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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禅:宫本武藏

_26 吉川英治(日)
  丹左抬头观望,几片叶子从树梢上飘落下来,还有一片灰色的小鸟羽毛像蝴蝶般飘落到他脸上。
  老鹰的爪子抓住小鸟,张开翅膀飞向云际。
  “啊!抓到了。”
  不知何处有人如此说,接着便听到老鹰的主人吹了一声口哨。
  从延念寺的后山坡走下来两个身着猎装的男人。
  其中一人左拳头停着一只老鹰,右手拿着装猎物的网子,一只棕色的猎犬尾随在后。
  他是四条武馆的吉冈清十郎。
  另一名比清十郎还年轻,身体比他更强壮,身着新潮华丽的上衣,背上背着三尺余的大刀,留着前发———此人就是岸柳佐佐木小次郎。
  “没错,应该就在这附近。”
  小次郎停步向四周张望:
  “昨天傍晚我的小猴子与猎犬相争,被猎犬咬伤屁股,就在这附近躲了起来,后来再也不见踪影……会不会躲到树上去了呢?”
  “不可能还待在这儿,猴子有脚自己会跑掉的。”
  清十郎意兴阑珊地应着。
  “我没听说过放鹰打猎,还要带着猴子的。”
  说完,便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小次郎也坐在树根上。
  “不是我要携带小猴子,是它老跟着我,也拿它没辄。虽然如此,这只小猴子非常可爱,不见了,总觉有些冷清。”
  “我还以为只有女人或闲人才会饲养宠物,现在看到你这名修行武者竟如此宠爱小猴子,才知道不能一概而论。”
  清十郎在毛马堤看到小次郎的剑法,心中十分敬佩,但对于他的兴趣以及处世态度,仍觉得他乳臭未干。毕竟,他比清十郎年轻,而且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三四天,小次郎也暴露了一些缺点。
  宫本武藏 火之卷(64)
  虽然清十郎并不怎么尊敬小次郎,但是他们的交往反而更觉自然,数日相处下来,两人亲密无间。
  “哈哈哈!”
  小次郎笑着说:
  “那是因为在下年纪尚轻,将来我要是找到中意的女人,可能就会弃猴子而不顾了。”
  小次郎愉快地闲聊起来,清十郎却渐露不安,就像站在拳头上的老鹰,眼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
  “总觉得那位苦行僧……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我们看。”
  清十郎说着,小次郎一听也回头看。那个人正是青木丹左,青木丹左打从刚才便一直注视他二人。这会儿才转身慢慢地走向另一方向去了。
  “岸柳!”
  清十郎叫着小次郎,忽然站起来。
  “回去吧———现在不是狩猎的时候,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九,快回武馆去吧!”
  但是小次郎无视于清十郎的焦虑,反应冷淡。
  “好不容易带着老鹰出来打猎,现在只抓到一只山鸠和两三只野鸡而已,再爬点山去看看吧!”
  “算了吧!手气不顺的时候,连老鹰都驾驭不好……还是回武馆练剑吧!”
  清十郎像在自言自语,到后来语气中带着些焦虑,和平常的他判若两人,而小次郎却是一副爱理不理,要走你先走的冷淡表情。
  “要回就一起回吧!”
  小次郎也一起回去,但面露不悦。
  “清十郎,我勉强你出来,实在很抱歉。”
  “什么事?”
  “昨天和今天都是我怂恿你出来狩猎的。”
  “不……你的好意我心里明白。但是年关将近,我也告诉过你,我和宫本武藏的比武约定已经迫在眉睫。”
  “所以我才会建议你带老鹰出来打猎,放松心情。不过,以你的个性看来是无法轻松起来的。”
  “我最近听到一些传言,说武藏这个人其实武功并非如传说中那么高强。”
  “如此说来,我们更应该以逸待劳,先做好心理准备。”
  “我一点也不慌张,只是轻敌乃兵法之大忌。我认为在比武之前,应先充分磨炼自己,就算我输了,也不留下遗憾。实力差人一等,这是没办法的事……”
  小次郎对于清十郎的正直颇有好感,但同时他也看透清十郎气度狭窄,如此的胸襟实在无法继承吉冈拳法的声誉以及规模宏大的武馆。小次郎暗自遗憾着。
  反倒是清十郎的弟弟传七郎气度较大。
  但是他的弟弟却是一名骄纵放荡子,虽然他的武功比清十郎还高强,却无法继承家声,是个毫无责任感的二少爷。
  小次郎也见过他弟弟,从一开始便觉得与他不投契,彼此都心生反感。
  清十郎是一个正直的人,虽然气度狭窄了些,我还是助他一臂之力吧!
