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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个人咖啡

_9 九把刀(当代)
  我跟她说阿拓已经去当兵,也将她送她的胡萝卜交给未来的女朋友养。
  阿珠很惊讶,说阿拓未来的女朋友不就是我吗?我说当然不是,是我的室友。
  哪知道阿珠突然号啕大哭,说她还以为我们是一对、所以始终没有对阿拓施以她最拿手的疯狂倒追,白白失去一场好姻缘。
  想起来就好笑,不过阿珠后来哭到连水母漂都不停呛水。
  想起来,真是有点寂寞。
  阿拓上成功岭后,我的生活一下子少了一半的快乐,被抽成半真空似的。
  有时会卯起来猛发呆,例如那天看到阿珠崩溃后,我自己也游到撞墙!到现在额头还贴着撒隆巴斯。
  “挪,这杯我请客,刚刚那杯抱歉啦!”我收拾乱点王刚刚吃完的瓷盘,递上新的咖啡。
  “下次小心点啊!”乱点王爽快地接过,喝了一口。
  然后又吐了出来,这次吐得满桌子都是。
  “不会吧?”我错愕,歪着头看着阿不思。
  “我刚刚抽没完的烟。”阿不思头也不抬,冷冷地拋下一句。
  现在才两个礼拜,接下来是两年,看来还有得习惯。
《等一个人咖啡》
  暑假百佳回到台北短期打工的这段期间,胡萝卜暂时跟我住。
  朝夕相处,我发觉胡萝卜真的是一条很像他朋友主人的狗,很独立,却也很爱交朋友,也很有义气。
  他整天都在外面游荡,肚子饿的时候才会回来,自己到厨房试着打开冰箱找东西吃,有时候还会带别的野猫野狗回家,大快朵颐一顿后,又趾高气昂地领着那些猫朋狗友出去玩,累了才回家,玩得兴起就在外面过夜。
  “看狗就可以知道主人是虾米款!你那个朋友一定很臭屁呴?”爸颇有兴味地看着胡萝卜,他正在客厅的电视上拉大便。
  “他才不臭屁,臭屁的人养的狗最衰了。”我说:”阿拓是个很尊重朋友的人,所以他的朋友都很怪。”
  “那你也是其中一个喔?”爸哈哈大笑,胡萝卜毅然决然从电视机上跳下。
  “对啊,阿拓说我拯救了他,还是个骑野狼的女生,还会很屌地用手放冲天炮!”我洋洋得意,拿着报纸包起电视上的大便。
  又过了一个礼拜,有天晚上阿拓从成功岭上打电话给我,跟我约时间吃饭。
  照理说新训几乎不可能有空闲跟机会跟外界连络,但我从不怀疑阿拓跟长官、同僚搏感情的能力,他在这方面简直就是装熟魔人。
  “我九月五号新训结束,九月九号一大早就要启程去非洲啦!”阿拓在电话那头爽朗的声音。
  “到底是去非洲哪里啊?南非吗?”我问,心情很好很好。
  “是甘比亚,甘地的甘,比赛的比,亚洲的亚,不过它在哪里我也搞不懂,反正去了就知道啦!希望可以看到狮子,哈哈!哈哈!”阿拓依旧笑的跟笨蛋一样。
  “所以你五号回新竹,八号走啰?那我们约什么时候吃饭?顺便把胡萝卜带给你看,他最近在练大便,在我们家每个地方都拉了一把,超恐怖!”我哈哈笑。
  “我五号还要去办点离台的手续,六号正好参加台北的大学同学会兼婚礼,那天我会住在同学家,就是我们社长阿爆啊,就是他要结婚了!真是太快了!”阿拓连珠炮地说,语气兴奋。
  “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新竹?”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不是很高兴。
  “八号晚上吧,那天正好是礼拜天,真的是太有口福了我!记得跟金刀婶强调一下喔,我要吃双倍的份!不过只能待在新竹几个小时就是了,我的飞机在九号凌晨就要出发,所以我吃完饭、看完老朋友以后就要骑车去中正机场噜。”阿拓越说越快。
  “那七号呢?七号就可以回来了吧?”我闷闷的。
  “七号下午我要去找以前在附中照顾我的福利社欧巴桑啊,考考她有没有忘记英文单字啰,晚上我想约百佳吃个饭,她应该在台北吧?你帮我跟百佳约晚上七点在车站西三门好不好,我后面已经排了好几个人要打电话。”阿拓兴冲冲的说完满满的行程。
  “嗯,好吧,那我们就礼拜天晚上见面,几点?有时间跟暴哥看场电影么?”我说,故意拿暴哥出来。
  “就七点吧,我估计十点或十点半开始出发去机场,跟另外两个一起去甘比亚的役男会合,凌晨两点的飞机,我看只能去跟暴哥打声招呼了。”阿拓说:”好啦就这样,我要跟排长去偷泡面吃了,掰掰。”
  电话结束。
  我闷的不得了,不过还是立刻打了通电话给百佳。
  百佳当然很高兴,还在电话里给我一记香艳的飞亲。
  “你觉得那天晚上我亲他怎么样?会不会很完美!”百佳的声音很雀跃,就像老电影真善美里扯开喉咙歌唱的修女。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接吻过。”我拍着额头。
  “还是......嘻嘻!还是将他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百佳已经开始乱幻想了。
  “啊?怎么变?”我不懂。
  “我......我想把初夜给阿拓,就在他离台前。”百佳的声音只迟疑了一下。
  我愣住了。
  “这不太好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不会后悔的。总之谢谢你帮我约啰,之前我还在担心他会不会一下子就飞到海外了,现在我总算放心了。”百佳长吁了一口气。
  我却倒吸了一口气。
第十二章 巧合的无限循环
  每天收到一罐仙草蜜的时候我都感动不已,还因此掉过三十六次眼泪。每天都有值得期待的美好时光,每天都在实现梦想,每天都离你,再更近一些。
《等一个人咖啡》
  三个机率问题。
  题一,一颗拳头大小的陨石注定在A天从天落在B街,某甲每天都在B街走上一百次,请问某甲在A天被该陨石砸到的机率有多少?
