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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禅:宫本武藏

_36 吉川英治(日)
  “世间上武家比比皆是,为什么我偏偏生在公卿家呢?”
  在他优雅的容貌下,却隐藏着刚烈的个性。对武士政治的潮流忿忿不平。
  “聪明又年轻的公卿,若完全不担忧现今的时势,真可谓是个笨蛋啊!”
  光广对这个想法并不忌讳,换句话说:
  “武家是世袭的职位。但武器却蒙蔽了政治的权利,才会出现从未有过的右文左武的制衡现象。而公卿好比是节庆的装饰品,只是政治上任人摆布的傀儡。自己出生在这样的环境,是神的错误。身为人臣,只能做两件事———烦恼与饮酒。既然如此,倒不如醉卧美人膝、看花赏月、饮酒作乐来得好呢!”
  这位贵公子从“藏人头”,进升到“大弁”而且现在又担任朝廷的“参议”,却经常造访六条柳街。因为他认为只有在这个世界才能让他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事。
  像这种年轻却满心烦忧的公卿中,飞鸟井雅贤、德大寺实久、花山院忠长等人和武家不一样,个个一贫如洗,不知他们是如何筹得金钱到扇屋游乐。
  来到这里,才被当人看。
  他们来此只会喝酒闹事。然而今晚光广带来的人却与他们不同,是一位人品高尚的人。
  这位同行者叫做近卫信尹,比光广约莫大上十岁,沉着稳重且眉清目秀。惟一美中不足的是,在他丰腴的脸颊上有着浅黑色的麻子。
  提到麻子,镰仓一之男、源实朝两人也都是麻子脸。所以麻子脸并非只是近卫信尹一人的缺点。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虽具有“前关白氏长者”如此堂皇的身份,却从不对人提及。只是以业余消遣的书法闻名于世,以“近卫三藐院”之名行走江湖。而坐在吉野太夫身旁时,也只是保持微笑,看来真是个品行高雅的麻子。
  近卫信尹微笑时,露出深深的酒窝。他浅色的麻子脸转向吉野太夫,问道:
  “那声音,是绍由吧?”
  吉野咬着红梅般的嘴唇,露出为难的眼光:
  “啊!他要是进来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乌丸光广按住吉野的衣袖:
  “你不要起来!”
  他径自穿过隔壁的房间,走到走廊,故意大声叫道:
  “泽庵和尚!泽庵和尚!你在这里做什么啊?门开着很冷啊!如果你要出去就把门关起来;如果你要进来就赶紧进来吧!”
  泽庵回答道:
  “我要进去。”
  于是,泽庵顺手将站在门外的绍由老人一起拉进来,并且拉到光广和信尹面前坐了下来。
  “哦!没想到会碰到你们这些人,越来越有趣了!”
  灰屋绍由边说话边来到信尹面前。他拿起酒杯,向信尹致意:
  “敬您。”
  信尹微笑道:
  “船桥老翁,你一直都这么健朗啊!”
  “我万万没想到寒严先生的同伴是您啊!”
  他将酒杯放回原处,故意装出酩酊大醉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
  “原、原谅我。久未问候,是一回事;今日相遇,又是另一回事……不管是关白也好,参议也好……哈哈哈!泽庵和尚,你说对不对?”
  说着又把和尚的头挟在腋下,并指着信尹和光广说道:
  “世间上,值得怜悯的是这些公卿们。无论是关白还是左大臣,都徒具虚名,实际上没有什么权力,远不如商人呢……和尚,你同意吗?”
  泽庵对这位醉老人,有几分畏惧,马上回答:
  “是啊!我同意!”
  和尚好不容易从他的手臂下挣脱开来,这才把头缩了回来。
  “来,我还没敬和尚呢!”
  他要了个杯子。
  他手上的杯子都快碰到脸了,又说:
  “和尚,你真狡猾。世间上最狡猾的是和尚;而聪明的是商人。强者是武家;愚笨者则是公卿……哈哈!不是吗?”
  宫本武藏 风之卷(53)
  “没错!没错!”
  “公卿自己喜欢的事没有一样能做,而且在政治上也只能吃闭门羹,能做的就是吟诗作词、写写书法罢了。其他的地方就派不上用场了……哈哈!和尚,没错吧!”
  喝酒胡闹,光广不会输人;而雅谈与酒量,信尹绝不落人后。但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这么一闹,他们二人已经没什么兴致了,只是沉默不语。
  绍由得意忘形又说道:
  “太夫!你是喜欢公卿呢?还是喜欢商人?”
  “呵!呵!船桥先生……”
  “不要笑!我很认真的问你,我想知道女性的看法。嗯!我懂了!太夫是认为商人较好吧!那就到我的房间来,太夫我带走啰!”
