握。”
“有几分把握?”青夏突然凝眉说道:“九分?一分?还是三两分?”
楚离缓缓吸了口气,说道:“不瞒你说,我只有四分把握。”
“四分?”青夏的声音顿时尖锐了起来,她眉头紧锁,紧紧的盯着楚离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只有四分的把握你就要冒险把自己的姓名也搭上去?万一消息走漏了怎么办?万一十日攻不下燕门关怎么办?万一匈奴人将华容小道堵死,你们回不来了怎么办?这些事情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你现在是南楚大皇,手握天下一半兵马大权,不是一无所有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流浪汉。你何必将自己至于这样没有后路的险境?何必这般急功近利不能等待?只要三年的时间,我们发展远洋通商,就可以在经济上制裁西川,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逼他们走上绝路,你何苦要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难道你连三年的时间都等不了吗?”
碧波滔滔,远处竟有几只白鹭起落,楚离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青夏,你不必劝我,我意已决,此战必不可免。再过三日,南疆边军就会秘密潜入东南,我要你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消灭所有##的记录。我必须神不知鬼不觉的插到燕回后方,将他的退路堵死,不然北伐将会耗时绵长,也许终我一生,也无力完成。”
青夏缓缓抿起嘴角,过了许久,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不拦着你,但是有一件事你要依我。”
“什么事?”
“换我去。”
楚离眉梢一挑,沉声说道:“不行。”
青夏平静的看着他,缓缓说道:“楚离,南楚有这么多人,你有无数的大将,为什么每一战你都要亲力亲为,你是信不过他们,还是太过于相信你自己?”
“你不明白,”楚离沉声说道:“深入匈奴腹地,非一般人能够接受,有我在,士兵就会赴死效命,即便有波折磨难,也会勉强忍受。但是若是换别人带兵,一来他们未必有这个本事,而来也不能使将士信服。此事非同小可,最重要的就是士兵的士气,所以,我非去不可。”
青夏缓缓叹了口气,只觉得绵绵的无力袭上心头目光悠悠的望着飘渺的湖水,淡淡的说道:“楚离,我不希望你去,也不同意你去,这一行有太多我无法控制的变数和危险,我真害怕万一你出了事,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救不了你。”
楚离微微动容,眼眸漆黑,暗藏神采,方向开口,突然船身似乎碰下了什么,一阵摇晃,两人身子一歪,楚离一把抓住了青夏的手,摇动摇橹,过了一会,方才平静下来。
青夏身子微微前倾,被楚离抓住了手,微微抬起头来,眼眸如水,静静的看着他,说道:“楚离,我不阻止你,也不拦着你,但是你若是真的要去,就带着我。我多年在大漠上游荡,对于沙漠和草原很是了解。东南海禁之事已经上了轨道,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或许,我跟在你身边,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帮得上忙。”
楚离眉头一皱,抓紧了青夏的手,嗓音略略带着几分沙哑,轻声叫道:“青夏……”
“不然,你就放我走。”青夏看着楚离,缓缓说道:“我这一生,可以为你充当士卒先锋,可以为你幕后筹谋,可以为了保住你而舍弃性命。如若不然,你就放我离去,让我继续去找他,直到我年华老去再也走不动的那一天。我宁愿刺穿双耳毒瞎眼睛,死在寻找之炎的路上,也不愿意看到听到你失败出事的消息。”
“不!”楚离突然沉声说道,紧紧的握住青夏的手,举至胸前,双眉紧锁,周身上下的王者之气顿时逸散开来。
“既然如此,”女子的眼睛突然明亮的好似皎皎星辰,狡黠如猫,嘴角轻扯,一字一顿的说道:“就如我所愿,让我#行。”
傍晚的时候,青夏等人在醉风楼吃饭,这里的锦鲤堪称当地一绝,几人包了二楼一处临水的北厅,乐松宋杨等人不敢与皇帝同桌,都在偏厅里用餐。偌大的桌子只有青夏和楚离两人,一边喝着花茶,一边等着上菜。
这时,一阵醇香突然遥遥的飘了上来,青夏鼻子最灵,探出头去,只见东方浅水湾处彩灯高挂,天还没黑,就已是一片姹紫嫣红的锦绣之色。正好小二进来上菜,宋杨和乐松等见有外人进来都跟进来护驾,青夏也不避讳,一把拉住小二说道:“小二哥,那边是在干什么?怎么这么热闹?”
这店小二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而皮白白的,倒有几分俊秀,见了青夏笑道:“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这是咱们海市一年一度的斗富日啊。”
“斗富?”青夏眉梢一挑,感兴趣的说道:“何为斗富?”
“沿海多大族,豪门望族无数,每年的水母节都是各家财神斗富的日子,那边的是陶家的陶世杰老爷,今年起的名目叫做醉鲤,从早上开始往这太常池里倒三十年雕花陈酿,已经忙活了一整天了。公子今日有口福了,不但能吃到有名的红烧锦鲤,还能尝到陶老爷家的陈酿家酒。”
青夏噗哧一笑,转头对楚离说道:“这个风俗倒是有趣,只是太浪费了,早就听说东南大族财大气粗,果然不同凡响。”
店小二接话道:“这才哪到哪啊,每年先出场的,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大户,这位陶老爷去年根本没有参与的机会。公子稍等片刻,等到海城三彩来了,这才叫真的财大气粗。”
“海城三彩?”
“琉璃彩夏邑船王夏轻候,白银彩海盐大户柳眉双,黄金彩天子管家金少凰,并称为海城三彩。”
楚离眉梢一扬,说道:“天子管家?什么意思?”
店小二见楚离气度不凡,更是舌灿莲花,说道:“夏家和柳家,就如谚语上所说,一个以船舶起家,一个做海盐生意。但是金少凰公子,确实富甲天下,商通四海,车马、渔船、海盐、粮食、医药、丝绸、钱庄、客栈、酒楼数不胜数。就连西方沙漠上的西域诸国,海上朝鲜琉球等地,都有金家的钱庄生意,当年大旱的时候,东齐皇帝都要亲自向金家借粮才能度过灾年。远洋的商人们第一站不是去官府,而是要买通金家的门房管家,一旦金公子能跟他们做生意,那就定会满载而归了。”
青夏一惊,不可置信的说道:“你的意思是,在洋人眼里,以前东齐的官员还比不上这金少凰家的一个管家门房?”
“何止是从前,”店小二越说越开心,八卦的说道:“就算是现在,金家也是东南的粮仓和#神。皇帝费劲巴拉的攒那点粮草国库,据说连金家的偏厢都装不满呐。”
青夏扭头一看,眼见楚离面色不善,连忙对小二说道:“行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小二答应一声,就退了下去。
楚离突然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端起桌上的酒杯,在鼻子前晃一晃,并不喝,声音淡淡的说道:“天子管家,富可敌国,我倒要见一见这个金少凰了。”
青夏点头道:“这些人也实在胡闹,搞什么斗富,##的百姓那里饭都吃不上了,他们还有闲心在这喂鱼喝酒。楚离,我支持你抢他们的钱,抄他们的家,哼哼,在朝鲜琉球都有生意,我倒要看看有没有那么夸张。”
正说着,突然外面嘭的一声,烟火漫天,明烁闪烁,青夏几人凑到窗前,就听外面的百姓喊道:“流觞卢老爷赏金叶子啦!”
抬头看天,只见夹杂在烟火之中的,竟是漫天飘飘洒洒的黄金金箔,飘飘散散的漫空飞舞。下面的百姓争相仰望,都做好了抢金箔的准备。
青夏人在二楼,连忙也伸出手去,一只金光灿灿的金叶子顿时被她抓在手里。女子兴奋的高呼一声,回过头来摇头晃脑的问道:“这个叫什么名目?”
乐松一摊手,说道:“天女散花?”