  按数学或然率的时间机率计算,答案趋近于零。
  题二,某甲的挚友乙君爱上了某甲的妹妹丙小姐,而后乙君因为爱上了某甲的未婚妻丁女而拋弃丙小姐,最后却发现丁女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的机率有多少?
  按照八点档不等于现实法则,答案根本是零。
  题三,承题一与题二,请问题一中的某甲跟题二中的某甲是同一人的机率有多少?
  不需要按照任何法则,答案不折不扣,是零。
  “阿不思,小妹,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老板娘容光焕发,脸上淡淡的妆显得很有朝气,也剪短了头发,整个人都在发光。那时我正等着六点半跟念成换班,而阿不思正烘着刚到的豆子。
  傍晚的等一个人咖啡店,气氛前所未有的古怪。
  “一个好消息,一个不算好消息的消息。”老板娘坐在柜台前,抚摸着眼神呆滞的苏门答腊。
  我跟阿不思停下手边的工作,乱点王也凑了过来。
  一百杯苦涩难当的爱情考验后,老板娘要结婚了。
  培信不再意志消沉浑浑噩噩,他重新拿起小提琴站在舞台上,重新坐在钢琴前谱曲。老板娘不再居恋小小的咖啡店尽做芝麻蒜皮的小工艺,她决定跟培信到奥地利国家管弦乐团,参加为期两年的欧洲巡回表演。
  老板娘终于等到了,她的那一个人。
  当然,这也表示这间咖啡店要结束营业了。
  “对我们来说,两个消息都是好消息呢。”我拥抱着老板娘。
  “生小宝宝的话,别忘了寄张照片。”阿不思也笑笑,拍拍老板娘的肩膀。
  “很高兴在我最寂寞的这段期间,有你们陪着我。”老板娘抱着我们,很紧很紧。
  但有一个人突然失控。
  “等等!那我以后怎么办?我......我要怎么打发时间?”乱点王大惊失色,站起来的时候椅子都跌倒了。
  “租约至少到九月底,我算算喔,你至少还可以点二十几杯怪怪的咖啡!”我哈哈大笑,掩饰我心中即将淹没的寂寞。
  正当乱点王差点要哭出来的时候,店门打开。
  是泽于,笑得阳光灿烂,向我们点点头,走到他习惯的角落坐了下来。
  “你的肯亚。”阿不思打了个呵欠,找了本漫画回到她熟悉的节奏。
  老板娘安抚着乱点王,他居然颓废得六神无主。
  我熟练地冲煮了一杯浓郁芬芳的肯亚咖啡,挑了几块巧克力脆饼走到泽于面前。
  “今天本店发生了一件大事呢。”我将咖啡跟饼干放下,泽于一如往常打开他的笔记型计算机。
  “喔?是什么事?”泽于示意我坐下。
  “老板娘要结婚了,我们只营业到这个月底。”我说,手指轻敲泽于面前的咖啡杯:”以后你得到别间店,重新习惯另外一种风味的肯亚啰。”
  “我想不见得吧。”泽于莞尔,拿起咖啡闻了闻。
  “嗯?”我不懂,却见泽于将笔记型计算机转了一圈,放在我面前。
  “两年前的今天,贵店也发生了一件大事。”泽于喝着咖啡,他此刻的笑容我未曾见过。
  计算机屏幕上,一封信。
  两年前的今天,大雨天。
  男孩半淋着雨,推开门,走进一间叫等一个人的咖啡店,看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女孩。
  女孩端了一杯漂了咖啡豆渣的怪东西给一个男孩,开始他们数百次邂逅的起点。
  女孩那直爽的个性男孩从来不曾想象,那可爱的笑容男孩静静欣赏,
  在小小的社窝一起吃着泡面、传纸条,是男孩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想象女孩每天在门口收到一罐仙草蜜的画面,是男孩每晚做的美梦,
  只有在女孩面前,男孩才能拥有最真实的肯亚,也才是最真实的肯亚。
  两年后的今天,男孩有句话想对女孩说。
  我呆呆地看着计算机屏幕,不能呼吸。阖上计算机的,是一双大大的手。
  “请问仙草蜜,愿意跟肯亚在一起吗?”
