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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

_121 高月(当代)
随即三千战俘兵分成两路,一路千人留下城门前看守城门,另一路两千人上了城墙,他们没有武器,就将以石块协助唐军守卫城池。
此刻,四千余葛逻禄骑兵已经在半里之外停住了,宽阔的护城河挡住了他们的铁蹄,阿瑟兰紧皱眉头望着这座尚没有完全修好地城堡,宽阔的护城河、黑黝黝的城墙,高高耸立的吊桥。这一切在一支没有攻城武器的骑兵队眼中,就仿佛一座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但这偏偏又是他们首当其冲的城池,城堡上空燃烧着熊熊地大火映红了天际,阿瑟兰知道今天的脚步就将止于此了,再偷袭别地城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正如苏尔曼所言。他只是来做个姿态,可是再怎么样简单姿态,他都必须要进攻,要敌人流血和自己流血,否则大食哈里非体会不到他地诚意。
这时一匹快马奔来,马上士兵向他禀报道:“属下已探明,对方护城河虽已结冰,但不能在上面行走。”
阿瑟兰闷哼了一声,他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这就是大清池怪异的地方,临海一圈再寒冷也只结一层薄冰,再向北十里就完全不同了。河流从河面冻到河底,所以这里被称为热海,是所有牧民向往地天堂,可惜被大唐占领了,阿瑟兰一阵咬牙切齿,如果大食当年不把碎叶夺走,那唐军也绝不会这么轻易得手。
“巨木砍伐结束了吗?”阿瑟兰回头大声喝问道。
“回禀大酋长,已经砍伐了五十棵巨木。”
“好,在河上架桥。开始试探进攻!”
随着阿瑟兰地一声命令,铜号声在葛逻禄骑兵中骤然响起,葛逻禄骑兵每百人一队,拖着一棵高达五六丈的大树向护城河缓缓行去。
这一支葛逻禄骑兵不同于在金龙道上准备抢劫商旅的那支骑兵,那是一支由牧民临时拼凑起来了的乌合之众,没有组织纪律,全靠一股子蛮劲冲击,一败即溃,而这支骑兵是阿瑟兰的亲卫军。经过严格的训练,不仅装备精良,而且冲击力极强,能协同作战。
他们一手执盾,一手拖着巨树缓缓前行,并不急躁进攻,他们知道城内唐军仅数百人,弓箭也不会太多,若将唐军的弓箭诱射完。那他们就将成为瓮中之鳖了。
城墙上两百五十名唐军排列在北城墙上沉默地子着敌军靠近。他们身后站着千人,准备协同作战。而另外千人则分成两队紧张地忙碌着,一队将几十栋刚刚修好房屋拆掉,将石块运到城墙之上,另一队则将一桶桶沸水搬到城头,借助夜色的掩护将水泼在城墙上,凛冽的寒风中,很快便冻了一层冰,使墙面和城下地面光滑无比。
此刻施洋已经被所有人推举为代理校尉,他成功地说服战俘们协同作战,使得防守成功地可能陡然变大,大门堵死了,战俘搬着石块上层,而对方至今没有出现攻城的武器,士兵们看到胜利的希望,士气大振,这就是安西军地传统,从来都是信服有本事的人。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箭!”
“要节约每一支箭,要箭箭伤人,宁可他们冲过护城河。”
“以梆子声为令,声响即射、声停即停!”
施洋的一道道命令发下去,唐军依旧沉默,每人手执一把长弓,背着两壶箭,三百人,一共一万八千支箭,确实不多,但万幸的是敌军也不多,黑影绰绰不超过四千人,弓箭笔直地指向城下黑影,唐军在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轰!”一根巨木被扔在河上,巨木的一头砸破薄冰,激起一片水花,浮在水面上,马上立刻跳下十几名葛逻禄人,高举大盾将巨木推向城墙,但只推到一半,十几箭连珠箭一般从城上疾射而出,一箭快似一箭,惨叫声此起彼伏,十几名葛逻禄人全部栽倒在地,竟无一人能站起来。
城头上一片寂静,所有士兵眼中都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敌人在三十步外,沉沉的黑夜中目力难及,只看见团团黑影晃动,而且对方还似乎举着盾牌,他却能在一瞬间从稍地缝隙中射入,这是怎样一种箭术?
施洋慢慢将长弓收回,冷冷道:“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真视我大唐无人吗?”
三年来,施洋是在枯燥而残酷的生活中度过,他是天骑营一员,驻防东内苑。白天他和普通士兵一样骑马练枪、巡逻执勤,下午解散回军营后他便孤身一人去靶场练箭,无论是硬弩还是长弓,他每天都要射出数千箭,手指被磨烂、虎口红肿,一直到筋疲力尽他才回去读书。天天如此,在长安三年,他甚至没有出过一次东内苑的大门,东内苑的飞鸟也因他而绝迹,他有着天赋禀异的射箭才华,再加上最为残酷的训练,使他在去年四十万西凉军的射箭大赛中以无可争辩的优势俞桂冠。
施洋看了周围地弟兄,赞许地点了点头,“很好!”在紧张地气氛中。竟没有一个人因他的射击而盲目跟从,都在等待着梆子声响起,有这样的纪律。何愁今晚不胜?
