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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

_61 高月(当代)
张焕不再多说什么,他站起身向两位老者拱拱手,“两位老丈见解不凡,我这里多谢了。”
两位老者已经隐隐猜到张焕极可能是下访民情地高官,他们不敢怠慢,连忙站起来回礼,张焕又看了看平平笑道:“既然来了金城郡。当然要到我府上去住几天。前两天崔宁还提到你,正巧你就来了。”
听到崔宁也在,平平便欣然点头答应,“我也有好久没见到她了,这就找她去。”
她瞥了一眼两个老者,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调皮地神色,又对张焕拱拱手道:“多谢张都督请我喝酒!”
说罢,她嘻嘻一笑,转身跑下楼去了。林德奇也急忙跟了下去,两个老者目瞪口呆地望着张焕,腿哆嗦着,眼看要跪下,张焕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们。他苦笑一声道:“两个老丈不必多礼,以后我绝不会打扰二位。保重!”
他转身下了楼,走到街上时,林平平已经不见了踪影,张焕摇了摇头,不安的心悄然落下,原以为平平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人,直到最后一刹那,才发现她依然保持着一颗童心。
“都督,我们现在去哪里?”
蔺九寒地疑问提醒了张焕,他脸一沉道:“去刺史衙门!”
金城郡与武威郡不同,它并不是都督州,因此它和内地的州郡一样,有刺史、长史、司马等一套完整的文官体系,金城郡刺史依然是杜亚,这位金城郡父母官并没有因为陇右换了天便有所改变,他依然兢兢业业处理每一件政务,有重大事情发生,他依然会派人及时向朝廷汇报,同时,他也会严格执行朝廷颁布地每一项政令。
这就是陇右和河西地不同之处,河西仅武威一郡,山高皇帝远,张焕随心所欲任命官员,朝廷未必知晓,就算知晓,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但陇右就完全不同,这里的地方官依然是朝廷任命,他虽然可以干涉一些政务,也可以向朝廷弹劾地方官,但朝廷对地方依然有着强大的控制力,张焕真正完全夺到手地,其实只有一个军队控制权。
由于他在朝中没有进入内阁,所以他甚至还不能象韦谔一样,有官员推荐权,他还没有,另外韦谔其实也是通过家族成员在地方为官从而控制陇右,张焕目前也没有这个条件,事实上他真要将陇右完全变成自己的领地,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这也是朝廷能容忍张焕而不能容忍朱的根本原因所在,张焕夺取的只是一个世家地利益,而没有触犯到朝廷的利益,他地军队也没有突破十四万的上限,朱则是完全将朝廷的利益践踏在脚下。
杜亚刚刚从黄河边归来,他听说黄河有解冻的迹象,生怕形成凌汛,特赶去视察,回到官衙还没有喝上一口热茶,衙役便来禀报,节度使来了。
“快快请进!”杜亚放下茶杯,快步迎了出去,他老远便见张焕脸色不豫,心中咯噔!一下,不知出了什么事。
他笑着将张焕迎到自己房内,又让侍笔小童倒了茶,待张焕坐下,杜亚才微微一笑问道:“张使君可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张焕哼了一声,冷冷道:“我来问你,年前我曾下过一令,凡七十岁以上老人,每人发三斗米、十斤肉和一贯钱,以资过年,为何只发米和肉,钱却扣而不发?或是钱已经拨下去,却被某些人截留贪污!”
“原来是为此事。”杜亚端起茶杯慢慢吮了一口笑道:“没有什么截留贪污,这是我没有批下钱去。”
张焕紧紧地盯着他,半晌才一字一句问道:“杜刺史为何不批?难道是张某之令不屑一顾?”
“这倒不是,都督言重了。”杜亚感觉到了张焕眼中地杀机,他连忙解释道:“若不把都督之令放在心上,我也不会发下米和肉去,只是我也有难处啊!”