  泽于的脸都红了,但他大大的眼睛在发亮。
  我期待、我幻想、我在脑中彩排这一刻已经整整两年。
  但我从来没想到,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我还是呆住了。
  呼吸困难,心跳加速,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字。
  “嗯。”
  泽于握着我的手,轻轻地包着。
  视线开始模糊,我竟流下泪来。终于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了。
  每个女孩子这辈子都在期待,一个穿着百色铠甲的骑士策马终有一天来到身边,
  献上白色的花朵,牵着女孩的手,邀请她上马飞驰。
  但大多数的女孩,只能在阖上眼睛时,才能见到那美丽动人的画面。
  而我,竟能够全身颤抖,激动不已地坐在骑士身边。
  “今天,九月八号,是我们初遇、也是在一起的纪念日,一定得好好庆祝才行!”泽于看起来开心极了:”我知道一个很棒的地方。”
  那时我才猛然想起,不到一个小时阿拓就会到新竹,来到洗衣店。
  墙上的钟,六点二十二分。
《等一个人咖啡》
  坐进泽于的小跑车,我好奇地东摸摸西瞧瞧。
  我想象自己坐在这台车子里的次数已多得全身的指头不够用。
  “对不起,空间有点小。想听什么音乐自己放吧。”泽于笑笑,发动车子。
  “我们......我们要去哪里啊?会不会很久?”我说,选了张野人花园的专辑。
  “晚点你有事吗?我在饭店定了晚餐,还以为今晚可以跟你......”泽于转动方向盘,踩下油门。
  “不,没事,只是我不能太晚回家。”我赶紧说,无论如何今夜都是最值得纪念的一晚,绝不能错过。
  阿拓这个笨蛋自己要搞那么多活动,才会只剩今晚可以叙旧,只能说他是咎由自取。
  我拿起手机,一字字按着注音符号,想传简讯给阿拓改约再晚一点的时间。
  “如果你跟朋友有约,我们可以改期,我是说真的。”泽于笑笑,他今天的笑特别灿烂:”因为我今天已经很幸福了。”
  “不用了,只是通知他一下。”我红了脸,红得快昏倒了。
  “我今天真的好快乐,真的好快乐,好快乐......”泽于兀自笑笑重复着,油门很轻快。
  “哪有那么快乐,你事先定好了晚餐,可见你很有把握、早有心理准备喔?”我故意说,将音乐的声音关小。
  “我不是有把握,我只是势在必行,非成功不可。”泽于摇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况且若我被我这辈子最想要在一起的女孩拒绝,犒赏自己一顿五星级的大餐应该不算奢侈吧。毕竟心都碎了。”
  我看着他,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我还以为我的骑士对女孩子的追求从来没有被拒绝过,也没想过会被拒绝。
  车子停在位于新光三越旁的饭店停车场,泽于绅士般帮我开门,温柔地牵起我的手。
  我的手一时好僵硬,尴尬大过于感受此时的快乐。
  原来我的爱情一直停留在幻想阶段,实际上我根本没有准备好。
  “我穿这样没有关系么?”我开始有些紧张,低头看着自己的牛仔裤跟球鞋。
  “没关系,我可是VIP的客人。”泽于笑嘻嘻,带着我走进饭店大厅。
  服务生亲切地领位,我们走到四面都是电梯大楼与矮椰树的露天宴所。
  晚风柔煦,摇曳着桌上烛台昏黄的酒精灯火,一名穿着燕尾服的乐师站在宴所中央,拉着悠扬的提琴。
  环顾一看,不管是餐客或是侍者,所有人的举止都好优雅,看似大方实则小心翼翼似的,一个外国人闻着红酒橡木塞上的气味,点点头,侍者躬身倒酒。
  我彷佛置身贵族晚宴,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
  “别介意那些,这里的东西真正好吃,这就够了。”泽于笑笑,他的话让我安心不少。他才是真正敏锐的人。
  一个胖胖的侍者躬身递上菜单。
  “嗯,你点菜吧,你比较熟。”我看着菜单,有点不适应这么正经的菜名。
  “那就交给我啰。”泽于虽是这么讲,但还是一边点菜一边问我可不可以,我只好猛点头,最后索性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他,他才飞快点完。
  胖胖侍者领着菜单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说实在话,我还真不习惯有人在我身边等菜单,好像在监视我的品味跟喜好似的。所以在咖啡店的时候我都是丢下菜单转身回到柜台,等他自己想好了再跟我说。”我解释,尤其那些菜名后面跟着一长串英文跟法文还是意大利文的,说不定有什么菜必搭配或必不能搭配什么菜的美食传统我不晓得,让我坐立难安。
  “嗯,我可以理解,尤其刚刚那个服务生一直盯着你看,我也觉得怪怪的。”泽于说,看着走远的胖胖侍者。
  “大概是我的衣服穿得太随便了吧?”我吐吐舌头,看看脚上的球鞋。
  “如果你介意,我可以立刻去隔壁的大亚百货买一套牛仔裤换上,真的。”泽于认真地说。
  “别别别,我可不想你又开始违背本意乱配合别人,我也一样,免得被你甩。”我故意逗他。
  “你不会的。在你面前的我是最惬意轻松的,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一个人,我从来不晓得喜欢一个人可以这么没有压力,可以这么单纯。”泽于正经八百地说。
  “也许是因为我们是从朋友开始的,比较不用想那么多吧。”我又脸红了。
  虽然前阵子跟泽于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很近,我还是觉得爱神来的很唐突,深怕只是美丽的错觉。
  此时那位胖侍者又回来,双手捧着一瓶红酒。
  胖侍者站在桌子旁,一边为我们倒酒一边猛瞧我。
  我跟泽于面面相觑,直到他将酒瓶放下离开后还一直回头看我们。
  “那胖子真是够怪的了,如果他再一次我就叫他们的领班过来问。”泽于也摸不着头绪,手中的酒杯轻敲着我的杯子。
  “谢谢你请我吃晚饭。”我说,腼腆地喝了一口红酒。
  “不要这么说。”泽于看了一下表,微笑:”在四十五分钟前,李思萤已经正式成为杨泽于的女朋友,男朋友请女朋友吃饭是天经地义呢。”
  我点点头,还是很紧张。
  但我越想越不对,我跟泽于相处不应该换了个身分就生疏起来才对,那么,我究竟在紧张些什么劲?