城下的其他数十名葛逻禄骑兵也被这恐怖的箭法吓坏了,他们发一声喊,调头便逃,后面拖着巨木地几队葛逻禄骑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纷纷停住了脚步。
“浑蛋!”阿瑟兰怒不可遏地冲上来,一顿鞭子劈头盖脸向退下来的骑兵抽去,“竟敢动摇我的军心,来人!给我全部拖下去砍了。”
“大酋长檄!”一名千夫长拦住了阿瑟兰,他苦苦求情道:“临战杀人不祥。不妨让他们冲击在先。”
“好吧!”阿瑟兰吐了一口闷气,他见天色已到了四更,便不在拖延,拔出战刀狂吼一声:“全军冲上,给我撞开大门。”
葛逻禄人没有攻城武器,撞开城门便是唯一的手段,只要杀进城,他就可以用数百唐军地人头向大食哈里发交待,一声呐喊。随即是刺耳地喊杀声,葛逻禄人跳下坐骑,铺天盖地地向护城河边杀来,冲在最前面的数百人拉着巨树扔进河中,轰隆!轰隆!巨大地声响,巨树砸开了薄冰,在护城河上起伏,数百人一起用劲,将巨树推进河中。这次他们变聪明了。躲在茂密的枝桠中推树,有了天然地屏障。
河水剧烈晃动。将巨树吸附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巨大而宽阔的木桥,但城上仍然没有动静,唐军拉弓搭箭,冷冷地子着城下的敌军,他们在等待着射击地命令。
葛逻禄人的进攻开始了,箭如雨点般呼啸而来,叮叮当当地射在城头上,城头尚没有完全修好,还有许多垛口没有砌好,唐军和战俘们纷纷蹲下,箭雨从他们头顶上呼啸掠过。
刺耳的铜号声响彻天际,黑色的人潮一浪一浪翻滚而来,施洋靠在一只城垛后面,面无表情地子着敌人中细节,黑压压的人群中没有出现攻城梯,还有几支长条形的敌群,那一定就是撞木,施洋目光移到了城下,从他们的浮桥到大门只有五十步距离,墙边的实地宽不到六尺,只容两个人并肩通过,也就是说两根撞木不可能同时过去,这五十步距离也就决定着今晚的胜负。
他年纪虽轻,但他地冷静和沉着已经具有大将之风,他无疑是一个军事奇才,这是他的第一次指挥战斗,他很快便找到了此战中的关键之处。
“向这里抛下几块大石。”施洋一指城下的五十步狭路喊道,立刻冲上来百名战俘,将十几块重达百斤的巨石抛下,有两块翻滚进河里,在河面上砸开两个大洞,其余大石皆横七竖八地拦在狭道上。
三轮箭射过,开始有一群群敌军如猿猴般地跳下护城河,从木桥冲向对岸,就在这时,城头上梆子声响起,箭如雨,石头如冰雹迎头落下,近百名敌军纷纷中箭,惨叫着落入水中,黑色的水面上冒起一股股如墨汁般的血,大石砸散了并拢在一起浮桥,后面刚刚跳下的几十人站立不稳,纷纷掉入水中,扶着巨树狼狈地向岸上游去。
“不准上来,用绳子将浮桥捆住!”后面督战的千夫长发现浮桥地漏洞,他大声吼叫,命人向水中扔下长索。
后面的葛逻禄人又如退潮般撤去,护城河边又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一支接着一支的冷箭从城头射下,每一支箭射入水中,必有一声惨叫,顷刻间,水中的三十余人只剩下十几人躲在大树下,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城墙腺时如死一般的寂静。
呜铜号声响彻天际,黑色的大潮再次汹涌而来,他们高举盾牌,喊杀声震天,阿瑟兰在十几名亲卫的簇拥下,亲自来督战了。在一阵阵刺耳的铜号声中,两千余名葛逻禄人如狼群一般,一群又一群、嗷叫着地跳下浮桥,向对岸奔去。
另外两千人则蹲在河边向城头放箭,用密集地箭雨压制住唐军地反击,这是极为有效地手段,唐军被压制得无法现身,只有几个城垛后面的唐军可以放箭,或者从城上抛下几块没有目标地石块。偶而能砸到几面盾牌,但对于两千多冲击的敌军,这已经没有什么效果了。
很快。两千多葛逻禄人已经大部分冲上城墙边地狭道,高举盾牌向城洞跑去,两百余步宽不足六尺的狭道上挤满了黑压压的葛逻禄人,就仿佛暴雨前准备搬家的蚁群,在他们中间藏着三根粗大的撞木,正一点点向城洞挪去,狭道上十几块巨石延缓了他们的速度,一些冲在前面的人正将巨石一块块掀入河中,尽管如此。最前面的一根撞木离城洞已经不足三十步了,一旦撞木入城洞,垒成的松莎墙能否抵住数百人地撞力,就难以预料了。
施洋见形势危急,而唐军仍然被葛逻禄人密集的箭雨压制住,他大吼一声,“再不反击,大家统统都得死!”
他率先探身向城下放箭,立刻缩身搭箭。再次探出身去,在他的影响下,唐军纷纷效仿,一轮轮地箭射向城下,但这样一来,唐军也出现了伤亡,不断有人中箭摔落下城,拖着长长的惨叫声落入恶狼一般的葛逻禄人中。
几轮箭后,施洋发现还是没有什么效果。下面是重重的盾牌。仿佛屋檐一般遮住了敌人的头顶,盾牌上如刺猬一般钉满了箭矢。
“停止射箭。用石块砸!”施洋断然改变了战术。
一声令下,后面的战俘搬着沉重的石块,纷纷冲上前抛下城头,和箭矢相比,沉重的石块开始产生效果,盾牌抵挡不住石块的冲压,破裂、粉碎,一堆一堆地葛逻禄人被砸得骨裂筋断,城下一片哀嚎之声,第一根撞木也从人群中脱落,翻滚进护城河中。城上的唐军见巨石战有了效果,顿时士气大振,他们也开始收起弓箭,改用巨石攻击,一百余唐军高举盾牌形成一面长长的盾墙,有效地抵挡住城下射来的箭雨,一块块磨盘大的石头开始从城头砸下,堵住了前进的道路,使得离城门只剩七八步远的葛逻禄人寸步难行。
骨头断裂的咔嚓声、被砸中时的痛苦惨叫声、身躯被石头砸断地剁肉声,交织在一起,城墙下仿佛变成为人间地狱,开始有人往回逃了
施洋贴靠在一面城垛后,从墙洞中紧紧地子着护城河对岸约五十步外的十几名骑马之人,他早就注意到了,从进攻到现在这十几骑始终没有动过,他们中间应该有今晚葛逻禄人的首领,可是,这十几人中到底谁是他们的首领呢?五十步外,他分辨不出他们的脸。
施洋略一思索,立刻向怀中摸去,他记得怀中应该有一封书信,是他升为队正的任命书,找到了,施洋将信取出,又抽出一支箭,将箭头咬去,直接把信穿在箭杆上,他立刻张弓搭箭,嗖!地将箭信平射出去,箭信宛如一羽白鸽掠过夜色,准确地飘落在十几骑黑影的面前。
这时,施洋手中的弓箭已经换成了他的钢弩,他将一支弩箭放入箭槽中,慢慢举起,钢弩搭在自己地左胳膊上,瞄准了那封白色地箭信
城下,一名亲兵翻身下马,上前拾起了城上射来的箭信,“大酋长,是一封信!”