青夏大笑道:“错啦,这叫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本大人正愁不知该拿哪家大户开刀,他们倒送上门来了。”
说罢,一下跳起来,拉着楚离说道:“楚离,饭不吃了,咱们出去看看到底是哪家这么财大气粗,好好的记录下来,明天本大人要去登门打劫。这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混蛋,既然这么有钱,就给九州大一统出点力,一人先给我出一万两救急,走走。”
楚离眉头紧皱,被青夏拉起身来,不情愿的说道:“青夏,我饿了。”
青夏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大声说道:“回去再吃,你是皇帝啊,怎么能就想着吃饭。快点,赶紧去教训你那些不听话的子民,抢钱,我最拿手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出酒楼,谁知刚走出酒楼大门,一脚踩在地上,就觉得脚下丝滑,低头一看,竟然整条街都被铺满了锦绣彩云图腾的青锦彩缎。
远处高#之上,一名中年男子大笑说道:“宋氏宋华轩宋少爷献锦三十里,直通荣华宫,名目为:青云之上”
青夏顿时咂舌,三十里,众人只见青夏以敬畏的目光望着站在高台上得意洋洋的那名大凯子,一双眼睛连转了三十圈,不知道已经酝酿出了多少夺人钱财的锦囊妙计。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楚离,这一次,咱们真不能手下留情了。”
楚离淡淡一笑,站在青夏身旁,一身湖色长袍随风猎猎翻飞,竟是说不出的俊逸潇洒。
彩灯高燃,人声鼎沸,海市旧都一年一度的斗富大会舞锣开始,富丽堂皇的开场之后,游戏的正主缓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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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归一 第一百六十七章:五谷丰登
彩灯高燃,火树银花。东南大户宣华世家的家主别出心裁,和宋氏宋华轩少爷交相呼应,聘请东南三百名世家才子,一同在那三十里“青云直上”上挥毫作画。
上品的朱丹徽墨、豆蔻金粉,有细若丝蕊的细小狼毫,更有两人方能使得的五尺金笔,接到两旁人声鼎沸,巨鼎明香,更有身穿丝绸彩袖的少女手端玉杯,不时的为作画的少年俊杰们献上美酒。三十里的锦绣青缎之上,俊朗才子们活跃其上,饮酒题诗,挥毫泼墨,姿态潇洒不羁,风流放荡,尽显盛世奢华之气度。
青夏不免看的有些目瞪口呆,这宣华世家出手,果然非同凡响。不同于之前的醉鲤撇金,档次上更上一步,倒别添了几分难得的书卷意境。
宣华世家的大名,青夏已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八年前,宣华世家还不过是东齐的一户小族,家中人丁不满百,只能算是一方富庶。谁知,那一任的家主却买下了一个姿容无双的女子,引得当时还是西川右边军都尉的燕回心痒难耐,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潜入宣府,男扮女装两月,最后在东齐举国之力的追杀下带着那名舞姬和宣家家主的两名小妾私奔回西川,就此,成就了大陆的第一风流浪荡子之名,也让东齐宣华名声大噪。
眼见这宣华世家就有如此大的规模,青夏不由得也开始对那所谓的海城三彩有所期待了。这时,忽听耳旁有人冷冷一哼,声音很是冷冽,带着淡淡的怒气和不屑。青夏抬起头来,只见楚离一身湖色长袍,墨发拢于身后,剑目星目,身材挺拔,一张脸孔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眼睛却漆黑一片,微微半眯着看向场中,隐隐有丝丝凌厉的锋芒闪动。
青夏微微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东南刚刚亡国,东齐皇室灰飞烟灭,齐军大败于楚。就说前阵子沿海多个郡县遭受台风袭扰,粮食大涝,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然而这些世家大族却仍旧是穷奢极欲、歌舞升平,将财富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东齐皇室纵容这些人在眼前胡闹了这么多年,也难怪他们会这般轻易的亡国。白白占据了大好江山却不知利用,终于游戏嬉戏,怎会有不败落之理?如今这些人成了楚离的子民,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吧。想到这里,不由的淡淡的摇了摇头。
“夜里灯火昏暗,夏轻侯老爷献蜡三百根,以作引火之薪。
高台上突然一声呼喝,所有的百姓不免微嘲一声。以蜡为薪已经被东齐斗富的商人们用过多少代了,既无新意,也并不耗费多少,夏轻侯老爷是东齐三大财阀之一,此次出手,也实在是小气了些。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一阵齐刷刷的惊呼,青夏和楚离挤在人群之中,顿时回过头去。只见偌大的闹市之上,竟赫然有八只身躯庞大的海龟声势浩大的缓缓爬来,每一只海龟的背上均坐有一名男子,或老迈或年轻,一色青衣小褂,似是驯兽之人,龟背上驮着高耸的蜡烛,每一根竟都有两层楼高,足足有七八米,烛火摇曳,光芒闪动,气势惊人。
今晚的惊悚委实太多,青夏看着那八只象龟,也不得不感叹东南沿海大族的阔绰。此龟在现代已经濒临灭绝,当初在非洲原始丛林的一个部落里她曾有幸见过一次,此龟又名象龟,和印度等地的象龟虽是同宗,但却并不是一个品种。此龟寿命的确可达千年,身躯庞大者可以形如现代的卡车,并且,它们还可以让自己行进长达数年的睡眠,不吃不动,呼吸都时断时续,心脏可跳可停,身体的所有机能都暂时停止,包括疾病的蔓延和生命的衰老。
军情11处的上校黄敏悦曾是她的闺中密友,两人在军校学习时曾是同一个班级的同学,后来青夏被行动Q处调走,黄敏悦也被11处抽调,各自发展方向不同,但是感情一直很好。两人同属国家机密组织,有些话,黄敏悦也就多少透漏给她了一点。
非洲的一处部落里拥有象龟的消息当年在各国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各国表面上不声张,私底下却派出了精锐的间谍和特工前往,想要将那个浑身是秘密的大龟据为己有。青夏和八个战友一起出生入死,三个多月最后只抢夺了巨龟的一些毛发和粪便,虽然战绩如此可怜,但是也足以让其他国家的特工为之侧目,为了护送这等天下之最为珍贵的粪便回国,着实费了一把劲。至于后来11处对于长生不老的研究到了什么程度,她就不得而知了。
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竟然又能见到这珍贵的大龟,还一次就有八只,实在是让当年那一拿粪便当做是宝的青夏头脑晕眩。然后,这股激动劲还没过去,夏轻侯的三百根蜡烛就被人摆上了长街的两侧,青夏注目过去,只见那三百根蜡烛竟然全部都是蜡人,仿造人形造好,有身材姣好的女子,有俊逸潇洒的书生,又白须鹤发的夫子,有顽皮嬉笑的孩童。各个都穿着绫罗绸缎,或手拿书卷,或提壶饮酒,或青扇遮面,一个个惟妙惟肖,恍若真人。
百姓们一个个 都看呆了眼,突然只听夏府家丁一声令下,长街两旁的下人们齐齐引火于蜡人之上。刹那间,心疼声,惋惜声不绝于耳。只见三百座蜡人齐齐呼啦一声高燃,广场中央八只象龟镇守。长街更加灯火通明,喝彩声不断。
高台之上的中年男子笑道:“朱夫子给夏老爷这一出添了一个名目,就叫万民拾柴。”
青夏一听,撇嘴一笑,半仰着头对楚离说道:“万民拾柴火焰高,他们这是在卖朝廷脸面呢。”
楚离高深莫测的一笑,也不说话。这时,突然身旁几名男子大喝一声,一把就推在青夏身上,挤上前来。青夏一时不防,竟被他们推得一个踉跄,楚离眉头顿时皱紧,手疾眼快一把将青夏拦在怀里,转过头,怒目而视。乐松宋扬等人见主子被人推攘,那还了得,纷纷上前横在青夏楚离两人身前,眼睛通红,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模样。
“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家丁不懂规矩,冒犯了。”清俊的声音突然响起,青夏扭头看去,只见却是一名紫衣华服的男子,长相颇为俊秀,只是口中虽然道着歉,那表情语气可没一点道歉的意思。楚离见了更怒,双眼一眯,眉梢一挑,就要上前。
青夏一把拉住他,转头说道:“不妨事,这位公子请便。”
那人嘲笑的看了楚离一眼,转身就带着下人大摇大摆的走上前去。
楚离双目阴沉,一双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青夏却是忍俊不禁,踮起脚来趴在他的耳边说道:“我说皇帝陛下,你难不成要在这里和这些凡夫俗子动手打上一架?我倒是乐见其成,若是你打一架后被抓到五成兵马司去,行踪暴露,我也不用跟着你万里迢迢的去北地草原受苦了。”
楚离听了转过头来,眉梢一挑,淡淡的哼道:“你想得美。”
青夏嘿嘿一笑,啪的一声打开扇子,偏巧旁边有一棵大树。女子一身男子长袍,靠在树干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吟吟的说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这些人心中全无家国概念,更无一人顾念前朝,你看了,该高兴才是啊。”
楚离知道她是在变着法的逗自己开心,也实在觉得自己这气生的有些无聊,不由得轻笑一声,转过头去,也不看她偷笑的脸孔。
这时,忽听太常池边呼号声起,众人扭头望去,却是岸上上百个船夫在齐声吆喝,一艘二十余丈长的海船,硬生生被这群大汉在这小小的太常池里拉动来来。只见船头之上,一名一身红衣的劲装女子昂首立在上面,气质凌厉,眉眼如霜,端的是娇俏妩媚,又内含锋芒。一旁的市井小民们顿时呼号喊道:“是红娘子柳眉双,白银彩来了。”
太常池距海市最远的港口不过只隔了一道沧浪山,水少又浅,停泊些花船尚可,徒然开进这么大的一艘船来,顿时吃力。若不是那些大汉拼死拉着,想必这大船必定要沉下去。然而,就在这时,一众拉船的船夫却突然同时松手,只听呼啦一声巨响,竟达湖水尽数扬起,呼啸声如同万马奔腾一般,掀起巨大的白浪。两岸的百姓齐齐惊呼,生怕这湖水漫出来淹没两岸的房屋。青夏眼尖,眉头一皱,只听沧浪山方向乱世排空,轰隆巨响,仿佛有什么炸裂开来,漫天的湖水顿时仿佛找到了方向一般,齐齐奔腾而去。
青夏大吃一惊,心中却是一喜,周围不知就里的百姓全都如临大敌不知所谓,她却笑着对楚离说道:“这位红娘子倒是会做人,她将沧浪山底下打通了,从此以后,这太常池就是另一处泊船港口,兼且有沧浪山水闸,再也不怕外面的肆虐台风了。”
楚离闻言却稍稍皱起了眉头,打通沧浪山是多大的手笔,黑衣卫竟然没有得到半点风声,可见南楚的士兵在东南沿海仍旧没有扎下根来,对于这些豪门望族掌握不够。
海城三彩已现其二,下一个出场的就是那位天子管家金少凰金公子了,青夏在左顾右盼,却没听见半点响动,不由得大皱起眉,不知又有什么花样。
这时,一声熟悉的朗笑声突然传来,青夏抬起头来,只见东方礼一身官袍,站在高台之上,长须白发,气度雍容,笑呵呵的说道:“金公子今年献宝于此,只是这到底是个什么名目,就连本官都不得而知了,还是请金公子自己来解谜吧。”
话音刚落,丝丝飘渺清脆的笛声登时响起,丝丝缕缕,如同早春三月的抽条柳丝划过碧绿湖水,虽只是声音,就有润人心肺的悠扬之感。青夏扭头望去,只见远远的太常湖上,一直青色画舫缓缓靠近,画舫之上,两名童子站立一旁,一吹笛,一弄琴,衣袋飘飘,迎风而立,倒似谪仙一般飘逸出尘。船尾处,是四名青衣船娘,人人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眉弯眼俏,粉面桃腮,赤足如雪,素白的手撑着槁,渐渐的向岸边靠来。
画舫的中央,横着一道帘子,一眼就可看出是上好的青纱,层层叠叠,轻若云雾,但却看不真切。青纱地下挂着几串清脆的铃铛,微风拂过,铃声阵阵,清脆悦耳。倒让人不免猜测。这样画一般的景色之后,会是怎样的人物了。
青夏看的十分认真,见这人来的这边飘渺潇洒,不觉有些好奇。一旁的楚离冷眼旁观,心中登时升起一团怒火,突然冷哼一声,沉声说道:“故弄玄虚,装腔作势,也只能骗骗无知妇人。”
青夏闻言回过头来,见楚离微微昂头,一幅不屑一顾的样子,突然噗嗤一笑,也不反驳,就转过头去继续瞧热闹。
楚离这边登时满心不是滋味,本以为她听了就会回头跟自己吵上一架,最起码也会拌几句嘴,谁想到会是这样的表情。南楚大皇脸色发黑,突然有些不服气的想到,我若是也想弄景,一定比这家伙来的有气势的多,他再怎么张狂,也不过是个天子管家而已。
这时,一只小船突然划到中央,一名青衣小童走到画舫中,似乎被里面的交代额几句,就上了小船。小船船速快,很快靠岸,那青衣小童面庞白皙的,眉眼灵动,手中捧着一只古朴的石匣,目不斜视的走上高台,趴在东方礼耳边耳语两句,就退到一边站立。
东方礼略略有些错愕,但是仍旧点了点头,伸出手去,缓缓的打开石匣,却见石匣里面还有一只黄花梨木制成的木盒。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屏住呼吸,有之前各大世家的大手笔在前,这位东南首富却只是拿出一只石匣,不知道里面究竟会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了。
咔嚓一声脆响,东方礼目光微微一愣,然后将石匣转过来面对大家,声音有些疑惑地说道:“金公子所献之宝,名为五谷丰登。”
众人顿时诧异的齐声高呼,只见那盒子里装着的,竟然是一把黄澄澄的东西,既不是金,也不是银,更不是绫罗绸缎,珠翠奇珍,而是一把把粗糙的小粒子,就像是什么庄稼的种子。
楚离见了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
青夏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金少凰,果然不简单。”
那名青衣小童突然走上前来,声音清脆的说道:“这种东西,是我家公子耗资亿万从海外万里迢迢带回来的高产种子。现在的庄稼亩产不过一二百斤,还需要良田方能有此收获。可是这种庄稼不择田且耐旱,就是沙地都可种植,亩产两千,绝不妄语。公子不忍东南百姓连年受灾,食不果腹。若是大家相信的,明日就可以去金家大宅取种子回家种植,我们分文不取,只希望明年此时,东南一片金黄,五谷丰登。”
台下一片寂静,全不复方才的热闹。台下大多数毕竟都是贫苦百姓,来这里不过是瞧瞧热闹罢了,这里的豪门大户,是烧金子还是倒烈酒都与他们毫无关系。可是此刻突然听到这种说法,涉及到自身的利益,登时都打起了精神。
一名大胆的百姓鼓足勇气说道:“这位小相公,我们每家田亩都是有数的,万一这种东西并不能像金公子所说的亩产两千,那我们到时候怎么办?”
