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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禅:宫本武藏

_68 吉川英治(日)
马贩们已经为赌博纠纷怒目相视,这会儿大伙儿都瞪着伊织幼小的身子。
"小鬼,你说什么?"
面对马贩们的无礼,伊织嘟起嘴又说:
"本来我们讨厌楼下的苍蝇才搬到二楼来,不料你们这么大声,实在吵死人了。"
"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主人叫你来说的?"
"是我师父。"
"是他叫你来说的吗?"
"不管谁说的,你们太吵了。"
"好,跟你这种羊大便的小东西理论也是无济于事,等一下我们秩父的熊五郎会去赔不是,你们等着瞧吧!"
有两三位面目狰狞的人,不知哪一位才是秩父的熊还是狼。
这些人的怒视下,伊织跑回房间。武藏以手当枕已经沉沉入睡。他的袖子遮去了大部分的阳光,夕阳余晖照在武藏的脚尖和拉门一角。有一大群黑鸦鸦的苍蝇停在上头,伊织不敢吵醒武藏,独自默默地望着街道,可是隔壁房间依然喧闹,根本没法安静。
原先在伊织的抗议之后,隔壁的赌博纷争似乎平息下来。可是,接着他们竟无礼地在拉门上挖小洞,窥视这里,甚至口出秽言。
"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浪人,被风吹到江户。既然住在贩马街,还要嫌别人吵。我们生来就是要吵翻天的啊!"
"把他抓出去。"
"你看他还故意装睡呢!"
"也不去打听看看,我们关东可没有懦弱的赌徒会害怕一名武士。"
"光说不练没用的,把他抓到后面,用马尿洗脸。"
此时,方才自称秩父之熊或是狼的男子开口:
"好了,好了,我们不必为一两个讨饭的武士而劳师动众。我去叫他当众道歉,或用马尿给他洗脸。你们只要安静地站在一旁观看即可。"
"这太有趣了。"
马贩们全躲到拉门后静观其变。
熊五郎一副有众人做靠山的表情,扎紧腰带。
"失礼了。"
他打开拉门,趾高气扬地盯着武藏,并踏进武藏的房间。
客栈的人已经把面条送到武藏和伊织房间的桌子上。大盘子上装了六团凉面,伊织与武藏正准备开始吃。
"啊!师父,他们来了。"
伊织吓了一跳,身体往后挪。熊五郎在伊织后面大摇大摆地盘腿而坐,两手撑着狰狞的面孔搁在膝盖上。
"喂!浪人,等一下再吃吧!你明明心里害怕,却故做镇定,吃了会消化不良。"
武藏充耳不闻面露微笑,拿着筷子挑起凉面,吃得津津有味。
熊五郎再也按捺不住。
"住手!"
他突然怒斥一声。
武藏仍然拿着筷子和凉面酱的碗。
"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吗?来到贩马街不知道我大名的家伙,如果不是间谍就是聋子。"
"在下的确有点重听,请你大声报上姓名。"
"在关东马贩当中,一提到秩父的熊五郎,连小孩都吓得不敢哭。我就是熊五郎。"
"哦!是贩马的啊!"
"我们做生意的对象是武士,卖的是活马,我们可是有一套的。你最好先有心理准备,好好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
"刚才你派小鬼到我们房间说我们太吵。这里本来就是吵杂的贩马街,不是大官住的旅馆,贩马街就是有很多马贩。"
"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为何在我们玩乐当中还叫人来打岔呢?现在大家都很生气,掀了桌子。正等待你的解释。"
"你说解释什么啊?"
"除非你给我这个马贩熊五郎和其他人写一份道歉书,要不然我们会把你拖到后面,用马尿给你洗脸。"
"这太有趣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太有趣了。"
"我不是来听你胡说八道的。快点回答,你选哪条路?"
这只大熊白天喝多了酒,所以嗓门越来越大。他的额头冒汗,映着夕阳,连旁观者都替他觉得热。这只大熊可能认为威力不够,便脱去上衣露出胸毛。
"快点回答,否则我们不会走。快说,你要选哪一个?"
说着,他从肚兜拔出短刀,插在武藏的面条前,并重新盘腿坐好。
武藏一径笑着:
"要选哪一样比较好呢?"