亲兵连忙将信双手递给了阿瑟兰,阿瑟兰叹了口气,天已经快亮了,眼看要成功,可惜唐军地巨石阵却让他的偷袭最终成了泡影,他随手接过信,扭头喊道:“点一个火把来!”
就在他扭头的瞬间,一支弩箭闪电般射到了,噗!地一箭射穿了他的脖子,一阵剧烈的疼痛使阿瑟兰张大了嘴,手一松、信飘落下地,他轰然从马上摔落下来。
天已经亮了,城墙下在堆起了五尺高的乱石中到处是成堆的尸块,血肉模糊,一千多葛逻禄人葬身在乱石阵下,离城洞最近的一人已只剩下一步之遥,却被砸扁在一块巨石之下,大队葛逻禄人在天亮前便已经撤离了,他的大酋长中箭落马、生死不知。
施洋带着十几名士兵在城外视察他们的战果,经过一夜的苦战,大部分人都已经疲惫不堪,连战俘们都回营睡觉去了,今天将放假一天。
“队正!你看。”一名士兵忽然指着西方大叫,施洋回头,只见远方出现了一条黑线,是骑兵,一支骑兵正向这边疾驰而来,几名士兵惊慌失措地转身要逃,施洋却一把拦住了他们,“不要慌,看清楚再说!”
骑兵越来越近,这时,城上已经欢呼起来,是唐军的骑兵,施洋看见了一面金黄色的大唐龙旗在队伍的上空高高飘扬。
卷一 葛逻禄人南迁引发的危机 第八章 疑踪惊现
唐军三千人的骑兵队是碎叶都督曹汉臣亲自率领,他是今天凌晨抵达朱雀城视察时得到玄武城的急报,惊骇之下,曹汉臣连城门都没有进便赶赴玄武城救援,整个碎叶也只有他一人知道施洋的真实身份,大唐皇帝陛下的义子,却又是碎叶军下的一名小兵,说起来都是不可思议之事,三个月前,当曹汉臣想以金龙道的功绩提升施洋为校尉时,却意外地收到了皇帝陛下的秘密手谕,命令他施洋的任何功绩都要打折计功,并严禁他泄露施洋的真实身份,曹汉臣是军人出身,他能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只有在风雨中长大的树才会更加粗壮茂盛。
曹汉臣率军飞驰到了玄武城前,老远他紧张的心便安定下来,城头依然飘扬着大唐军旗,玄武城无恙,这时,施洋和其他两名队正一起上前行礼,“参见大将军。”
“你们干得漂亮!”曹汉臣马鞭一指城墙下的辉煌战绩赞道。
施洋抢先一步上前沉声道:“回禀大将军,这是三百名弟兄浴血奋战的结果,还有三千战俘拼死相助,我们才击退四千葛逻禄人的进攻。”
三百人?曹汉臣一怔,他扫了一圈便问道:“你们的方校尉呢?他到哪里去了?”
“回禀大将军,方校尉三天前率人去乌兹曼山采石,尚未归来。”黄队正和杨队正一起上前道:“这次击退葛逻禄人的进攻,弟兄们一致推举施队正代理校尉才立下此奇功,最后葛逻禄人的撤兵也正是由于施队正一箭射倒敌酋的缘故。”
曹汉臣仰天大笑,他翻身下马上前重重地拍了拍施洋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藏而不露,果然又立功了。”
施洋立刻单膝跪下,“卑职不敢居功,请大将军将此功劳给弟兄们和三千战俘,卑职愿和他们一起分享。”
曹汉臣凝视着他半晌无语,他忽然冷冷一笑道:“本将军的决定岂是你一个小小的队正所能左右?你再敢多言。我必治你犯上之罪!”
他手一挥,厉声喝道:“进城!”回碎叶,虽然葛逻禄主动来挑衅,但曹汉臣却没有与葛逻禄人正式开战的权力,甚至安西都护王思雨也没有。此事必须要报皇帝陛下来决定。
施洋也在返回碎叶的队列之中,他因此战被升一级,为第五斥候营校尉,黄队正和杨队正同时被升为副尉,另外所有参战的官兵皆记大功一次,助战地三千战俘则在筑完玄武城后将全部释放,若愿留在碎叶者则享受移民同等待遇。
施洋既升为斥候营校尉。玄武城地防务就将另一支军队来替换。他则返回碎叶准备接受新地任务。
从玄武城到碎叶约三百余里。需要两天多才能返回。众人一路沿着大清池疾速前行。天黑时在一个叫风宁地小镇驻停下来。顾名思义。这个小镇不像别处风尘刮脸。它位于一处山坳处。一条碧水河从小镇中间静静地流过。它只有数十户人家。非常宁静。唐军也没有进镇。而是在镇外驻营。
大营刚刚驻扎。一名斥候便飞驰而来。
“禀报大将军。阿史不来城传来鸽信。一支由两百辆马车组成地大食商队过境。可能是押运军需物资。”
阿史不来城位于碎叶和怛罗斯之间。是一个著名地商贸补给城。距碎叶约六百余里。也是来碎叶之前地最后一个补给站。目前被大食控制。但唐军在那里设有秘密情报点。
曹汉臣听说有军需物资过境。头立刻疼了起来。这两个月。大食不断运送大量军用物资到葛逻禄。已经查获三批。但仍屡查不绝、不断有军需品源源不断地送往葛逻禄。而且这些物资都是民商所为。大食官方根本就不出面。以前都是从南面过去。而现在却改成了北面。那边地广人稀。更难以查获。可若不查。每送一把刀过去。就意味着大唐将士将多流一滴血。此风必须要狠狠地刹一刹。想到这。曹汉臣一咬牙令道:“命第五斥候营火速去拦截大食商人。不准有半点失误!”