  他挽起吉野太夫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光广吓了一跳,手上的酒洒了一地。
  “开玩笑也要有限度啊!”
  光广说着扳开绍由的手,并将吉野太夫揽到自己身旁。
  “为什么?为什么?”
  绍由跳起来,叫道:
  “并非我硬要将太夫带走,而是太夫一副想和我过去的样子啊!太夫,你说是不是?”
  夹在中间的太夫,只能一笑置之。被光广和绍由两人左右拉扯,显得十分为难:
  “唉呀!要如何是好?”
  他们并非存心要争太夫,也并非真的在争风吃醋,只是为了让为难的人更加为难,这也是游戏之一。光广不肯让步,绍由也绝不退让。他们俩将吉野夹在中间,令她左右为难。
  “太夫,你到底要侍候哪一边?我们在这里拉拉扯扯的,也不是办法。我们要看太夫想到哪边,我们都依你的意思。”
  泽庵一直在看事情会如何收场。
  “真有趣!”
  泽庵不仅在看热闹,还从旁兴风作浪,将“收场”当做下酒菜:
  “太夫,你想跟哪边就去哪边吧!”
  只有温厚的近卫信尹,不愧是好人品,他伸出援手说:
  “呀!呀!你们这些人真没安好心眼啊!这样叫吉野如何是好呢?不要再为难她了,大家一起坐下来喝酒好吗?”
  并且对着其他女侍说道:
  “这一来,那边只有光悦一人,谁去把他叫到这里来。”
  他极力想结束这场纷争。
  绍由一直赖在吉野旁边,并挥着手拒绝。
  “不必去叫,我现在就将吉野带过去。”
  光广仍然抱住吉野不放。
  “你想干什么?”
  “可恨的贵族子弟。”
  绍由突然正颜厉色。惺忪的醉眼差点碰到杯子。他向光广说道:
  “我们一定要争到如花似玉的吉野吗?在这女人面前比酒量如何?”
  “比酒量?真可笑啊!”
  光广另外拿了一个大酒杯,放到高脚盘上,再摆到两人之间:
  “实盛大人,你可染了头发?”
  “什么嘛!你这位瘦骨嶙峋的人哪是我的对手?来吧!来比个高下吧!”
  “怎么比高下呢?仅仅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实在没意思!”
  “我们来玩看谁先笑的游戏。”
  “没意思。”
  “那,我们来玩分贝壳。”
  “和肮脏的老头子玩这种游戏啊!”
  “你不喜欢?那么,我们来划拳。”
  “好吧!来啊!”
  “泽庵,你当裁判。”
  “好!”
  两人都相当认真地比赛划拳。每当一胜一败时,看到一方懊恼地干杯,大家都笑得人仰马翻。
  此时,吉野太夫悄悄地站了起来,拖着长长的裙脚走了出去。她的身影消失在雪中的走廊尽头。
  这是一场平分秋色的比赛。因为在酒量上,一位是强者,一位是巧者,两人的游戏,永远分不出胜负。
  吉野走后没多久,近卫信尹也回官邸去了。而当裁判的泽庵也感到困极了,顾不得礼节,在他人面前打起哈欠来了。
  惟独两位当事人的酒战仍未停息。而泽庵随他们俩划拳,自己就近将头枕在墨菊太夫的膝上,睡起大头觉。
  泽庵浑然欲睡,心情非常舒畅,但突然想到:
  “他们一定很寂寞吧!真想快点回去陪他们。”
  他想起城太郎和阿通。
  现在他们两人都住在乌丸光广官邸。去年年底的时候,城太郎受伊势荒木田神官之托,送东西到乌丸官邸时,就住了下来。阿通则是前几天才住进官邸。
  前些日子在清水观音寺的音羽谷,阿通被阿杉婆追赶的那天晚上,刚好泽庵到观音寺去找阿通。在这之前,他早就预知事有不妙,心里忐忑不安,所以赶到观音寺去了。
  泽庵和乌丸光广两人是知交,无论和歌、禅或是酒,甚至烦恼,两人都是能互相分享的道上之友。
  前一阵子正巧这位好友来信问道:
  “怎么样?你新年只回故乡的寺庙,不做其他的事吗?你不会想念神户滩这个大城市里的名酒、京都的女人还有加茂的水鸟吗?想睡觉的话,可以到乡下坐禅;想知道活禅,就到人群中去体会吧!如果想念这座城市就过来吧!你意下如何?”
  宫本武藏 风之卷(54)
  因此,泽庵这个春天便上了洛城① 来。
  没想到他会在此遇到城太郎这位少年。城太郎每天在官邸游玩,丝毫不感厌倦。问过光广才知道城太郎留在此地的原因。于是向城太郎问明详情,才知道阿通自正月初一早上就到阿杉婆的住处。此后便音讯全无。
  “怎么会有这种事?”
