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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

_108 高月(当代)
张焕手一摆,“先刀下留人。”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最后说出了他的罢兵条件,“第一,楚家无条件交出所有军队和奴隶,所拥有的武装家丁不得超过百人;第二,楚家可以保留一万顷土地和十间商铺,其余土地及商铺一概交给朝廷,另外囤在丹阳郡仓库之中的钱粮也一并充公;第三,楚行水罢尚书及中书门下平章事、改任豫章刺史。”
张焕说一个条件,楚行云的脸就白一分,当三个条件说完时,楚行云已经面如死灰,很明显,张焕就是要拿楚家杀一儆百,可若答应这三个条件,楚家数十年的基业也就完了,楚行云无力地站起来拱手道:“事关重大,我一人做不了主,请监国殿下允许我回去和族人商量,十天之内答复,这样可好?”
“好!我就给你们十天考虑。”张焕一转身,凝视着楚行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十天之内,我不进攻江都城!”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七十九章 江淮风云(六)
长安太极宫,这一段时间崔小芙感觉到宫中侍卫对她的约束似乎慢慢放松了,不仅一些小宦官出宫采办物品的次数变勤,手续也变得简便,不再需要中郎将加印,只要给当值校尉说一声便可放行出宫,对于这种变化,崔小芙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张焕要上位,那对自己的看管应该加严才是,怎么反而松懈了呢?出于一种试探,崔小芙命贴身宦官冯恩道也出宫一趟,不料,冯恩道竟也顺利出宫,这着实让崔小芙大吃一惊,这件事就仿佛一簇火苗,将崔小芙几乎已经死掉的心又重新点燃了。
中午时分,崔小芙刚刚午睡醒来,正闭目享受宫女为她做的头部梳理,虽然太极宫比大明宫陈旧,但崔小芙也不得不承认,太极宫的生活条件要比大明宫好许多,不仅吃穿用度都顶级奢侈之物,而且供应的鲜果品种也比从前大大增加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点,不过她崔小芙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冯恩道回来了吗?”崔小芙又一次问道,冯恩道一早出去至今未回,崔小芙为此已经问了三次了。
“回太后的话,老公公尚未回来。”
“他回来后,让他马上来见我。”崔小芙话音刚落,便听门外有小宦官在禀报,“老公公回来了。”
门慢慢被推开了,冯恩道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崔小芙一下子转过身,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见到他了吗?”
冯恩道眼皮低垂,似乎在躲避着崔小芙急切的目光,犹豫了片刻,他才慢吞吞道:“老奴见到他了。”
“你们都退下。”崔小芙将几个宫女呵斥下去,谨慎地将门关上。这才阴森森地盯着他问道:“李勉怎么说。你不得有半点隐瞒哀家。”
“李尚书说,侍卫对宦官出入宫的约束之所以变松弛。是他花大钱打点了李定方地缘故,而且只有一个月时间。所以他希望太后能抓紧时间。”
崔小芙眼睛一亮,李勉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抓住了张焕去江淮的机会开始行动了,她克制住要大笑出声的激动,又追问道:“他有没有给你什么信件?”
“有!”冯恩道取下帽子。拿过一把剪刀沿着帽子边缘剪开,从帽子的夹层里抽出一幅白绫,递给了崔小芙,“这就是他给太后的信。”
崔小芙迫不及待地将白绫放在桌上展开,仔仔细细地阅读起来,李勉地方案很简单,张焕无论是封雍王还是任命为监国都是以太后地诏书加封的,但事实上太后并没有下过这样地诏书,而是张焕擅自使用国玺矫诏。所以他希望太后能够出面向群臣及宗室说清此事。一旦纂位的罪名坐实,张焕必将为天下人所不耻。这个大唐地皇位他就不一定能登得上去了,看到最后,崔小芙忽然看见了李勉用血题下名款,暗红色的李勉二字,显示他对自己的忠心不渝,崔小芙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患难见真情,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看到真正忠心的臣子。
整整一个下午,崔小芙都在反复推敲着李勉地方案,虽然这个方案并不是最好,但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点了,她终于熄了决心,不成功则成仁,她宁可冒险一试,也绝不愿享受张焕给予她的锦衣玉食,她宁可辉煌一死,也不愿在冷宫中残老此生,崔小芙随即也用白绫写了一封回信,并亲手将它缝进冯恩道的帽里,郑重地交给他道:“你再去找一趟李勉,把信交给他,告诉他,我会全力配合他的行动。”
冯恩道怔怔地望着眼中洋溢着激动崔小芙,良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帽子戴好,又一次出宫去了。不进攻江都,但并不表示他会按兵不动,四轧十三日,从南面进攻的四万蔺九寒军在当涂县渡过了长江,沿长江北岸疾行,两天后,大军抵达了江宁县,驻防在江宁县的两万楚家水军在水军副都督单悦的率领下投降了朝廷,停泊在长江边地一千三百多艘战船悉数被张焕收入囊中,陇右军也由此建立了第一支水军,张焕随即封单悦为水军中郎将,驻守江宁,同时,被楚家扣留在江宁县地千艘漕运船也由此得以脱身,运载着三百万贯税钱向襄阳方向浩浩荡荡驶去。
就在蔺九寒抵达江宁的同一天,正在扬子县部署防御地楚惊雷突然得知敌军已在当涂渡江,情急之下,他率一万水军弃船从北岸赶来的救江宁,却在扬子县白沙镇遭遇到蔺九寒的三千前锋军,两军发生激战,陇右军兵力不济,被迫后撤至**县,而楚家军损失三千余人,楚天雷也受了箭伤,他知道江宁大势已去,只得率六千余残军含恨退到江阳县,扼守广陵的南大门。
高邮县,这里距江都县只有一百余里,大运河贯穿全境,这里也江都县的北大门,四轧十七日夜幕降临时,八万陇右军从高邮过境。