“什么难处?”张焕紧逼着问道。
杜亚叹了口气道:“我大致算过,金城郡七十岁以上老人共六千五百人,也就是要动用六千五百贯钱,可按朝廷定律,一次性动用官库中五千贯以上钱,必须报户部批准方可,这笔钱我已经报上去了,待户部批准,我立刻便发。”
说到这,杜亚迟疑一下又笑道:“要不然我们变通一下,每人先发五百文,待寒食节时再发五百文,这样就一拆为二,成了两笔钱,我也好向户部交代。”
“不必了劳烦杜刺史了,这笔钱就由我凉州都督府来出!”张焕冷冷地答道。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二百一十六章 四大家族
关陇地区一直是大唐阀门世家集中之地,自武则天严厉打击阀门世家后,关陇地区的世家便开始逐渐衰落,但安史之后以及随后的回纥乱华又给世家的崛起提供的土壤和环境,几经变迁,目前陇右地区的阀门世家主要以韦、辛、马、李四大世家为代表,简称四大家族,其中韦便是开阳郡韦氏,这曾是独据陇右十五年的第一大世家,凭借它强大的军队和影响力,将其他陇右各大世家踩在脚下。
紧随其后的便是金城郡辛氏,也就是辛云京家族,辛氏从来都是河陇大族,它也是本土世家的代表,曾据河西武威郡与外来的韦氏抗衡,一直到庆治十五年回纥入侵而最终败给韦氏,辛云京军权被剥夺,抑郁居于金城郡,一直到张焕的异军突起,辛云京忽然发现了铲除韦家的机会,他便联合马、荔非元礼、白元光等一批老将,以太子豫旧部的借口投靠了张焕,辛云京本人则受张焕的邀请,担任了河西军院副院正一职,几名老将也被聘为教官。
四大家族中排名第三的便是老将马,他本是凤翔人,出身贫寒,但在安史之乱中深得肃宗皇帝信任,屡立奇功,被封为安定郡王,在安定郡封赏得大量膏腴之地,他兄弟子嗣众多,安定五县中有三县县令皆是其族人,不过马一向低调,他的家族也不拥有军队,以陇右豪富而著称。
排名第四的家族其实是一皇族,顺化王李侨,他原本是玄宗第四子棣王李琰之子,受封于顺化郡,他身为皇族,在世家当政后便和其他皇族一样保持低调,十五年的积累。使李侨的财富急剧膨胀,他在顺化郡、延安郡拥有大小庄园二十几座,仅奴隶便有一万余人,他虽然没有军队,但却有武装家丁二千人。
军队、土地、奴隶、财富四个指标成为这四大家族在陇右各大世家中脱颖而出的标志。仅土地便占据了陇右的六成,其中以韦氏家族所占土地最多,在开阳郡、陇西郡、安定郡、新平郡等地拥有近十万顷丰腴之地,在韦氏控制陇右的十五年时间内,整个陇右陇右地区地结构呈一超多强的局面,已经稳定了,但从宣仁三年起,陇右的局势发生了重大的变化。韦家被清出陇右以及河西张焕强势进入,使得无数人为之失眠,疑惑、迷茫、惊喜、焦虑、期望,种种矛盾而复杂的情绪弥漫在陇右上空。
正月初十,临近中午时分,一辆马车在近百骑士地护卫下悄悄驶进了金城郡南城门,停在辛云京府邸的大门前。很快,从马车里下来一个中年男子,他穿着白色锦袍,头束金冠,显得高贵而傲慢,他刚下马车,辛云京便迎出大门,将这个特殊的客人接进了府内。
这个客人就是专程从顺化郡赶来的顺化王李侨,李侨是大唐皇室中少数闲居在长安以外的直系皇族,在长期的闲居生涯中。他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扩张财富的道路上,他仅囤积在各庄园内的粮食就在百万石以上,但财富地增加却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不安全感,他所在的顺化和延安一带,聚居着不少党项人,在过去的十五年中,他的不少庄园也遭受到了党项人的袭击,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这使得他每年都要拿出大量地粮食和钱财贡献给陇右军,以求得到军方的庇护。
韦家被清出陇右后。李侨和所有的陇右世家一样,急切地关注着陇右的局势变化,他尤其关注土地变革,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占据了陇右的张焕却始终没有正式的表态出台。但民间要求实行军户田亩制的呼声却是一浪高过一浪。使得李侨坐立不安,他终于按耐不住。就在这时,他接到了辛云京的邀请书,便借机来寻找辛云京商量对策。
“我以为郡王要过几日才到,故不曾准备什么,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请郡王多多担待。”辛云京笑着将李侨请到了客堂。
李侨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他显得十分忧心忡忡,见客堂还坐有几个辛家清客,他便低声对辛云京道:“云京可有别处说话之地?”
辛云京会意,立刻向旁边一指,吩咐两个下人道:“去把我书房收拾一下。”
两个下人飞奔去了,李侨和辛云京一边走一边闲谈陇右的一些传闻,“我听说朝廷已下调令,将陇西、开阳、安定、新平、延安五郡地韦氏刺史以及其他的诸郡司马、长史等韦氏子弟悉数调往汉中与河南等地,云京可听说此事没有?”
辛云京笑了笑道:“郡王的消息当然比我们要快,不过我一些朝中故旧写信来说,确有此事,而且将不会等到四月,估计上元节后就有动静。”
“朝廷也真下得了手!”李侨叹了口气道:“韦家几个刺史这一走,长了十五年参天大树就这么连根拔了。”
“朝廷这是为了保护他们,否则他们从前那些事抖出来,人人都活不了,怎么会是朝廷下手?”辛云京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道:“郡王不会连点这也看不出吧!”
李侨脸一红,急忙道:“此事我当然明白,只是很有些世态炎凉之感!”
“这也是没办法之事。”
两人走到了书房门口,辛云京一摆手,“郡王请!”
“请!”
两人走进了书房外室,房里已经收拾得干净整洁,炭盆将房间烘烤得十分暖和,辛、李二人除去外套,分宾主落坐,两名丫鬟分别给他们上了茶,随即退了下去,这时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李侨心中的忧虑这时就象破壳而出的鸡雏,已经无法忍耐,他连茶也没有喝一口便急不可耐地道:“云京,我与你交往也有十几年了吧!这次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河西的军户田亩制到底要不要在陇右推行?”