  泽庵听后,非常震惊。当天即刻出发寻找阿杉婆的住处。后来找到三年坡的旅馆时已入夜了,他越想越觉得不安,便请旅馆的人提着灯笼,到清水堂找人。
  那天晚上,泽庵将阿通安全地带回乌丸家。但是,由于阿通受到极度地惊吓,隔天就发烧生病,至今还无法起床。而城太郎一直守在枕边,喂药、换冰枕,照顾得无微不至,实在令人感动。
  “他们两人正在等着我吧!”
  泽庵虽然想早点回家,但是同行的光广,别说要回去,根本就是一副游戏才正开始的表情。
  两人终于厌倦划拳和酒战。本以为他们放弃胜负,要开始喝酒了,没想到却促膝谈了起来。
  他们议论的话题不外乎武家政治、公卿存在的价值、商人和海外发展等。
  泽庵由女人的膝上移到柱子旁,闭着眼睛听他们的议论。寤寐之间,听着他们两人议论,有时候还会微微一笑呢!
  光广突然酒醒,不高兴地说道:
  “哎呀!近卫什么时候走了?”
  绍由的酒似乎也醒了,脸色大变:
  “这不打紧,重要的是吉野也不在啊!”
  “真是岂有此理!”
  光广对在角落打瞌睡的侍女灵弥大声叱喝道:
  “叫吉野过来!”
  灵弥睡眼惺忪地走到走廊。她到光悦和绍由原来的房间,偷偷瞧了一眼,发现房内只有一个人。武藏不知何时回来,正静静坐在白灯旁。
  “啊!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呀!”
  武藏回答道:
  “刚回来!”
  “从后门?”
  “嗯!”
  “您去哪里了?”
  “外面。”
  “是去约会吧!我去和太夫姑娘说去———”
  武藏听到她早熟的话语,不自觉笑了起来:
  “怎么都没人在?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大家都在那边,正和寒严先生、和尚一起玩呢!”
  “光悦先生呢?”
  “不知道。”
  “大概回去了吧!如果光悦先生回去了,我也想回去。”
  “不可以!既然来这里,没得到太夫的同意是不能回去的。若是悄悄地回去,不但您会被取笑,我也会被骂的。”
  即使是侍女开玩笑的话,武藏也当真。
  “所以说不可以不声不响地就走了。请在这里等我回来。”
  灵弥出去之后没多久,泽庵走了进来,拍拍武藏的肩膀问道:
  “武藏,怎么了?”
  “啊?”
  这一声充满了惊讶。武藏没想到刚才灵弥所说的和尚竟然就是泽庵。
  “好久不见!”
  武藏赶紧离开座席,两手扶地行礼,泽庵抓住武藏的手说道:
  “这里是游乐之地,打招呼就简单化吧……听说你和光悦先生一起来,但却没看到他人呀?”
  “也许去哪里了吧?”
  “找找看,一起过去吧!我也很想和你聊一聊,不过那是散会之后的事。”
  泽庵边说边打开隔壁的纸门,看到有个人睡在被炉里,四周围着屏风,在此寒夜中,更显得那个人就是光悦。
  看他睡得舒服,不忍摇醒他。这时光悦正好也睁开眼,看到泽庵和武藏,非常诧异。
  问过原因之后,光悦说道:
  “如果只有你和光广卿,那边的房间还够坐,一起去吧!”
  三人一起来到光广的房间。
  光广和绍由已经尽兴,两人脸上都露出欢乐过后的寂寥。
  喝到这种地步,美酒也变得苦涩,使人更加觉得口干舌燥。一想到喝水,就令人想起家。再加上没见到吉野太夫,总觉得缺少什么。
  “该回去了吧!”
  “回家吧!”
  其中一人提议回家,众人一致同意。每个人都不留恋这里,主要是怕破坏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好心情,所以大家立刻站起身来。
  此时———
  侍女灵弥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吉野太夫的另两位贴身婢女。两人快步走到门口,在众人面前,双手扶地行了礼,说道:
  “让各位久等了!太夫要我转告她已经快准备好了。我知道各位想回去了,虽说是下雪夜,但路上还很亮。何况,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至少也要等轿子暖和了之后再回去。所以请各位再坐一会儿吧!”
  “真奇怪啊?”
  “让各位久等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光广和绍由不解其意地互看一眼。
  大家已经没有兴致再玩下去了。何况是在这游乐场所,更是无法妥协。
  “这是为什么呢?”