此言一出,下面百姓登时嗡嗡一团混乱,的确,海边百姓每年依靠的不是大海就是田亩,对于这种不熟悉的种子,谁敢轻易耕种。那名小童听了,脆生生的回道:“我家公子说了,大家若是不信,明日也可照样去领取种子回家耕种,你们只需将你们各家田亩每年所出的粮食上报,我们马上就照价将粮食银子给你们。只是,到年末的时候,你们这一年的收成就要上交给金家了。”
众人一听,顿时大喜,东方礼笑呵呵的说道:“如果这样,那今年还真是五谷丰登了。”
青夏手扶在树上,不去看台上,而是转过身子,双目深深的看向太常池上的那只青木画舫。海市大街上,满满的都是喧嚣吵闹的人群,而远远的那只小舟,却渐渐划水,隐没在一汪碧湖之中。夜雾飘渺,笛声渐远,青夏的嘴角渐渐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回到府中,已经很晚。几人晚饭也没吃,饿得够呛。吩咐厨房准备晚饭,就先各自回房换下衣衫。内府虽无外人,青夏洗过澡仍旧穿着一身男装,想起今日见到的事情,便往楚离的房间走去。路上见瑾瑜正端着饭菜,就接了过来,自己端了去。
门半掩着,青夏也没敲门,招呼一声就走了进去。谁知刚一进门,登时目瞪口呆,只见楚离赤裸着上身,站在床前正在穿裤子,一条腿伸进去,正在穿另外一条腿,两侧的宫灯照在他的身上,极尽诱惑的勾勒出这个男人健美的身躯和古铜的肤色,而从青夏这个角度看去,却恰恰好将一切尽收眼底,那条还没穿上的裤子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楚离听到声音明显一惊,迅速回过头来,愤怒的神色在看到青夏之后顿时变成暴怒,就听南楚大皇瞬时间毫无风度的怒吼一声然后就嘭的蹦到了床上。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楚离愤怒的高声叫道,将尴尬的女子三魂叫回了七魄,青夏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想了想竟然凭空生出来一股怒气。径直走到他床前,将饭菜嘭的一下放在桌子上,怒道:“好心当成驴肝肺!”随即,转身就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之后,才发觉肚子很饿,也不愿意再出去找东西吃,抱膝坐在床榻上,将头搭在膝盖上,默默不语。
这段日子,她的脾气似乎坏了很多,似乎只要一遇到楚离,她就会很容易生气。刚刚见面的那几天还好,可是这阵子熟悉了,不免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她以为自己经过了那五年的锤炼,经过了这八年的波折,已经成熟了很多,看来自己的这份涵养的功夫,还是没有到家。
缓缓的叹了口气,肚子又咕噜噜的叫了起来。正想随便找点糕点凑合一下,忽听房门啪啪的响了两声。
难道是瑾瑜来给我送饭?
青夏顿时有些开心,一下子跳下床来,就跑到门口,嘎吱一声拉开房门,就见男人一脸阴沉的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显得不伦不类。
“你的东西,干嘛放我那?”
口气不善,脸色更差。青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托盘,转身就进了屋,左脚随着一挑,就将房门砰地一声重重的关上。
楚离站在门口,登时大怒,这女人不但不请他进去坐坐一同吃饭还给他脸色看?他此时似乎忘了里面那个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给他脸色看了,他气的像个狮子一样在门前转了两圈,突然眼睛一转,狠狠的剁了下脚,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刚走到要拐弯的时候,楚离顿时停了下来,然后轻手轻脚的又跑回青夏的房间,靠着房门的一侧静静的等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一会,房间里传出了挪动桌椅的声响,房门咯吱一声响,一个小小的脑袋就探了出来,向着东侧间的方向望去。
楚离嘿嘿一笑,顿时惊动了那人。青夏猛地回过头来,就见楚离就在自己身后傻乐,眉头一皱,就是发怒的前兆。
“朕饿了,先吃饭再说。”楚离一个闪身就进了门,见那托盘仍旧放在桌上,连动都没动,就笑眯眯的自己动手。
青夏缓缓走回来,斜着眼睛看着他,突然摇了摇头,说道:“你还真没有一国之君的样子,在我面前也就能装两天。”
楚离抬起头来瞪了她一眼,说道:“一国之君什么样?你来说说。”
“反正不是你这样。”
屋里一片安静,吃饱喝足,楚离靠在椅子上,缓缓说道:“说说吧,那五谷丰登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玉米,的确是高产的粮食,金少凰说的全部都对。”
“哦?”楚离微微扬眉,“那他倒是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从长远来看是这样的,但是目前来看,金家却能靠此大赚一笔。”
楚离眉头一皱,眼内锋芒毕露,说道:“怎么说?”
青夏站起身来,分析道:“百姓靠田吃饭,怎么敢轻易种植不熟悉的种子,万一产量不高或是不能食用价钱不好,一年的辛苦岂不是要白费?金少凰承诺预先支付百姓一年的收成,所以,大多数的百姓,都是要向金家取种子种植的。这样旱涝保收的事情,没有人会拒绝。金少凰就等于交出二百斤的钱财买下两千斤的粮食,等到年末粮食丰收,金家所赚何止千万?”
楚离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但是他这样做对百姓而言并无什么损害,也算是好事一件。”
“我也知道是好事,”青夏沉声说道,面色微微有些凝重:“可是这么多粮食同时高产,价格必定会降下里,金少凰一介商人,要这么多的粮食有什么用?”
楚离闻言顿时一愣,低下头来说道:“你的意思是说,金少凰要造反?”
“我只是猜想,”青夏沉声说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样一来,东南百姓必将全都在今年沦为金家的佃户,整个东南的粮食产量将会有八成落到金家的手里。一旦金少凰有半点异心,先不说他若是沟通异国,支援粮草将会至南楚于何地。就算他只是囤货居奇,抬高粮价,那时候南楚就必将面临一场大灾。楚离,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不得不防啊。”
楚离双目阴沉,突然转过头来看向青夏,眉梢一挑,轻笑一声道:“说了这么半天,把你的主意说出来吧。”
青夏得意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主意。”
楚离闭上眼睛,靠在软椅上,得意的笑道:“你若是没主意,当场就会找人破坏斗富大会,还会忍到现在?”
青夏掩嘴笑道:“算你聪明,其实办法很简单,我要上门去找这个金少凰,将他所有的粮食都买下来。”
“买下来?”楚离眉头一皱,说道:“我可没有这么多钱,也没地方放。”
“钱不用你出,”青夏笑道:“海禁已开,再过一年,大船也都已经造好,我要把这些粮食,通通销往日本。”
楚离一愣,不解道:“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不是说恨那个国家入骨要夷为平地的吗?”
“不过是气话罢了,”青夏正色道:“楚离,我跟你说,这个世界,永远没有一个民族可以依靠武力完全的征服另一个民族。就算他们很小,我们能统治十年八年,但是能统治一千年两千年吗?我们若想成事,就必须在思想上同化,在经济上制裁,我们要让他们依靠我们,离不开我们,那他们就必将活在我们脚下,为你的一个喷嚏而瑟瑟发抖。”
“你不是刚刚杀了他们的使者?”
“那不重要,”青夏截口说道:“如今日本正处于内战之中,各家幕府将军大名打的不可开交,国内有三股势力最为强大,天皇只是末流。我之所以要杀那几个使者,并大张旗鼓的去联络几名大名,就是故意表明姿态,表示我们南楚并不支持他们的天皇,让天皇在日本威信扫地,才能将他们的这个乱局搅得更乱。”
“倭国战乱多年,国内已经一片疮痍,很多大名已经醒悟过来,开始休养生息,发展经济,一旦他们停下战事,归顺到天皇的统治下,就会团结一体,发展迅速。而我们解除海禁,就是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的继续打下去。他们要粮,要丝绸,要药品,要茶叶,要各种生活器皿,我们就一一卖给他们,一定不能让他们因为缺少物资而停战。日本多矿产,多金银,他们定会大肆挖掘以和我们交换,我们要做的,就是扶植弱的一方去和强势的一方对抗。不断的聚拢金银,囤积起来,充实国库,将他们养成依附我们的蛀虫,直到他们的矿产采掘的干干净净,国内经济一片萧条,而那时,我们就有一举消灭他们的机会了。”
说到这里,青夏的眼睛顿时显出一丝光彩,她在房间里踱着步,神采飞扬的说道:“先从短期上来看,不但解决了金家的后患,也可以麻痹日本的高层,更可以拥有充足的金银来购买清空另外两国的粮草,对我们的北伐将会大有裨益。从长远利益上来看,金银是通用全世界的货币,只要保证金银不外流,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最先积淀起原始积累,为工业革命做好货币累积,等到长枪大炮,利箭舰船相继问世,那时候我们的军舰枪炮,就会打开西方的国门,将他们变成我们的附庸,将我们的国家变成最伟大的帝国了。”
楚离看着青夏的样子,突然轻笑一声,青夏展望未来正开心,闻声低下头说道:“你笑什么?”