一队三百余人的骑兵风驰电掣般向正北方驰去,接到此信,大食商人已经上路了,赶去阿史不来城只会扑空,他们必然是横穿碎叶谷地的最北部直接去葛逻禄属地,只有绕到他们东面才有可能拦截住他们。
三百余骑兵每人两匹战马,不分昼夜地向疾行,碎叶谷地以北最近的一个出口也在五百里外,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抵达,而且越向北出口就越多,根本不知道会从哪里出来,大食商队是还没有到、还是已经过境?施洋忽然觉得能否拦截住大食商队完全是要看上天肯不肯给自己一分运气了。
和南面温暖湿润的大清池流域相比,碎叶川的北方就是天寒地冻了,没有一丝绿色、也没有一点生机,数百里都是一片光秃秃的灰白色,枯燥而单调,看得人眼睛都发疼。
“校尉你看!”这天清晨,一名士兵忽然指着远方大喊,“是雪山。”
透过薄薄的一层雾霭,施洋看见了东北方向隐隐约约有一座高耸的雪山,在微弱地朝阳照耀下,雪峰闪烁着一种妖异的蓝光。
“这就是妖龙雪山吗?”施洋有些惊讶地问道,他听说碎叶川的最北面有一座蓝色雪山,雪山下地冰湖里时常有妖龙一般的怪兽出现,据说在月圆之夜,它还会出现在峰顶对月长歌。
“没错,这就是传说有妖兽出没的妖龙雪山了。”一名经验丰富的队正策马上前笑道:“雪山脚下有一个叫阿木图的小镇,颇为热闹,我们赶了一夜的路,可以在那里稍事休整,打听一下大食商队的行踪。”
施洋点了点头,回头挥手大喊道:“弟兄们再加把劲,到前面小镇上去休息。”
众唐军纷纷抖擞精神。沿着荒凉的砾石滩向雪山方向疾速驶去。
两个时辰后,唐军们终于来到了这座修建在湖边的小镇,小镇人家呈月牙形沿湖分布,约四百户人家,绝大多数都是突骑施人,他们最早都是牧民。随着去回纥地商人越来越多,必经之路的妖龙雪山下便开始有人在此定居开店,渐渐地,定居的突骑施人越来越多,最终形成了今天小镇的规模,男女老幼竟有三千余人,大多是开店经商。
小镇周围被茂密的森林围绕,从一条幽深、平坦的大路进去,充满了生机勃勃地阿木图镇便出现在眼前。小镇的建筑大多是木结构,粗大的原木上布满了苔藓和裂缝,显得有些年头了。但小镇地一条主干道却干净而宽阔,就仿佛刚刚修葺一样,大街上各种店铺林立,客栈、酒馆、赌馆、妓院应有尽有,现在已快到中午,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大多都是商人,突骑施人、回纥人、波斯人、粟特人、葛逻禄人。甚至还能看见几个汉人的脸孔。
这里简直就像是桃花源一样,和外面荒凉的灰色世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三百余名唐军骑马缓缓走在大街上,引起了许多人侧目,但并没有人上来干涉他们,施洋心中觉得有些怪异,便问刚才的刘队正道:“这里是属于谁的地盘?葛逻禄人吗?”
“不!不是他们,这座小镇属于粟特商人地地盘,这里有一半的店都是他们所开。”刘队正对这里似乎很熟悉,他笑了笑道:“据说葛逻禄人畏惧湖中的妖兽。始终不敢对这里妄动刀兵,但实际上是因为粟特商人对葛逻禄地影响很大,所以葛逻禄人才没有对这里下手。”
说到这,刘队正忍不住叹息一声又道:“其实这里原本还有几家汉人开地店,粟特人对他们压迫很重,一直艰难度日,后来碎叶被大唐收复,那几家汉人都改去碎叶开店了。”
“刘队正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啊?”施洋淡淡一笑问道。
“那是自然,我父亲原来就是在这里开了一家客栈。后来搬到碎叶了。三年前我就在碎叶从了军。”
刘队正摇了摇头,不想再多提往事。他带着唐军转身进了一条弄堂,走了几十步,向右一拐,前方竟藏着一家酒馆。
“施校尉,你带弟兄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问问情况。”刘队正一边说,一边脱去军装,换成了便服。
“我和你一起去。”施洋将缰绳扔给一名士兵,也换了一身便服和刘队正一起走进了这家酒馆。
酒馆外面冷冷清清,而里面却喧嚣杂乱,客人众多,一股酸溜溜的酒味混合着热烘烘地羊骚味,充斥着这座小酒馆的每一个角落。
酒馆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十几张做工粗陋的大方桌,几乎都坐满了酒客,一名屁股奇大的年轻女人正绷着脸,手里端着一只装满葡萄酒的瓦罐给客人们倒酒,每倒一杯酒就伸手要十枚铜钱以作小费,喝酒的大多是精明地商人,他们虽然知道这是规矩,但还是不甘心地在女人肥硕的屁股上顺手捏一把,算是给小费的补偿,那女人似乎被捏惯了,也浑不在意,继续给下一个客人倒酒要钱。
“这里虽然杂乱,却问得到很多的消息,跟我来!”