辛云京没有急着回答他,事实上他很清楚李侨这些日子最忧心的就是这件事。不仅是他,陇右许多大的世家都关心此事,昨天,马也特地为此事跑来问自己,事关各人的核心利益。若说不关心,那才是假话。
辛云京很清楚,军户田亩制张焕铁定要执行,这是他凝聚军心和控制军队最有效地办法,土地由他张焕签发,若他张焕倒了,那军户地土地就极可能会再次失去,所以实行军户田亩制后。他就将最底层的士兵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不用担心朝廷拉拢他的手下。
当然,张焕在陇右地区没有土地可分配,虽然官府手中有一些官田,但地方官未必会配合他执行这个朝廷不承认的军户田亩制度,所以张焕唯一地手段就是向大户要田,这是不容置疑。但他辛云京所考虑地绝不是土地那么简单,他考虑地是整个陇右集团的长远利益,这也就是他将李侨请来地原因。
辛云京沉思良久,终于点头道:“据我得到的可靠消息,下个月,陇右便要开始推行军户田亩制,听说细则都已经定下来了。”
李侨仿佛一脚踏空,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脸色变成死灰色,河西实行军户田亩制度。他是知道的,抄了数十家大户的田,武威郡豪强绝迹,若陇右再执行,那自己地田庄,他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糟糕!”辛云京见他脸色大变,就像死了老子娘一般,心中着实有些瞧不起,这些宗室贵族平时养尊处优,可是一遇到点风浪就经受不住。也不会考虑一下大局,只关心自己的财产得失。
他忍住心中的蔑视,微笑着安慰李侨道:“如果我没猜错,军户田亩制不会危及到郡王的利益。”
李侨精神大振,他激动地问道:“这是为何?能否请云京给我好好讲一讲!”
辛云京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笑道:“这也难怪。许多人都不明白军户田亩制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听说河西大户都因此消亡殆尽。便人人有了恐慌,河西那是因为耕地太少的缘故,所以才有那样的后果,所谓军户田亩制不过是张焕用来征兵地一种手段,并非是陇右人人惠及,只有从军才有资格享受,你算算看,陇右、朔方十四万军上限,就算他张焕再征六万私军,最多也只有二十万,按一人十亩地算,二百万亩地,也不过两万顷,整个河陇地区何止百万顷土地,这又能用到多少?郡王实在不必担心。”
李侨细一想,确实也是这样,自己被张焕在河西的残酷手段吓坏了,竟没有细想此事,不过就是两万顷土地也是要人出的,这又怎么分配呢?自己是陇右数一数二的大户,岂不是会首当其冲?想到这,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辛云京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便冷冷一笑道:“我看郡王真是糊涂了,有个家族拥有丰腴之地不下十万顷,几时才会轮到我们?”
李侨猛地一拍脑门,他长长地出了口气,真的是糊涂了,刚刚还讲到朝廷要将韦家官员调走,张焕既夺其根基,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自己真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李侨的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他连忙起身向辛云京长施一礼,“幸得云京拨云见日,小王感激不尽!”
辛云京轻轻摆了摆手,他的表情依然严肃,“郡王请安坐,我并非是为此事找你来,是有别地事。”
李侨见他说得认真,心中也微微有些惊异,便慢慢坐了下来,辛云京瞥了他一眼,便徐徐道:“郡王想必也知道,现在朝中的格局是崔、裴两相主宰着天下大事,其他五大世家各自依附着他们二人,去年起修订了门荫制后,整个天下官场更是被他们七大世家所把持,偶然分出的一杯残汤剩也是由长孙家、常家以及极少数进士所分,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中小世家,若我们不想法子争取,十几年后我们早晚会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郡王是直系宗室,这个体会应该比我更
辛云京的话说中了李侨的心事。他低头半晌不语,良久才长叹一声道:“我李氏开创了大唐江山,太宗、高宗、玄宗是何等气吞万里,谁能想到现在竟颓败如斯,就算是世家盛极一时的晋朝。也是王与马共天下,至少宗室还有一半江山,诚若云京所言,再过十几年,天下谁还记得大唐社稷姓什么呢?”
辛云京见自己已将他挑动,便立刻站起身将窗帘拉上,又打开门看了看外面,这才坐下来压低声音对李侨道:“现在有一个机会。若抓住了,我们河陇大族极可能将翻身为朝廷主流,就看郡王敢不敢下这一注!”
李侨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迟疑道:“你是说张焕?”
辛云京慢慢地点了点头,“正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他是豫太子之子,可明正言顺登基为帝,现在他地势力大涨。但身后却没有背景,如果我们河陇集团全力支持他,首先支持他进内阁,让他成为我们河陇集团的代言人,然后再一步步将他推上帝位,等到那一天,取崔、裴而代之地,自然就是我们,当年肃宗在灵武登基,不就是这样吗?”
李侨没有说话。长久以来权力场上的失意使他将精力都放在了敛财之上,但父亲的荣耀却从未在他心中消失过,他地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有一天能重新登上权力的舞台,这是他从不告人地梦想,甚至对自己地妻儿都从不提及。
今天辛云京的一席话仿佛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窗子,他地心顿时变得明亮起来,他仿佛看见自己象父亲一样,加爵为亲王、封太子太傅、遥领河西陇右经略节度大使。
李侨抬起头,直视辛云京。他郑重地、毫无半点犹豫地说出了自己意见,“我坚决支持!”