楚离说道:“你好像好久没这么开心了,我发现你只有在算计别人的时候才会这样的神采飞扬。”
青夏一愣,随即怒道:“我是在为你谋划,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楚离眉梢一扬,怒道:“你敢骂朕是狗?”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青夏斜着眼睛说道:“大黄可比你可爱多了。”
一身白袍的女子走到床边,打了个呵欠,说道:“还不快走,本大人要休息了。”
楚离抱着肩膀站了起来,哼哼冷笑两声说道:“竟然胆大包天敢偷看朕洗澡,若是在盛都,定要挖下你的双眼。”
青夏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洗澡竟敢不关门,像你这种暴露狂若是在我的家乡,早就被人乱棍打死。”
楚离微怒,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就走出房门。
青夏站在床边淡淡一笑,眼睛向外瞟了一圈,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突然觉得有些疲累。
她知道,她和楚离都在尽量避免着一些尴尬的情绪,于是就这样的嬉笑怒骂粉饰太平,可是终究,还是有潜在的暗涌缓缓流过。
她低下头去,只见桌案上放着一只小小的香囊,拿起来,正是御用的百合香,最是有助于安眠入睡。她拿起香囊放在鼻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和衣躺在床上。
再过三天,就要跟楚离去关外了,这里的事情,还是要早早了结的好。
青夏这样想着,嗅着百合香的香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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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归一 第一百六十八章:少凰公子
  “那,那这样就算大功告成了,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还能不能认出你自己。”  
  楚离转过头来,只见镜子里的脸孔竟然完全变了模样,肤色偏白,眼形狭长,就连脸部的轮廓都大不相同。他不由得觉得有些惊奇,刚想伸出手来摸一摸,却啪的一声被打了下去。
  青夏皱眉说道:“别乱动,还没干呢,再等等。”
  乐松瑾瑜等人都在一旁看着,惊讶得合不拢嘴,瑾瑜赞叹地说道:“这个,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吧。”
  青夏回头笑道:“你们这里的易容术能不能有这么高超的手段,我不知道。可是我这个,却是我曾经的老板遍请全世界的化妆高手研究几年才发明出来的,这里的材料不够,很多东西只能用铅粉等物充数,不然,不但可以改变相貌,就算男扮女装,或者是复制出什么人的相貌冒充,也不会被发现。”
  说到这里,突然转过头去,对楚离说道:“铅粉毕竟有害,我虽然已在里面上了两层粉底做隔离,但是时间还是尽量控制,顶多三个时辰就要洗掉。哎,我真不明白,东南大户的宴会我已经去过几十次了,这次也什么大不了的。你非要跟着去干什么,惹得我们紧张兮兮的,万一露出什么马脚可怎么好?”  
  楚离冷哼一声,别扭地转过头去,也不说话。心里却在不自在地轻哼,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次,可是那个天子管家的家宴。
  一切准备停当,门外就有下人来通传,说是金少凰金公子已经派人来迎接,正在门口候着。
  青夏站起身来,一身紫金长袍蟒袍显得别样的华贵,她刚要出门,忽见楚离一拂衣袖,竟然理所应当地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嗯哼!”青夏突然轻咳一声,众人疑惑地转过头来,齐齐看着青夏。青夏对着楚离勾了勾手指,以男声沉声说道:“吴大公子,你到底有没有为人幕僚的概念,主子还没有走,你就跑到前面去了,我到底是你的上司,还是你的跟班?”
  楚离闻言面色一滞,就见青夏大摇大摆地走到自己的前面,姿态潇洒,得意洋洋。南楚大皇脸皮发烫,若不是有铅粉掩盖,想必已是通红一片,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乐松等人哪里敢像青夏一般地在皇帝前面行走,一个个跟在楚离的后面,没一个敢和他并肩而行。
  然而,还没走出大门,夏大都督却突然脸色一变,掉头就要往回走。身后的众人一愣,正要开口询问,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高声叫道:“夏大人,玉儿等你好长时间啦。”
  只见东方玉儿上身穿着一件淡绿绣彩彩蝶的对襟开领珍珠衫,下着嫩紫百褶长裙,一双流彩绣鞋,梳着别致的少女云髻,斜斜的垂着一只淡绿色珠钗,粉面桃腮,明眸皓齿,充满了少女的明艳与娇俏,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上跳下来,几步跑上前来,一把拉住青夏的衣袖,笑着说道:“昨天下午我来找大人一起去看斗富大会,谁知道你已经先走了,我找了你半个晚上,可惜人太多,一直没有找到你。”
  青夏的脸色顿时有几分尴尬,苦笑着对东方玉儿说道:“东方小姐,下官马上就要去金公子的宅邸赴宴,你看,有事咱们还是以后再说吧。”
  东方玉儿一笑,说道:“我知道啊,我就是特意在这里等着你的,少凰哥哥家的宴席,玉儿也有份参加呢。”
  身后顿时传来乐松等人的偷笑,楚离眼眸精光一闪,上前说道:“既然这么巧,那东方小姐就和我们一起上路吧,大人,车马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东方玉儿顿时大喜,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大哥人可真好,不像他们,都不话我进去呢。”
  青夏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楚离一眼,随即对东方玉儿说道:“玉儿,你还是自己走吧,我习惯了骑马……”
  话还没有说完,东方玉儿就抢先说道:“玉儿也喜欢骑马,玉儿陪着大人一同骑马去。” 
  楚离一使眼色,身后的乐松顿时颠颠地跑上前来,拉过一只白马说道:“玉儿小姐请上马。”
  都督出游,那是何等的大事,一路走来,海市百姓无不翘首观望。夏青都督年少英俊,手握大权,堪称年少有为之青年俊杰,东方玉儿出身名门望族,娇美俊俏,两人走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路过品轩斋,东方玉儿突然说要进去取一件东西,要青夏等人在外面等着她。青夏无奈,只得驻马在外,等着这位千金小姐出来。
  楚离骑在马上,走在两人身后,嘴角笑容淡淡,一幅小人得志的得意嘴脸。青夏回过头去,白了他一眼,见对方毫无反应,只能在心中暗暗赌气。
  这时,忽听街角一阵喧闹,向着品轩斋的方向而来。青夏抬头望去,只见却是一名嫩黄色裙装的少女,在街头拼命地奔跑,在她的身后,一众玄衣大汉紧追其后,一名紫袍男子高居在高头大马上,突然扬起鞭子,对着女子的后背就是唰的一鞭,女子一个踉呛就趴在地上,衣衫碎裂,血痕蜿蜒可怖。紫袍男子邪笑一声,说道:“还想往哪里跑?”
  女子蓦然扬起头来,一张俏丽的脸蛋上苍白一片,眼眶通红,却仍旧忍耐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怒声说道:“你杀了我吧。”
  紫袍男子居高临下地冷哼一声,一手轻轻地甩着鞭子,一边说道:“杀了你,我可舍不得,五百两银子买来的,哪能说杀就杀了。”  
  女子紧咬下唇,突然踉跄地站起身来,悲声说道:“我宁愿死也不会去的。”
  男子邪笑一声,说道:“那就由不得你了。”说罢,对着身旁的下人说道:“把她绑起来带回去。”
  “放开我。”黄衫女子激烈地挣扎着,可是哪里是这群人的对手,几下就被人制住,一名大汉拿出一条绳子,就要往女子的头上套去,撕扯间,无一人敢上前置喙一句。
  青夏眉梢一挑,只见那紫衣男子正是昨晚水母节上撞了自己之后和楚离犯了口角的男人,心下暗叫一声不好。果然还没待她出手阻止,身后的男子突然驱马上前,剑眉玉面,沉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阁下这般强抢民女,是不是也太张狂了点?”
  那紫袍男子转头一看,自然不会再认得楚离这张易容的脸孔,冷哼一声说道:“我的事,你也敢管,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刚落,一名大汉狞笑一声,说道:“小白脸也想充英雄好汉,金爷,让小的教训他。”说罢,一个箭步就冲上前来。
  楚离冷冷一笑,听声变位知道对方铁拳打来,嗖和单手撑在马鞍上,整个身体旋风撑起,一脚嘭的一声重重地踢在大汉的胸膛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就已哀嚎一声倒在地上,想来胸骨已经折断碎裂了。
  紫袍男子大惊,连忙对着旁边的下人说道:“上,往死里打。”  
  其他大汉听命,唰唰拔出刀剑,楚离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驱马上前几步,走到那名倒在地上的女子身前,弯腰伸出手,说道:“起来吧。”
  少女扬起苍白的脸颊,满脸凄楚之意,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你,你斗不过他们的。”
  楚离一愣,他之所以出手,不过是因为厌恶那名紫衣男子,以报昨晚青夏被他们推攘之仇。不然,以他的性格,顶多不过叫下人出面整治罢了,绝不会多管闲事的趟这趟浑水。眼下听了这女子的话,反而生出一丝傲气,嘴角淡淡一撇,说道:“我倒不知道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说罢,一把就将少女从地上拉起来,翻身下马站在她的身前。
  青夏暗叹一声,看来楚大皇被娇弱的少女激起了豪气,不管也不行了。她翻身下马,乐松等人见对方动家伙早就已经摆下了架势,暗暗将那些人围在中间。
  紫袍男子见了青夏,觉得一阵眼熟,可是也没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满脸傲色的说道:“我劝你们识相的赶紧给本少爷磕一个头,放了我的人,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们的祭日。”
  “好大的口气啊!海市达官显贵众多,像你这样嚣张扈的,本官还是第一次见到。”青夏一身紫金蟒袍,人品气度不凡,只要是稍稍有点见识的,都会知道这人的身份不简单,不敢招惹。
  可是那个男子却偏偏跟瞎子一样,瞪大了眼睛怒道:“敢管金家的事,我看你们真是活得腻歪了,来人啊,都给我上,将这群杂碎剐了喂狗。”
  “住手。”话音刚落,一个娇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众人向后看去,只见东方玉儿小脸满是怒色,几步跑上前来,对着紫衣男子说道:“金少爷,你这时干什么?”