刘队正带着施洋穿过大堂,他们身着突厥人的服装,没有人注意他们,客堂里依旧吵嚷喧闹,二人很快便来到柜台前,柜台里的掌柜是一个瘦小的粟特人,长着两只仿佛用钻子钻得凹进去的绿豆小眼睛,在红色的眉弓下闪闪发光,他苍白地脸上显得很有耐心,有着所有生意人特有的狡猾和贪婪。
刘队正上前用波斯语说了几句,粟特人一愣,他随即认出了刘队正,亲热地在他肩头拍了拍,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朵花。
刘队正又低语了几句,粟特人脸上的花又恢复成了钱袋上的纹路,他爱理不理地嘟囔了一句,刘队正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约十枚大唐银币。放在柜台上,粟特人眼一瞥,两粒绿豆闪了一下,随即还是摇了摇头,刘队正笑而不语,又掏出十枚银币。一块一块地向上加,一直加到十六块,粟特人还是摇头,这时,刘队正却忽然往回拿了一块,粟特人的手比闪电还快,一把摁住了银币,附耳对刘队正低语了几句。
刘队正脸色一变,拉着施洋便飞快地向酒馆外跑去。一出酒馆他便急声道:“快追!我们要找的大食商队一个时辰前刚刚离开阿图木镇。
施洋也来不及换衣服,翻身上马对士兵们大声喝道:“立即出发!”
三百骑兵马蹄如惊雷,冲出小巷。直向阿图木镇的北面奔去,阿图木镇地出口处有两条路,一条向北通向大漠和夷播海,另一条向东穿越数十里茫茫地森林,出了森林便进入了葛逻禄人地控制地盘。
唐军不假思索地沿着东面的道路疾驰而去,这条路其实是一条穿越森林地小河,河流两岸的砾石滩便成了天然地商道,商道上偶然会出现一些匆匆赶路的商队,但这不是他们所追的那支大食商队。唐军的气势如奔雷,吓得沿途的商人纷纷向两边躲闪,唐军从他们身边飞掠而过。
一直追出二十余里,还是没有看到那支大食商队的影子,施洋一摆手令道:“停下!”
唐军奔跑的速度渐渐地放缓了,施洋眉头一皱,问刘队正道:“粟特人会不会是骗你?”
“不会!”刘队正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粟特人虽然视钱如命,但他们很讲信用。收了钱就不会给假消息。”
“那会不会是他所说的大食商队与我们所要找的商人不是一伙人?”
“这刘队正也有些疑惑,这确实有可能,毕竟他能提供地线索也不多,二百余辆马车,马车上的货物都是用黑色油布捆扎,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不是一伙人,那也该有一支两百余辆马车的大食商队才是。
“校尉,你看!”一名骑兵忽然指着左边森林里低声喊道。
施洋顺他地手指方向看去。他心中一阵狂喜。只见在百步外的森林深处停住一辆马车,马车上的物品十分巨大。全部用黑油布包扎,在草地上躺着一名正在休息的车夫,他并没有发现唐军。
“不只一辆,我已经看到了数十辆马车。”施洋目光锐利,他比别人看得更深更远。
“刘队正,你从左面包抄,不得放走一人。”
施洋又命令另一名队正道:“秦队正,你从右面包抄,同样不得放走一人。”
唐军分兵三路,迅速地将森林里的马车队包抄而去,不等靠近,草地上的人便发现了他们,他骇得跳起来大声叫喊,施洋一抬手,一支弩箭射穿了他的脖子,他捂着脖子重重倒地。
“给我杀!”
三百骑兵呼啸着冲进了森林,森林里果然藏着两百余辆马车,押车之人已经得到警报,他们拔出刀与唐军搏斗,个个凶悍,但他们哪里是大唐骑兵的对手,几次冲锋,便被唐军砍死了数十人,其余之人再无斗志纷纷向四周逃窜,但所有的出路都已经被封死,三百唐军围成一圈,渐渐地收拢,将剩下地一百多人压缩成一堆。
“叫他们放下刀,否则格杀无论!”施洋让刘队正上去喊话。
刘队正催马上前,用大食语喊了几句,大食人皆一齐回头,向一名中年人望去,施洋冷笑一声,他催马上前,用弩箭指着他的额头,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大食人眼中露出一丝惧意,立即将刀放下并举起了手,在他的带动下,所有的大食人都将刀扔在地上,纷纷举起手来。
施洋一指这名大食人的首领对刘队正道:“你带他去审问,要把所有的情报都问清楚。”
“遵命!”刘队正一挥手,带着几名士兵将这个大食人首领押了下去,其余大食人也都被押往别处。
施洋慢慢走近一辆马车,用刀挑开了黑油布,里面露出一个巨大的木制零件,他又一连挑开十几辆马车,里面全部都是各种木制零件。
施洋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他已经认出其中一个是巨大抛石机的零件,另一个是折叠长梯,也就是说,这些马车上装地都是各种攻城武器。
这时,刘队正从森林里出来,向施洋禀报道:“校尉,我已经问清楚了,他们并不商人,全部都是大食士兵装扮,押运十五架长梯和一部攻城槌以及一部巨型投石机送给葛逻禄人。
“一部攻城槌和一部投石机怎么够?”施洋摇了摇头又道:“他们必然还带有图纸以及工匠,都给我把他们找出来。”
正如施洋的判断,唐军很快便从一辆马车的底部搜出了装满了图纸的木箱,另外又从俘虏中找出了三名派去指导葛逻禄人制作攻城器的工匠。
“校尉,这些俘虏和马车怎么办?”刘队正低声问施洋道。
施洋瞥了俘虏们一眼,他的眼中闪过了一道杀机,“除了三名工匠带走,其余大食人全部杀死,一个也不留,马车上的东西也统统烧掉。”
一个时辰后,三百多骑唐军携带着数百匹马重新向阿木图镇驰去,在他们身后浓烟滚滚,笔直地冲向天空。
下午时分,他们又返回了阿木图镇,刚进镇子,唐军却迎面在在大街上遇见了一百多名回纥骑兵,他们簇拥着一名从头到脚都罩着黑袍之人,看不见面容,两军交错而过,皆警惕地看着对方,手摁在刀柄之上,彼此保持着数十步的距离,施洋注视着那名穿着黑袍的男子,他忽然从黑袍地缝隙里看见了一双阴森森地眼睛正盯着自己。
卷一 葛逻禄人南迁引发的危机 第九章 千里追猎
唐军很快便离开了阿图木镇,踏上回归碎叶的路程,但施洋却一直沉思不语,他还在想刚才那一队回纥兵,那个黑衣男子阴森的目光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个男子的身份绝不简单。
“刘队正。”施洋终于停住了战马。
“校尉,有什么事?