  宫本武藏 风之卷(55)
  两位贴身婢女看到众人犹豫的脸色,赶紧解释:
  “太夫的意思是说:她刚才擅自离席,想必各位大人认为她是位无情的女子。但是,她从未如此为难。如果顺了寒严先生的意,就会违拗船桥先生的心,如果顺从船桥先生,又会对不住寒严先生……因此才不声不响地离开座席。现在吉野太夫想重新招待各位客人到她的住处……请各位晚一点回家,不要急着走,多待一会儿吧!”
  众人听了这席话之后,如果拒绝,会让人认为气度狭小;而且吉野要以主人的身份招待他们,令人兴致勃勃。
  “去看看吧!”
  “太夫这么有诚意。”
  于是,在侍女和贴身婢女的引导下,五双草鞋踏着柔软的春雪,不留痕迹地走过。
  除了武藏,每个人都觉得兴致盎然,心中暗暗想着:
  “哈!大概会招待我们喝茶吧!”
  吉野喜爱茶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况且喝杯淡茶也挺不错。大家边走边想,不久已走过喝茶的房间,来到后院,这里是一片毫无情调的田地。
  众人显得有点不安,光广责问道:
  “到底要带我们到哪里?这里不是桑树园吗?”
  另一位侍女笑着回答:
  “哈哈!不是桑树园。每年春末,大家都会到这牡丹园游玩。”
  光广仍然不高兴,再加上天寒地冻,更令他越觉得不舒服。
  “不管是桑树园,还是牡丹园,在这样的下雪天,不都是一样的萧条吗?吉野要我们感冒才高兴吗?”
  “实在非常抱歉,太夫交代过她会在那边等,所以请走到那边。”
  定睛一看,田园的一角有一间茅草屋。它是一间纯朴的平民住家,在六条里妓院开发之前就有了。屋后围绕着冬青树,它的风味和人造庭院的扇屋完全不同,但却属扇屋的范围。
  “请往那边走。”
  侍女进到一间被炭熏黑的泥地房,引领众人进入屋内。
  “大家都到了!”
  婢女对着屋内喊道。
  “欢迎光临!请不要客气。”
  吉野的声音从纸门内传出。纸门上映着红通通的火焰。
  “好像远离尘嚣一般啊……”
  众人看到土墙上挂着一件蓑笠,心里好奇吉野太夫到底要如何款待客人。
  13
  吉野穿着素雅的浅黄色和服,系了一条黑缎腰带,头上梳着端庄的发髻,脸上略施薄粉,笑盈盈地迎接客人入内。
  “啊!真漂亮!”
  “真是美若天仙!”
  大家目不转睛望着吉野。
  在昏暗的土房内,坐在火炉旁,穿着清爽的浅黄色棉质和服的吉野,比起坐在金屏银烛之前,穿着桃山刺绣和服,涂着绿紫色口红嫣然而笑的吉野,美上千百倍。
  “嗯!这一来,我突然觉得神清气爽了。”
  一向不太赞美别人的绍由,也收敛恶毒之口。这里特地不准备坐垫,吉野邀请众人坐到乡下特有的火炉边:
  “如各位所见,这里是山中的房子,无法好好招待各位。在下雪的夜晚,不论是贱夫显贵,最好的款待莫过于坐到火炉边取暖了。所以我准备了许多柴薪,足够我们彻夜聊到天明。请各位随意坐到火炉边吧!”
  原来如此。
  让众人走过寒冷的地方,再让大家烤火取暖。这大概就是她所谓的招待吧!光悦点点头表示同意,绍由、光广和泽庵三人则舒服地坐到炉边烤火。
  “那位先生也请来烤火吧!”
  吉野让出位子,邀请身后的武藏。
  四边形的火炉,围坐了六人,显得有点拥挤。
  武藏一直拘泥于礼节。日本当今之下,排名在太合秀吉和大御所之后的,就属第一代吉野的娇名了,她的名字远播天下,比起出云的阿国,她的品德更为高尚,更受民众敬爱。她也比大阪城的淀君更有才气,更容易亲近,所以才如此有名吧!
  寻欢客被称为“买醉者”;而卖才色的她,被称为“太夫”。听说有七位侍女服侍她洗澡,有两人帮她剪指甲。光悦、绍由和光广等“买醉者”,以如此有名的女性为玩乐对象,到底乐趣在哪里?武藏怎么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但无聊的游戏当中,客人的礼节,女性的礼仪,双方的意向等等的事情,俨然有不成文的规定。因此,不谙此道的武藏,只觉得僵硬不自在,特别是第一次来到脂粉世界,更是不知所措。被吉野明亮的眼睛频送秋波,令他顿时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为什么只有你那么客气呢?请坐到这边来吧!”
  吉野这么说了好几次。
  “那.……我就不客气了!”
