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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西海岸

_6 黄宗之(当代)
吗?心里一阵阵地发紧,我希望宁静会转过身来询问我生气的原因,会向我说明她
根本就不爱奥斯汀。可她始终没有转过身来,她不时地挪动身子,我明白她也没有
睡着,也在气头上烦躁不安。我气极了,恨不得冲口说出是奥斯汀吻了她才会让我
如此生气难受,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我干脆以牙还牙,也转过身去,背朝她
表示我的不满。女人常常是耐不住的,但宁静的内向使她具备超乎寻常的耐性。或
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没有很容易对奥斯汀动心。宁静仍然不理不睬我的情绪,看
来我只能闷气难受到天明。
长夜漫漫像是没有尽头,我重重叹了一口气,但我憋闷的胸口没有得到一点儿
舒展,再僵持下去我要发疯了。何苦这样难受下去呢?问题是宁静并不知道我生气
的真正原因。也许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受害者,我是一个蛮不讲理、无事生非的人呢。
不如把话摊开来讲,讨个说法,怄的气也有个价值。我将脸转向宁静,颇有些回心
转意的姿态。她仍然没有动静,过了一阵,我把手放到她光滑润泽的肩上,她依然
一动不动背朝着我。我把腿架到她的腰上,她突然一把推开我的腿。我不知从哪里
来的勇气,猛然伸出手抱住她,嘴里喃喃道:“对不起,是我不对。”我真的很感
动,话是发自内心的,我死死地抱住她生怕她被人夺走一般。
第二十六章
一天晚上,我回家比平常早,露露已经睡觉了,宁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
我想也许这是我与宁静摊开来说的最佳时机,于是我在她的身旁坐下来,对她说:“
你想不想知道早几天我生气的原因?”她睁大眼睛望着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
你还挂在心上。”我说:“我心里有事不说出来总不舒服,讲了就没事了。”她说
:“你说吧。”我很平静地说:“那天我看见奥斯汀的车停在我们家门口。”我停
顿下来,眼睛注视着她的脸,试图在她脸上读到什么。只见她的脸上泛起一层薄薄
的红晕,但她没有说话,等待我继续往下说。我又说:“奥斯汀拥抱亲吻了你。”
她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含着羞涩和惊讶。宁静开口说话了,声音异常镇静:“我
对他没有意思。”我追问道:“你是说他对你有企图?”她说:“我不是很清楚,
可能吧。”我说:“我看得出来,那天我坐在车子里看见他吻你的样子,那不是礼
节性的道别。你真的肯定对他没有一点儿意思?”宁静说:“我不是那种见异思迁
轻易被人拐骗的人,三十多岁了我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说:“他是你老
板,付你高工资,让你当实验室主管来引诱你,使你不愿意轻易失掉那些东西,然
后打你的主意。他完全是利用自己的权力做这样的事情,我要去学校当局告他。”
宁静慌了,连忙说:“没有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大。”我说:“要么我们俩去跟他
本人谈,让他对你不要有任何企图。这种事情你自己绝对不能软弱,不能给他任何
可乘之机。”我怂恿着宁静,我想只要她走出这一步,就可以确信她跟奥斯汀没有
任何瓜葛,奥斯汀也就不会再骚扰她。我继续鼓动她说:“这件事是迟早要解决的,
不是他罢手,就是你离开实验室,趁现在事情还不太棘手,得正式找他谈,你还是
可以继续留在他的实验室工作,实在不行也可以请系主任把你安排到系里其他老板
手下工作。如果你软弱,我们家就可能毁在他手里,我想你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