  小次郎如此盘算,因而故意带着老鹰邀请清十郎一起狩猎,希望能让他暂时忘了与武藏比武之事,但是清十郎自己却放不开。
  他竟然说想要回去好好锻炼自己。清十郎如此认真固然是其优点,可是小次郎真想回问他,比武前几天,到底能锻炼到什么程度?
  是清十郎个性使然,这也难怪……
  在此情况之下,小次郎不免也感到爱莫能助,只好默默地踏上归途。本来一直跟在身边的褐色猎犬,这会儿却不见了。
  汪汪汪!
  远处传来猎犬的狂吠声。
  “啊!是不是找到猎物了?”
  小次郎眼睛为之一亮。清十郎则不以为然。
  “别管它,待会儿它自己会追上来。”
  “可是……”
  小次郎觉得很可惜。
  “我去看一下,你在这里等我好了。”
  小次郎循着狗叫声跑过去,看到猎犬正跳上十四米长,四面环通、古老的阿弥陀堂走廊。它显然想要跳进破旧的窗口,却无法达到,如此跃上跃下,将近前的红柱子和墙壁抓得爪痕斑斑。
  大概是闻到什么味道才会如此狂吠,小次郎走到那个窗口旁的一扇门前。
  靠着格子门往内瞧,屋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他顺手推开门,猎狗立刻跑到小次郎脚边。
  “嘘!”
  小次郎把狗踢开,但是狗并不畏惧又跟进来。
  他一走进厅堂,那只狗立刻穿过脚边冲进去,接着,小次郎听到一阵女人的尖叫声,那不只是一般的尖叫声,而是使尽全力,撕心肺裂的凄厉叫声,加上猎犬的狂吠声,此起彼落,都快震裂厅堂的大梁,人兽混声,在屋内回响不绝。
  “啊!”
  小次郎赶紧跑过去,他看到猎犬正在攻击的目标———一个抵死抗拒、不断惨叫的女人。
  本来朱实盖着蚊帐被子在睡觉,刚好一只小猴子被猎犬发现,从窗户逃进来,躲到朱实背后。
  猎犬为追小猴子而咬朱实。
  “哇———”
  朱实吓得滚向一边,几乎同时,小次郎抬脚一踢,脚边立刻传出动物的悲鸣声。
  “好痛,好痛啊。”
  宫本武藏 火之卷(65)
  朱实几乎快哭出来,猎狗张着大嘴已经咬住朱实上半截的胳膊。
  “畜牲。”
  小次郎又踹了狗肚子一脚,但是那只狗在小次郎第一次踢它时就已经气绝,所以即使小次郎再踢一脚,它的嘴仍是死咬朱实的胳膊不放。
  “放开,放开。”
  朱实不停挣扎着,从她背后跳出一只小猴子。小次郎用力掰开狗的上下颚。
  “你这家伙!”
  啪的一声,小次郎撕裂狗的下巴,几乎快把它的脸撕成两半,然后把狗扔到窗外。
  “已经没事了。”
  说完坐到朱实身旁,但是朱实的胳膊已经鲜血淋漓。
  白皙的手腕渗出红牡丹般的鲜血———小次郎见状,怜惜之心油然而生。
  “有没有酒可以洗伤口呢……噢,像这种破旧的地方不可能有酒的,来,让我看看伤势。”
  他抓住朱实的胳膊,温热的血液也流到小次郎手上。
  “搞不好会得病,因为这只狗在前一阵子曾经发狂。”
  小次郎也慌了,不知如何是好。朱实痛得皱紧双眉,摇着头说:
  “狂犬病……我倒希望得这种病,疯掉算了。”
  “你说什么傻话?”
  小次郎忽然把脸凑近朱实的伤口,用嘴把脏血吸出来、吐掉,如此不断重复。
  到了黄昏,青木丹左结束一天的托钵回来了。
  他打开昏暗的阿弥陀堂的大门。
  “朱实,你一个人很寂寞吧!我回来了。”
  他在归途中替朱实买了药和食物,并打了一瓶油,他将东西放置在角落。
  “等一下,我来点灯……”
  但是,灯点亮了,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到哪儿去了?朱实!朱实!”
  不见朱实的踪影。
  自己对朱实一厢情愿的单恋,突然转变成一股愤怒。瞬间,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激动过后,代之而来的是满心的凄凉,丹左想到自己年龄比她大一大截,而且早已无荣誉和野心,想到自己已经老态龙钟,他不禁哭丧着脸,垂头丧气。
  “我救了朱实又如此照顾她,没想到她竟然一声不响就离开了……唉!人世间真如此现实吗……现在的女性,难道都这么薄情寡义……要不然就是她对我尚存戒心。”
  丹左像个痴人喃喃自语,用猜疑的眼光扫视朱实睡过的地方。他看到一块碎布,好像是撕裂了的腰带,布上还沾着血迹,丹左更加狐疑,嫉妒之心油然而生。
  他愤怒地踢开草席,把买回来的药全扔出屋外,虽然他行乞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却无力准备晚餐,他顺手拿起洞箫。
  “唉!”