  “怎么了?你从刚刚进来已经看了十七次表了。”泽于的手搭在我的手上揉着。
  “是吗?我看了表十七次?”我讶异,立刻看了第十八次表。七点七分。
  “如果......”泽于才刚开口。
  “不,我......我去一下洗手间就好。”我起身,手里紧握着手机。
《等一个人咖啡》
  饭店的女生厕所也是五星级的宽敞,我站在洗手台前打电话给阿拓。
  这时我才想起阿拓的手机门号早已在一个多月前停掉。
  但他为什么没有打电话问我呢?问我怎么没去洗衣店吃饭啊?难道没跟我吃到饭一点都不重要吗?喂喂喂,你可是要去非洲甘什么的两年耶!
  我想打电话给金刀婶传话,却惊觉我从来没有过洗衣店的电话。
  想打给暴哥,想打给仓仔,想打给铁头,想打给小才,但同样的,我的手机里从来就没有他们的电话。我跟阿拓一向都是说去就去的。
  “算了,反正没有门号的是你不是我。”我自言自语,在镜子前整理长长的头发后,就走出厕所。
  诡异的是,那胖胖的侍者就站在厕所前,似乎在等着我。
  “抱歉,请问你是不是叫做李思萤?”胖侍者唐突地问。
  他说话的样子就像少林足球里的轻功水上飘三师弟。
  “啊?你认识我?”我停下脚步,端详着他。
  “你真的是李思萤!我......我是技安张啊!”胖侍者高兴地伸出手。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纠缠我的超级恶梦技安张!
  难怪我一直想不起来是谁,因为我一直想拋去那段不堪的记忆。
  “真是好久不见。”我虽不愿意,但看在我今天走狗运,我还是跟他握了手。
  “以前的事真是超级抱歉的,一直都没脸跟你说声对不起。我现在白天在学修车,晚上就到这里打工,刚刚看到你我还不敢相信呢,看样子从“国中”毕业以后你变漂亮好多,刚刚坐在你对面的应该是你男朋友吧。”技安张歉疚的表情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以前的事就算了,反正你上“国中”以后已经收敛很多,我已经千幸万幸了。”我耸耸肩,阿拓说用十年后的自己来看当下,我站在现在看十年前的技安张,他小时候还是一样可恶、不可原谅,所以我当时讨厌他还是很有道理的。
  “这是我的名片,以后你的车如果坏了,我免费帮你修十次,就当作赔罪。”技安张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车行名片,满脸亏欠。
  看样子真是转性了,长大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啊。
  “你真是变了,我有时候还会梦到以前被你嘲笑哩,算了算了。谢啦!”我心情开朗,拍拍他的肩膀。
  转身要回座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上了“国中”你跟我同班,但你为什么突然没再嘲笑我?”我好奇。
  技安张脸突然涨红了起来。
  “还记得‘国一’的新生训练吗?我看到你害怕到进保健室休息,心里洋洋得意,所以下课就在走廊上大声说你以前曾经......以前的糗事。”技安张搔搔头,很不好意思。
  “天啊,我怎么没有印象?你还是说了?”我惊讶不已,因为‘国中’时期根本没有人重提我被野狗吓到尿桌子的事,那童年噩梦彷佛凭空蒸发似的。
  “那时你还在保健室,所以不知道。我在走廊洗手台旁边大声宣布这件事情时,有一个听说已经毕业的流氓学长碰巧回来乱晃,他无意中听到了,二话不说就把我打了一顿,我当然还手啊,不过他有够狠的,三两下就把我打到睁不开眼睛。”技安张露出痛苦表情,继续说:”他说如果被他知道有人敢再嘲笑你,他下次就把谁的牙齿一颗颗打断,如果不服气就去“国三”那问他以前的名号,那名号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才是噩梦。”
  “叫什么?”听到现在我已非常讶异,当然好奇陌生的救命恩人是哪位大侠。
  “蝴蝶刀阿拓。”技安张拍拍脸,鼻血突然流了出来。
  我愣住了。
  “从此以后我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我的鼻子就像中邪一样开始流鼻血,好像那几拳重新又砸在我的脸上,提几次流几次,实在有够倒霉。所以啊,虽然大家都知道你的糗事,却再也没有人敢提。”技安张拿起手帕塞住鼻子,坐在厕所前的石阶上仰起头。