  武藏忐忑不安地坐到她身边,笨手笨脚地模仿其他人在火炉旁烤火。
  吉野在武藏移坐到自己身边时瞄了他的衣袖一眼。好不容易趁大伙儿话兴正浓的时候,悄悄地拿出怀纸,轻轻擦拭武藏的衣袖。
  “啊!不敢当!”
  武藏若不出声,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举动。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答礼后,所有人的眼睛都朝吉野看去。
  宫本武藏 风之卷(56)
  她手里握着折叠的怀纸,纸上沾着刚刚擦拭过的红色粘稠东西。
  光广瞪大了眼睛说道:
  “啊!那不是血吗?”
  吉野微笑道:
  “不是,只是一片红牡丹而已。”
  每人手上各持一个酒杯,按自己的喜好随意喝着。火焰映在六人脸上,忽明忽暗地跳耀着。大家忍着刺骨的寒气,望着眼前的火焰,默不作声。
  “.……”
  柴火将尽,吉野从炭笼中取出已切好的一尺左右的细柴薪放入火炉中。
  众人看着她添加的细枯木,发现那不像是松枝或杂木。因为它不但容易燃烧,且火焰的颜色相当美丽,众人沉醉于火焰中。
  “呀!这薪木到底是什么树木呢?”
  有人注意到了,这么喃喃自语着。其他人因迷恋于美丽的火焰而无人搭腔。
  才四五根的细柴薪,就将房内照耀得有如白昼。
  火焰就像风中的红牡丹,紫金色的火光交织着鲜红的火苗,熊熊地燃烧着。
  “太夫!”
  终于有人开口:
  “你添加的柴火———到底是什么树枝呢?它不是普通的柴薪吧?”
  正当光广询问的时候,整个屋子里已经弥漫着由柴火中飘出的香味。
  吉野回答:
  “是牡丹树。”
  “啊!牡丹?”
  这个答案震惊在座的每个人。平日一提到牡丹,都只想到它美丽的花朵,牡丹怎么可能成为柴薪呢?众人半信半疑,于是吉野将一枝烧过的柴薪放到光广手上,并说道:
  “请各位过目!”
  光广将牡丹柴薪拿给绍由、光悦看:
  “原来如此,这就是牡丹的树枝啊!怪不得……”
  接下来吉野又说:围绕扇屋四周的牡丹园早在建扇屋之前就有了,其中有好几株牡丹树已经具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为了让一些古株开花,每年冬天,必须砍下那些被虫蛀过的古株,好让它长出新芽来,柴薪就是那时砍下的古株,当然无法像杂木那样,一次可以剪很多。
  砍下来的短枝,拥到火炉内燃烧,柔和的火焰美丽极了。它不但没有熏眼呛人的烟雾,而且散发出怡人的清香。不愧是花中之王,即使成为柴薪也与杂木不同。从实质上来说,无论是植物还是人类,活着的时候,开出美丽花朵;枯萎之后,还可以成为美好的柴薪。有人能够像牡丹这样,拥有真正的价值吗?
  吉野感慨万分,无奈地笑着说:
  “唉!我却不如这牡丹花,一辈子浑浑噩噩地活着,年轻时还能以姿色让人欣赏;年老色衰之后,却只是一堆连香味都没有的白骨。”
  牡丹枝熊熊的白色火舌,旺盛地燃烧着,炉边的人们全然忘记夜已深沉。
  吉野说道:
  “实在没什么可以招待的,但是这滩区的名酒和牡丹薪,却足够供应到天明。”
  众人对吉野的招待非常满意,尤其对豪华奢侈已经相当厌倦的灰屋绍由,更是既感叹又夸赞:
  “怎么说没什么可招待的,这胜过国王的招待啊!”
  “请各位留下几个字,当做纪念吧!”
  吉野拿出砚台。就在磨墨期间,侍女已到隔壁房间铺上毛毯,并展开唐纸。
  光广帮吉野催促泽庵:
  “泽庵,难得太夫这么央求,你就提笔写点什么嘛!”