施洋沉吟一下便道:“你能否再去那酒馆一趟,买刚才那队回纥骑兵的消息,尤其是那个黑衣人的身份,多花点钱也无妨。”
“属下遵命!”刘队正调转马头便向小镇疾驰而去。
众人找了一个背风处等候消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刘队正终于回来了,他带来了两个让施洋大吃一惊的消息,一个是葛逻禄的大酋长身受重伤不治身亡,另一个消息便是关于那个黑衣人,他是回纥的国师梦月老人,他是要去大食。
前一个消息使施洋又是兴奋又是惊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天晚上被自己一箭射下马之人竟然会是葛逻禄的大酋长,老天真是眷顾自己。
但短暂的兴奋后,他的思路又回到了回纥国师的身上,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施洋的脑海里出现了几个零碎的线索,回纥国师出现、葛逻禄人进攻碎叶、回纥运送攻城器、大酋长身死、回纥国师远赴大食,这几件事似乎都不相关,但它们却几乎在同一时间同一地域发生,难道真是那么巧吗?
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巧合,在这几件事情彼此都关联,在它身后或许隐藏着一件对大唐不利的阴谋,而且施洋还记得义父曾对他说过,三年前的那宗血案就是回纥国师策划,足足思考了一刻钟,施洋终于下定了决
“李队正。”他对另一名队正道:“你率本队弟兄先回碎叶交令。请禀报大将军,说我们发现异常之事,要前去调查清楚。”
简短地吩咐了几句,两队唐军便在一个山坳口分了手,马匹、工匠和资料带回了碎叶,施洋则率领两百余名弟兄向西疾奔而去。
黑衣男子自然就是苏尔曼。他刚刚从葛逻禄人地小城海图什过来。按照原计划他是要去大食为回纥要粮。同时要说服大食哈里发再向葛逻禄人施压。尽早进攻碎叶
苏尔曼是一个极为神秘地人。他因摩尼教地缘故而当上了回纥地国师。但他同时又是大食王室地高级供奉。十三年前。他接受大食人二十万两黄金地开价。率五百勇士远赴拜占庭。最终为大食盗取了希腊火配方。被当时地哈里发誉为巴格达最尊贵地人
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秘密组织:萨珊帝国复兴运动地最高精神领袖。复兴萨珊帝国。这是他为之奋斗了一生地理想。因为他就是萨珊王朝末代皇帝伊嗣埃三世地子孙。
苏尔曼是昨晚抵达阿木图镇。在这里休整了一夜。虽然在大街上偶遇唐军。但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阿木图是一座不设防地小城。唐军斥候在此出现是一件极为正常之事。他此时地心思已经飞到了数千里之外地巴格达。他急欲说服哈里发支持自己地徒弟阿特雷接任葛逻禄地大酋长之位。这样一来。葛逻禄就将被他控制在手中。
苏尔曼挑拨阿瑟兰进攻碎叶本意是想引发大唐与葛逻禄地全面战争。最后将回纥与大食都拖入到碎叶战争地泥塘之中。他便能从中牟利。但没想到形势却发生了戏剧性地转折。阿瑟兰竟被唐军地冷箭射中身亡。引发了葛逻禄大酋长之位地争夺战。阿瑟兰地三个弟弟以及婆匐和踏实力两部地叶护都加入大酋长之位地争夺战中。彼此互不相让。
这次机会也是苏尔曼等待了十几年。他地前任徒弟布特鲁不被父亲所喜。即位无望。被他果断杀死。如果他地新徒弟阿特雷也继承无望地话。那他十几年地心血也为之白流了。
苏尔曼比唐军晚三个时辰离开阿图木镇,离开时天已经黄昏了,一百多回纥骑兵护卫苏尔曼疾速向西赶路,穿越碎叶谷地这一段路是唐军的实控地。必须要谨慎小心。尤其不能遇到唐军的游哨,他们夜行昼伏。如果顺利的话,在明天早上就能走出碎叶谷地,进入大食人的控制之地。
三更时分,苏尔曼一行终于进入了碎叶谷地,这里是碎叶谷地的中段,离碎叶城约四百里,没有了大清池的影响,碎叶谷地里也是一片天寒地冻地景象,碎叶河已经结一丈厚的冰,在厚厚的冰层下,河水缓缓地向南流去,河两岸是大片光秃秃的胡杨树,显得贫瘠而荒凉,夜色中隐隐约约兀立着的仍然是险峻的山脉,但近处可以看见西去的道路,从暗黑的山岗脚下向偏西方向倾斜而去,道路两旁长满了带刺的灌木丛。
苏尔曼一行在崎岖不平地夹道上行走,他们沉默着,黑暗中只听见马蹄的哒哒!声,这一段路不好走,甚至有些艰难,但它却是穿越碎叶谷地最短的一条捷径,谷地宽不足二十里。
“国师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一名回纥百夫长十分关切地问道。
现在他们已经走在一段最艰险的山道上,这里是一座狭窄的斜坡,斜坡很陡、地面凹凸不平,一直要走五六里才能走到坡顶,苏尔曼抬头看了看坡顶,过了坡顶就出碎叶谷了,此时坡顶上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一抹青白色,天快要亮了。
他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让大家加把劲,我们一定要天亮前走出谷地。”
“国师要过谷地才休息,大家加快步伐吧!”回纥百夫长牵着马快步走到前方去察看路况。
谷口的地势更加险要,这里本来是一段峭壁,没有通道,但千万年的风雨冰雪侵蚀,使这段峭壁变得破碎、崩塌,最终形成了这个险峻的山口。
夜风从山口穿过,发出令人心怵地怪啸声,抬头望去。这里地岩石黑黝黝的,比身后地天空还要黑,道路在岩石阴影中蜿蜒,左边则是陡峭的山坡,深达百丈,苏尔曼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这是他几十年慢慢形成地一种预见,当危险来临时,这种感觉就会出现。
离谷口还有百步,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落到队伍的最后面,山坡上百夫长在向众人招手,示意没有异常、可以通过,或许是胜利在望,回纥兵们一股作气。牵着马向山顶上奔去。