运河两岸一队队士兵骑马列队疾行,点燃的火把汇成了两条赤亮的河流,一直到延绵十余里外,和天上的银河相映生辉,运河中,运载粮草的漕船也一艘接着一艘,船头上挂着灯笼,宛如串串繁星,在夜风中摇曳,不时有长长的号角声在河面响起,提示前方的民船避让。
张焕这几天有些感恙了,军医说他受了风寒,需卧床休息数日,但他不肯留在临淮养病,一定要随军南下。手下无奈,只得将他安置在一艘大船之上,虽然是坐在船上,但他也并不轻松,从早到晚要么接待地方官员。要么就是思考着大唐的走向。
此时。张焕刚刚送走前来述职的高邮县县令和县丞,在和他们地交谈中他才知道。在高邮县还滞留数千户去年中原之乱时从谯县逃来的难民,他们大多在高邮县租种大户的土地为生。高邮富庶的鱼米之乡以及宁静的生活和战乱不断地中原形成了鲜明地对比,这数千户难民都不愿返回中原,这样一来却给地方官府带来了麻烦,朝廷对这些难民的安置办法始终没有一个明确地说法,究竟是要把他们遣送回原籍。还是可以入户淮南,管辖权究竟是属地原则,还是户籍原则,地方官府委实难以决定,可若把他们排除在管辖之外,偏偏他们又生活在本地,而且人数众多,若和当地人关系处不好,极可能会酿成动乱的根源。
一送走高邮县地方官。张焕便立即给朝中地裴佑写信。从他准备开发江南国策考虑,他倾向于将中原民众留在江淮。不仅可以将北方先进的农业技术留在南方,更重要是南方的土地兼并要比北方轻得多,有利于重新授田以实现人口转移。
所以在张焕给裴佑的信中明确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允许难民以南迁移民地身份就近入籍,纳入当地官府的管辖范围。
写完信,他感到体力开始有些不支了,便将笔放下,简单整理一下桌上的文书,准备上床休息,忽然,他隐隐听见岸上有人在高呼,似乎是在叫他,张焕心中诧异,便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一股略带腥味的河风迎面吹来,他昏沉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远方五百步外的岸上是由无数火把组成的赤焰之河,浩浩荡荡向南流淌。
可就在数十步外的沿岸,十几名骑兵正跟着他的船边走边高呼:“都督,长安急件!”
不等他传令,几名亲兵便摇着一条小船向岸边靠拢,很快,小船重新返回,带回一名内务司地报信兵,为了方便飞鸽情报地传递,内务司特地在一些比较大的城镇中设置了情报点,这份长安急件就是设在彭郡地情报点接收,再由信使送来。
“都督,这时今天早晨收到的一级急件,属下不敢耽误。”信使从怀中取出信筒,从里面倒出了一管红色的鸽信,按事情的重要和紧急程度,鸽信分为红、黄、绿三个等级,其中红色便是最高的一级。
张焕显然早就知道现在的长安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不慌不忙地展开鸽信,信是内务司司正李翻云写来,言他离开长安的第三天,李勉便开始了秘密活动,他一共拜访了十八位亲王或郡王,同时也拜访了一些原太后党的骨干,比如尚书左仆射韦谔、金紫光禄大夫王昂等等,这些都是张焕意料之中的事,他淡然一笑,继续向下看去,就在下面,他终于看到了他想知道的事情:李勉送钱万贯厚赂李定方,以准宫人自由进出太极宫。
看到这里,张焕终于冷冷地笑了,不知是在笑李勉、崔小芙的愚蠢,还是在笑他们不识时务,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难道找几个无权无职的亲王,就凭段秀实那千把个虾兵蟹将,大唐的天就能变回去吗?
他展开一张纸,提笔写下了几条命令,递给亲兵道:“用最高等级立即将它发到长安内务司,不得有误。”
天快亮时,八万大军抵达了距江都三十里的邵伯镇,并在那里扎下了大营,数百骑兵风驰电掣般冲到江都城下,用箭向城中射进了数百封安民告示
此时的江都城气氛空前紧张,但这里的人已经百年没有经历兵灾了,和逃命为第一原则的中原百姓相比,江都人躲灾水平显然缺乏技术含量,无非是将舅舅家的钱藏在叔叔家去,或者在床下挖个洞,将装满了金银珠宝的土瓮埋起来,然后全家人一衷口供:我家很穷,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诸如此类,却全然不顾那一身油膘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紧张归紧张,但江都城却没有出现大的骚乱,尤其是商铺。没有一家被砸抢,而出城逃难地民众也寥寥无几,基本上保持一种稳定的状态,其实这和代刺史赵严的努力分不开,早在盐城之战爆发前。赵严便召集广陵的地方官开会。部署了一系列维持稳定的具体措施,比如实行里正、地保责任制。将广陵地区所有地里正和地保都动员起来,安抚本辖区地民心、组织联防以维护治安。经过种种措施,终于稳定住了广陵地区的局势。
一大早,一辆辆马车从各大商铺悄悄驶出,就仿佛约好似地一齐向刺史衙门驶去,确实是约好之事。昨天下午,刺史赵严发了一百余张请柬,请江都各大商铺的东主或大掌柜齐聚州衙商谈如何应对这次江淮危机。
大唐商人地地位一直很低,从老大嫁作商人妇便可看出,一个年长色衰的乐妓嫁给商人都觉得委屈,尽管中唐后商人的地位有了提高,李隆基曾数次接见长安大商人,尤其庆治以后朝廷颁布许多提高商人地位的措施,如取消商籍。允许商人骑马、坐马车。允许商人穿儒袍等等,但民众中轻视商人的传统始终难以彻底改变。甚至到了一千多年后,投机倒把罪依然成为刑法中地罪责之一。
不过地域不同,对商人的轻视程度也不同,广陵郡是大唐的商业中心,尤其在郡治江都县,商铺三万户,按平均一户雇十人来算,江都城几乎有一半的民众都是从商,再加上江都远离大唐政治中心,感受不到肃杀堂皇的官气,故江都城民众对商人的宽容程度算是大唐第一。
一辆辆马车准时来到了衙门前,片刻功夫,原本空旷的衙门前便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商人们一反平时见面寒暄问礼的习惯,一个个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从侧门进了州衙,这也难怪,有钱无势地商人就象一头肥羊,总会成为战乱时首当其冲地受害者,战争阴云笼罩着江都,让他们如何能笑得起来。
会场设在一间放置杂物的大房间里,已经略作清扫,按请柬人数铺了一百多张坐席,商人们鱼贯进入房间,随意而坐,刚开始时众人还保持着沉默,但很快就有细心人发现那些有着官商背景地商铺一个也未到,商人们先是惊异、随即是猜测,众人交头接耳,会场里便渐渐开始热闹起来,谈论清晨射进城的安民告示;谈论丝绸之路重开对海上贸易的影响;痛斥官商利用权势进行的各种不公平竞争等等。