  泽庵点点头说道:
  “应该光悦先写。”
  光悦一言不发,跪坐到唐纸前,画了一朵牡丹,而泽庵则在花朵上方空白处题字:
  国色天香
  堪珍惜
  应惜之花
  终雕零
  光广也故意写了一首戴文公的诗:
  忙里山看我
  闲中我看山
  相看不相似
  忙总不及闲
  吉野在众人劝诱之下,也在泽庵题歌下写着:
  纵然盛开
  花之寂寞
  雕谢之后
  何人堪怜
  吉野写完,将笔放下。
  绍由和武藏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人强迫他们提笔留字,这对武藏来说,实在是求之不得。
  此刻,绍由看到隔壁房间的壁龛挂着一把琵琶。他便提议在今晚散会之前,请吉野弹一首琵琶曲。
  “太棒了,一定要弹。”
  众人央求着,吉野也不推却,立刻拿起琵琶,动作坦率自然,既不是夸耀自己具有才艺,也不是故意谦虚。
  她离开火炉,抱着琵琶坐到隔壁房间的榻榻米上。炉边的人们也都静下心来,听她弹了一节平家曲之后,仍然沉默无语。
  炉中的火焰转弱,房内也随之暗了下来。众人沉醉于乐曲中,浑然忘了要添加柴薪。这个乐器仅有四条弦,弹奏起来却是千变万化,忽急忽慢。即将熄灭的炉火,偶尔飘起火焰,将人们的心唤回到现实来。
  一曲终了,吉野面带微笑地放下琵琶,坐回原位:
  “现丑了。”
  此刻,众人站起身来准备回家。武藏好像从空虚中被救回来一般,终于松了一口气,抢先跨出房间。
  宫本武藏 风之卷(57)
  除了武藏之外,吉野向每位客人打招呼送别。
  武藏跟随其他人将要踏出门槛时,吉野拉住他的衣袖轻声说道:
  “武藏先生,请你在这里过夜,无论如何今夜我不会让你回去。”
  武藏听她这么一说,羞得满脸通红。虽然他装作没听见,但是大家都看着他不知所措的窘态。
  吉野问绍由:
  “我可以留这位客人在这里过一夜吗?”
  绍由回答:
  “好啊!当然好啊!你把我们招待得那么周到,我们怎么可以不讲情面呢!光悦先生,你说是不是?”
  武藏慌慌张张地推开吉野的手:
  “不,我要和光悦先生一起回去。”
  武藏坚持要离开,正要走出去,光悦却不知为何也劝说道:
  “武藏先生,请不要这么说,在这里过一夜,明天再走吧!况且太夫这么有诚意啊!”
  大家也和光悦一样都劝他留下。
  武藏心里推想:众人留下对女人完全没经验的他,一定是将来想拿此当笑柄,这不是大人们恶作剧的诡计吗?但是,他看看吉野和光悦两人都一本正经,丝毫没有戏弄的意思。
  除了吉野和光悦之外,其他的人看到武藏发窘的样子,都忍不住想戏弄他:
  “你是日本最幸福的人喽!”
  “我很想代替你———”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揶揄。突然屋外传来男子的声音,打断了这些人的调侃,堵住了众人戏弄玩笑的言语。
  “出了什么事?”
  大家这才注意到事有蹊跷。
  匆匆忙忙跑进屋里的男子是受吉野之托到青楼外面打探消息的扇屋男佣。大家很惊讶吉野是什么时候做此细心的安排?而光悦从白天起就和武藏在一起,再加上刚才看到吉野在火炉边悄悄擦掉武藏衣袖上的血迹,他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武藏先生不可大意离开青楼。”
  打探消息的那位男子气喘呼呼,带着夸张口吻将亲眼目睹的事向吉野及其他人报告:
  “这烟花柳巷只留一个出口,全副武装的武家不但守在门口,且从编笠茶屋到行道树一带,也到处都有戒备的武士。五人一小组,十人一小队,黑鸦鸦地聚集在那里,用锐利的眼光搜寻着……据说他们都是四条的吉冈武馆门人。因此,附近的酒店或商家都吓得关起门不做生意了。还有更严重的,传说从青楼到马场,已经聚集了近百名的武士啊!”
  那男子报告的时候,害怕得牙齿直打颤。听他说到一半,已可推测事态非同小可。
  “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吉野让那男子退下之后,朝武藏说道:
  “想必你听了这番话之后,更不想当个贪生怕死的人,也许你会坚持即使不能活命也要回去。但是请你不要心急,即使今夜别人会说你是胆小鬼,只要明日又是一条好汉就行了。更何况今夜是来此游玩的啊!玩的时候,尽情游乐,这才是英雄本色啊!对方想趁你回家的时候,伺机暗下毒手。如果你避开这种情形,并不损你的名声。相反地,如果你鲁莽执意要闯进圈套,反而会被讥笑是欠思虑的人,而且也会给青楼带来不少麻烦。如果你同其他人一起走出去的话,恐怕会连累其他人受到伤害,请你三思而后行。今夜就交给吉野我照顾吧……各位,吉野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请大家放心回去吧!”
  14
  此刻已夜深人静,弦歌之声亦完全停歇,好像世上不曾有过歌声鬓影的青楼一般。大伙儿才离去一刻钟,就敲起丑时三刻的钟声。
  武藏独自倚坐在门边,似乎准备就这样坐到天亮。
  现在,他就像一个俘虏。
  客人走后,吉野仍然坐回原来的位子,添加牡丹柴薪。
  “那边很冷吧!请到炉边来!”