  我没有办法言语,一块很重很重的东西天崩地裂轰在我胸口的某处。
  “也不算,我‘国中’三年没被记过也没打架,只是觉得那些爱耍狠的朋友很好玩、不会整天补习死读书,所以爱跟他们混在一块。高中又搬回台北后,我偶而还会回到以前的‘国中’走走,看看以前跟我混一挂的几个学弟,以前没打架,回去倒是打了一次。”
  我想起第一次到阿拓家煮火锅的圣诞夜,他笑笑回答念成的话。
  原来,早在我自以为是阿拓的救世主之前,毫无关系的阿拓,就已经拯救了我。
  就因为路见不平,他为素为谋面的我打了生平唯一的一场架。
  结束了我的残酷记忆。
  “不要介意,只是流鼻血,休息一下就好了。”技安张挥挥手,示意我回座。
  我呆呆地回到座位,菜已经上了两道。
  “这蒜香红酒烩田螺虽然附有特殊的沾酱,不过我推荐直接吃比较有味喔。”泽于笑笑,也没问我怎么去了那么久。
  “嗯,那就不沾酱吧。”我的叉子剁剁切切,尝了一口:”这田螺果然很棒。”
  泽于不可置信大笑起来,我不解。
  “你自己看看叉子上的是什么?”泽于笑着说,于是我看着叉子。是红萝卜。
  “这红萝卜好诡异啊,居然长得像田螺,吃起来也像田螺。”我自我解嘲,笑笑又刺起一块红萝卜送进嘴里。
  “我真是猜不透你。”泽于笑笑不以为杵,亲自帮我挖起一只田螺,放在盘子里。我吃了一口,肉稍微老了点,但我还是露出满足的笑容。
  “很棒吧,这里是我吃过最好的地方,我问过服务生,两个大厨都是从海外修业回来的,一个从意大利餐饮学校毕业,一个擅长法国菜。”泽于介绍着:”像这道卡布其诺香蕈奶油汤就是最好的意大利开胃菜,每次来都必点哩。”
  我笑了出来,这种菜名倒是挺有意思,但喝了一口却也还好。
  技安张彬彬有礼地靠过来,放下一个大餐盘,掀开。
  “桑椹酱汁香煎鸡胸菲力,名字的长度跟它好吃的程度成正比。”泽于微笑,请技安张帮它分成两份。
  “哇!这道我以前也吃过耶!”我兴奋地切切剁剁,叉起一块细细品尝。
  “啊?你在说什么?”泽于莞尔。
  我歪着头,又吃了一块。
  “这牛肉如果连筋都剁碎了,会更有血海深仇何时了的味道。”我喃喃自语。泽于忍俊不已,听不出我是认真的。
  我才吃几口,技安张又捧来一个餐盘,打开,香气扑鼻而来。
  “风味羊排佐熏衣草薯泥。这道菜的肉边骨是精华所在。”泽于笑笑:”我喜欢所有的菜一次上完,除了甜点。”
  我又笑了出来,笑到眼睛都流泪了。
  “怎么了?还是你喜欢一道一道上?”泽于有些慌张。
  “没,我只是想到这道菜还有另一个名字。”我边笑边擦掉眼泪,说:”叫愿做薯泥更护花之沉默的羔羊。”
  记得当时铁头说出这道菜名,我着实笑了十分钟之久。
  “你今天晚上怪怪的。”泽于只好陪笑,耸耸肩。
  好不容易笑完,泽于跟我开始聊我的生活。
  以前都是我听他说,现在他要求我让他多了解我一些。
  我于是从刚刚踏进等一个人咖啡店的寒假开始说起,起先说得很简单扼要,但 后来我又犯了自己说故事时的毛病,越讲越繁复,越说越长。
  我承认一开始就对泽于一见钟情,也在每一次泽于换女友的时候小小心碎了一下,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能够在柜台后偷偷看着他、拿着拖把当忍者偷听他说话。
  泽于看着我说话,从他沉默却热切的眼神中,我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那个期待火焰般爱情的自己。
  莫名的,心中异样感动,彷佛在时光隧道的另一端重新开启某种甜蜜的、命定的循环,只要我伸出手,就可以轻易拾起由衷寄盼的东西。
  但我的心底,却已沉入一块巍峨巨石。
  “如果每天都有一张粉红色的纸条,我就会高兴的老半天。”
  我笑笑:”我注意到,粉红色纸条上的语句都特别令我开心。”
  “在社窝读书、吃泡面的时候,你一直都没注意到我常趁你不注意偷换筷子。”我闭上眼睛,泡面的蒸汽彷佛就在眼前:”只要偷换成功我就乐上好久,像小女孩终于遇见大明星笑个不停。”
  “每天收到一罐仙草蜜的时候我都感动不已,还因此掉过三十六次眼泪。”我伸出手抚摸空气:”每天都有值得期待的美好时光,每天都在实现梦想,每天都离你,再更近一些。”
  “泽于,你能够跟我说一声你很喜欢我,然后亲我一下吗?”我闭上眼睛,微笑:”我每天每天都在等待。”
  “现在?在餐厅里?”泽于的声音有些腼腆。
  我点点头,不敢睁开眼睛。
  然后,我感觉到唇尖柔软的触觉,还有异样颤抖的鼻息。