“刺史大人到!”一名衙役一声高呼,会场里顿时安静下来。
只见满脸笑容的赵严快步走进了会场,坐在门口的几名商人连忙站起来施礼,赵严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各位,我受监国殿下之托,特地召集大家开一个短会。”赵严此言一出,立刻在商人中间引起了掀然大波,嗡嗡声响彻一片,谁也没有想到,开这个会竟然是监国大人的嘱托,有人甚至激动得泪流满面,大唐最高统治者首先想到的竟然会是他们商人,不过,赵严下面一句话却让会场陡然间变得死灰一片。
“这次中原之乱,数百万人流离失所,还有河北也遭受了兵灾,大量难民流向河东,哀民遍野,而朝廷财政十分拮据,实在无力救济他们,所以监国殿下便想请各位解囊相助,帮朝廷渡过这次难关。”
会场里鸦雀无声,人人都感受到了肥羊之痛,简直痛入骨髓,张焕下扬州,首先想到的当然就应该是他们,一点都不应该觉得奇怪,难怪那些官商不来。
赵严似乎很理解众人的心情,他笑了笑,又接着对众人道:“各位不用担心,这次捐助按各店的财力来出,店大的多出,店小的少出,绝对是在大家能承受的范围内。”
“那他们官商呢?他们出不出!”一个胆子略大的商人终于喊出了大家的心声,寂静的会场顿时象炸了锅似的,吵嚷声、咒骂声乱成一团。
“诸位安静!安静!”商人中资历最老的乾泰祥绸庄店的大东主周贵喊住了众人,会场里再一次安静下来,他上前一步,向赵严深施一礼,“刺史大人,你廉洁奉公、为民办实事,一直深得我们这些生意人的敬重,你让我们来开会,我们没有一个人敢不来,但刺史大人开口便是要钱,确实让我们难以接受,我想问一句,如果我们不给钱,是不是军队进城后就要难保军纪不整?”
“我可以向诸位保证,绝对不会军纪不整!”
赵严郑重地对众人道:“而且我可以明白地告诉大家,监国殿下已经事先告诉过我,最多只有五千人进城维持秩序,大军将秋毫不犯。”
周贵点了点头又道:“监国大人爱民的声誉我们向来信服,不过我还是想斗胆问一句,监国殿下有没有考虑过也让官商出钱?他们的经商规模是我们的十倍不止,而且根本不缴一文税,为国分忧是民之本份,我们不敢拒绝,可如果要让我们心服口服地掏钱,我们希望官商也同样承担捐助。”
“对!只要官商也交钱,我们会竭尽全力相助朝廷。”下面的商人都纷纷应和。
赵严深深地看了周贵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对众人道:“我刚才说过,这次捐助是按各店的财力来出,自然也包括各家官商,我可以明着告诉你们,这次官商所分摊的钱,恐怕要比你们多得多,而且监国殿下也不会让你们白出这笔钱。”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八十章 江淮风云(七)
“我绝不同意放下武器,失去军队,我们楚家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不行!老家主也绝不会允许你们这样做!”楚天雷不顾身上的箭伤拼命地挥舞着胳膊,在**院里大声咆哮,企图要冲进家主的屋子,几名年轻的楚家弟子死命地抱着他,不让他冲进屋去。楚惊雷刚刚从江阳县赶来,得知面对张焕军队的强大压迫,楚家家族会议已经表决同意接受张焕的条件,他又惊又怒,他知道一旦接受张焕的条件,也就意味着楚家数十年基业的消亡。
“家主,你让我带兵去厮杀,我宁愿战死沙场去见老家主,也不愿这样屈辱地活着,大哥,你就让我带兵去吧!”
楚惊雷声嘶力竭的吼声在楚府上空回荡,许多楚家族人都不由自主地来到家主的院中,这时,楚家最老的一名长辈楚桂走上前苦苦劝道:“惊雷,这件事大家都一致同意让家主决定,事关楚家生死存亡,你就不要再让家主为难了。”
“桂叔,我不甘心啊!”楚惊雷扑倒在地,用拳头死命地砸着地面,嚎啕大哭起来,他背上的箭伤已经迸裂,鲜血染红了衣裳。
楚桂慌了手脚,连忙指着一旁的楚家子弟骂道:“你们想让他死吗?还不抬他去看医生。”
十几名楚家子弟一拥而上,抬起哭骂不止的楚惊雷向外跑去,随着楚惊雷远去,院子里又安静下来。楚桂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了。
房间里楚行水和楚行云兄弟相对而坐,对外面楚惊雷的哭喊声恍若不觉,已经到今天这个地步,任何抵抗都会让楚家被灭门,楚惊雷地固执任何人都不会理睬,楚行水也是一样,张焕大军已抵达三十里外的消息俨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楚行水仿佛****老了十岁,张焕所提的条件实在太苛刻,将楚家从天下七大世家****间跌入尘埃,军队是保不住了,这一点他早已心知肚明。但楚家的财富和权力也随之消失,这却让他感情上难以接受,起初几天他痛苦不堪,但经过数天的思索后,楚行水却慢慢悟到了点什么。
他凝视着眼前的地图,在敲定最后的投降细节,在张焕的几个条件中,位于丹阳郡地仓库已经被陇右军占领,没有什么讨论的意义了,关键是张焕答应的一万顷上田。需要他们确定具体的地方。
“江宁的金山田庄紧靠长江,有一个极大的码头,这必须要留下。江都县和宝应县地两个田庄是楚家永业田,也不能失去。”
楚行水在地图上用红笔将三个田庄重重地画上圈,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已经八千亩了,还差两千亩,吴郡的望塘田庄亩产极高。正好是两千亩,还有盛泽镇的八隅田庄也是两千亩,不仅高产而且还有一片湖面,这两处田庄他都想要,委实难以决策。
“大哥。要不然我再去和他谈一谈。至少能象崔家一样多留一些土地。”
楚行云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毕竟我们楚家是他娘舅。好好说一说或许还能有一点挽回地余地。”
“不用去说了。”
楚行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在八隅田庄上重重画了个圈。苦笑一声道:“正因为我们楚家是他娘舅。他才会拿我们开刀。收拾了楚家。就等于向天下宣布他废除世家地决心。连自己地娘舅都不容情。还有哪个世家能逃得过他地手心?我这几天已经想通。其实他对我们楚家已经留有余地了。”
“留有余地!”楚行云一怔。他不明白大哥地意思。这么苛刻地条件里他怎么也看不出余地在哪里?