  她重复说了好几次,而每次武藏都回答:
  “别管我,你先休息吧!天亮之后,我就回去。”
  他坚持不进屋里,而且看也不看吉野一眼。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吉野也不由觉得矜持,没法谈笑自如。真将异性看成异性的话,是没办法从事娼妓工作的———
  这是低水准的青楼“买醉者”所抱持的观念。因为他们根本不明了松级太夫的背景和修养。
  虽然这么说,朝夕在男人圈中周旋的吉野和武藏之间有很大的不同。从年龄来看,吉野比武藏长一两岁,对男女感情方面的见闻、感觉或辨别也比武藏更有经验。但是,在此夜深时分,眼前这位男人,因羞涩而不敢正视吉野,并强忍着悸动的心,一直坐在原地不动。这使吉野又恢复纯情少女般的情怀,与对方一样内心充满初恋的悸动。
  两名侍女不知就里,在隔壁房间铺上豪华的棉被和枕头之后才离去。从枕头垂下的金铃铛,在昏暗的寝室中闪着亮光。这反而变成扰人的东西,令两人无法放松。
  偶尔,积雪从屋檐或树梢落下的声音都会惊吓到他们。因为在两人耳里,这声音有如巨响,好像有人从围墙上跳下来一般。
  宫本武藏 风之卷(58)
  “?”
  吉野偷偷瞧了武藏一眼。那时,武藏整个人好像刺猬,全身都处在备战状态。他的眼睛像老鹰般明亮,发梢、神经都处在高亢状态。此刻,任何让他碰到的东西,铁定断裂无疑。
  “……”
  “……”
  吉野内心打了个寒颤。虽说天将破晓时寒冷彻骨,但是她的颤栗却不是寒冷的天气所致。
  这种颤栗加上对异性的悸动,在她的血液里交互奔驰。两人之间的牡丹柴薪,继续燃烧着。最后当火炉上的开水沸腾,发出松风般的汽笛声时,吉野的心境,才恢复原来的沉稳。她静静地喝着茶:
  “大概快天亮了吧……武藏先生,到这边来喝杯热茶,烤火取暖吧!”
  “谢谢!”
  武藏依然背对着吉野,淡淡地回答。
  “请……”
  吉野替他沏好了茶,心想再说话只会自讨没趣,只好保持沉默。
  放在小绸巾上的茶凉了。不知吉野是生气了,还是认为和乡巴佬多说无益,她收起小绸巾,将杯中的茶倒掉。
  接下来,她以怜悯的眼神看着武藏,武藏仍然没有改变姿势。从背后看上去,他的身体就像穿着钢盔铁甲,毫无空隙。
  “武藏先生,如果……”
  “什么事?”
  “您这是防备谁呢?”
  “我并没有防备任何人,我只是警告自己不可疏忽。”
  “对敌人呢?”
  “当然应该戒备。”
  “如果吉冈门徒成群攻击这里,我觉得在您还没站起来之前,就会遭到砍杀。您实在是一位令人可怜的人啊!”
  “?”
  “武藏先生,我生为女性,对兵法一窍不通。可是,自入夜以来,您的动作和眼神就像死人一般。说得更贴切一点,您脸上已露临死之相。无论是修行的武者还是兵法者,能够在江湖扬名的人,都是能够面临枪林弹雨而面不改色,然而这样就表示他厉害、他是人上人吗?”
  吉野连着问了几个问题,并不是有意要诘问武藏,倒是有点轻蔑的意思。
  “什么?”
  武藏走进房间,坐到吉野所坐的火炉边。
  “吉野姑娘,你嘲笑武藏是个不成熟的人呀!”
  “您生气了吗?”
  “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女人,所以我没有必要生气。你说你担心我即将面临死亡,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武藏说他没生气,但是他的眼神一点也不温柔。因为他在这屋子里等待天亮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感受到吉冈门人的诅咒,以及他们拿着刀枪严阵以待的杀气。即使吉野没预先打听消息,他也有这样的预感。
  当时,在莲华王院内的时候,他就想藏身到别处。只是这样一来,对方可能对光悦下手,何况他跟侍女灵弥说过一定会回来,如果不折回来,岂不欺骗了她。再说,世人也可能谣传他是因为害怕吉冈门人复仇才躲藏起来。他想了许久,最后若无其事地回到扇屋和大伙儿同席而坐。武藏必须忍受极大的痛苦才能做到这一点,而且也必须表现出从容自在的样子。为什么吉野看他的举止会笑他不成熟,反而说他看起来是一副垂死之相。为何这么斥责他呢?
  如果只是艺妓的嬉笑之言也就罢了,但如果是她的真心之言,可就不能置之不理。因此武藏心想,即使这间屋子早已被包围,他也要问个明白。武藏露出认真的眼神询问吉野。
  他的眼神炯炯有光,犹如刀锋直盯着吉野,等待她的答复。
  “你是开玩笑的吧?”