  “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他说,我睁开眼睛,眼泪正好落下。
  泽于满脸通红,但仍是绅士般微笑。
  “学长,你听过非洲有个叫甘什么的国家吗?”我擦掉眼泪,但没有用。
  泪水不断涌出。
  “非洲?甘什么的?那是哪里?”泽于摸不着头绪。
  “对不起,我一定要去查一下。”我全身发抖,站了起来。
  手里握着毫无响应的手机。
  “我......我不明白?”泽于错愕不已,完全不能理解。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我的故事还没写完,一直都没有写完。”我的泪水无法克制,不断流下。
  泽于看着我,想要明白我正在说些什么。
  “学长,谢谢你的晚餐,但我想我还是不适合你。”我看着我的爱情,哭着:”我的脑袋里现在只装得下那个不知道叫甘什么的地方,还有一个硬要过去那里的大笨蛋。”
  泽于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
  “技安张!”我看着站在墙角等待招呼的技安张,他跑了过来。
  “可不可以载我去一个地方,现在!”我擦掉眼泪:”然后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技安张立刻点头,脸上表情像是放下多年大石。
  “我从来没有想过再遇见你的时候会是那么快乐。”我拥抱技安张,又哭了起来。
第十三章 追
  我都说,我认识一个很有正义感,很有勇气的女生,她叫做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她不但救了我,还教我骑野狼,还常常请我喝咖啡、跟我看电影、还猜对了金刀婶的菜名,今年夏天刚学会游泳就救了溺水的阿珠好几次......
《等一个人咖啡》
  我不确定,我现在匆匆寻找的目的地,是不是爱情。
  不过,我的泪水告诉我,那是一段非常非常重要的记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如果我现在没有赶紧坐上技安张的野狼机车催促他爆开油门,我跟那个甘什么的地方,相隔的就不只是几片海洋跟大陆,而是两年空旷的寂寞时光。
  “直直骑吗?什么时候要转?”技安张紧张地说,他骑的速度够慢的了。
  从以前他恶形恶状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他的胆子这么小。
  “那条巷子进去后右边第二条巷子,然后就快到了!你骑快一起啦!”
  我简直想伸手帮他催紧油门。
  洗衣店,铁门半掩。
  但我没看见阿拓的机车。他说过机车不会卖掉,会寄放在住在机场附近的同学家。也或许,阿拓只是将机车停在远一点的地方?还是计画改变,有人载他?
  “等我一下下,别走喔!千万别走喔!”我快步溜进铁门后,撂下一句:”不然别想我会原谅你!”
  我跑上楼,蹬蹬蹬蹬的声音通知他们我跑上来了。
  但金刀婶、金刀桑、铁头、铁头嫂都坐在椭圆桌旁发呆,我叫了一声他们才回过神,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很惊讶。
  桌上的菜清洁溜溜,一点菜渣都没剩。
  却没有看见阿拓。
  “小妹,你迟到两个小时啦!阿拓一个小时前就走了。”铁头的笑容有点不自然,摸摸后脑勺。他的额头还有一点灰屑。
  “走之前他可是狂扫桌上所有能吃的东西,所以你要吃的话......”金刀婶歉然。
  “可恶,阿拓他干嘛不打电话给我!我临时有点事啊。”我气得跳脚。
  餐桌上的四个人面面相觑。
  “阿拓去过咖啡店了。”金刀桑抠抠头皮。
  “什么,他现在还在咖啡店吗?”我急问,转身就要下楼。
  “我是说,阿拓说他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去过咖啡店了,他现在当然不在那里。”金刀桑急忙澄清。
  “嗯?”我回头。
  “他本想去接你的,不过他看你不在就问了店员,店员说你今天终于能跟喜欢的男生在一起,还一起去吃晚饭,所以他就一个人过来了,也没打电话打扰你。”金刀婶接着解释。
  “我们本来还以为你跟阿拓会是一对呢,真是想太多。这不怪你。”铁头嫂试着安慰我。
  “别替阿拓担心,他今天晚上发神经猛笑,从来没看过他那么高兴。”金刀婶笑笑。
  “高兴?”我不解。