  他来到阿弥陀堂的走廊。
  有好一会儿时间,他不断吹着洞箫,任由他的烦恼悠游在虚无的夜空。人类与生俱来的情欲,在进入坟墓之前,即使人老色衰,仍然会像幽灵似的潜藏在身体某处。丹左借着洞箫,仿佛对虚空自白。
  “既然她命中注定任男人玩弄,自己又何苦为道德所束缚,搞得一夜难眠。”
  有些后悔,又有些自我鄙视,这种复杂的情绪不知如何排解?只能任它在血管里流淌。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烦恼吧!丹左拼命吹着洞箫,希望吹散自己混浊的感情,可是,业障深重的男人,再怎么努力仍吹不出清澄的音色。
  “苦行僧,你可真雅兴不浅,今夜独坐吹箫啊!是不是白天在城里讨足了钱也买了酒,赏一杯给我吧!”
  从佛堂的地板下探出头来,这名瘫了下半身的乞丐,经常窝在地板下头,用羡慕的眼光仰望住在上头的丹左。对他来说,丹左的生活可比王侯。
  “噢,你知道吧!我昨晚带回来的女人到哪里去了?”
  “她怎么可能逃走?今天早上你刚出门,就有一名留着刘海、背上背着大刀的年轻人,连同小猴子和女人一起扛在肩上带走了。”
  “留着刘海的男子?”
  “那名男子长得挺俊俏……可不是你我能相比的。”
  地板下的乞丐忍不住自个儿笑了。
  18
  清十郎回到四条武馆。
  “喂!把它放回鹰房的木架上。”
  清十郎把老鹰交给弟子,脱下草鞋。
  一看就知道清十郎十分不悦,浑身像把剃刀似的寒气逼人。
  弟子们见状,急忙帮他拿斗笠、端洗脚水。
  “跟您一起去的小次郎先生呢?”
  “大概会晚一点回来吧!”
  “是在山区迷路了吗?”
  “让人等候,自己却不见影子,我就自个儿先回来了。”
  清十郎换下衣服,坐在客厅。
  客厅隔着中庭,前方是广大的武馆,从腊月二十五日停止练武到春季开馆之间,武馆是关闭的。
  一年中大约有上千名门人出入武馆,此刻少了木剑的打击声,武馆显得格外冷清、空荡。
  “小次郎还没回来吗?”
  清十郎数次询问门人。
  宫本武藏 火之卷(66)
  “还没回来。”
  清十郎本来打算等小次郎回来,请他当剑靶子,以便仿真与武藏的比武,好好练习一番。清十郎一直等着,但是一直到傍晚,甚至天都黑了,依然不见小次郎的踪影。
  第二天,小次郎还是没有回来。
  今天已是除夕了。
  “到底想怎么样?”
  古冈家的大门口挤满了要账的人,吵嚷不休,其中一位个头矮小的商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们以为说负责人不在,馆主不在,就可以推脱了事的吗?”
  “要我们跑多少趟啊?”
  “要是只有半年的债,看在上一代老爷的面子上,也就算了。可是,你自己看看!今年中元节加上前年的账单,令人吃不消啊!”
  也有人摔打账簿,咄咄逼人。
  这些人大都是一些平日出入武馆的水泥工、杂货店、酒店、米店及和服店,甚至还有清十郎上花街柳巷欠下大笔债务的茶馆老板。
  这些都还算小债务。清十郎的弟弟传七郎挥霍无度,比其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告贷现金,欠了一笔为数可观的高利贷。
  “让清十郎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光靠下人是解决不了事情的。”
  还有四五个人在大门口静坐以示抗议。
  平常武馆的账目及财务大权都掌握在祇园藤次手中,全权由他处理。然而藤次却在前几天,拿着到处旅行所募得的捐款,跟“艾草屋”的阿甲享乐去了。
  门人不知如何是好。
  清十郎只是交代他们:
  “就说我不在。”
  自己则躲在屋里避而不见。其弟传七郎当然更不可能在这年关吃紧的除夕日在家里出现。
  这时,有六七名武士大摇大摆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他们就是自称吉冈十杰的植田良平及其手下。
  植田良平扫了一眼讨债的人群说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良平站在那儿,一副睥睨人群的神气。
  刚才出面与债主斡旋的门人,简明扼要地对良平报告事情原委。
  “什么?原来是上门讨债的啊!我们借了钱就一定会还。但是要请各位再缓一段时日,直到武馆手头方便的时候。要是有人无法等待的话,我另外也有交代的方式,可以到武馆内再说。”
  植田良平语气霸道,讨债的商家全都静默下来,不敢作声。
  说什么等到武馆方便的时候;还说有谁不能等的,另有交代的方式,还要到武馆内再说,这又是什么意思?平常大家还不是看在吉冈老爷曾任职于室町将军家的兵法所,信誉良好,这才对吉冈家的人毕恭毕敬、低声下气,不管是借钱借物,大家都很乐意配合。可是,即使打着吉冈家的名号,也该有所收敛。假如听了对方几句恐吓话就心生畏惧、不敢讨债,那么商人们如何维持生计呢?这些讨债的商人不禁心生反感,心想:这世上若只有你们武士,没有商人,看你们怎么活下去?