  那男子似乎和东方玉儿很熟,一见是她,顿时满脸带笑地说道:“我道是谁的声音这么好听,原来是玉儿啊。怎么这么长时间都见不到你了,这时在干什么,买胭脂吗?”
  玉儿秀眉皱起,脸蛋气的红扑扑的,偷偷望了青夏一眼,随即怒声说道:“你,你说话老实点,谁,谁允许你叫人家闺名的?”
  “玉儿,这位公子是什么人?”青夏突然沉声说道。
  东方小姐刚刚怒斥过那紫衣男子不话叫自己的小名,马上就被旁边的这位夏大人叫了闺名,可是听了却并不生气,反而告状一般地转过头来说道:“他是金家的大少爷,是少凰哥哥的大哥,最是无礼,大人要替玉儿出气。”  
  青夏闻言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金家的大少爷,难怪气焰这般嚣张了。”
  金大少眉头一皱,怒声说道:“玉儿,他是什么人?”
  青夏不由得暗暗摇头,昨晚见那少凰金公子那般地超然精明的风采,不想却有如此蠢笨的一个兄长。这人身为金家长子,不熟悉官场袍服的制度也就罢了,可是只看自己和东方小姐的关系,也该知道自己是有来头的,仍旧这般语气说话,不是傻子吗。
  这时,忽听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登时响起,人群散开,只见一名身穿五品朝服的片区文官急忙跑了过来,想是来得太急了,连帽子都没有戴好,向一边歪去,远远地还没有到地方,就弓着身子对着青夏大声叫道:“卑职张玉岚,是南城粮食库的五品通知,掌管城南粮食买卖和治安,不知大人前来,还请赎罪。”
  青夏见他的样子颇为滑稽,不由得一笑,说道:“行了,别行礼了,现在在你的管辖之地有人强抢民女,你来看看怎么办。”
  张玉岚连忙擦了一把汗,走到人群中央,谁知还没开口,金大少就怒声叫道:“张玉岚,你来得正好,他们是什么人,竟敢阻拦本少爷的去路,赶快把他们给我拿下。”
  这一下,就连乐松等人都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这家伙是傻子吗?只看那张通知的态度就该知道他没有那个权利,还这般地张牙舞爪的说话,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张通知气喘吁吁地站在中央,这两边一个是东南几百年来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一个是新上任的南南大都督,那都是打死他也不敢招惹的人物啊。 连忙满脸堆起苦笑,对着那个不知死活的金家大少说道:“金大少,这是咱们东南行省的总都督夏青都督,还不来见礼啊。”
  “东南总督?就他?”金大少顿时瞪大了眼睛,手指着青夏不可置信地说道。这人年纪轻轻,连胡子都还没有长,竟然是东南行省的大都督。
  “老张,你不是骗我的吧?他是总督,你以为我是傻子。”
  张玉岚差点一个跟头栽过去,心道,你还以为你自己聪明呐,要不是有个好弟弟,你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忙满脸苦恼地对着金大少说道:“大少,这真是夏青大都督,快点下来吧,别失了礼数。”
  金大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青夏一遍,眼神极为不屑,竟然突然开口说道:“凭什么给他行礼,就算是东方礼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的,他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披上一身官袍就想让本少爷给他行礼,做梦。”
  张玉岚听了险些一口气背过去,老脸通红,活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青夏淡淡一笑,不咸不淡地说道:“果然不愧是东南大族的公子,这般的气度,张大人,你们江南一带地杰人灵,出来的人物,也是钟灵毓秀啊。”
  张玉岚一听这还得了,略一咬牙,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被迫无奈也没办法了,想必自己实话实说,金家二少爷也不会与自己这样一个小吏为难。对着左右的库衙侍卫说道:“来人啊,将这强抢民女的贱人给我拿下。”  
  两侧侍卫呼喝一声就要上前,金大少怒道:“谁敢动我?我摘了你们的脑袋。”
  “好大的口气,”楚离突然冷哼一声,愤然上前,长剑陡然出鞘,只听唰的一声,金大少座下骏马顿时哀鸣一声,轰然倒在地上,金大少被摔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还没有爬起身来,就被楚离一脚踩在脚下。
  “你若是不报姓名,我还以为你是南楚大皇,是天王老子呢。”楚离声音阴冷,一身墨青长袍,居高临下,斜斜地看着金家大少,沉声说道。
  “你是什么东西?你等着,我二弟不会放过你们的。”
  “不过是一个仰仗弟弟的窝囊废。”青夏冷哼一声,说道:“张大人,把他绑送回金公子的府上,让他好好教导,下次若是再给本官遇上他胡作非为,小心人头不保。”  
  张玉岚连忙点头哈腰地应是。
  “走吧。”青夏对楚离说道。
  楚离点了点头,刚要上马,一旁的黄衣女子突然上前抓住了楚离的衣衫,两行清泪如雨下,哭泣着说道:“求恩公救救我,你们若是走了,我一定会再被他们抓回去的。”
  这名女子刚才以为他们斗不过金家,没想到那名看起来年纪轻轻轻的少年竟是东南大都督,登时如同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上前求救。  
  楚离眉头一皱,似乎不愿被人这般拉扯,就要去推女子的手。谁知那女子却突然跪在他的面前,悲声地说道:“恩公,恩公若是走了,芊茹一定会落到更加悲惨的境地,求恩公救救我。”
  青夏眉头一皱,对着一旁的张玉岚说道:“张大人,待会儿,你把这女送回家去吧,不许别人再欺负她。”
  “这……这……”
  楚离见那女子哭得可怜,心里顿时有些烦闷,转送对那张大人沉声说道:“这么点事还推三阻四,朝廷养着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可怜的张大人虽然不知道楚离是什么身份,但是看他能在都督大人面前这样随意地说话,想必是深得大都督信任的红人,也不敢把反驳,只是无奈地说道:“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女子是送给琉球王子的礼物,是海礼部新进的舞姬,金少爷是海礼部的掌事,这个,这个……”
  青夏眉头一皱,指着被五花大绑堵了嘴犹自愤愤不平地金大少爷说道:“他竟然是进朝廷命官?”
  “也,也不算是。”张大人一边用小白手绢擦着汗,一边哆哆嗦嗦地说道:“是捐官,捐官……”
  楚离冷笑一声,突然沉声说道:“早就听说东齐早年有向他国赠送女子以充钱帛牛马的陋习,只是没有想到连弱小的琉球藩国也能享此待遇,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一身墨青长衫的男子突然转过头来,双眼直视那名张大人,双眉一扬,厉声说道“不能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是最没有出息的男人,不能保护自己女人的民族,是最没有出息的民族,你们这些人享受着朝廷的傣禄,享受着百姓的供养,不思考着怎样报效国家,为民谋福,反而要用女人去向邦国摇尾乞怜,这就是你们的为官之道吗?”
  这番话得语调铿锵,如断金石,气魄惊人,那张大人竟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楚离拉过那名黄衣女子,突然抱着她翻身跳上马背,寒声说道:“我今天还偏要把她带走,看你们能怎样。张玉岚,南城粮食库的五品通知,很好,我记下了。”  
  说罢,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一马当先地先遥遥而去。
  青夏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忙对乐松等人使个眼色,后面的黑衣卫顿时分出一半去保护他。青夏转过头去,对着被楚离呵斥的有些发木的张大人说道:“就按刚才那位公子所说的去做,这条规矩马上改掉。琉球何等弱小的一个国家,土地面积尚不及我们的一个郡县,也敢向我大楚索要女,简直自不量力。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你若是办不好,以后也不必在海市出没了。”
  说罢,招呼一声,旋即离开,周围的百姓顿时嗡嗡作响,赞叹声此起彼伏。
  “玉儿,走啊。愣着干什么呢?”青夏走了两步,见东方玉儿没有跟上来,不由得一愣,回过头来,疑惑地说道。
  东方玉儿愣愣地坐在马背上,听到青夏叫她,登时缓过神来,几步追上前去,不再如来时那般多话,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眼看就要到金府所在水仙坞,突然脸红红地轻扯青夏的衣角,说道:“夏大人,刚才,刚才那位公子,是,是什么人啊?”
  青夏眉梢一扬,看了东方玉儿一眼,心思一转,登时有些了然。
  “他是我的一位好友,来自盛都,姓吴,名济舟。”
  “吴济舟,吴济舟。”东方玉儿默念了几遍,等到抬起头来的时候,青夏等人已经走的远了。
  金家不愧是东南的第一富豪之家,青夏等人还没到达水仙坞,就有锦绣彩缎一路铺地,身穿一色澄清服饰的金府下人们迎出了一里多路,静候东南大都督的来临。
  金少凰则亲自率领金府上下八十多口人,还有东南一地的大小官员,各家各户家主在醉翁享迎接青夏大驾,态度极其谦恭,和他那个招摇过市的兄长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任青夏一生识人无数,见到金少凰的时候,也不禁赞叹一声此人气度雍容,潇洒不俗。
  只见这东南第一年轻富豪身穿一身青碧色长袍,衣衫上毫无装饰,皓靴青衫,站在湖光山色掩映下的木享之中,淡淡斜阳将鲜红的光芒洒在他的身上,从树枝的枝桠透过稀疏的斑驳,映衬的他的青衫幻化出一道道的光斑,有若竹林深处的青石。周围人声嘈杂,人影纷乱,竟然全都不能影响他半分。青夏看着他不由得想起白居易的那首五言诗,淡淡地念道:“始知真隐者,不必在山林。”
  一声冷哼,登时从身后响起,青夏回过头去,就见楚离面色冰冷,看也不看她一眼,朗朗的站在后面。乐松等人不敢与他并列,更显得他旧卓尔不群。那名名叫芊茹的黄衣少女傍在他的身边,小鸟依人般不肯离开半步。
  青夏不由得心底升起一丝怒火,也不理他,笑着就向金少凰走去,还没到跟前,就笑着拱手说道:“本官初来乍到,本该早就到府上拜会,没想到俗务缠身,直到今日才倒出空来,金公子千万见谅。”
  金少凰迎上前来,淡笑地说道:“是金某思虑不周,才是。大人赏光前来,金府蓬荜生辉,今日就当为大人接风,金某略备薄酒,大人,请。”
  青夏笑道:“金公子不必良、妄自菲薄,这里若是也能称之为为蓬荜,那本官的都督府,就是牛棚马厩了。”
  一路人浩浩荡荡地走近金府大宅,一路穿花扶柳,就进了庄园。
  到了那庄园之处,青夏仰首看去,只见那门塬竟然是两株天然长成的巨大的榕树,高耸参天,枝繁叶茂,在上头枝丫处彼此牵连在一处,在相接处挂上一处匾额。上书:金玉满堂。
  端和是笔力雄浑,书法大气。虽这名字稍显俗气,只是契合金家的姓氏,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越过了三个园子,终于来到了庄园的正厅,只见两棵东海楠木为柱的门塬上,两排苍劲的大字龙飞凤舞的书在其上,上联曰:“孤灯皓月,煮酒烹茶,碧血对丹心,论天下大势”,下联为:“立马长枪,只手翻云,剑走由偏锋,品世间英雄”,横批为:“齐英聚贤。”。  
  看到这样的对联青夏不由得暗暗挑眉,这对联的文采虽是一般,可是口气却是豪迈,让人不能小视,这仪表堂堂的金少凰,究竟是只想偏安一偶做一个富家翁,还是积攒实力觊觎神器?