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就这样被人毁掉吧。”宁静沉默了,我猜测她内心一定很矛
盾,作为当事人要有这样的勇气,除非她抱定与奥斯汀鱼死网破的决心,否则她只
会一直处在犹豫不决当中。我说:“明天我们一起去找他,你不用开口,我讲话你
点头就好了,让奥斯汀清楚你的态度。”第二天,我来到罗雷斯图书馆门口等候宁
静。时间已经过了许久,仍未见她的身影出现,我有点儿烦躁不安起来,我跑进图
书馆打电话催她。我说:“你还在实验室呀?我等你半个多小时了。”宁静压低声
音说:“我不去了。”我愣了,问:“为什么?”宁静说:“不为什么。”我说:“
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宁静说:“你要我说什么呢?”她的声音低沉,冷冷的。
我恼火了,说:“你出来一下同我讲明白。”宁静说:“有事回家说好吗?”我生
气了,狠狠地挂掉了电话。
晚上回到家里,我们心照不宣地做着饭,吃饭,谁也不说一句话。我在等待她
先开口。心里蕴着一股怨气,我对露露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责备她把饭撒在桌上浪
费粮食。宁静当然明白气是冲着她发的,可是不管我怎样,她一概不做声。我无法
如此憋闷着忍受长时间的磨难,用冷静而坚定的语气问道:“我在雨中等了你半个
多小时,你为什么出尔反尔?你总该说明原因吧,你为什么不去?”宁静终于开口
了:“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说:“事到如今,你该给我一个交待,你是不忍心
伤害他还是别的?”她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我警觉了起来,意识到让
我最担心、一年多来困扰着我让我耿耿于怀的事情也许已经出现了。我迫不及待地
说:“你是不是被他打动了,是不是爱上他了?”宁静不说话,黑暗中我看不清她
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黑暗中传来轻轻的抽泣声,那哭声让我心乱如麻,乱
到了极点。她哭了,默认了,她没有勇气向我承认,她陷在矛盾之中。愤怒和怨恨
在我心中燃烧起来,疯狂地在我胸中涌动。我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一个
好端端的家,历尽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家今天要被你亲手毁掉,你告诉我为什么?”
宁静哭声更大,悲切而凄怆,边抽泣边说:“你问我为什么?你应该问你自己,你
除了关心你的未来,对这个家你关心了多少?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不是筋疲力尽
蒙头大睡,就是抱着一本书坐在客厅里面,你心中只有考试。我呢?连话都没人说。
忙了工作忙家里,你问过我累不累?你关心过我多少?你知道你自己需要什么,你
知不知道我需要什么?”她越说越委屈,禁不住又抽泣了起来。我被她说得悲伤了
起来。感到一股寒气从骨子里钻出来。这就是以前那个温暖的家吗?“怎么办?怎
么办呢?”我反复问自己。宁静不给我答案,我自己无从找到答案,迷茫和不知所
措又重新被悲凉和怨恨所代替,这间静得发闷的房间让我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第二十七章
(奥斯汀实验室有三篇论文被巴黎国际神经学术会议接受了,宁静的论文要在
大会宣读。宁静不顾我的反对,坚决和奥斯汀到巴黎去了……)从宁静临行前的那
天晚上,我已感到我们的婚姻已经完了。一天,我试探着问露露:“露露,你愿不
愿意跟爸爸出去旅游?爸爸带你去很远的地方。”露露问:“妈妈去不去?”我说
:“妈妈去欧洲了,要去很长时间,爸爸一个人在家里很难过,也想到很远的地方
去,你陪爸爸去吗?”露露问:“我陪爸爸去,爸爸就不会难过了是吗?”我说:
“是的,不然爸爸一个人会很寂寞、很孤独的。”露露说:“好,我陪你去,我们
到了很远的地方就打电话给妈妈,问她愿不愿意坐飞机来找我们。”我抱着女儿,
眼圈红了,我真想对她说:“妈妈不会来找我们的,妈妈已经不再爱爸爸了,爸爸