  良平把这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商家,视同一群木头人。
  “好啦!回去,回去,一直待在这里也没用。”
  商家们听完默不作声,但也不肯离去。
  这么一来,良平肝火大动。
  “来人啊!把他们抓起来。”
  这些讨债的商家忍耐已久,如今又听良平这么说,再也忍无可忍。
  “先生,你这么做未免太过分了吧!”
  “什么?”
  “还问什么?你简直不讲理。”
  “谁说我不讲理?”
  “你说要把我们抓起来,就是不讲理。”
  “是你们自讨没趣,不肯离去。今天可是除夕啊!”
  “就因为是除夕,大家讨不回债务,根本无法过年,才会如此拼命恳求贵府还钱啊!”
  “我们当家的也很忙啊!”
  “没听过如此荒谬的推托之词。”
  “怎么样?你不服气吗?”
  “要是你们肯还钱,我们当然不会再啰嗦。”
  “你过来。”
  “做……做什么?”
  “哼!没出息的家伙。”
  “你,你们太混蛋了。”
  “好啊!你竟敢骂我混蛋!”
  “我不是在骂您,我是觉得你们欺人太甚。”
  “住口!”
  良平一把揪起那个人的衣襟,往大门旁一扔,要账的商贩们吓得四处逃窜,有几个动作太慢的,互相践踏扑倒在地。
  “还有谁?有谁不满的?为了一点小钱就敢到吉冈家门口静坐抗议,简直太过分了,我绝不宽容,即使是小师父说要还钱,我也不还。来啊!你们一个个上来啊!”
  商贩们一看到他挥举着拳头,立刻逃之夭夭。这些人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与之对抗,只能在门外破口大骂:
  “走着瞧好了!要是这个家被官府查封的话,大家都会拍手叫好。”
  “这家快要倒霉了。”
  “咱们走着瞧。”
  良平在屋内,听到这些人在门外的怒骂声,捧腹大笑不已,然后带着手下来找清十郎。
  宫本武藏 火之卷(67)
  清十郎神情严肃地独自坐在火炉旁。
  “小师父,您今天好安静,到底在想什么?”
  良平问清十郎。
  “不,没什么事。”
  看见这六七名心腹聚集在此,清十郎面色稍缓地说:
  “离比武的日子不远了吧?”
  “是快到了。比武的时候,我们一定会陪同您去。但是,要如何通知武藏比武的地点及时间呢?”
  “这个嘛……”
  清十郎沉思不语。
  武藏寄来的信函上面,提到比武的地点和日期由吉冈家全权决定,并在正月初五之前将此告示挂在五条桥头。
  “先决定地点吧!”
  清十郎喃喃自语道。
  “洛北的莲台寺野如何?”
  清十郎征询众人的意见。
  “应该可以吧!日期和时间呢?”
  “就订在春节期间,还是等过了春节再说呢?”
  “我看越早越好,先下手为强,以免夜长梦多。”
  “正月初八如何呢?”
  “初八吗?可以吧!刚好是先师的祭日。”
  “啊!是父亲的祭日。那就不要选这天……初九早上———卯时下刻,好,就这么定了。”
  “那么就将决定写在告示牌上,今夜就挂到五条大桥头吧!”
  “好……”
  “您已经准备好了吗?”