  不过不管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恐怕都很难如愿了,青夏淡淡一笑,面上不动声色,手指着那两排对联,笑着说道:“金公子好大的气魄啊。”
  金少凰淡淡一笑,说道:“先祖偏喜以文会友,这是当年朱子先贤留下的宝墨。”
  青夏一笑,也不作答,淡而不语。
  一路走来,只见数不清的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像是一幅浓墨泼成的山水画一般令人目眩神迷,相比于西川的古朴,北秦的大气,南楚的精致,东齐的建筑则更偏向于多元化。而金府却一反常态,满满都是江南风格,假山盆景,长廊壁画,无处不透出一股浓浓的中国古典气息,青夏仿佛是坐上了时光机器一般,缓缓地漫步在古老绵江南宫殿之中,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葱郁的林木,溪水彩蝶,更时时有娇媚的少女轻摇裙摆,眼泼飘溢的迎面走来,见了众人也不惊慌,只是含笑行礼,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却不时地飘向来客,嘴边却是满满地笑意。
  正厅之中,整个建筑全部以藤蔓结成,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内部更是幽香处处。繁花团绕。更难能可贵的是正厅中央却是一肌清澈的喷泉,那喷泉从泉眼不断涌出,顺着地上被开凿出的细小甬道,缓缓地流过厅上的各个座位的前边,而每条水流之前,都有两个姿容秀美的少女穿着单薄的纱衣跪在水里,不断地将手中的浆果炼乳倒入水中,轻轻地搅拌。
  青夏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迷人心扉的悠悠酒香,其间更是夹杂着女子清新的体香,金少凰站在一旁,淡淡地解释道:“这是从沧浪山引来的白泉,经过被改道的地下河道流到这里,吸收了地下埋藏的地焰玉笋的热力,又被特意贮存下的寒冰降温,就成了最适合酿酒的三寒水。这些浆果炼乳都是调酒的极品,采集不易。所以这白泉佳酿更是芳香四溢入口醇美,夏大人既然来了,可要好好地品尝一下。”
  青夏心下一凌,这金家果然财大气粗,喝个酒竟然还要修改地下河道,简直匪夷所思,不过,表面上却不露出惊讶的表情,泰然坐于上首,楚离和乐松等人都算是她的随从,坐在她的后面的陪几上。
  东方礼带着于贤等人也在席上,傍着青夏一留坐在下面,对面是金少凰和一众东南大户。
  金家不愧是东南首富,请来助兴跳舞的都是东南的有名乐姬,就连旁边一个弹琵琶弹古筝的乐师,也是东南著名的乐理大家。宴上诸多达官贵人都是些见识广博的人物,只略略扫一眼,就见到平日都难见一面的名妓师,更是心下暗叹。那些豪门大户还好些,有些吃皇粮的官员,不由得有呆了手脚的。
  流水盛宴纷纷上席,娇媚的少女们在一旁伺候着,只见宴席上满满的是各种难得一见的珍馐佳肴,麋吭,野驼蹄,鹿唇,豹胎,酥酷中蝉应有尽有,每上道菜,就有下人大声报出烹调的名家厨师的名字,滋味之美,让人含舌欲化。
  赴宴的大官们,就算是贪墨的官员也不曾见过这样大的排场,不由得心里暗叹这些东南氏族的阔绰。
  青夏见楚离竟把那名黄衣少女也带进了宴席,就坐在自己的后面,不由得心中有些添堵截,也没注意这些美味奇珍,更不像其他官员一般吃一口就感叹一声,心不在焉地杯来既干,菜也便吃,才不去理会这东西要经过多道工序。
  一杯白泉佳酿,要经过地壳河道从沧浪山引来,以地火加热,以寒冰降温,经二八年华的少女温润的小手捧出,加十八种海鲜浸泡,六十七种草药熏香,再辅以七种野果山珍的果汁润色,七种水酒附加,现场蒸煮,过滤温润,足足四十多道工序才能完成。别人都是小口小口地抿着,恨不得喝一口作一首诗来感叹,她却一口干了还嫌口干舌燥不够解渴。
  一旁的官员们见了不由得敬畏不已,暗暗道不愧是大都督,这架势,这眼界,这气魄……
  “爷爷,我去夏大人那席去坐。”
  青夏正烦心着,忽听一旁的东方玉儿娇小玲珑声说道,不由得头大了两圈,东方礼见孙女对青夏有意,眼睛一转,就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年轻人有话可话,去吧,去吧。”
  青夏顿时头大如斗,正想着怎么开口拒绝,东方玉儿已经跑到了她的身边,脸蛋红红地说道:“夏大人,你,你先和爷爷他们谈正事吧,玉儿,玉儿坐你后面就好。”
  说罢,也不理会青夏的表情,轻巧地在人群中穿过,坐到了青夏的身后的一席,和那黄衣少女左右傍着楚离,美滋滋地喜翻了心。
  这一下,不止青夏目瞪口呆,就连东方礼和楚离都有些挂不住脸子了。东方礼诧异地看向楚离,虽然觉得气质比较雍容,可是还是看不出这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凭他有什么身份,一个都督府的小小幕僚,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孙女,心道回去必须好好跟玉儿说说,终身大事可不能由得她胡来。
  青夏回过头去,眼神淡淡地在黄衣少女和东方玉儿的身上一瞄,然后凝眉看了楚离一眼,见东方玉儿笑眯眯地为他斟满了一杯水酒,青夏微微点了点头,也不露声色,只是轻声说道:“少喝点酒,”就转过头来。
  “自从大人接管东南,东南一带气象更新,开海禁,平倭寇,与海外结盟,魄力惊人,手腕高超,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青夏扭过头看去,只见金少凰淡笑地举杯,对着自己温和地说道。
  青夏看着他清淡的眼神和温软的嘴角,就算心里知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这一切不过是表面上的功夫,私底下未必是怎样精明的心思,仍旧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息之间,哪怕对他的再多防备,此刻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举杯淡笑道:“多谢金公子的夸赞,金公子弱冠之年,独立支撑起这么大的一份家业,才是难得。”
  “江山代有人才出,青出于蓝胜于蓝,夏都督和金公子一个从商一个从政,都是我们东南的栋梁支柱。”东方礼声音慈和,笑呵呵地大声说道。
  此言一出,满座官员商户人人举杯相庆,奉承的套话流水一般地涌出。
  青夏打起精神,将那些不该存在的情绪通通抛却,发展远洋船队,拉拢东南士族,蛊惑富家豪门,从而以共同利益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体,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财物和人脉关系,巩固远洋通商在东南乃至整个华夏的成果,并且利用他们的庞大财力和关系网,减轻朝廷的经济负担,使造船,商贸,航运,水师借助民间的助力,以免因为国库负担过重导致计划失败一直都是她努力的方向。如今时间不等人,她必须拿出全部的心思去面对这里的事情,面和东南富商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并且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拿出钱来,跳进这远航通商的大船上,重要的就是看她能不能恩威并施,既不能官府当摆设,又要全力的支持与信任,靠的就是慢功夫了。
  今日只是一个试探之局,对她而言是,对金少凰而言更是如此。他们都是在想办法去找一个适当的合作伙伴,共同开户远洋贸易这条大船,问题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确定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罢了。
  “昨晚本官听说金公子曾进献了大批的南洋种子,说是亩产两千斤的高产品种,此事可当真?”
  金少凰还没说话,东方礼连忙在一旁说道:“正是,金公子还承诺说,百姓若是不相信,可以由金家预先支付百姓一年的收成。这样旱涝保收,就算今年天公不作美,百姓也必会丰衣足食了。”  
  “哦?”青夏略略一扬眉,说道:“金公子这般地慷慨大方,本官作为东南的父母官,真要替东南的百姓谢谢公子了,只是不知那亩产真的有两千斤吗?若是真如公子所说,金家今年仅靠粮食获利,就足够令天下侧目了。”  
  此言一出,满座商人顿时睁大了眼睛。这里面的各种情况,他们也想了很久,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种黄色的种子是不是真的高产品种。若是真的,那金家的财富就要更上一步了。
  金少凰波澜不惊,闻言淡淡一笑,回道:“这种种子是我的家丁从南洋带回来的异种,南洋的商人们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亩产两千,可是大家都知道,南洋商人的话大多不尽不实,所以,金某也不敢肯定。”
  众人连声应和,有些人还说金公子太过于大意,显然南洋商人在东南一代名声不怎么好。青夏闻言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金公子为什么不自己试种一年,再拿出来广泛推广呢?”