  “阿拓那家伙高兴就是高兴,那是装不出来的。”铁头拍拍脑袋。
  “那他现在跑去哪里了?去机场了吗?”我一下子全慌了。
  “他没说,不过还早吧?大概是去找朋友了吧?”不知道是谁说了这句话,总之我飞奔下楼,钻出铁门。
  技安张玩着手中的安全帽,身上还穿著饭店的黑色西装。
  “载我去另一个地方!”我喊道,跨上技安张的野狼后座。
  此时金刀婶跟金刀桑也跑了下来,拉开铁门,叫住了我。
  “他好象说要去看电影?”金刀婶一边说,一边歪着头打量技安张,眼睛越睁越大。
  金刀桑的头也歪了,在后面探出头的铁头也傻眼了。
  “我的天,你竟然因为这家伙没跟阿拓说再见?”铁头嫂也跑了下来,愣住。
  我没时间解释这么多,拍拍技安张的肩膀,冲出。
《等一个人咖啡》
  技安张的野狼有够没力,也因为技安张实在太重也太没种,我们花了十几分钟才飞车来到暴哥家楼下,我简直气到没话说。
  “你以前欺负我的狠劲跑去哪啦!快一点快一点!”我用力捏着他的肚子。
  “你知道吗~我又在流鼻血了~”技安张的脸半仰,哭笑道:”他们刚刚说的阿拓就是蝴蝶刀阿拓对不对?难道你还要找他扁我出气?”停下车,拿出手帕塞住鼻孔。
  我正要上楼,却看见暴哥坐在公寓外侧的金属楼梯上,一个人默默抽着烟,脚边还有几罐空啤酒。
  “小妹,你干他马的甩了阿拓?有种。”暴哥将烟徒手抓熄,笑笑拋了一罐啤酒过来。但他看到技安张笨重地走下车,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阿拓没在楼上?什么时候走的?”我忙问,将啤酒接住。
  “四十分钟前走的。”暴哥瞪着我身后的技安张:”他只是来跟我打声招呼,说再见。”
  “他有没有说要去找魔术师还是夹娃娃机魔人?”我大声问,立刻又要上车。
  暴哥摇摇头。
  “等等,你可以走,但死胖子要留下来。”暴哥站了起来,技安张吓得后退了一步。
  暴哥的眼神写着。
  “你不要乱发神经,我们走。”我跨上车,叫技安张拿着啤酒坐后面。
  “你会骑打档车吗?还是我载你好了,顶多我骑快点。”技安张忐忑不安。
  “你要让我载,还是留在这里跟新竹砍人王一起喝酒?抓紧!”我转动油门,只留下一堆烟雾给正在咆哮的暴哥。
《等一个人咖啡》
  竹东或竹北?先竹东的小才还是先竹北的仓仔?还是住在青草湖附近的阿珠?
  “你骑好快!真看不出来!”技安张在后面大叫。
  “如果等一下骑错了我还会骑更快!”我压低身子,看着时速表已经冲到九十。
  阿拓那家伙,怎么这么无厘头。
  如果你在乎我们之间的友情,就应该打电话给我,而不是擅自替我做决定。
  如果你认为我也在乎我们之间的记忆,就别走的那么快,应该相信我会去找你。
  如果阿拓是阿拓,就应该懂我。
  “技安张,你说的对,我要去找蝴蝶刀阿拓,你怕不怕!”我冲上竹师旁的明湖路,往青草湖猛力前进。但技安张实在太重了,至少拖垮了时速二十公里。
  “真的是那个阿拓?我看......我看不要吧!”技安张很紧张。
  夜晚明湖路幽幽暗暗,是热爱飚车砍人的有为青年的最爱。
  “嗯,跟我想的一样。下车!”我煞车,停在一户矮房子人家前,群狗狂吠。
  一个胖胖的女孩站在二楼阳台上,抽抽咽咽。
  “阿珠!阿珠!”我对着胖女孩大叫。
  胖女孩看到我,又是一阵凄厉的嚎啕大哭。
  “阿拓来过了吗?”我大声问,几只狗扑上竹篱又咬又叫的。
  “哇~~~来过了~~~”阿珠歇斯底里的大哭。
  “多久前?去哪里?” 我急问。
  阿珠说半小时前阿拓来说声再见,至于他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
  “技安张,你没看见有位纯情少女正需要你吗?你当坏蛋当久了,偶而也该演演好人平衡一下。还有,你不想遇见那个阿拓吧?”我转头,要技安张下车。
  技安张猛点头,立刻下车,手里还拿着那罐啤酒。
  “我有你的名片!明天就把车骑去还你!一定!”
  我掉头冲下山,时间越来越紧迫。
  少了一百公斤的大累赘,野狼终于像头野狼,而不是大笨猪。
  时速,一百公里。
  时间,八点四十分。
  心跳,无法估计。
《等一个人咖啡》
  我都说,我认识一个很有正义感,很有勇气的女生,她叫做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她不但救了我,还教我骑野狼,还常常请我喝咖啡、跟我看电影、还猜对了金刀婶的菜名,今年夏天刚学会游泳就救了溺水的阿珠好几次......