  “当然。”
  以清十郎的立场,不得不如此回答。
  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败给武藏。因为从小他就继承父亲拳法,武馆内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像武藏这种出道不久的乡下武者,根本不必把他放在眼里。清十郎颇为自信。
  不但如此,他还自我安慰,认为自己先前之所以感到胆怯,不是因为无法放松心情,也并非自己怠惰时日,疏于练武,而是因为身边杂务繁琐,才会如此。
  虽然朱实的事也是原因之一,事情发生之后,他的心情已经非常不愉快了。再加上武藏送来挑战书,清十郎急忙赶回京都,却又发现祇园藤次携款潜逃,尤其家里财务愈益严重,每天都有债主上门催讨———这些事都让清十郎的心情轻松不起来。
  清十郎下意识地寄希望于佐佐木小次郎,可是现在连人影也见不到。弟弟传七郎也不回家,虽然与武藏的比武,不须如此劳师动众,也不需要别人助一臂之力,但是,今年的过年却令他感到异常的冷清。
  “请您过目,这样是不是可以。”
  植田良平等人从隔壁房间拿来一块白木板,写上告示内容,请清十郎过目,上面墨迹犹未干。
  答示
  首先如君所望,举行比武之事。
  地点:洛北莲台寺野
  时间:正月九日卯时下刻
  右文乃于神前郑重发誓。
  对方若有违约定,将遭世间耻笑;若我方违约,即刻遭神明惩罚。
  庆长九年除夕
  平安 吉冈拳法二代清十郎
  作州浪人宫本武藏阁下
  “嗯!很好。”
  大概清十郎早有此意,连连地点头称是。
  植田良平将告示牌夹在腋下,带着两三名随从,顶着除夕夜的寒风大步走向五条大桥。
  19
  吉田山下住了很多公卿武士,平常领些微薄俸饷,生活单调乏味。
  这里房舍拥挤,门户普通,一看便知是一些保守阶级的家庭。
  武藏沿着街道挨家挨户寻找。
  “不是这里,也不是那里。”
  他几乎没有信心继续寻找,于是停下脚步,心想:说不定已经搬家了。
  他在找他的阿姨,这位阿姨除了在父亲无二斋的丧礼时见过一次之外,武藏对她的记忆只剩年少时代遥远的印象了。但是,除了姐姐阿吟之外,亲戚只剩这位阿姨了。因此,武藏一来到京都,便立刻想起这位阿姨,这会儿才来此寻找。
  他只记得姨父是近卫家领微薄俸禄的下层武士。武藏以为只要到吉田山下便可以找到,不料这一带的住户外表看来都是一个样,户户门面狭窄,屋前种满庭树,家家像蜗牛般紧闭门扉。有些人家挂着门牌,有些则无,令武藏无从辨识,也无法找人打听。
  他们一定不住这里了,算了吧!
  武藏放弃寻找,准备回到城里。此时已是夜幕低垂,透过薄薄的暮霭,可以看见弥漫过年气氛的灯火。除夕夜的黄昏,洛内四处充满嘈杂声,放眼热闹的街上,来往人流的眼神和脚步声都异于平常。
  “啊……”
  有一个妇人与武藏擦肩而过,武藏回头一望,认出她便是七八年未曾谋面的阿姨。他断定那就是从播州佐用乡嫁到都市里的母亲的妹妹。
  “就是她。”
  武藏虽然认定,但为慎重起见,还是尾随其后,暗中观察。这名妇女年近四十,身材矮小,胸前抱了一堆年货,转弯走向刚才武藏寻找过的小街道。
  “阿姨!”
  武藏这么一叫,那位妇人面露惊讶,直盯着武藏的脸好一阵子。这妇人平日生活安逸,虽然只料理家务,由于有些年纪,眼角已经出现鱼尾纹,这时她的眼神充满讶异。
  宫本武藏 火之卷(68)
  “啊!你不就是无二斋的儿子武藏(musashi)吗?”
  武藏一直到少年时代才第一次见到这位阿姨。现在阿姨不叫他武藏(take-zou),令武藏有些意外。不过,一股莫名的寂寞却比这种意外来得更强烈。
  “是的,我就是新免家的武藏(takezou)。”
  武藏如此回答。阿姨绕着武藏全身上下打量。也不对武藏说,“哎!你长大了,一点也不认得了……”这一类的话。
  只是表情冷淡地说:
  “你来这里干什么?”
  阿姨语带责备。武藏年幼丧母,对母亲毫无印象。但是与阿姨一聊起话来,不由得想像自己母亲在世时的容貌、身材、声音,可能都与阿姨相仿吧!武藏试图从阿姨的神色之间寻觅亡母的身影。
  “没特别的事。因为我来到京都,就非常想念你们。”
  “你是来探望我们的吗?”
  “是的,虽然很冒昧。”
  阿姨却摇着手对他说:
  “你最好别来,我们在此就算见过面了。回去吧!”