就在这时,从书房的内室里忽然传来了啪!啪!的鼓掌声,李侨惊得跳了起来,只见从内室里走出几人。后面几人他都认识。是马、荔非元礼、白元光三人,而他们前面一人他却没见过。只见此人年纪尚轻,面目黝黑,但他身材高大,举手投足见有一种慑人地气势。
辛云京微微一笑,便向李侨介绍道:“这位便是天宝县公、陇右节度使、冠军大将军张都督!”
马也接口笑道:“郡王莫要怪云京隐瞒,事出机密,要先试探一番才行。”
李侨怔怔地望着张焕,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焕却上前向他施了一礼笑道:“说起来,我与郡王还是叔侄关系,却不知郡王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李侨苦笑了一声,连忙还礼道:“我既然已经答应,就绝无反悔之理,都督放心,我绝非守财之人,定会竭尽所有,以资都督!”
张焕大喜,李侨不仅存粮在陇右首屈一指,而且他是嫡系宗室,有他这座桥梁,自己便可以在李氏宗室中逐渐打开局面。
张焕见陇右四大家族自己已得其三,他心中着实高兴,便向众人一招手道:“来!大家请坐下慢慢商谈。”
夜已经深了,张焕离开了辛云京府,他仰望着夜空,长长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新年后的陇右,空气中已不再那么寒冷刺骨,一轮明月悬在高空,断断续续的白色碎云幻化出一道河川,飘在深蓝的夜空中,一股带着一丝暖意的软风,飘浮不定地在他身边回荡着。
今天是他所迈出的极重要一步,成立河陇集团,这不仅仅是得到河陇大族支持那么简单,更重要是他可以由此而架空地方官府,通过河陇大族,从而整个陇右真正控制在自己手中。
虽然这和胡镛所献抑制豪强、争取中小地主之策相去甚远,甚至是背道而驰,但张焕却很清楚,以势力集团取代世家,这是他必经之路。
张焕仰望着一轮即将圆满之月,他眼中渐渐涌现出了一股凌厉的杀机,下一步,就该是他向韦家下刀地时候了。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二百一十七章 欲加之罪
开阳郡的整个地势是南高北低,南面是秦岭山脉横亘,而中部一条水纵穿全郡,再北面则是一条泾水的支流,正是有这两条河流的灌溉,使开阳郡内分布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历来是关陇地区的产粮重地,当年韦见素也正是看中了这里丰腴的土地,才将家族迁到了这里。
韦家和别的世家一样,他们的土地也是以田庄的形式分布在水两侧,有专人进行管理,其中在开阳县西二十里外的水河畔有一座田庄,名字叫盛丰田庄,这是韦家土地最肥美的一处田庄,拥有上田五千顷,奴隶近千户,佃农更是不计其数,年年岁岁,农人的辛勤劳作给韦氏家族提供了数之不尽的粮食。
正月初九,这天是农人们祭天的日子,天尚麻麻亮,水两侧的各处村庄皆开始忙碌起来,虔诚地祈求上苍保佑来年的风调雨顺,在盛丰田庄旁有一个东郭村,是个二百余人家的中等村落,村子里的人大多是盛丰田庄的佃农,村里的男人们在四更时分便集中到了位于水北岸的田庄别院,这里其实就是田庄的仓禀所在,高高的围墙将数十个巨大的仓库包围起来,并有几百名家丁护卫,里面也有不少房子,供田庄的管事和下人们居住。
天还没有大亮时,一声钟响,别院的大门开了,从各村聚集而来的一群群农夫浩浩荡荡涌出。他们扛着牛马、面果等祭品。虔诚地向水北侧地祭台走去,几名身着白衣地主祭者神色庄严地走在队伍最前面。
在数百里长的水两边,农夫们自发祭天的情景比比皆是,一直到中午时分,祭祀才告以结束,村民们开始陆陆续续返回东郭村。
就在村民们去祭天的同一时刻。东郭村中来了几个骑马的男子,从他们的装束来看,为首之人胖圆脸,笑容可掬,身着排扣长袍、头戴软脚幞头,仿佛就是过路地商人,而后面几个年纪较轻的。都是短打扮。个个精神抖擞,似乎是他的随从。
此刻村子里很安静,男人们都去河边祭天了,只剩下一些妇孺和老人留守,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午饭,几个人问清路,一路来到了村长的家,村长的家在村子边上,远远可看见田庄别院。和传统的房子一样,村长家也是用泥土墙围了一个院子,里面有三四间茅屋,和一般的农家小院没有什么区别,但院子里却有一株百年地老槐树。虽然是冬天。但巨大地树冠将整个茅屋都遮盖了。
院门没有关,院子里只有一个老者正在劈柴。一名随从上前问道:“请问王村长可在家?”
那老者放下柴刀,狐疑地看了看他们,道:“我就是,你们有什么事吗?”
这时那名胖圆脸男子上前拱手笑道:“我们是金城郡过来,听闻开阳郡收成很好,便想来村子里收些余粮,不知王村长可方便?”
“收成好有什么用!”王村长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道:“今年的佃租涨了一成,许多人家糊口都困难,这又刚刚过了新年,哪会有什么余粮出售,你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那我们喝口水行吗?”