楚行水点了点头道:“是留有余地。别看我们只有一万顷上田。但这一万顷上田是他真心给出。是我们能真正地拥有。而不像崔家。是他被迫接受。以他消灭世家地决心。他怎么会容忍一个保有十万顷土地地世家存在呢?所以崔家早晚就会败在这十万顷土地上。这是一;其次给我们留十间铺子。却没有指明是哪十间。这等于是把决定权给了我们楚家。说得白一点。在没收楚家商铺上他不过是给天下官商做一个姿态罢了。但最值得玩味地是封我为豫章刺史。如果我没猜错地话。他其实是在保护我们楚家。”
楚行云一头雾水,他急问道:“大哥不妨说得清楚一点,为什么会是保护我们楚家?”
楚行水微微地笑了,他捋着长须不急不缓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裴右崔左,这不过是他为了上位而做的妥协罢了,绝不会是他真正的权力架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出数年,大唐的权力布局必将重新洗牌,他封我到豫章做刺史,就是为了让我远离权力的风暴。”
“那我们
“那我们就可以完全答应他地条件,今天下午,我亲自带队去向他交权。”
楚行水负手慢慢走到窗前,他凝视着北方的天空,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去病,我死也不会相信,你真的会这样狠得下心来对付自己的舅舅吗?”
午后,楚行水亲自带领十几名楚家的长辈向邵伯镇而去,只在半路,便远远看见前方旌旗铺天盖地,俨如一片巨大的乌云向这边迅速飘来,在距离楚行水一行人约半里地时,对面的大军驻停下来,一名军官飞马上前躬身问道:“请问来人可是楚尚?”
楚行水微微点头,沉声道:“老夫正是楚行水。”
“请楚尚随我来,我家都督正是为迎候尚而来。”
楚行水翻身下马。他刷地扯去外袍,**着上身,快步迎了上去,一直走到队伍前扑通!跪倒在地,他高声道:“罪臣楚行水,向监国殿下请罪!”
队伍忽然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一列大旗如劈波斩浪般分开,只见一队骑兵簇拥着张焕从队伍中奔出,张焕心情复杂地望着楚行水。他暗暗叹了口气。老远便翻身下马,直向楚行水大步走来,走到近前急将楚行水扶起,又解开自己的战袍给他披上,这才压低声道:“请舅父放心,张焕心里有数。”
一声舅父使楚行水悬在半空地心完全放下了。看来自己地推断并没有错,他暗暗拍了拍张焕的手背,眼睛里随即出一丝惭愧之色,“罪臣以家兵对抗朝廷,实属叛逆大罪,殿下不加重惩已是我楚家地万幸,事已至此我就不用多说什么了,我楚家还有残兵一万六千人,现全部交给监国殿下,殿下所提条件。我楚家也无条件全部接受。”
说完,他一摆手,后面的楚行云将一只紫檀木雕成的木匣双手递给张焕道:“这里面是我们楚家的兵符还有土地及商铺分布图。请监国殿下查收。”
一名亲兵上前接过木匣,打开查看了一下,随即举过头顶,“请都督过目。”
张焕瞥了一眼,木匣里是一叠文和一只白玉雕成的虎符,他点了点头。便对楚行水诚恳地说道:“我出兵南下也是迫不得已,大唐只能有国之兵,而不能有家之兵,否则就会涌出千千万万个崔庆功,请楚尚见谅!”
这一刻楚行水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在交出兵符地一霎那,就意味着大唐七大世家终于走完了拥兵之路,也意味着楚家雄踞东南的结束,在旌旗如云、刀枪林立中。他的眼前有一点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当年,三十几年前。父亲也是在这里对第一支八千楚家军高声宣布,楚家建军就是要恢复大唐、驱逐叛逆,往事历历在目,父亲的慷慨激昂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荡,而现在,这一切都已烟消云散,随风飘逝了。
他有些伤感地对张焕道:“我累了,剩下的事就由你们来安排吧!”
他慢慢转身,步履蹒跚地向江都城方向走去,乌云低垂,劲风刮过大旗,发出猎猎地声响,在空旷的天地之间,楚行水估的身影渐渐远去,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江淮名门也由此退出了角逐权力的前台。
黄昏时分,八万陇右军抵达了江都城,戍卫江都的一万六千楚家残军都已放下武器,列队在城外等待整编,张焕命令王思雨去接收降军,他自己则在三千铁卫军的保护下进入了江都城,一进城门,只见数十名广陵地方官迎上来见礼。
虽然八年未见,但张焕还是一眼便认出为首的官员正是他从前的挚友赵严,只是多年操劳,两鬓已略显斑白,赵严也看见了张焕,两人目光一触,眼中皆出会心的笑意。
“广陵郡长史、代刺史赵严率广陵郡官员恭迎监国殿下!”数十名官员也一齐躬身行礼,“恭迎监国殿下。”
张焕笑着向大家拱拱手道:“诸位请免礼,江都城能保持稳定,全仗诸位出力,本王感激不尽,等我返回长安后定会告之吏部,在今年地考评中给诸位皆加上一善,以示表彰。”
大唐的官员晋升有着严格的考评制度,每年都由各官员进行自评,列出本年地功绩和民望,再由吏部考功司进行审核,考功司官员会听取各方面的意见,更主要是看他的实绩以及民间对他的评价,一般依照四善、二十七最等具体的评判标准来一一对应,最后评为上上、上中、上下等九个等级,以此来作为他们晋升的依据,而且考评地标准极为严格,象赵严年年被评为上上实属罕见,一般而言大多数官员都得以中评。
听说张焕给他们每人加了一善,众官心中大喜,连忙躬身谢道:“多谢监国殿下提携。我等愿竭心尽力为朝廷效命。”
张焕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道:“从今天开始,本王的军队就将接管广陵防务,希望各位监督军纪,若有军士骚扰百姓的,可立刻绑缚军中,自有军法处置、绝不姑息,现在天色已经黄昏,诸位各自回府吧!明天一早。本王再听取你们地述职。”
众官虽有心为张焕接风洗尘,但张焕的身份摆在那里,谁又敢开这个口,众人相互对望一眼,只得无可奈何地散了。
暂不提张焕兴致盎然地游览大唐第一商业都市,且说赵严散了后便直接回到府中。这些天为了稳定广陵郡局势,他事事亲为,也着实累坏了,现在张焕大军已经控制了广陵,他的任务也就顺利完成,该好好睡一觉了。
可刚进家门,妻子林巧巧急切地迎上来问道:“怎么样,他肯来吗?”