  金少凰显然胸有成竹,淡笑说道:“国人向来排外,就算少凰试种一年,证实真的会亩产两千,没有高额的利润保障,百姓们也不会大胆尝试的。况且,东南今年来连年战乱,好不容易太平下来,正是休养生息的大好时节。少凰大胆尝试此法,虽然有可能会颗粒无收,损失惨重,但是一旦成功,整个东南的百姓就会一同看到这里面隐藏的丰收和利益。明年此时,粮食高产,百姓自然丰衣足食,不必再等到一年了。”
  于贤大人感叹一声,说道:“金公子为人宽厚,忧国忧民,真是令人敬佩。”
  其他人顿时齐声赞叹金少凰高义,心怀百姓,为人高义。
  青夏心下冷笑一声,暗暗道这么大的一笔买卖,你一个人就想独吞吗?有我在这里,哪能让你的如意算盘打响。当下感叹一声,摇头晃脑地说道:“金公子大仁大义,若是真是五谷丰登,粮仓堆满的那一天,整个天下的百姓真应该为你树碑立牌,早晚三柱香供奉公子的长生牌位,以感激你的饱食之恩。”
  金少凰连忙推辞道:“大人过奖了,金某受大皇陛下的庇佑,方能安享荣华,身为南楚的臣子,怎么能不为国分忧尽力。”
  青夏点头道:“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让公子一家独自承担这么大的风险,若是一旦那南洋商人欺骗与你,金府损失太重了。”
  金少凰眼眸精芒一闪,连忙说道:“大人不必为金某担心,这是金某的一点报国心意,无论结果怎样,金某都甘愿一力承担。”
  青夏对着众人感慨道:“金公子大仁大义,真是感天动地,不过越是这样,本官越不能让金公子独自承担这么大的风险。这样吧,东方大人,你安排下去,所有肯种植新种的百姓,都可以享受两条政策,一是到金府领取一年的粮食银子,二是官府减免他们的五年赋税。领取银子的,年末将成成交给金府,减免赋税的,收成就归朝廷。无论是丰收还是颗粒无收,官府决不食言,可签下契约保证。金公子风光霁月,忧国忧民,这样的高义栋梁,本官怎么能不加以援手,本官要昭告天下,誓要和公子共进退。”
  金少凰面色顿时一僵,连忙说道:“大人……”
  “好!”东方礼突然大喝一声,说道:“大人的这番话果真温暖人心,老夫代表东南氏族感谢大人的高义,直到现在,老夫才真正感觉到南楚朝廷视我们东南为一体,视我们东南百姓为子民啊。”
  青夏面色凝重,看着东方礼感慨地说道:“东方大人言重了,陛下在西川浴血奋战,为的就是我与大楚子民不再沦入战火之中。东南南楚本是为一体,本官也愿意与各位祸福与共。”
  宴会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众多东南旧都的官员和氏族家主感动万分,纷纷对青夏歌功颂德,并不断地感念楚离大皇的恩德。
  “大人。”金少凰强自稳定住情绪,孜孜不倦地说道:“多谢大人的好意,但是金某实在不敢承受。这新种下去收成不知如何,金某怎么能让朝廷为我背负这样大的负担?朝廷全靠赋税维持帝国运作,陛下如今北伐战事在即,更是需要银钱,若是一旦……”
  青夏截口说道:“金公子不必再说了,本官心意已决,啊,对了,那种种子还没有取名字吧,本官就来亲自取一个名字。叫什么好呢?本官见那谷粒金黄剔透,如珠似玉,又是米粮,不如就叫做玉米吧。”
  “好名字啊。玉米玉米,大人果然才高八斗,令人敬佩啊。”
  众人叫好奉承声此起彼伏,金少凰却顿时住了口,一驿猛烈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幽光闪烁的看向笑容满面的青夏。
  对于这种种的产量,他金公子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对于这种种子的名称,他也是了然于胸,此刻听得青夏亲口吐出,这位精明的金公子顿时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夏亲口说出这个名字,意思就是在说,我已经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了,产量如何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什么万一颗粒无收如何如何地话也不必再说了,这个买卖是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你想一家独吞,那是门都没有。
  金少凰双眼锐利地在青夏的身上扫了一遍,任是他涵养再好,也不由得有些羞恼。
  朝廷一举减免了五年的赋税,除了没有积蓄,只能现挣现吃的贫苦百姓,大多有点家资的富农和地主都会买朝廷的帐,十成的人里面一下子全丢掉八九成,抛去自己购买种子无偿赠出去的钱,自己简直就是白玩一趟,这还不算自己远赴重洋的船费人力。原本一本万利的买卖顿时真成了颗粒无收,这位夏都督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青夏的目光撞上了金少凰复杂的眼神,眼珠一转,嘿嘿一笑,说道:“金公子,你认为我的提议怎么样啊?”
  金少凰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拱起手来,淡淡一笑,说道:“都督大人学富五车见识广博,举手之间乾坤倒转,少凰心服口服。”
  青夏闻言哈哈一笑,说道:“公子谬赞了,本官也只是运气比常人好上那么一点点。”
  斛筹交错间,青夏回过头去,对着坐在自己身后的楚离得意一笑,那笑容竟是那般地令人目眩神迷。
  那是青夏第一次和金少凰打交道,从那以后,金家生意场上的黑名单里,就加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人姓夏名青,赫然正是东南行省的一品大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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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归一 第一百六十九章:情深几许
金府夜宴之后,已是深夜,谢绝了金家的留客,青夏一行回到了都督府。好说歹说摆脱了东方玉儿的纠缠,青夏回到房里,换下身上满是酒气的衣服,穿着一身清淡素雅的淡蓝色长袍,就向楚离的房间走去。今日的一切,看似轻描淡写,但是获利不可谓不丰,一举削去金家十分之八九的利润,这一点,就连青夏事先都没有想到。有了金家的财力支持,对于整个全盘部署都将大有裨益,一些细节也需要修改,离出发只剩下不到二日,他们需要在这两日间安排好一切,并选好得力的人手驻守东南。
刚走了没两步,就撞见瑾瑜端着一盆热水急急忙忙的走在回廊上,青夏出声叫她,却吓得瑾瑜一惊,回过头来时,脸色都已经苍白。青夏见了笑道:“干什么?见了鬼了?”
瑾瑜连忙摇头笑道:“这么晚了,大人还不休息吗?”
青夏说道:“有点事,要和你们主子商量。”一边说着,一边向楚离的房间走去。
瑾瑜见状,连忙伸出手来拉住青夏的衣袖,陪笑着说道:“已经很晚了,陛下已经睡下了,大人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睡下了?”青夏音调顿时有些微扬,转过头来皱着眉头向瑾瑜看来,沉声说道:“那你这盆水是打给谁的?”
瑾瑜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强颜一笑,说道:“奴婢是打给自个的。”
“是吗?”青夏说道:“你的房间不在这边,既然是打给你自己的,何必往这边走?”
“大人……”
青夏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就继续往前走。
“大人,你何必呢?”瑾瑜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无奈,让青夏的脚步顿时一滞。“大人,奴婢知道你是不同的,但是,也仅仅是不同而已,陛下他,毕竟是皇帝啊!”
青夏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即越发的挺直了背脊,向着楚离的房间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女子的声音就缓缓的传了起来,青夏的脚步不由得一顿,只听女子悲戚着说道:“芊茹自知身份低微,败柳之姿,难侍君子,没资格在公子跟前服侍报恩,明日就会自行离去,终生供奉公子长生灵位,以报公子再生之恩。”
男人沉吟了半晌,终于沉声说道:“你放心,我会给你一笔钱财,保你后半生无忧。”
女子苦涩一笑,道:“我已经受了公子的大恩,怎能再觍颜接受公子的财物。”
“你一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身无分文,最后还不是落一个和之前一样的结果?你又何必固执?”
女子突然低低一笑,说道:“看来公子是误会了,芊茹并不是怕沦入风尘,被人玩弄,实际上在进入海礼部之前,我就是靠卖笑为生。我不怕做妓女,我怕的只是怕离开海市,远赴异乡。我的父母前年被恶霸在街头活活打死,只剩下一个还在读书的弟弟,我在这里,虽然他厌恶我瞧不起我,但是最起码我可以给他钱供他读书,不会让他饿死,若是我走了,他一个文弱书生,又该如何为生?公子的好意芊茹心领了,大恩大德,永记于心。”
女子跪在地上,说完,就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谁知略略一动,登时牵扯背上的伤口,低声的痛呼一声。楚离眉头一皱,沉声说道:“你受了伤,我找人来给你看看。”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皮外伤罢了,无需公子操心,芊茹告退。”
说罢就退出了房门,楚离哎了一声,就追了出来,谁知刚一出门,就看到青夏站在门口,神色顿时尴尬了起来。
“你,这么晚了,有事吗?”
青夏面容沉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只是沉声说道:“有一些通商细节和出兵的方略要同你商量。”
楚离神情间有些恍惚,但很快就收敛了神色,默想了想正色说道:“你今天也累了,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你先去休息吧。”
夜晚的风像是冰凉的水,一层一层的浇在青夏的心上,她站在竹影疏落的回廊上,冰凉如水的月光淡淡的洒在她的身上,像是笼上了一层透明的薄纱,渐渐的将她的呼吸勒紧。青夏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哦,既然这样,你先忙吧,我先回去了。”
青夏转过身去,步子似乎也比来时的沉重了些,一身蓝色的长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是那般的消瘦和单薄。楚离眉头突然皱紧,两步上前就抓住了她的手,拦在前面,眉色间微微有些难掩的心疼,声音低沉的说道:“青夏……”
青夏抬起头来,微微扬声:“怎么了?”