  吉野不轻易开口,武藏故意激她。吉野原本严肃的脸颊重现酒窝。
  “怎么会?”
  她堆着满脸的笑容摇摇头说道:
  “我为什么要和学兵法的武藏先生开这种玩笑呢?”
  “为什么在你眼里我像即将被杀的人?还是个脆弱不成熟的人?请告诉我原因。”
  “您若真想知道,我就试着说说看吧!武藏先生,刚才吉野为大家弹了一首琵琶曲,不知道您听进去没有?”
  “琵琶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真后悔问您这句话。您始终处在紧张状态,根本没仔细欣赏刚才我所弹的那首复杂的曲子。”
  “不,我听了。”
  “那么我问您,琵琶只有大弦、中弦、清弦和游弦等四弦,为什么可以自由自在地奏出强弱缓急等音调呢?这些您听出来了吗?”
  “我只听到你弹平曲熊野,其他还要听什么吗?”
  “正如您所说,这样就已足够了。但是如果将琵琶比喻成一个人———请想想看,仅有四根弦和木板琴体就能奏出那么多的音阶是多不可思议啊!千变万化的音阶组合成乐谱。想必您知道白乐天一诗中对琵琶音色描述得淋漓尽至。我念给您听吧!”
  吉野皱皱眉头,既不像有节奏的唱诗,也不像单纯的念诗,只是低声吟着:
  大弦嘈嘈如急雨
  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
  宫本武藏 风之卷(59)
  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
  幽咽泉流水下滩
  水泉冷涩弦凝绝
  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
  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
  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
  四弦一声如裂帛
  “光是一把琵琶,就可以奏出这么复杂的旋律。当我还是侍女的时候,就觉得琵琶为何这么了不起、这么不可思议。所以我将琵琶摔破,仔细研究它的结构,再亲自做了一把。像我这么愚昧的人,最后终于发现琵琶除了外体之外,还有琵琶心呢!”
  吉野说完,起身拿了挂在墙上的琵琶,再折回原位。她将琵琶放在两人之间,端详着琵琶:
  “琵琶能奏出不可思议的音色,如果劈开琴板,它的内部其实一点也不奇特。我想让您看看。”
  她纤细且柔软的手上握着一把小刀。“啊!”武藏深呼吸一口气,说时迟那时快,刀刃已深深嵌入琵琶的一角。她从琵琶最上头的木板到桑木琴体,劈了三四刀。这劈琴的声音,就像血从身体流出来的声音。武藏觉得好像被刀锋刺进骨头一般,疼痛无比。
  可是吉野毫不吝惜地一下子就把琵琶纵劈成两半。
  “请您过目!”
  吉野收起刀,面带微笑,若无其事地朝武藏说道。
  “?”
  她拨下刚劈开的木头,琵琶内部的构造,在烛灯照耀下,一览无遗。
  武藏将它和吉野的脸做了比较,他怀疑这位女性怎么有这么刚烈的个性呢?刀劈琵琶的破裂声,仍缭绕在他脑海里,使他疼痛依然,而吉野却面不改色。
  “如您所见,琵琶里面是空心的。可是,那种千变万化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那就是架在琵琶里面的那一根横木。这根横木,既是支撑琵琶的骨干,同时也是心脏和大脑。这根横木笔直地将琵琶本体撑得绷紧,一点也不弯曲。为了产生种种变化,制造的人特意将横木削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虽然如此,仍无法发出真正美好的音色。它的关键在于如何控制横木两端的力道。我将琵琶劈开,主要是想让您了解———我们的人生亦如琵琶。”
  “……”
  武藏直盯着琵琶。
  “这道理表面看起来谁都能理解,但是却没有人能拥有琵琶横木般的内在修养。齐拨四弦,则万马奔腾、风起云卷,而这么强烈的声音便是来自琴体内那根横木适度的松弛和紧绷。看到这种情形,让我深深体会到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也经常如此……而今夜我突然想到把这个道理比喻在您身上……您只有紧绷度,却没有松弛度,这是多么危险啊……如果弹奏这样的琵琶,一定无法自由自在地变化音调。勉强弹奏的话,弦一定会断,琴体也一定会裂伤……实在抱歉,看到您的样子,引发我这么想。我绝无恶意,也不是存心要戏弄您。最后,请您别介意我狂妄无知的话。”
  此时,远处传来了鸡啼声。
  由于下雪反光的缘故,门缝射进了刺眼的阳光。
  武藏专心盯着白木屑和断掉的四根弦,没注意到鸡啼,也没发现从门缝照进来的阳光。
  “啊!什么时候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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