赵严一怔,这才想起妻子早上曾再三嘱咐过自己,务必请张焕今晚来家里吃顿便饭。当时他急于出门便胡乱应付了一声,没想到妻子竟真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赵严苦笑了一声道:“你还当真么?他怎么可能到咱们家吃饭,他现在说白了其实就是大唐的皇帝陛下。咱们怎么请得起他,我没有说此事。”
林巧巧忙碌了一天,还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就等着张焕上门和他好好谈一谈妹妹的婚事,不料丈夫根本就不提此事,无疑给她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她俏脸一沉,冷笑道:“皇帝又怎么样,皇帝还有几个穷亲戚呢?我不相信他十八郎做了皇帝就会忘本,你不敢开口那我去请,我爹爹是他师父,又是为他而战死,我不相信他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
说着,林巧巧披上一件丝巾便要走,赵严急忙上前拦住她道:“现在已是晚上。你一个女人怎么能去找他。哎!若传出去岂不是、岂不是会坏了我的名声。”
“你是什么意思!”林巧巧柳眉一挑,杏眼怒视着丈夫道:“你是说我去找他是心怀不轨吗?我林巧巧清白一身。会是那种女人吗?”
她一把揪住丈夫地耳朵,死命地掐道:“我嫁给你这么多年,还给你生了儿子,你还居然不相信我,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竟然也是那种小男人,看我掐死你!”
林巧巧尖利地指甲指掐进赵严的耳朵里,他痛得直咧嘴,旁边两个丫鬟早吓得溜出了房间,还顺手将房门关上,赵严好容易从妻子地魔爪里脱身,他揉着已成酱紫色的耳朵,连连向妻子赔罪,“娘子息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相信你,只是人言可畏,我们不得不防啊!”
林巧巧见丈夫的耳朵着实被自己掐狠了,心中也略略有些后悔,便上前替他揉了揉,歉然道:“我是恨你不肯开口请他,并不是真的怪你那个,我找十八郎确实有要紧事。”
妻子的安慰一下子烫平了赵严心中的不满,他拉着巧巧地手坐下来道:“明天吧!明天我述职时一定请他来吃顿便饭,不过你找他有什么要紧事?”
“我找他还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为了平平呗!”林巧巧叹了一口气道:“平平等了他十几年,都已经成老姑娘了,他若不肯娶平平就早点说一声,我也好想办法给平平寻个婆家,可不要让我妹妹估一辈子,其实说句老实话,我还真不愿意平平嫁给他,她从小就自由自在惯了,将来怎么可能受得了皇宫那种孤寂的生活。”
赵严也沉吟了一下,便道:“这件事我觉得还是让平平自己做主的好,我估计除了张焕她谁也不会再嫁,否则她也不会等十几年了。”
“我也知道,但爹爹已经去世了,娘只知道整天修道念经,已经没人关心平平了,她实在太可怜,若连我也不过问,将来怎么对爹爹交代。”
说到这里,巧巧想着妹妹孤苦无依,她的眼睛不知不觉变红了,她轻轻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对丈夫道:“你饿了吧!我饭菜都做好了,咱们吃饭去。”
忽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赵严的老家人跌跌撞撞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老爷、夫人,快!快!那个要当皇帝的十八郎来了,就在门外。”
“什么!”赵严腾地站起了,和妻子对望一眼,两人忽然异口同声道:“他没有忘本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八十一章 江淮风云(八)
夜幕降临,两个丫鬟挑着两盏灯笼在前面引路,晕黄的灯光照耀着灌木丛中的石板路,张焕背着手四下打量着赵严的官宅,山墙墙皮已大片剥落,几处露出的梁木也呈腐朽之态,确实如杜梅之说,这座宅院已经很老旧了,张焕瞥了身后的赵严夫妇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严兄好歹也做了八、九年官,而且是富庶的淮南,多少也应有一点积蓄,怎么就不想购一栋私宅?”
张焕的突然到来使赵严夫妇颇为紧张,虽然他们从前是故交,但张焕此时的身份无形中就在他们之间划了一道巨大的代沟,使他们不可能再象从前一样无所忌讳地畅谈了,赵严见妻子欲开口,便轻轻触了她的手一下,示意这些问题由自己来答,他沉吟一下便道:“不瞒去病兄,我最近确实已有打算购一栋宅子,不过不在淮南,而在老家太原,去病也知道,我父母的老宅实在有些破旧了,所以在太原买一栋宅子先给他们住着,再买几亩地给他们养老,也算了结我一桩心事。”
“伯父身体可好?”张焕微微一笑又问道。
“身体还算硬朗,只是前年摔坏了腿、行走有些不便,几次让他们来淮南生活,可他总说故土难离,老人啊!实在是固执。”
这时旁边的巧巧终于忍不住插口道:“先去吃饭吧!酒菜都凉了“今天实在是麻烦大姐了。”张焕拱拱手歉然笑道:“下次去长安,我一定好好回请你们一次。”
几个人快步进了小客堂,客堂不大,装饰简朴,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显得十分清雅,一只小方桌摆了一壶酒和几盘小菜,两人坐了下来,巧巧给二人各斟一杯酒便到厨房安排菜去了,赵严端起酒杯对张焕道:“你的事迹天下人皆知,你率军为我大唐收复西域,让我深为敬佩,来!我敬你一杯。”
张焕也端起酒杯叹道:”我虽在陇右,但也听说淮南有一个年年考评为上上的官员,我也是从官场上过来之人。做到一次上上评容易,可连续做到八年上上评实比登天还难,严兄,我也敬你一杯。”
酒杯一碰。两人相视一笑,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张焕拎起酒壶又给他满上一杯酒笑道:“当年你和郑胖子袭击崔雄夸功被抓,我还带人去撞了县衙。现在想起来还是那般令人热血沸腾,难忘啊!”