他把碗放下,用筷子夹去面条上像是灰尘的东西,丢到窗外。
"……"
武藏全然漠视对方的存在,使得这只大熊怒不可遏。他瞪大眼睛。武藏依然自顾挑拣面条上的灰尘。
"……"
忽然,这只大熊注意到武藏的筷子。那一刻,他几乎快要窒息,七魂八魄全被武藏的筷子给震慑住了。
原来面条上无数黑色的小东西是苍蝇。武藏筷子一夹,苍蝇根本来不及飞走,便像黑豆一样被夹住丢往窗外。
"苍蝇太多了,伊织,帮我把筷子洗一洗。"
伊织拿着筷子走到门外,马贩熊五郎趁机逃到隔壁房间去了。
隔壁传来一阵骚动,过没多久,他们的声音消失了,看来是换了房间。
"伊织,痛快吧!"
他们相视而笑。吃完面,太阳已西下,一轮明月高挂在磨刀店的屋顶上空。"前面那家磨刀店看来似乎很有趣,我们去请他磨刀吧!"
武藏腰上佩带的是一把伤痕累累的无名刀,这会儿他拿着刀正准备出门。
"客官,有一名武士叫我送信给你。"
客栈的老板娘从黑梯子下递上来一封信。
是哪里送来的?
武藏看到信封背后只写着:

"送信的人呢?"
武藏问道。客栈老板娘回答已经走了,便回到柜台后面。
武藏站在梯子上打开信封,明白"助"就是今天在马市遇见的木村助九郎。
今早与您巧遇,回去禀报主人之后,但马守大人很想见您,请您尽速回信告知,何时来访。
助九郎
"老板娘,请借我一支笔。"
"这种笔可以吗?"
"可以……"
武藏站在柜台边,就在助九郎的信纸背面写:
身为一名武士并无特别要事待办,但若能与但马守大人一较高下,随时候教。
政名
政名是武藏的名号。武藏写完后,又用刚才那信封的反面写上:
柳生大人府邸
助先生
他从梯子往楼上瞧。
"伊织!"
"在。"
"你帮我送封信?"
"送到哪里?"
"柳生但马守大人的府邸。"
"遵命。"
"你知道在哪里吗?"
"我边走边问。"
"嗯,很聪明。"
武藏摸摸他的头。
"可别迷路了。"
"知道了。"
伊织穿上草鞋。
客栈的老板娘听见了便亲切地说:
"谁都知道柳生府邸。但我先告诉你,你从这条大马路出去,直走过了日本桥,沿着河边靠左边走,然后问人木挽街在哪里就行了。"
"我知道了。"
伊织能够外出,好不高兴。何况是要到柳生家,使他更兴奋。
武藏也穿上草鞋来到街上。他目送伊织幼小的身影消失在贩马客栈和打铁铺的交叉路口。
"他实在太聪明了。"
武藏来到客栈斜对面的"灵魂研磨所"磨刀店。
虽是店铺却无店门,有如一般住家,也无陈列商品。
一进去便是一个工作场连着厨房的泥地房。右侧是一间地板高出一段六块榻榻米大的房间。店面与屋内之间立着一扇屏风,武藏便站在泥地房向内喊:
"有人在家吗?"
他看到光秃秃的墙下,有个人正托腮靠在一口坚固的刀箱上打瞌睡,宛如画中的庄子。
他就是店主厨子野耕介。他的面颊削瘦如粘土般苍白,丝毫没有磨刀师应有的锐利表情。从额头到下巴,长长的一张脸,再加上口角挂着长长的口水,武藏真不知他要睡到何时才会醒来?
"对不起?"
武藏朝他的耳朵大喊一声。
24
似乎听到武藏的声音,厨子野耕介这才从春秋大梦中悠悠醒过来,他缓缓地抬头。
"……?"
一脸不解地望着武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欢迎光临。"
他这才想到自己打瞌睡的时候,客人上门,于是赶紧以手擦去嘴角的口水。
"有什么事吗?"
说着,坐直身子。
武藏心想,这男人未免也太悠闲了。虽然招牌上大言不惭写着:"灵魂研磨所",可是,真让他研磨武士的灵魂,恐怕再好的刀都会被他给磨钝呢!