  多年未曾谋面的阿姨竟然语气如此冷漠。武藏觉得她比陌生人还要冷淡,心底不禁泛起一丝丝寒意。本来,他视阿姨为仅次于母亲的亲人,这时他才了解自己是多么天真,一股悔恨之意涌上心头,他不觉脱口而出:
  “阿姨,您为何这么说呢?叫我回去,我是一定会的。但是我们好不容易重逢,您竟催促我回去,令我不解,如果我有不对之处,任凭您责罚。”
  武藏咄咄逼人,阿姨不禁面露难色。
  “好吧!那你就进来坐一下,与姨父见个面。只是……你姨父虽然与你久未谋面,但他就是那种人,你可别太在意。”
  武藏听阿姨这么一说,心里宽慰不少,随阿姨进入屋内。
  隔着拉门便听到姨父松尾要人气喘的咳嗽声,以及不友善的话语。武藏感受到这个家充满冷漠的气氛。
  “什么?无二斋的儿子武藏来了……唉!到头还是会来……怎么样?你说什么?他已经进来了?为何未经我同意,擅自让他进来呢?你实在太粗心大意了。”
  武藏听到这里,强忍在心头,想叫阿姨出来告别,但是———
  “武藏是不是已经在隔壁房间了。”
  他的姨父要人打开武藏所在的房间纸门,皱着眉头看着武藏,一副好像看到一名污秽的乡下人穿着草鞋踩到榻榻米上似的。
  “你来做什么?”
  “因为路经此地,就顺道前面来拜访。”
  “你说谎。”
  “咦?”
  “即使你想欺瞒我们,我也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在故乡胡作非为,败坏门声,你现在正逃亡在外,是不是呢?”
  “……”
  “你要怎么面对你的亲戚朋友?”
  “我心里也非常惶恐,也希望能对祖先及故乡的父老兄弟致歉。”
  “即使你道了歉,还有脸回故乡吗?恶有恶报,你的父亲无二斋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吧!”
  “打搅您了,阿姨,我告辞了。”
  “坐不住了吗?”
  那人斥骂道:
  “你要是在此徘徊不去,可就会有苦头吃。那位本位田家的老人———就是那个固执的阿杉婆,半年前来过一次,最近更经常来向我们查询你的下落,问你有没有来过这里?每次都是来势汹汹。”
  “啊!那个老太婆也来过这里吗?”
  “阿婆一五一十都跟我们说了。如果你不是我们的亲戚,我一定会把你绑起来交给那个老太婆的。可是我却不能这么做……所以在尚未给我们带来麻烦之前,你快点离去吧。”
  这些话令武藏非常意外。姨父和阿姨只听阿杉婆的片面之言就全然相信。武藏心里蒙上一层无法言喻的孤独,再加上他生性不善言辞,默然低头不语。
  阿姨瞧他一副可怜,要他到隔壁房间休息,这已是最大的好意了。武藏默不作声,起身走到另一个房间。几天来的疲惫,加上天亮之后便是大年初一———在五条大桥有约———因此武藏马上躺下来歇息,手上仍然抱着大刀。此刻,他只感到天地之大,却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没有客套话,有的只是冷嘲热讽———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又怎会如此对待他呢?
  武藏本来气愤已极,很想在门上吐它一口口水,然后离去。但在如此自我释怀之后,便躺下来休息。他的亲人少得屈指可数,所以格外珍惜。他努力地想要关心这些与他有血亲关系的亲人,希望这一生能互相关怀、互相扶持。
  事实上,武藏会有如此想法乃是由于他不谙世事所致。与其说他还年轻,不如说他幼稚得不解人情世故,只是一名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罢了。
  如果说他已经功成名就,家财万贯,有这种亲人互相关怀的想法就一点也不为过。但是在这冷冽寒冬只穿着一件脏污旅装,而且又是在除夕夜里唐突拜访的亲戚家里有此想法实在不太恰当。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再次印证他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宫本武藏 火之卷(69)
  “休息一下再走吧!”
  阿姨的话,给他带来些许力量。虽然肚子已经饿得不能再饿了,他还是等待阿姨送来食物。傍晚时,从厨房飘来的饭菜香及碗筷的声响不停,却无人送食物到房间来。
  他这房间的炉火微弱得不足取暖,不过饿寒交迫还是其次问题,他头枕着手昏沉沉地睡了许久。
  “啊!除夕夜的钟声。”
  他下意识地跳起来,数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头脑清醒起来。
  洛内、洛外的寺院传来钟声,似乎意喻着人生充满光明与黑暗。
  这一百零八响钟声,代表着天地间万物的烦恼,在除夕夜敲响钟声,唤起人们对这一年来的反省。
  ———我没有做错。
  ———该做的我都做了。
  ———我不后悔。
  武藏心想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每听到一声钟响,武藏就想起一件后悔的事,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啊!
  后悔的不只是今年———去年、前年、大前年,有哪一年他过着毫无遗憾的生活?有哪一天他是不后悔的?
  人做任何事,似乎很容易就会后悔。即使一个男人已娶妻成家,但仍然会做出追悔莫及之事;女人做了后悔之事尚可原谅,即使如此,却很少听到女人大言不惭。而男人却经常为了表现大丈夫的气概,视妻子如糟糠,他们的表情比哭泣还来得悲壮,却更显得丑陋。
  武藏虽然尚未娶妻,却有相似的悔恨、烦恼,此时,他突然后悔到此拜访了。
  “我仍未除去依赖亲戚的想法。虽然常常提醒自己要自力更生、独自奋斗,却立刻又要依赖他人……我太笨、太肤浅,我还太幼稚。”
  武藏感到惭愧,更自惭形秽。
  “对了,把它写下来吧!”