“那就请进吧!”王村长进屋取出几只小胡凳,摆在槐树下,招呼众人坐下,又拿来几个粗瓷大碗摆了一圈,给大家倒了些热水。
“鄙人也姓王,家中排行三,村长就叫我王三郎好了。”胖商人又指了指身后的几人,“他们几个都是我的伙计。”
“原来是王掌柜,失敬了。”村长给自己也倒了一碗水,坐了下来。
胖商人喝了口水,他见屋里没人,又笑眯眯问道:“今天是祭天的日子,村长怎么不去,倒一个人留下家里。”
“我腿脚老迈,不中用了,儿子替我去了,老伴和媳妇都到别院帮忙做饭去了。”王村长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打量这几个人,虽然他们自称是买米的商人,但总觉得他们身上没有商人那种精明市侩,尤其是几个随从,个个体格魁梧,腰挎长刀,背挺得笔直地站在那里,目光冷峻,没有一个坐下,说他们是军人倒更为适合,想到最近陇右的变化,王村长心中微微有了些警惕,再三告诫自己不可乱说话。
“村长一直就是东郭村本地人吧!”
“是!我在这里土生土长,已经住了六十几年。”
“六十几年?那很多事情村长都应该知道了。”王掌柜站起身,负手走到远门口,他远远地眺望了一会儿盛丰田庄的别院,又慢慢走回来,瞥了一眼村长,忽然问道:“我记得这一带从前都是朝廷地屯田,土地应该都是官府所有,是几时变成了田庄?”
村长心里突地一跳,他吓得连连摆手,“此事我不知,莫要问我!莫要问道!”
“别人不知也就罢了,村长不知就说不过去了。”王掌柜的脸沉了下来,他冷冷地对王村长道:“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
听到这句带有威胁的话,村长脸色大变,他猛地退了一步,盯着这个所谓的商人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是从金城郡来地。”王掌柜淡淡地笑了笑,给身后随从做了个手势,一人去把门关了,而另外几人则手按刀柄慢慢向村长靠拢。
“你们想做什么?”王村长惊恐地连连后退,他已经明白了,这些人恐怕都是官府中人,来调查韦家地事情,而自己早就被他们盯上了。趁男人都不在村子来抓自己。
“既然村长不肯说。那我们只好把你请到金城郡去。”王掌柜一挥手,“带走!”
几个随从上前拧住村地胳膊,象铁钳似地将他牢牢箍住,把身材瘦小地村长象拎小鸡一般抓了起来,王村长见他们已经打开一只麻袋,吓得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且慢!”
“先放下他!”王掌柜慢悠悠走到他面前。冷冷一笑道:“实不瞒你,我们已经请走了不少人,许多人都是伤胳膊断腿,若你配合得好,你非但不会受苦,还会有赏钱,可若你要死犟到底。那你的下场只有一个字。自己考虑吧!”
王村长听他们的意思,自己不管怎么说,都必须得走了,事到如今,这一难是躲不过了,他想了想,一咬牙道:“我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事,说实话,我也并不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人,他不仅知道得很清楚,而且他手中可能还有证据。”
“是什么人?”
话已出口,不容他不说下去,村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是盛丰田庄的赵大管事。”
赵大管事约四十出头。父祖都是韦家的下人。他从小伺候韦谔,韦谔成为家主后。他也跟着鸡犬升天,一步步高升,五年前被派到盛丰田庄任大管事。
在这里,他就是土皇帝,不仅一千余户奴隶数百户佃户可任由他宰割,而且仅每年以损耗而被他贪污地粮食便使他成为了富豪,一年一年,他的家产也和他的身体一样,迅速膨胀起来。
五年前,他初赴任时是个瘦若竹篙的孤身男子,而五年后,他体若冬熊且妻妾成群,今天是祭天的日子,他也没有去祭祀,对他而言,收成的好坏已经与他没有关系,韦家倒了,意味着他的好日子也将到头,虽然他有肩负保卫韦家田产地责任,但他自己太多地家产使他的责任心被分掉了大半。
此刻,赵管事拖着肥大的身躯正趴在房间里清点账册,计算他剩余在田庄里的家产,他的老婆也忙着将一锭锭黄金和珠宝首饰装进箱子,他们在襄阳郡买了大量的田产和宅子,就这几天,他们将逃往襄阳。
就在这时,窗户忽然开了,一阵寒风刮入,将他刚刚整理出来的清单吹得到处都是,赵管事一边手忙脚乱地抓单子,一边不高兴地喊道:“娘子,快去把窗子关了!”
可喊了两声,却不见他娘子动静,赵管事不悦地抬头骂道:“你耳聋
却发现她的娘子浑身发抖,手指着门口惊恐万分,嘴里一句话都喊不出来,赵管事一回头,他的身子忽然僵住了。
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二十几个绛衣蒙面大汉,个个手执雪亮地钢刀,象野兽发现了猎物一般,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们。
“你们你们是、是谁?”一向以能言会道而出名的赵管事忽然变得严重口吃起来,“你、你们想做、做什么?”
这时,从大汉身后走出了一名胖圆脸的男子,他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道:“我们是西凉军内务营,特来调查韦家侵占朝廷屯田一案,你跟我们走一趟!”
赵管事就仿佛一脚踏进了万丈深渊,他知道韦家倒了,张焕绝对不会放过韦家带不走的家产,却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自己这一去,还能活着回来吗?