赵严也微微笑道:“如果今天我再被抓一次,你还会去撞县衙吗?”
“你今天还会再扔石头吗?”
两人对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来!干了这一杯。”
“干!”
在酒精地熏蒸下。两人之间那种微妙地代沟渐渐地消失了。他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燃烧地青春岁月。回到了在太原生活读书地点点滴滴。不知不觉十几杯酒下肚。两人都有了一丝酒意。张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话题便慢慢转到了正事上。“明天我就打算向官商募集赈灾款。不知他们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这赵严沉吟一下。上次从商人中募款共得到近百万贯善款。再加上从楚家中得来了钱粮。张焕手中至少也有四、五百万贯钱了。钱应该不是很缺了。可他却不肯放过那些官商。莫非
赵严地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忽然反问道:“我想问一下去病做这件事地真正用意是什么?”
这时。林巧巧端着最后一盘菜走了进来。对张焕笑道:“这些家常小菜都是我自己烧地。还合你口味吗?”
“不错!不错!”张焕放下筷子由衷赞地道:“大姐做菜地手艺和师母一脉相传。让我一下子象回到了少年时代。”
林巧巧听张焕赞扬。不由喜上眉梢,她用围裙擦了擦手便笑道:“你们慢慢吃。我先去了。”
刚走了几步,她又停住脚步不露声色地问张焕道:“平平在长安还好吧!”
张焕端着酒杯的手在半空忽然停住了,他慢慢将酒喝了,便苦笑一声道:“大姐不会只是问问平平近况那么简单吧!”
“十八郎果然聪明,一猜便中。”林巧巧狡黠地笑道:“那你说说,什么时候才肯娶我家平平?”
“快了吧!”张焕有些含糊地答道。
“快了是什么时候,是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林巧巧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巧巧!”赵严有些生气了,女人就是女人,只会关心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他忍住气道:“我们在说正事呢!你的事情以后再问好吗?”
“平平的事就不是正事吗?”林巧巧也生气了,刚才还和他说得好好地,怎么一转眼就变卦了,这说明丈夫根本就不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她沉着脸道:“亏平平还叫你一声姐夫,连她的婚姻大事你都不放在心上,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她赌气将围裙向赵严身上一扔,转身便气鼓鼓地走了,赵严连忙起身向张焕道歉:“内子无礼,都是被我宠坏了,请去病不要放在心上。”
张焕却莞尔一笑,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我小时候还被她打过呢!这点小事算什么,其实也是我不对,将平平之事拖了这么久,难怪她要着急,平平之事张焕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小客堂里十分安静,两人一杯杯地喝酒,各自想着心事,沉默了一会儿,赵严又回到了刚才的正题上,“去病是想对官商下手吗?”
张焕点了点头,“你猜得不错,赈灾募钱只是个借口罢了。我真正地目的是借机整顿官商,官商的存在实在是我大唐地一大毒瘤,他们垄断一切赚钱地行当,与民夺利,非但一文税钱不交、使朝廷商税严重流失,而且赚到了钱又回去兼并土地,继而削减自耕农的数量,长此以往,商不商、农不农,我大唐何以立国?”
赵严半晌没有说话。他久在广陵为官,怎么可能不了解官商的危害,五年前他当江都县令时,十万贯本钱的非官商大铺还有一百二十家。可现在只剩下三十余家,根本原因就是被官商用各种手段整垮,别人不说,那广武王李承宏五年前开了一家冬蕾茶庄。短短五年时间,广陵久负盛名的望春茶庄、天羽茶庄等七家茶庄就被他用极不光彩的手段挤垮了四家,是该狠狠打压一下官商的嚣张气焰了,所以前几天他一提到赈灾募钱,商人们的矛头首先就对准了官商,也实在是因为积愤太深。
不过赵严虽然支持张焕打压官商,但他并不赞成现在动手,他沉思一下便道:“在广陵经商的官员很多都是朝廷大员和宗室权贵,利益牵涉太深。我担心去病现在动手会影响到你在长安地计划。”
“不妨,我还巴不得他们都跳出来呢!”张焕冷冷一笑,他随即站了起来,端起酒杯诚恳地对赵严道:“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能如此坦荡地喝酒了,干了这杯吧!让过去的岁月都留在我们心中。”
次日一早,江都城的城门依然按照老时间吱吱嘎嘎开了。一群早等候在城外的菜农急不可耐地一拥而入,而等在城内急着要赶路地几十名商旅也鱼贯而出,扁担和箩筐交织在一起,阻碍了马车的去路,吼声、叫骂声嚷成一团
这是一个极为寻常地早晨,每天都是这么渡过,可今天谁也没有意识到守城的士兵已经变了,事实上,除了官场中人和一些豪门大户外。广陵地变天和底层的升斗百姓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日子还是一样的过,每天考虑的还是柴米油盐。所以在吵嚷一阵后,大家各走各的路,城门口很快便安静下来。
这时,城门口忽然又有些骚乱起来,进出城门的马车和行人纷纷惊恐地向两边躲闪,只见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向城门开来,他们全副武装、杀气腾腾,迅速跑进城内控制了各个要处,许多正准备出门地江都民众都吓回了家里,不敢出门,整个江都城都议论纷纷,都不知要发生什么事。
此刻,江都城最大地琼花酒楼中座无虚席,数百名各大官商店铺地掌柜及大账房云集一堂,参加大唐监国雍王为他们举办地酒会。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酒会只是召集他们开会的借口,监国殿下真正的用意是要问他们要钱,这不,连大账房都叫来了,不是要钱是要什么?几天前那些普通商人已经被刺史召集开过了一次会,事先泄露了天机,不过能不能出钱以及出多少钱,不是他们这些看铺子的大头兵们所能决定,他们中许多人都已发鸽信去请示东家的意愿,究竟出不出钱,若出,那要出多少?