楚离双眼漆黑,有暗暗涌起的光在里面凝聚,夜风撩起他乌黑的墨发,纷纷扬扬的打在青夏苍白的脸上,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早点睡。”
指尖瞬间变得冰凉,里面的血脉都是那般的寒冷,青夏木然的点了点头,苦涩一笑,说道:“你也是。”
两侧的花树淡淡的播撒着浓郁的花香,一排青翠欲滴的竹子在空气里散发着新鲜的味道,和着远处湖泊里偶尔露出头的锦鲤,一同装点出一幅夜色下最静谧的画卷。女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一个转折,就不见了踪影。楚离一直站在原地望着她,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青夏站在假山的台阶上,北极冰冷的靠在山石上,这八月的晚上突然间也显得那般的清冷。天边的月亮清凉一弯,今天是八月十三,再有两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青夏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敦煌,在一处干净的客栈里,竟然还吃到了月饼,现在想想,那所谓的客栈老板小二,都是楚离安排好的人吧。
他倾尽全力来满足自己的那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万里迢迢的守护着自己这个早就该死去的灵魂,以他帝王至尊能做到这一点已是遍寻尘世无人能及,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况且,又哪里还有奢求的资格?青夏微微扬起头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都督府的东北一侧,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宫灯一盏一盏的点亮,即便不回头,青夏也知道是谁深夜来访。只是,她却不愿意去看,也不愿意去想,只是青衫墨发,缓缓的走进那一片黑暗之中。
东北方,是原大厦宫太医署办公的地方,至今,大厦宫虽然已经改名为都督府,但是太医署仍旧有官员在这里驻留,名义上是青夏的私人医生,其实不过是一个名目罢了。青夏女扮男装,怎可随意召见太医,是以入住几个月,太医署也一直是名存实亡,没想到,竟然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青夏掩住房门,书案上密密麻麻摆放着堆积如山的卷宗,一盏昏暗的青灯静静的燃着,偶尔爆出一丝火花,被上面的香颌拢住,有着好闻的百合香气。
青夏坐在书案前,突然深深的吸了口气,拿起一卷文书,提起笔批注了起来。
月光如水,闲云薄雾,竹影稀疏,远山如黛,飘渺入画,鸟雀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第二日,府中无事,清晨的阳光早早的撒进房间,青夏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看着草拟好的通商法案的最终完整版,嘴角淡淡一笑,总算能在离开之前整理好一切,只要一切都上了轨道,将东南富商都拉下水,一切就算是正式开始运营,再也不用怕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她微微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就抱着卷宗去找楚离。
楚离没在房里,正好看到乐松,乐松笑呵呵的跟青夏打了个招呼,一口一个大人叫的十分恭敬。青夏笑着说道:“楚离呢?我找他有事。”
乐松说道:“陛下正在饭厅呢,岳将军刚刚离开。”
青夏闻言眼睛一亮,说道:“岳将军?南疆边军的岳将军?”
乐松点头道:“就是他。”
青夏哦了一声,就往饭厅走去,只见楚离松绿长袍,正坐在正厅上喝着茶。青夏走过去,也不吃饭,将厚厚的一叠书卷放在桌子上,说道:“吃饱喝足了,开始工作。”
楚离放下茶杯,说道:“喝个茶也不让人安生,先去吃了饭再说。”
青夏皱眉到:“你自己的事情也不勤力一点,时间不多,我下午还要到海市港口去一趟。你先坐着,我说你听。”
青夏清了清嗓子,说道:“眼下最要紧的三件事就是组建水师,制定税法,和控制来往的交易额。我已经在清远,松户,壶子口建立了三个造船厂,并且在当地组建了三只水师。只是水师的将领必须是我们信得过、用的动、站得稳的人,你选出得你信任的六个人,实行轮换制,三方制衡,才能万全。另外就是制定税法,制定税法、税率、税种、监察税收之责一定要交给盛都的户部、收税、缴税交给海市的司礼监,互市诉讼、海市诉讼、税收诉讼由海市刑部处理,但是海市刑部的官员需要降职,暂时都定位四品一下,遇到大的无法当时决断的事宜就要上交给盛都刑部来统筹。还要派几个忠心的下属专职监察之职,以防有人玩忽职守或者监守自盗。
另外,交易税赋可按当年国情、双方意愿、货物交易额、本次交易量和各地特有产品关乎国计民生的产品划分出一部分由海市都督府直接收纳,无需上交盛都再由朝廷拨返,这样不但省却了收缴运输的麻烦;还可以使海市官员和富商更为拥戴解海通商,只有让他们尝到甜头,才能不遗余力的推行,不至于阳奉阴违,坏了大事。再者通过税赋对不同商品的征收分成,引到地方官府发展相应的产品货物,提高百姓居民的积极性,扩大收入。权利应该适当的下放,分摊给海市的官员和富商,权作制衡,我们只要把握住全局,做好监察和统计工作,就等于把住了船舵,任他风浪再大,这方向也不致偏了。
青夏一口气说完,微微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打开文件,递给楚离说道:“这是我做好的未来五年的通商计划,各国的财力兵力、监察处、税务司的人员负责制度,港口的选派,先后的开放宽度,水师的轮换方式和一些我比较新属的官员。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和想法,还不够周到,其余的,可以在未来的实践中慢慢充实,官员的选派也最终要看你的想法。你过目一下吧。”
厚厚的一沓白纸,足足有一尺多厚,楚离的面色登时有些凝固,他接过那慢慢的都是淋漓墨迹的纸张,沉吟了半晌,缓缓说道:“你昨夜一夜没睡吧?”
青夏一愣,随即摇头说道:“已经做了三个多月了,你先看一下吧,时间不多了,若是有问题我可以马上修改。”
楚离一笑,说道:“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不吃饭哪有力气做事。”
青夏心情豁然有些开朗,虽然双眼里仍旧满是血丝,但是仍是很开心,她站起身来,说道:“好,我一边吃你一边看。”
瑾瑜盛了碗小米粥给她,里面混合着莲子和百合的香气,只是闻闻就让人食欲大振。青夏坐在饭桌旁吃饭,楚离就在一旁翻看文件,今天阳光很好,并不如何炎热,再加上屋子里有冰盆,凉爽宜人。
青夏仍旧是昨晚的那一身蓝袍,头发都没如何梳理,低着头不小心肩头的长发就垂了下来险些掉在碗里。楚离坐在一旁,手疾眼快的一下撩起她的长发,笑道:“瞧你那个样子,真是越来越像男人。”
青夏转头怒视他,刚要还嘴,楚离的手指却突然一僵,突然微微伸展,就触碰到她柔嫩的脸颊,然后,竟然不再缩回去,而是轻轻的摩挲了起来。
青夏的肌肤顿时一阵战栗,瑾瑜等下人失去的全都退了下去,房间里很静,,只剩下青夏和楚离两人。楚离的眼神很深,像是宽广的大海,青夏曾经也觉得秦之炎的眼神像是大海,可是此刻看来,竟是不同的。秦之炎的眼神总是风平浪静,无波无澜,是安宁且舒缓的。而楚离却充满了浓烈的漆黑,让人想象不到里面到底掩藏了怎样的锋芒,仿佛是巨大的漩涡,是那般的激烈却又内敛,有着翻江倒海的波浪,只要一头栽进去也许就会是粉身碎骨的天旋地转。
然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竟已经深陷了那么深?
前路遥遥,伸手不见五指,就像是当初他送她出嫁的那个夜晚,天空中招摇着看不见的黑色灵幡,无不在预示着未来的坎坷,只是身在局中的人看不到罢了。
楚离手掌温暖,带着成熟男人的厚度和坚韧。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被自己欺负,和自己打架对骂的男子,已经成为了君临天下的一代帝王,他掌中所握的,又怎会是一个女子渐渐老去的素颜?万顷江山,乾坤权柄,金银利禄,美女如云,都不过在他的弹指一挥间,而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即便这样,即便是深知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即便是身负着几乎可以撕裂心肺的内疚和负罪,她仍旧是有些无法抑制,如果可以,真的想义无反顾,真的想……
“陛下!”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急促的声音,瞬间惊醒了室内的两人。
楚离收回了手,整顿神情,沉声说道:“什么事?”
门外的黑衣卫见了青夏似乎有些踟蹰,半晌才犹豫小声说道:“芊茹姑娘走了,听说,又被海妓馆的人带走了。”
“什么?”楚离眉梢一扬,猛地站起身来,膝盖上一尺多厚的文件唰的一声全部落在地上,飘飘荡荡白花花的一片,像是一群蹁迁破碎的蝴蝶,楚离顿时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两张白纸上,皓白的靴子边上,还有女子娟秀小巧的字迹:水师舰队分为北海、东海、南海和内海四个舰队以相互制衡的办法、以及在金陵、成泰……
“不是让你们好好照看的吗?怎么还会被人给放跑了?”楚离面色凝重,双眉紧锁,带着可怕的怒意。
那名黑衣卫下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启禀陛下,今天早上芊茹姑娘的弟弟找上门来,陛下又不便露面,夏大人又吩咐过了,我们……”
楚离眉梢一挑,转过头来,想了半晌,声音微微有些低沉的说道:“你吩咐过了?”
青虾点了点头,说道:“是,昨晚回府之前,我就命人去找她的家人。她毕竟是外人,有她在府内,你昨晚整夜没有卸妆,况且我们后天就要启程,事情千头万绪无暇他顾,我不觉得让她被家人带走有什么不妥。更何况,金家毕竟是世家大族,就算在宴上金少凰不说什么,但是我们当街折辱金家大少爷毕竟是落了金家的脸面,事后若是还一直护着那名女子,不免会使人说都督府仗势欺人,通商一事即在眼前,不能因小失大,和东南氏族生出嫌隙。再者,金少凰是聪明人,我想他也不会因为他兄长就与我们过不去,所以,即便是让那名女子回家,也不会有人去为难她。”
楚离突然冷冷一笑,说道:“你想的倒是周全,你没听到吗,她现在被带到海妓馆去了,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人会为难她?”
青夏面色不变,说道:“金家的人不会再去骚扰她,我更没有这个必要,她这个时候回到海妓馆,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必定是她自愿回去的。”
楚离面色阴沉,双目紧紧的逼视着青夏的脸孔,沉声说道:“自愿?你认为有女人会自愿回到那个地方?”
“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何止万千?她身无长技,又不能吃苦, 不事生产却还带着一个除了会写几篇拾人牙慧的的穷酸文章之外一无是处的弟弟,不去出卖色相还能如何?金少游当初为她赎了身,我又废除了海礼部的那条规矩,她已是自由之身,却仍旧回去,就说明她觉得那样可以更好的生活,你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楚离眉头越皱越紧,口气微嘲的说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何不可想象?”青夏略略扬眉,凌然说道:“各人的路都是各人走出来的,被生活逼到窘迫极处的可怜女人无数,有人肯放下身段操些贱业,出卖体力辛苦劳作以赚取钱财生存,有人却要出卖肉体来换取金银,谁人没有一把辛酸泪,我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去可怜他人。你若是同情她,不妨将她买回来,金银绫罗的养着,也好过这般焦躁。”
楚离看着青夏,方才的柔和渐渐隐去,面色一层一层被寒冷覆盖,终于,他冷淡的一笑,说道:“好,你说的对,我现在就去把她买回来。”
说罢,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青夏衣衫单薄的站在大厅里,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明晃晃的,可是却生生让她打了个寒战。瑾瑜跑进来,看到青夏面白唇青的样子,一时竟然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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