这一瞬间,赵管事想起了自己还没有享受的家产,自己还有漫长地后半生,还有自己地女人,她们要分掉自己家产跟野男人跑了
他越想越怕,浑身抖若筛糠,竟猛地扑在他装满黄金的箱子上放声大哭起来,“我地金子哟!我的命根子哟!”
这时冲上来七八个大汉,先将他的老婆三下两下捆成了粽子,塞上嘴,装进了一只麻袋,随即又在房间里细细搜了一遍,将他事先已经收拾好的财物,包括他在襄阳的房契、地契统统搜了出来,又将他拖开,把他装满黄金地箱子抢走。
赵管事已经停止了嚎哭。呆呆地看着自己五年来地积累一样样被搜走。他完全绝望了,仿佛痴呆了一般,直到几个人拿着一条绳子狞笑着走近,他才猛地醒悟,连连磕头求饶,“军爷。我愿说,我什么都愿说,只求你们饶我一命!”
几个大汉却没理会他,开始用劲勒绑,绳子勒进肉里,赵管事杀猪般地嚎叫起来,“地契!“他突然想起可以立功表现的机会。狂呼道:“我知道地契。庄园以前的地契都藏在地下室里,我带你们去!
“先放开他,让他带路!”
正月十一日,金城郡节度使行辕内,谋士杜梅兴冲冲走进了张焕的房内,他将厚厚一叠从陇右各地收来的证言和证据放在张焕面前,得意地笑道:“名正言顺,咱们可以动手了!”
张焕饶有兴致地翻看眼前一张张摁满手印的证词,他满意地对杜梅笑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这下我看他们韦家怎么向天下交代。”
这时,杜梅却迟疑一下道:“不过不仅是韦家,顺化郡地李侨、安定郡的马甚至辛家都有私占朝廷屯田的行为,若此事宣扬得太大,我担心他们俩也脱不了干系。而且安史之乱中。陇右的屯田基本上都已经废了,若真的追究起来。恐怕也难以服人。”
张焕却淡淡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也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他们韦家既然不是明正言顺地占有土地,那我重新置为军田,又有何不可?再者,我们还可以一箭双雕,趁机夺取这些富庶州郡的地方大权。”
说着,张焕便翻到了开阳郡一页,也是控诉韦家趁屯田荒芜之时占为家族所有,上面摁有七八个指印,都是里正、村长等人的证言。
看完一遍后,张焕冷冷道:“开阳郡是韦家老巢,我会亲自跑一趟去处理此事,别地地方按计划同步进行,把韦家地土地给我统统收回来,所有韦家之人一概抓捕!”
正月十三日,开阳郡刺史府,开阳郡目前的刺史依然是韦度,虽然韦家族人已经尽迁汉中,但韦度是朝廷命官,在朝廷调令未下之前,他依然是开阳郡的最高行政长官,是数十万百姓的父母官,只是在开阳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巡逻军队已经不是韦家之军了。
韦度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些天,韦度的心里微微有些宽慰,他得到了家主韦谔的通报,朝廷已经决定将他调往汝阳郡为刺史,待二月初新任刺史来和他办理交接后,他便可以启程离开陇右。
对于离开陇右,韦右又是期盼又是忧虑,在张焕军队监视下生活,他每日如坐针毡,甚至还有过以病退告老还乡的念头,现在终于可以调走了,这是他盼望多时的美事,但他离开陇右后,韦家在开阳郡一万多顷土地又该怎么办呢?新刺史能否保住他们韦家地利益,这又让他忧虑不已。
思虑良久,他还是决定先给家主写一封信,让他务必要得到朝廷的支持,采取切实措施保护韦家在陇右的土地。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激烈的脚步声,随即他的随从大喊,“你们要干什么?”只一下,喊声便嘎然而止。
韦度心中惊讶,他放下笔,却不等他站起来,砰!地一脚,门被踢开了,从外面涌入数十名全副武装地士兵,持刀将他团团围住,顿时将小小地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你们要干什么!”韦度大怒,他猛地站起身,狠狠地瞪着士兵们,“这里是刺史衙门,你们不得放肆!”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名将军,正是陇州兵马使李双鱼,他拿着一纸军令,向韦度拱拱手道:“有人控告韦家趁国难侵占军田,现已初步查实,韦家在陇右土地大多是从前的朝廷屯田,节度使已下令全面彻查此事,为防止韦刺史干涉查案,特请韦刺史暂到金城郡避嫌。”
“好手段!好手段!”韦度连声冷笑,“看来我是不走也得走了,对吧?”
“抱歉!在下也是奉命所为,请韦刺史配合,我不想用强。”
“张焕现在在哪里?我要向朝廷告他!”韦度无可奈何,他一提袍摆,怒气冲冲地在士兵地簇拥下走出了刺史府,府门外已被数千名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如铁桶一般,台阶下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上百名骑兵严密地护卫着。
“韦刺史请!”不等韦度说话,他左右的两名异常魁伟的士兵便一左一右,抓住他膀子和他一起进了马车,车门一关,从外面反锁上,马车立刻起动,向城外飞驰而去,一路上早已戒备森严,大街两旁都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没有一个百姓,很快,马车便出了城门,直至没有了踪影。
韦度刚被带走,张焕便出现在刺史衙门前,他凝视着这座地方最高权力机构,半晌,才淡淡一笑,向亲兵队中招了招手,一名三十余岁的文士走出来,向张焕施一礼,“请都督吩咐!”