  武藏若有所思,他打开从未离身的修行武者的包袱。
  就在此时,屋外有一名旅装打扮的老太婆正敲着大门。
  武藏从包袱中取出一本用四开纸装订成的书帖,并准备笔砚。
  他将漂泊生活中,无论感想、禅语、地理及自我警惕的座右铭,都写在这本书帖上,偶尔还有他粗笔的写生画。
  “……”
  武藏提笔望着白纸,耳边仍回荡着远近传来的一百零八声钟响。
  他写了一句:我对任何事,都不悔恨。
  每次他发现自己的弱点时就会写下来,借以自我警惕,但是光写下来毫无意义,必须像经文一样早晚念诵,以求铭记在心。因此,他必须把辞句修饰成诗句般,以便顺口念唱。
  这会儿他捻须苦吟。
  我对任何事……武藏把这句话改成———我凡事……
  我凡事都无悔恨。
  他试着吟唱几次,但总嫌不够贴切。他删去最后的文字,改成下面这句话:
  我凡事无悔。
  原来的句子“都不悔恨”,力道犹嫌不足,所以把它改成“我凡事无悔”。
  “太好了!”
  武藏心满意足地将这句话牢记在心。他期待自己能够不断地接受磨炼,使身心都能达到做任何事都了无遗憾的境界。
  “我一定要达到这个目标。”
  在他内心深处,深深地钉上理想的木桩,并坚持此信念。
  就在此时,武藏的阿姨惨白着脸,打开了背后的格子门。
  “武藏……”
  阿姨颤抖地说:
  “本来我好心让你留下来休息,但是心里早就预料会有事发生,结果不出所料,偏偏在这个时候,本位田家的老太婆来敲门,看到你脱在门口的草鞋,就厉声直问武藏是不是来过了?把他交出来……你听,在这里也可以听到那老太婆的声音。武藏,快想办法啊!”
  “咦!阿杉老太婆来了?”
  武藏侧耳倾听,没错,老太婆干涸的嗓门,不改往日尖酸刻薄、固执霸道的口气,像寒风呼呼作响般传了过来。
  除夕的钟声已歇,已是大年初一清晨。阿姨仿佛已看到忌讳的血光之气,一脸踌躇地对武藏说:
  “逃走吧!武藏,逃走就没事。现在你姨丈正在应付那个老太婆,说你没来过,以便拖延时间,趁此刻,你从后门逃走吧!”
  阿姨催促武藏,并帮他拿行李和斗笠,又拿了姨丈的一双皮袜子和草鞋,放在后门口,武藏急忙穿上草鞋,但欲言又止地说:
  “阿姨,我不是故意的,但是能不能给我吃一碗泡饭?因为从昨晚我就饿昏头了。”
  阿姨一听便说:
  “你在说什么?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快,快,这个给你带在路上吃,快点走吧!”
  包在白纸里的是五块年糕,武藏赶紧收下。
  “请多保重……”
  武藏踩着冰冻的路面。此刻已是大年初一,但外头仍是一片漆黑,他像一只缩着羽毛的冬鸟,悄悄地走了。
  天寒地冻,连他的头发和指甲都快冻僵了。武藏吐出的气息冒着白烟,很快便在四周的胡须上结成白霜。
  “好冷。”
  宫本武藏 火之卷(70)
  他不觉脱口而出。
  虽然不至于像八寒地狱① 那么寒冷,但是为何老觉得冷呢?尤其是今天早上。
  “身冷,心更寒!”
  武藏自言自语道。
  他又想着:看来我还是念念不忘。像婴儿眷恋人体的温热,怀念令人伤感的乳香,才会使自己意志动摇、害怕孤独而羡慕人家温暖的灯火。真是劣根性啊!为什么不能对自己拥有孤独和漂泊而心存感激呢?为什么不能怀抱理想,抱持骄傲呢?
  本来他的双脚因冻僵而疼痛不堪,此时脚尖走着走着开始热了起来,黑暗中吐出的白色气息,有如温泉的蒸气,逼退了寒意。
  不抱理想地漂泊着,不抱感谢地孤独,这是行乞者的生活。西行法师与乞丐之别,就在于心中的理想和感恩。
  突然,他发现脚底闪着白光,仔细一看,原来自己正踩在薄冰上。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河原地带,正走在加茂川的东岸。
  河水和天空一片灰暗无光,毫无破晓的征兆。一路行来,伸手不见五指,却仍安然从吉田山走了下来。可是,这时他才察觉他走在河水滩边,一脚陷入冰里。
  “对了,我来生火取暖。”
  武藏走到堤防下,捡些枯枝木片等可燃物,用打火石点火,这般的生火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
  枯草终于被点燃了,武藏小心地将木片堆积在上面,借着燃烧旺盛的火焰,突然窜起的火舌随风扑向武藏,差点儿烧到他的脸庞。
  武藏拿出怀里的年糕来烤,看到烤焦后膨胀了的年糕,使他回忆起年少时的春节。无家可归的人儿,感伤的情怀像泡沫在心中不断幻灭!