不过,武藏只说了一句:
"就是这个。"
便从腰间取下佩刀。
"让我看看。"
对方说着,削瘦的肩膀更加耸立,单手扶膝,另一只手接过武藏的佩刀。并恭敬致礼。
这个男人对于上门的客人一脸冷淡,惟独面对刀剑时,不论它是名刀或钝剑,必定慎重敬礼。
接着,他用棉纸握住刀柄,拔刀出鞘,静静地将刀刃举在眉尖,从刀柄到刀锋,仔细端详,就在这时候,他的眼神突然一变,仿佛镶进另外两只眼睛,炯炯发亮。
耕介把刀收进鞘中,望着武藏。
"请坐。"
他保持坐姿往后退,并递给武藏坐垫。
"打扰了。"
武藏不推辞。
虽然武藏是来磨刀的,实际上是因为他看到招牌上写着本阿弥门流,心想必是京都出身的磨刀师。说不定正是本阿弥师的门下徒弟,也许可以打听到久无音讯的光悦是否平安,而且曾经照顾过自己的光悦的母亲妙秀是否依然健在。
耕介当然不知武藏的来意,只把他当成一般的客人,但当看到武藏的刀之后,态度一变。
"你这把刀是祖传的吗?"
他问武藏。
武藏回答此刀并无特别来历。耕介又问:这是一把战刀?还是日常使用的刀?武藏回答:
"没在战场上用过。只是聊胜于无,经常带在身边,是把平凡的廉价刀。"
武藏如此说明。
"嗯……"
耕介看看武藏。
"你想要我怎么磨?"
他问武藏。
"你说的怎么磨是什么意思?"
"你要我磨得锐利或是不锐利呢?"
"磨刀本来就是要磨得锐利啊!"
耕介一听,面露惊叹之色:
"啊!那我没办法。"
磨刀本来就是要磨得锐利,而把刀磨得锐利不就是磨刀师的本分吗?
武藏也一脸狐疑地望着耕介。耕介摇摇头,说道:
"我不能磨你的刀,你拿到别处去磨吧!"
他把刀推回给武藏。
这人好不莫名其妙,为何说不能磨呢?武藏被拒,心里有点不悦。
武藏沉默,耕介更不说话。
这时有人走到门口。
"耕介先生。"
好像是住在附近的男子走进来说:
"你有没有钓竿?有的话借我一下。现在河边涨潮,好多鱼浮出水面,可以钓很多喔!要是我今晚丰收,一定送来给你当晚餐。可不可以借我钓竿啊?"
耕介刚好心情不悦。
"我家没有杀生的工具,你到别处去借吧!"
那邻居吓了一跳赶紧走开。接着,耕介面有难色地看着武藏。
武藏渐渐觉得他颇耐人寻味。倒不是欣赏他的才能或机智。若用陶器来比喻,他就像一尊朴拙的茶碗或陶瓶,让人想一探究竟。
耕介鬓发微秃,头上长了一粒好像被老鼠咬过的肿瘤,贴着膏药。就像窑变中自然形成的变化,更增添几分古趣。
武藏越看越滑稽,却不形于色,表情也转为和悦。
"老板。"
隔了一会儿武藏才开口。
"什么事?"
耕介懒懒地回答。
"我这把刀为什么不能磨?难不成我的刀再怎么磨也是一把钝刀吗?"
"不。"
耕介摇摇头。
"你是这把刀的主人,比谁都了解它。它是肥前的好刀。但是,你要我磨得锐利有违我的本意。"
"哦?为什么?"
"每个拿刀来的人都是要我把刀磨得锐利,他们都认为只要磨得锐利就行,这令我很不满意。"
"但是既然磨刀……"
耕介用手势阻止武藏继续往下说。
"你先到门口再看一次我的招牌再说吧!"
"你的招牌上写着'灵魂研磨所',其他还有什么吗?"
"对。我的招牌上并未写着磨刀店。因为我要磨的是武士的灵魂---而此事鲜为人知,却是我磨刀师父的教诲。"
"原来如此。"
"我秉持师父的教诲,绝不研磨杀人用的刀。"
"嗯!也有道理,请问您师父是谁?"
"我已经写在招牌上了,我的师父是京都的本阿弥光悦。"
耕介说出师父的名字时,整个人昂首挺胸,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武藏回道:
"我也认识光悦先生,还曾受过他母亲妙秀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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