张焕望着他微微笑道:“赵陶,你也是进士出身,也已在我军中参赞军务一年,我相信你有能力替我把持住开阳郡的政务,现在我就正式任命你为开阳郡政务参赞,暂行刺史之权。”
“属下绝不会让都督失望!”
张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道:“你放心,我都已替你安排好,长史和司马二人以及各县县令都会遵你令行事,我再给你安排两百名衙役,就算朝廷新刺史派来,他也是有名无实,李双鱼会鼎力助你,你只要给我勤于政务,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成为真正的刺史。”
“属下遵令!”
张焕再一次深深地望了一眼刺史衙门,慢慢调转了马头,下令道:“回金陵郡!”尽入张焕手中,军户田亩制正式在陇右实行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二百一十八章 河湟明月
给崔宁看病的孙医师是金城郡世家名医,他的诊所位于城南,这里是金城郡商贸繁盛之地,一大早,孙医师便离开诊所来到明仁药坊问药,明仁药坊是金城郡最大的药坊,天南海北的药材都在这里聚汇,在这里不仅可以买到新罗的人参,安西的雪莲,甚至日本的珍珠,天竺的胡药,这里都样样俱全。
此刻大堂里正有不少人在买药,见孙医师进来,正在大堂与客人闲聊的掌柜立刻迎了出来,孙医师是这里的老主顾,每年都能给这里带来千贯的生意。
掌柜原本是个西域胡人,改汉姓为李,李掌柜快步走到门前,拱手笑道:“孙医师怎么要亲自上门,派个徒弟来不就行了吗?”
“我是来买你那株八百年的新罗山参,还要买一些上好的冬虫夏草,不亲自来怎么行。”
李掌柜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讪讪道:“冬虫夏草要多少有多少,可那支山参
他话没说完,孙医师便挥手打断了他,“药总归是用来治病的,你可知道我是在给谁治病吗?”
“我也听说了!”李掌柜点点头,“咱们到里面谈。”
二人穿过药堂,走进里屋坐下,一名药童给他们上了茶,李掌柜喝了口茶便问道:“听说节度使的二夫人病了,可严重?”
孙医师笑了笑道:“不过是身子亏了,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关键这种病要看是谁,若是那贫寒妇人所得,医药缺乏、肉粥不继,早晚会送了性命,可人家是堂堂相国千金、节度使夫人,只要好生调养,算不上什么大病。所以你那野山参若不给我,恐怕你这药坊也开不成了。”
“你这家伙,亏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你竟把我卖了。”不过说归说,李掌柜还是命人去取了人参,这时,他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道:“我听说银川郡的党项人乱了,这可是真?”
“我也听说了此事。”孙掌柜点了点头,他也悄声道:“昨日我听节度使府中的管家说。本来张使君是要昨天赶回来和家人团聚,就是银川郡那边出了事,所以又转道北去了,由此推测,这极可能是真的。”
李掌柜不露声色笑道:“这样一来,陇右有得乱了,你我都可以发财了。”
孙掌柜不喜欢他这副奸商嘴脸,附和地笑了笑。便拿着人参和虫草走了。这药坊的李掌柜见他走远,他立刻站起身走进一间密室,将门窗都关好,取出一卷小纸,在上面飞快地写了几行字,又将它卷好,放进一只细小的竹筒里。
他随即来到后院,这里养着一笼鸽子,他取出一只鸽子。将竹筒绑在它腿上,将鸽子送了出去,鸽子振翅封飞起,向西、向河湟方向飞去,
河湟地区也就是今天兰州至西宁之间的广大土地。因湟水横穿其中而得名。这里是青藏高原的边缘,地势平坦且水量充足。土地也十分肥沃,虽然这里不能和关中地区的富饶相比,但相对于一直生活在青藏高原上地吐蕃人,这里就如天堂般的富足。
安史之乱后,吐蕃人夺取了河湟地区,并掳百万唐人在此为奴,替他们耕种粮食,此外这里还生活中许多别的民族,如吐谷浑、羌等等,他们以放牧为生,逐水而居,相对于汉人奴隶,他们身份就高得多,甚至有不少人还拥有汉人奴隶。
河湟地区最重要地一条山脉便是赤岭,它原是大唐与吐蕃的分界线,群山巍巍、陡峭峻拔,成为阻挡吐蕃北上的天然屏障,唯一一条山谷则被修成了一座坚固的山堡,也就是石堡城,这是一座在中唐历史上极为有名的城堡,它的战略意义事关吐蕃与大唐对河湟地区的争夺。
天宝八载,唐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以数万人对付几百守城地吐蕃军,死伤籍枕,才终于夺回石堡城,九年,唐军攻占吐蕃树敦城,十二年,哥舒翰再攻吐蕃,克其洪济、大漠门等城,尽收九曲部落,一举夺取了吐蕃东进的后勤基地,十三年时,唐蕃分界线已向西推进到青海湖至黄河河曲以西一线,在一百多年唐吐争锋中,大唐至此时终于取得了战略上的优势。