会场里十分安静,说是酒会,可桌上一杯酒也没有,只是每人一碗陈年老茶,三个人挤一张席,
老男人们侧身紧紧贴在一起,连举杯喝茶地动作都要轮番进行,实在是感到汗腻难受,沉闷的空气中几乎要感到窒息了。
但**上的折磨忍忍倒也罢了,关键是站在会场四周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一个个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们,使他们汗毛倒竖,一阵阵地心惊胆颤,这哪里是什么募捐动员大会,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
众人闷声不响地喝着茶水,咳嗽声此起彼伏,时间一刻钟一刻钟地过去了,他们足足坐了一个时辰,坐得腿软筋麻,可监国殿下还是没有出现,就在他们几乎感到绝望之时,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几十名带甲军士簇拥着一个高阶军官走进大堂,这名军官三十余岁,他身着一身铁制盔甲,脸庞瘦长、皮肤黝黑,铁盔下一双冷厉的目光异常严肃。
会场一下子窃窃声大作。没有见过张焕的人便以为他是张焕,不苟言笑,估计不好说话,而见过张焕之人却发现来人是个陌生的军官,心中更是忐忑,今天倒底是要开什么会?
这名军官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他走上台便沉声道:“我家都督前几日感恙,不能来见大家,以后就由我来和大家打交道。”
说到这,他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众人都被他冰冷地眼神吓得心中砰!地一跳,只听他又高声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国珍,西凉军下中郎将。以后我将任扬州团练使兼淮南税监。”
税监。许多人都似一脚踩空,心坠入了冰窟,尤其是那些大账房,更是一个个脸色惨白。他们都渐渐意识到,要出大事了。
“今天请各位来开会,主要是两件事,一是募捐赈灾款,救济饱受战乱之苦地中原黎民,前几日已经在普通商家中进行了一次募捐,效果很好,大家都十分积极,都表示愿为朝廷分忧。我想连他们那种市侩之人都慷慨解囊,你们就更不落后了,下面我来宣布一下各家应自愿捐纳地善款。”
李国珍展开册子,高声念道:“冬蕾茶庄,应自愿捐善款五十万贯
砰!地一声,坐在第二排的冬蕾茶庄大掌柜仰天晕到。手中茶碗落地,摔得粉碎,而旁边地大账房也摇摇欲倒,被人一把扶住,他嘴里喃喃念道,“完了!完了!五十万贯,这一年才赚多少。”
李国珍却视而不见,他又接着念道:“吴越堂,应自愿捐善款四十五万贯锦绣堂。应自愿捐善款四十万贯
李国珍不紧不慢地念着。二百五十家店铺无一逃脱,少则七、八万贯。多则三、四十万贯,皆是令人恐怖的巨款,他每报出一个数字,几乎就有一批人感觉要死去,念到最后,会场里已是死一般的寂静,李国珍将册子一收,扫了众人一眼,又冷冷道:“我们都是军人,军人的风格是令出即行,没有半点讨价还价,我也知道各位做不了主,所以我会给大家一个月的时间请示东家,但这期间,所有的涉及捐款地店铺一律停业,另外,奉我家都督之命对所有的商铺进行查税,追溯期为五年,凡偷税的店铺不但要补齐所欠税款,而且要按三倍偷税额进行处罚,什么时候缴清税款和罚金就什么时候开业!”
这一下,几乎所有的人地目光都投向了屋顶的横梁。
中午时分,整个江都城都沸腾起来,位于城南的主要商业坊几乎已经是军人的天下,军士按图进入官商店铺,查封账簿、冻结钱款货物、遣散伙计、抓走账房,最后在大门上贴了军队地封条,封条上写了大大的两个字,查税。
与此同时,军队又在捐献了善款的普通店铺大门上挂上红花以示鼓励,到了下午,形势已经渐渐明朗了,几乎所有的官商店铺一律被封,而军队开始撤出商业区,江都城内所发生的怪异之事连十岁的孩童都能看出端倪了,更不要说以精明而著称的商人。
就在军队撤出商业区不久,整个江都城的南面充满了震天的爆竹声,无数商人跑到大街上欢呼雀跃、敲锣打鼓,就连盐铁监、常平署、市署等官府中人也跑出来大吼几声,以出胸中多年积蓄地恶气。
很快,在狂热过后便有精明的商人开始抢夺因为官商店铺被封后留下来的商业空间,江都各大柜坊前都挤满了前来提取钱款的商人。
江都封店事件虽然并不能完全断绝官商的存在,但它是一个强烈的姿态,昭示着张焕铁腕治国地决心。
在已被封店的冬蕾茶庄内,大掌柜刘衡目光呆滞地望着店内的一片狼藉,柜台被砸了、茶罐破碎,地上洒满了一块块的茶团,大门和库房的门上都贴了封条,存放在账房的一万贯活钱也被作为税款保证钱带走,同时被带走的还有全部账簿和所有的账房。
房间里很安静,伙计们都已经被遣散了,当初门庭若市的茶庄变得冷冷清清,偌大地店铺里只有大掌柜一人,他象雕像一般地坐在那里,整整两个时辰一动也不动,射进门缝里地阳光渐渐消失,外面天色已经快黑了。
哐当!养在店铺里捉鼠的黑猫撞翻了他脚下地一只茶罐,几团用纸包着的茶团从罐里滚落出来,一下子将刘衡惊醒了。
他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茶团,心痛地拭去上面的灰尘,将它们一一放回茶罐,这时天色已经黑尽,铺子里更是一片漆黑,他点亮灯,取出一支细笔,在一卷绢纸上简单地写了一封信,随即小心翼翼卷好、塞进一支竹管里。
他拿着竹管快步走到后院,院子里的鸽笼里一群鸽子正咕咕地叫着,刘衡从鸽子找出最健壮的一只,将竹管绑牢在它的腿上,随即猛地将鸽子抛向天空,鸽子展翅飞翔,向遥远的长安飞去。
刘衡呆呆地望着鸽子飞远,他却不知道,他的这封信竟会在长安掀起了一场彻底改变大唐命运的政治风暴。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八十二章 困兽犹斗(上)
长安,时间已经到了五月,空气中已经有点夏天的感觉了,枝头红花褪尽,树木变得更加浓绿茂盛,蓝色的天空下,芬芳柔和的暖意充满了长安的各个角落。
但有些人的心里却是没有被阳光照进,依然如冬夜一般的寒冷和黑暗。
一辆马车怒气冲冲地驶进了务本坊,嘎!地停在李勉的府前,愤怒使广武王李承宏的动作变得年轻了十岁,灵活而充满力量,不等马车停稳,他便从车厢里一跃而出,一个趔趄、脚下踉踉跄跄向前冲了几步,旁边的侍卫赶紧下马来扶,却被他一把甩开,“滚!”