可就在这时,山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梆子响,黑暗中箭雨密集地射来。回纥兵措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战马惨嘶着坠入了百丈深渊。
苏尔曼虽然年近七旬,但他的反应和身体的灵敏比年轻人还要迅捷,在梆子声响起的同时,他几乎是本能地疾速向右边一滚,这时,两支弩箭一前一后向他射来,快如闪电。第一支箭擦着他的脸庞射过,但第二支却向右微微偏了那么一点点。
苏尔曼只觉肩膀上一阵剧痛,一支弩箭深深地射入了他地左肩窝,痛入骨髓,他几乎浑身的力量都消失了,这时又一支箭迎面射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躲了,苏尔曼吓得魂飞魄散,这是他这一生中第二次感觉到死神离他如此之近。上一次是十三年前在君士坦丁堡冰冷的海水之中。
“国师!”一名回纥士兵猛地将他推开,箭从他身旁掠过,射在一块岩石上,当!地一声,箭尖竟溅出火花。
苏尔曼忽然蜷缩成一团,骨碌碌地向山脚下滚去,这时,埋伏在山道两边的唐军呐喊着杀出,与山道上的回纥兵鏖战在一起。路已经被堵住。施洋一跃跳上一块岩石,微明的晨雾中。他端起弩箭瞄准了正在下滚的苏尔曼,正要扣动扳机时,十几名回纥兵忽然挡住了他的射线。
施洋有些遗憾地放下弩,眼看对方越逃越远,弩箭已无法射及,黑袍国师终于躲过了这一劫,这时,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一百多名回纥人,除了后面的三十几人跟随苏尔曼逃走外,其余全部被唐军射死或杀死,不过唐军也阵亡了八人。
唐军将阵亡地弟兄们烧了,骨灰装进罐子里,这时天已经快亮,东方天际出现了一丝瑰丽的紫红色,唐军们都向校尉看去,下一步该怎么办?
施洋咬了咬嘴唇,大声道:“猎人追猎从来都不会半途而废,现在回纥国师就是我们的猎物,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为什么不继续追下去呢?”
在施洋地鼓动下,唐军们精神振奋,收拾好了武器箭矢,牵马沿着苏尔曼逃跑的路线继续追击下去。
从碎叶到大食控制阿史不来城足足有千里之遥,如果沿真珠河走将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被绿色覆盖的低缓山岭,但从碎叶谷的北部向西而去却是莽莽的崇山峻岭,山岭之间更是横贯南北的戈壁滩,春夏飞沙走石,而冬天沙土都被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
离开碎叶谷地已经七天了,苏尔曼足足昏迷了三天,他肩上的伤口发炎了,几十名回纥士兵托着他艰难地向西行驶,他们已经了迷路,离开商道很远了。
直到第四天早晨,苏尔曼忽然醒来,并奇迹般地能骑马行走了,就仿佛清晨起床一般正常,而且他肩上地伤势已不再发炎,这使得三十几名回纥士兵更对他崇敬不已,以为是摩尼主神赐给了苏尔曼神秘的力量。
在随后的三天时间里,苏尔曼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他默默地忍受着伤口一阵阵疼痛,这种疼痛变得更加深沉,仿佛来自于骨髓,虽然体外伤口已经结痂,但左臂却没有一点力气,似乎伤了经脉,他明白那一箭使自己的左臂算是彻底的报废了。
拂晓之前,寒气袭人,月亮低垂,一行人翻过了一座荒凉的山坡,这里有一块黑色的界碑。他们终于进入大食所控制的地界了。
“河流!”一名士兵指着前方一条玉带般的小河,激动得大叫起来,所有地士兵都看见了,一起举手欢呼,他们三天没有见到河流了,皮囊里的水眼看就竭尽。这时突然出现一条河,怎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
苏尔曼干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只要有河流,就能重新找回官道,如果他们没有迷路地话,他们应该已经抵达阿史不来城了,可他们现在还在崇山峻岭之间兜着圈子,也找不到人问路,究竟身在何方也无从知晓。只知道他们离碎叶谷至少也有八百里之遥了。
这一切都要归罪于莫名其妙出现的唐军,苏尔曼至今没有认出奇袭他的唐军就是在阿图木镇他们偶然遇见的那支唐军,他一直以为是唐军游哨所为。为不被唐军追击,他特地命手下远离商道,最终造成了今天的迷路。
这时,几名士兵已经凿开了厚厚的冰层,用绳子吊着皮袋下去打水,一名士兵捧着满满一袋水向他跑来,双手将皮袋奉给他,“国师,请喝水。
苏尔曼望着这颇为沉重地水袋。他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天色,星光黯淡、天快要亮了,便回头对众人道:“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再赶路。”
士兵们纷纷跳下马向河边跑去,苏尔曼也翻身下马,倚在一棵光秃秃地胡杨树下,他摸出一块干饼,慢慢啃了一口。牙齿的啃动却引起了左臂一阵痉挛剧痛,痛得几乎使他昏厥,苏尔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将干饼放回袋中。
“你们快看!那边有人。”又一名士兵指着东方惊讶地大叫,河边所有地人都站了起来,向东方望去,苏尔曼也吃力地站起来,打手帘向东方望去,只见远方约七八里外的一座山岗上出现了一些黑影。在朝霞微露的晨曦下显得各位清晰。他们似乎也骑着马在向这边远眺,随着黑影越来越多。苏尔曼忽然失声喊叫起来,“是唐军,该死的!他们阴魂不散。”
他转身大吼,“快走!”