只可惜次年便爆发了安史之乱,河湟唐军尽赴中原开战,使得河湟空虚,吐蕃人趁机大举进兵,攻城掠寨,将唐吐边界推到了黄河一线。
这天天色已晚,血红的残阳渐渐落在横亘千里的赤岭之后,在离石堡城约十里外的一条河边,十几个人赶着数百匹马正沿着冰冻的河流快速行走。
这时,一骑马奔上山岗,眺望不远处地定戎城,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地汉人,他目光严峻,神情专注,一轮明月从他头顶升起,一种白蒙蒙的淡光弥漫着河谷,在浅蓝色的夜空中,月圆如镜,透出一丝血色,这个一个诡异的月夜。
这是一支西凉军的斥候队,三个月前和其他五支斥候队一起,被派往河湟地区侦查地形以及吐蕃人布兵,这名汉人叫李国珍,是这支斥候队的校尉队正,平时以汉人奴隶自居,他们在河湟地区已经呆了三个月,以放马为掩护,一路迁徙到了石堡城附近,在这一带已经生活了近一个月,掌握了大量关于石堡城的第一手资料。
按照约定的时间,他们将在二月中旬前返回陇右,距现在正好还有整整一这时,一匹马飞奔上了山岗,“校尉,天色已晚,我们找地方歇息吧!”喊话的是一名羌人,身材魁梧,相貌凶恶,名字叫先祝,他祖居河湟,十年前迁到武威郡。加入了西凉军,目前他是这支斥候队地副队正,名义上他就是这群马的主人。
李国珍回头望他一眼。肃然道:“这里已经靠近吐蕃人战略要地,不要随意泄露身份,当心被探子听了去。”
“是!”先祝见他表情严肃,立刻领令似地答应一声。
李国珍四处扫了一眼,指着远处一处山坳道:“我们去那里过夜!”
很快,在一处山坳里燃起了一堆大火,河湟荒野中野狼颇多。要防止野狼对马群的袭击,不仅要燃起篝火,还要一人去高处放哨。
这一队唐军斥候共有十二人,两名汉人,十名羌人,汉人除李国珍外,还有一名十分年轻的士兵。年仅十七岁。是去年刚刚从军的新兵,叫做刘帅,众人总是打趣叫他牛甩,他坐在李国珍旁边,见他取出一册小本子,用一根木炭认真地画着什么。
便凑上去道:“校尉是在画这处谷地吗?要不我来画吧!”
李国珍瞥了他一眼,笑道:“你以为就画画那么简单吗?这条谷地夏天情形如何,你怎么判断呢?“这个年轻地斥候无言以对,旁边先祝咧嘴笑道:“你不要听头故弄玄虚。你白天只要注意一下河两边石块地颜色对比,就知道河水会涨到哪里。”
哦!他受教似的恍然大悟,半晌,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先祝道:“副头,听说你以前就是河湟人。这里地地形你还不熟吗?为何还要我们来探路?”
“他***。你是在损我吗?”先祝挠了挠后脑勺笑骂道:“河湟这么大,我哪记得多少?”
“牛儿想家了吗?”李国珍忽然温和地笑着问他道。
刘帅点了点头。“昨天是上元节,不知我的父母是否想我?”
“想个屁!”旁边一个大汉忍不住嘟囔道:“既然当了兵,还象个娘们似地多愁善感,总当自己是孩子,那你何时长得大?”
刘帅的脸胀得通红,他缩了回去,一声不吭,先祝却抽了那家伙一个头皮,骂道:“不说话憋不死你,起来换岗去。”
那人无奈只得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李国珍忽然一摆手道:“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众人皆一动不动,凝神细听,只听远处隐隐传来激烈的轰鸣声,“是马群蹄声!”先祝一下子听出来了,这时候的马群,除了军队,不会是别人,他跳起来急着要熄灭火堆,李国珍却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来不及了,我们是游牧人,别忘了。”
“头!有数千骑兵正向这边奔来。”在山崖上放哨的弟兄慌慌张张跑回来禀报道。
“我知道了。”李国珍点点头,取出小本子塞给刘帅道:“你先走,不管我们出什么事,一定要将这个本子送到陇右。”
刘帅接过本子贴身放好,他向李国珍行了一个军礼,飞身上了一匹马,吆喝着,向东方奔去。
片刻时间,大队吐蕃兵冲进了山谷,约三千余人,看得出他们只是路过这里,他们老远便看见山谷中有火堆,现在又见对方还有数百匹马,便立刻停下,将这一群人围了起来。
“你们是做什么的?”一名千夫长上前指问道。
先祝急忙点头哈腰上前,用吐蕃语回答道:“我们是养马的,新城那边下了大雪,我们躲避于此。”
这时,吐蕃军闪开了一条路,数十名骑兵簇拥着一名老将军上前,他仪表威严、目光深邃,正是河湟都督马重英。
他是从逻些而来,前往西平郡,正好路过这里,听对方说是养马人,他狐疑地打量他们几个一下,现在是冬天,牧人很难碰到。
“搜他们身!”他一声令下,立刻上前几十名士兵,将他们仔细搜个遍,除了搜到一些寻常刀剑外,再没有别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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