  “……”
  年糕不甜不咸只有原味,武藏口嚼年糕,品尝世间冷暖滋味,点滴在心头。
  “……这是我的春节。”
  他烤着火,大口吃着热腾腾的年糕。突然他发觉一个人过年有点好笑,脸上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这个年过得太好了。像我这种人还能享受五块年糕,想来只有在年节的时候,老天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加茂川潺潺的流水是我的屠苏酒,东山三十六峰是我的门松,让我洗涤尘垢,迎接大年初一的日出吧!”
  他走到河边宽衣解带,脱光衣服,噗通一声,跳入水中。
  他像一只不畏寒冷的水鸟,在水里尽情拍打翅膀,洗净全身,就在他沐浴时,云端射出一道晨曦,晨光映照在他背上。
  这时,有个人影站在堤防上望着河床上燃烧殆尽的柴火。外表和年龄虽与武藏相差甚远,但其命运同样受因果循环之苦,她便是本位田家的阿杉婆。
  20
  我终于找到那家伙了。
  阿杉婆心里暗自窃喜。
  她心乱如麻,既欣喜又恐惧。
  “我这个老太婆!”
  她因过度焦急,以致全身乏力,手脚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堤防上的松树下。
  “太高兴了,我终于逮到他了。这一定是死在住吉海边的权叔冥冥中为我指引了这条路吧!”
  老太婆将权叔的骨灰和一撮头发放在腰包上,随身携带着。
  “权叔啊!你虽然死了,但是我一点也不孤单。因为在我们启程时,曾经发誓,非得抓到武藏和阿通,与他们一决生死,否则绝不再踏上故乡的土地。即便你死了,你的灵魂依然跟在我这老太婆的身边。我发誓非杀死武藏不可,你等着瞧吧!我现在就要去杀他了。”
  虽然权叔才作古七天,但阿杉婆仍对他朝思暮想,经常将他挂在嘴边,阿杉婆这种坚毅的决心,想必是至死不变吧!?所以在权叔死后的日子里,她痛心疾首地追赶武藏,这会儿,终于发现了武藏的行踪。
  有一次,她听说吉冈清十郎和武藏即将在近日比武,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武藏的消息。
  第二次则是在昨日傍晚,阿杉婆混在除夕的人潮中,看见吉冈门下的三四名门人在五条大桥桥头挂比武的告示牌。
  阿杉婆看了几遍告示牌上的内容,难掩兴奋之情。
  “你这个无恶不作的武藏,终于被我逮到了。我知道吉冈一门在追讨你,果真如此的话,我这老太婆离乡背井之前,在故乡公然许下的诺言就无法兑现,简直太没面子了。无论如何,在吉冈一门抓到你之前,我这老太婆发誓要亲手抓到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武藏,好回去见故乡的父老。”
  阿杉婆打起精神跳了起来。
  回想她这一路行来,心中祈求祖先神明的保佑,身上携带权叔的骨灰,当她去松尾要人家中询问武藏的行踪时,口气狠毒,曾经说:
  “我不相信我翻遍每一寸土地会找不到他。”
  虽然如此,还是问不出结果,刚才她满怀失望地来到二条河边的堤防。
  她茫然地望着河边上的火光,以为是一些流浪的苦行僧在生火取暖。她毫不经意地站在堤防边望去,才发现离柴火灰烬约六尺左右的水里,有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在溪水中洗完澡正在擦拭着赤裸的身体。
  宫本武藏 火之卷(71)
  “武藏!”
  老太婆一眼认出就是武藏,她跌坐在地,好一阵子站不起来,明知趁对方此时一丝不挂、毫无防备是攻击的好时机,只可惜老太婆年老力衰,承受不住这个冲击,再加上复杂的情感,使她亢奋之余,仿佛已经砍下武藏的首级。
  “我太高兴了!能在此逮着武藏并非易事。这都是神明的保佑和指引,再加上我意志坚决,神明才会助我一臂之力。”
  阿杉婆双手合掌数度对空膜拜,完全是一副老人家的悠哉神态。
  河边的石头沐浴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武藏擦拭过身子,穿好衣服,系紧腰带,插上大小二刀,双膝跪地对着天地低头默祷。
  阿杉婆心中呐喊道:
  “就是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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