不用他喊,回纥士兵纷纷翻身上马,苏尔曼也忍着剧痛上马向西狂奔而去,他已经心力憔悴,完全失去往日的从容和冷静,一时间竟方寸大乱,也忘了要沿着河流向北寻找商道。
山岗出现的马群确实就是追踪了苏尔曼五天地唐军,不过他们现在也只有一百余人,在第二天唐军便遇到了岔道,兵分两路进行追击,这一队便是施洋率领的队伍,虽然他走的这条路去阿史不来城要多绕几百里,而且道路艰难,但施洋还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断回纥国师就是走地这条路,一直追了五天,他们终于在路上发现一些回纥骑兵丢弃的物品,知道自己走对了。
远远地,施洋已经看见了在戈壁滩上狂奔的回纥兵,他就像一个发现了猎物的老猎人,冷冷地望着他们笑了,既然逃了七天都没有能甩掉自己,现在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他们还能跑得掉吗?
“追上去!”施洋一振马缰,战马冲下了山岗,两百余匹战马跟随在后面,激烈的马蹄声惊破了宁静的早晨。
一直追了近两个时辰,离回纥兵越来越近了,惊惶中,回纥兵就像一群受惊的麋鹿,慌不择路地落荒而逃,苏尔曼完全没有了任何风度,他脱去二十年从不离身的黑长袍,只因长袍妨碍了他地马速,他不停惊恐地向后观望,唐军离他们不到两里了,马蹄声就仿佛催命死神的怪叫,震撼着他已经脆弱不堪的内心。
回纥人转了一个弯,前方忽然出现两条道,一条道直行,路面颇为平坦,而另一条道是条小道,通向南面的大山,这时回纥士兵们都停下来,等待着国师的决策。
苏尔曼几乎是毫不迟疑地马鞭一指令道:“分两路,一路三十人顺大路直走。”
他自己却一催马向小道逃去,众回纥兵无奈,只能分出两名士兵陪伴国师,众人向大路狂奔而去。
只片刻功夫,后面的唐军便追到了,他们同样也面临选择,尽管大路的远方传来隐隐的马蹄声,但施洋还是怀疑地向小道望去,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回纥人地国师是一个喜欢赌命之人,走小道虽危险,但也最容易摆脱唐军的追赶,那自己就索性就和他赌这一把。
施洋一挥手立即命道:“刘队正,你率七十名弟兄沿大路追赶,其余弟兄跟我走小路。战事结束后到河边汇合。”
“遵命!”刘队正大吼一声,“一到七伍的弟兄跟我来!”
唐军仿佛一劈二,大队人马沿直道追击下去,而施洋带着三十几名弟兄从崎岖蜿蜒的小道追去。
所谓小道也是被山洪冲出的一条泥石路,经年累月形成了一条凹槽道,小道上荆棘丛生,石块和泥土都被冻得硬邦邦地,十分滑腻,越向山走。山路越是陡峭,战马也开始吃力起来,只上了一百余步。唐军便在一块路旁的空地上发现了三匹马,施洋知道自己押对了,他翻身下马,兴奋异常地对唐军道:“把马放在这里,留几个弟兄看守,其余人拿好弓箭和刀跟我追上去。”
唐军纷纷下马,留下五名弟兄看守,其余都执弓拿刀、跟随着施洋向山顶奔去。
这条山脉属于千泉山(今吉尔吉斯山)的一条分支,延绵百里。就仿佛一座巨大屏风横亘在茫茫的戈壁之中,它最近地一道山口也在北方五十里外,就是被刚才那条河流所冲开,而这里除了悬崖峭壁,再没有别地通道,但越过这座山脉后,西方就是一片肥美地草原,河流纵横、无数湖泊点缀在草原上,就仿佛一块块纯净地美玉。
唐军已经追到山顶。山顶是一座断崖,而下方是一片广阔森林,虽然是寒冬,但森林中仍然能见到大片松柏的墨绿色,断崖高约百丈,崖上长满了各种藤类植物,几道巨大的缝隙分布在断崖上,千百年照不见阳光,显得阴森森的。仿佛里面藏着某种可怕生物。
这时。小道在山顶转了个直角,向南延伸而去。而苏尔曼已经失去了踪影,唐军们搜了一圈,周围都没有他们的踪迹,那他们只能是沿着山脊向南面逃去了,几十名唐军转弯,沿着山脊向南追去。
一直等唐军走远了,忽然,断崖边上出现了露出一只手,慢慢地,满脸苍白的苏尔曼从断崖下爬了上来,他已经是竭尽全力了,求生的本能使他战胜了左臂的疼痛。
终于爬上了山崖,苏尔曼浑身虚脱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突然若有所感,慢慢地抬起头来,只见前方前方二十几步外,站在一个年轻地唐军,拉弓如满月,冷冰冰的箭尖对准了他,嘴角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原来是你!”苏尔曼忽然认出了追他近千里地唐军,在阿图木镇上,他们曾经面对面地交错而过,苏尔曼慢慢站了起来,他满眼喷火地盯着对方,“我是回纥的国师,地位尊崇,你这样做会引发大唐和回纥的战争,你明白吗?”
他一边大声嘶吼,手却慢慢地向腰间伸去,嗖!一支箭破空而来,将他的手掌一箭射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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