一般而言,最能吸引男人的是三样东西:权、钱和女人,广武王李承宏对权力没有什么兴趣,当然,他曾经做梦被吐蕃人捧上皇位,可梦醒后他才发现皇位实在离他太远;而对女人他原本是有兴趣的,可今年他已经快七十岁,为了能活得命长一点,这个性趣也只好舍去了,唯独对钱的钟情他却从未变过,从少年时他就掉进钱眼里,到了今天,钱简直就成了他的第二生命,为了钱他甚至敢杀人放火。
今天是他出离愤怒的一天,他刚刚得到广陵的快报,张焕在广陵封了他的四家店铺,不!是掐死了他的第二生命。
张焕要上位,李承宏曾经想过做他的耳目,为此,他坚持做李勉的支持者,一直到他发现张焕对他的讨好并不感兴趣,才正式结束了对太后的效忠。
但现在他又主动想加入反对张焕的阵营中,而且愿望是那么强烈,强烈到给他一匹马一柄剑。说不定他就能拎起剑冲到江都去和张焕拼命。
仇恨蒙蔽了他地双眼,以至于他没有看见李勉府外停满了马车,更没有看见百步外的一条小巷里有两个男子正紧紧盯着他的马车,随即在一本小册子上写下了:广武王李承宏。
李承宏大步流星走进了大门,不用他通报,李勉的管家赶紧将他迎入内府,一个上午,几乎每一个来的人都和李承宏一样,怒发冲冠、眼睛里迸射出刻骨的仇恨,这简直就是一个模板里刻出来。
“王爷。请随我来。”管家引领着李承宏快步走过一个月门,迎面便见李勉的长子李平匆匆走来,险些和李承宏撞在一起。
“二爷也来了!”李平连忙向李承宏施礼。
“你这是去哪里?”李承宏见他一身走远路地打扮。后面十几个家人扛着箱笼。不觉有些诧异地问道。
“太原府发生一起乡试舞弊案。涉及今年地科举。朝廷命我去太原严查此事。事情紧急。所以我必须要赶去太原。”
李承宏眉头一皱。李平是礼部侍郎。主管今年地科举。此案确实是在他地管辖范围内。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他这一走。李勉岂不是少了一分助力。
李平仿佛知道他地心思。微微一笑道:“二爷进内府就知道了。我在不在其实无关紧要。”
说罢。他向李承宏拱拱手便匆匆去了。
李承宏望着他地背影。眉头皱成一团。李平此话是什么意思?远远地。他已经看见了内府地厅堂。里面似乎有人影晃动。
李承宏大步走进厅堂,不由又惊又喜。惊是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喜人同道众多,大家能一起承担风险,法不责众。
内府的厅堂里,黑压压的权贵宗室足足有近百人之多,他们三两人成一群正在讲述着江都所发生的大事,说道恨处,拳头攥紧、牙齿咬得嘎嘎直响,这也难怪。自开元年间起。漕运带来了大唐盛世,江淮一带商业鼎盛。尤其是扬州,寸土寸金,无数权贵宗室蜂拥去扬州开店,丰厚地利润滚滚而来,唐玄宗曾三令五声严禁官商在扬州开店、严禁兼并土地,但也只是嘴上说说、从未动过真格,到了肃宗皇帝时更是残剥民商,而对官商却分毫不动,甚至在实行盐铁专卖制后,更是下旨民商不得从事盐、铁、茶、油、米等大宗物资的买卖,指定只能由官商经营,到了庆治年间虽然对民间商贸有所放宽,但官商垄断大宗买卖的趋势已成,广大民商只能吃一点残羹剩饭,可现在张焕竟然在江都拿官商开刀,那可是他们的核心利益,无异于一剑刺进这些官商娇嫩的心脏,尽管知道反对张焕的风险极大,但心中的愤怒已经蒙蔽了他们的理智,只要有人肯站出来带头反对张焕,他们就会全力支持,况且有百余人之多,他们又是从犯,所承担的风险就会相应减轻很多。
“二叔也来了。”正在一角谈话地李伸见李承宏走进厅堂,赶紧上前来见礼,他们兄弟在河东、蜀中、江淮都有生意,仅在江都就有五家店铺,规模都极大,其中吴越堂专做与波斯、大食的海上贸易,日进万金,利润极为丰厚,几十年来李伸兄弟在关中、洛阳一带兼并土地十几万顷,蓄奴三万人,就是因为有强大的财力支持。
这次张焕以募捐、查税为名查封了他们在江都五家店铺,并扣押他们存在江都各大柜坊中的钱,令他们蒙受了百万贯的损失,虽然这还没有动摇他们的根基,但张焕表现出地这种强势姿态令他们深为忧虑,还未上位便露出狰容,一旦登基,他们的财富必将成为张焕案板上的肉,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李伸兄弟便毅然决定支持李勉反张。
李承宏叹了口气,“大家都是一样,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大家团结起来吧!”
“二叔说得好!”旁边传来一阵鼓掌声,只见李勉从旁边的侧门走出来,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他也刚刚得知张焕在江都的所作所为,他无疑就成了这次江都事件的最大得益者,他连夜派人去联络各个江都事件牵连者,原以为有二、三十人来便是大获全胜,没想到来了近百人,这让李勉惊喜交集,不过他也知道,众人大多是一时激愤,可能过几天就会退烧,所以他刚才和段秀实商量了一下,要在众人热度未褪之前尽快动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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