  竹北,金宝戏院旁的小巷。
  仓仔家门口多了一台坏掉的拳击机,电路板跟工具箱散落一地。
  “阿拓?在里面啊。”仓仔吃着虾味先,指着屋子里面。
  我开心尖叫了一声,冲了进去。
  根本就空无一人。
  “你这个死胖子敢唬我!”我用力踢着夹娃娃机。
  “挪,这不就是了。”仓仔笑笑,拍拍投篮机上面的分数表。
  单场一分钟,可怕的一百四十二分。
  “阿拓说他今天运气超好,所以手感很顺,连我都未必挡得住哩!”仓仔啧啧称奇,捡起一个球丢给我:”试试看?”
  “我今天运气、差、透、了!”我远远站在门口,将球笔直地丢向投篮机。
  命中!
  没有别的地方了,阿拓现在一定在小才那里。
  我似乎只要控制车身,然后不断催紧油门就可以了。
  但我的心跳似乎跳的比车轮还要快,强烈的不安并没有被时速一百公里给摆脱。
  竹东,小才家的楼下。
  一老一少,一盘刚刚分出胜负的棋局。
  但不见阿拓。
  “阿拓刚刚赢了我第二次,才花了不到半小时,还有说有笑的,他说......”小才爸看着棋局深思,一副很难理解的模样。
  “他说他今天运气很好。”我呆住,喃喃自语。
  “你也听他说过啊,他还骗我他今天没碰上你。”小才爸继续深思方才的棋局,呢喃:”原来下棋运气也很重要。”小才拍拍我,我回过神。
  “十分钟前,阿拓骑机车去机场了。”小才一脸的沮丧,他还戴着那顶我跟阿拓合送的高帽子。
  “可现在才九点半,还没......还没十点?”我低头,蹲下,将头埋在膝盖里。
  小才也蹲下。
  “我还没来得及练出靠自己喷火,他就走了。”小才怅然:”我才差一点点就成功了。”我没应话,因为我后悔得说不出话来。
  “阿拓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所以要我把这个留给你。”小才说,我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小才脱下高帽子,让我看看里头,空无一物,然后伸手往里一探,居然抓出一件物事。是一双绿色袜子。
  “阿拓在搞什么我也不懂,大概是怕你脚冷吧,不过他忘记现在是夏天,笨死了他这胡涂鬼。”小才笑笑,将袜子放在我的手里。
  我呆呆地看着这双丑到不行的绿色袜子。
  记得仓仔说过,一个人这辈子第一次夹到的东西,就是那一个人人生的写照。
  我的人生是一只脖子爆开的长颈鹿,阿拓的人生,则是这双莫名其妙的袜子。
  我不哭了,最后还笑了出来。
  虽然我也不懂阿拓将袜子留给我做什么,多半是离台前的清仓大放送中太丑了没人要,所以只好寄在我这里。怪怪的,不过总算将我的心情逗开来。
  跟小才道谢后,我站了起来,将袜子塞在口袋里,准备离开。
  突然,我听见一声什么。
  “小才,你有没有听见什么?”我问,皱起眉头。
  “没有啊。”小才竖起耳朵,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但我又听见了刚刚那好象不存在的声音。
  “爸,你有没有听见什么怪声?”小才问,他爸没有理会,仍旧盯着那盘棋。
  但我的心跳了一下,因为我又听见了。
  我下意识冲到野狼上,发动引擎。
  “思萤,你到底听到了什么啊?”小才问,因为他看见了我脸上的笑容。
  “烟火。我听见了烟火。”我说,然后离开。
  我没有跟小才多解释什么,因为要说服他我远在竹东,却听见来自南寮渔港的冲天炮声,是多么不可思议、胡说八道。
  我没有刻意加速,因为我知道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我发觉自己的心情已经相当平静,我猜想那双袜子可能有安定神经的医疗效果,也可以开始回想今晚的一切。
  我急着找到阿拓,然后呢?然后我要跟他说什么?
  在短短的时间里,又能说清楚什么?
  我就这样从泽于的眼前离开,几乎没有眷恋。我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说我有一点点喜欢阿拓,那也是从几个小时前开始的。
  那为什么,我刚刚感觉到这么惶急、这么后悔莫及?
  我不知道,也许我只是想跟他说声谢谢,然后紧紧抱着他,跟他说声再见。
  那声再见,意义非凡。我不能想象阿拓离开时,竟没带着我的祝福。
  当我骑到南寮、辛苦地爬上海堤,伸直双手平衡、小心翼翼走到老地方时,果然见到满地的空烟火盒。
  我没有哭,因为阿拓一个人在这里放烟火的样子一定很快乐。
  也许就是他心中那份真诚的快乐,让我听见了遥远的烟火声,还有他的祝福。
  后来我慢慢骑着技安张的野狼,寻着名片上的住址回到市区,找到技安张白天学修车的车行,店正好刚刚打烊。我跟秃头老板说,请他帮我将车子还给技安张,今天晚上实在是谢谢他了,我对他从此只有感激。
  还了机车,我招了辆出租车回咖啡店牵自己的野狼。
  一路上,我不禁认真思考我对阿拓的感觉究竟是不是爱情,还是共同的倚赖。你救了我,我救还给你的那种依赖。
  阿拓这一去两年,足够我好好想上好几百遍了。
  “司机先生,你叫李忠龙,有没有外号?还是应该怎么叫你?阿龙?龙哥?”我不知不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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