现在除了你,已经是一无所有。”离开家的想法出现后,我开始计划怎样走,到哪
儿去。我打算先向苏珊请一个月假,等我安顿妥当后再通知苏珊我不再回来了,这
样我可以平平静静地从这个地方消失。考虑再三,我选定去波士顿,听说那儿城市
不大,却很美丽,与洛杉矶相比完全是个不同的地方。那儿的大学很多,找工作会
容易些,哈佛、麻省理工学院、波士顿大学……而且那里的大药厂、生物技术公司
也多,也许未来可以到公司找一份年薪高的工作。计划好了,我订了从芝加哥转机
到波士顿的机票。
临行前的晚上,我把家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然后坐到书桌前写一封信留给宁静。
我带着女儿,拎着两个大旅行箱离开了住了一年多的家。我不时地回头望着这幢罗
塞斯路上的小屋,心里默默地与它告别,然后坐上正在等候我们的出租车。罗塞斯
路上的小屋渐渐离我而去,最后消失了,只留在我的回忆中。波士顿的冬天寒风刺
骨,地面上积着厚厚的雪。已经习惯了西海岸明媚的阳光和温暖的冬天,我感到大
西洋岸边的这个城市特别寒冷。我在距离海边不远的海滩路的公寓里分租了三室一
厅住房的一间。套房里住着的另二位房客,一位是在哈佛大学做地球物理研究的中
国人严明鑫,另一位是哈佛商学院的学生、内华达州来的姑娘卡丽莎。
在海滩路的公寓里住了快一周后,我准备去找工作。离开公寓的时候我对露露
说:“爸爸要到医院去联系工作,你在房子里呆着,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做声。如果
有人知道你一个人在家就会报告警察局,爸爸会被警察抓走。”我找了半天工作,
一无所获。往回走到海滩路时,我老远看见我们房间的玻璃窗前一个小脑袋在四处
张望。我加快步子在雪地里走。露露在窗口向我招手,我挥了挥手,很快奔到公寓
大门口。客厅里很安静,严明鑫和卡丽莎都还没有回来,我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顿
时我惊住了:房子里乱糟糟的,两个大旅行箱敞开着,地毯上、床上堆满了衣服。
露露穿戴得稀奇古怪,套着我的宽大的T 恤衫,穿着一双大皮鞋,头发乱蓬蓬的。
我火冒了上来,抓住露露在她屁股上打了两巴掌,说:“你太淘气了,什么东西不
好弄,这个家还像不像样子。”露露哇哇地哭了起来。我一边收拾衣物一边不停地
训斥着她:“我以后没有很多时间管你,你不能帮我,也不要一天到晚给我找事。”
我清理好衣服,发现压在箱底的黄色公文袋不见了,那里面都是我的重要档案:
硕士证书、博士证书、我和露露的护照和绿卡。我慌了,大声呵斥道:“你把我的
黄色袋子弄到哪儿去了?”露露已经被我凶住了,她边哭边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急得团团转,掀开被子没找到,又爬到床下找。我想露露没有出门,
东西总还在家里,只要没被她撕了做折纸,总还是能找到。最后我在床下找到了护
照和绿卡。我一页页检查护照,完好无损,我放下了悬着的心。我继续寻找学位证
书和毕业证书。我在桌子上的一大堆广告和报纸堆里找到了黄色公文袋和学位证书。
可是学位证书上有几页纸被露露用铅笔写了不少字。露露把它们当成了练习簿,学
着上面印刷的字写着不太工整的中文字,所幸的是她没有用圆珠笔在上面胡画。我
一边用橡皮擦着学位证书上的字,一边训斥着露露说:“你的书包里有的是纸,你
偏偏要拿我的博士证书乱涂。爸爸读了一辈子书,现在是一无所有,除了你就只有
这几件宝贝,我们今后就靠这几样东西挣钱吃饭。黄袋子里的几件东西是我们的命
根子,以后你不准动它们,听清楚没有?”露露边哭边点头,望着她那样子,我自
己心里也是酸溜溜的,没妈在身边的孩子哪有人相,这一周来头发也没有梳理整齐
过,比街旁无家可归的孩子好不了多少。想不到我辛辛苦苦折腾了那么多年,竟然
落到这般田地,累了自己不算,还连累了孩子。
第二十八章
再过一些日子我就要去波大上班,我该把露露送到学校上学,可我如何向她解
释?我不敢正视眼前的现实,担心伤害她幼稚的童心。有几次露露对我说她想妈妈,
问我什么时候回洛杉矶。离开洛杉矶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一个男人带着孩子在外奔
波会有多么不容易。我想到与宁静在一起的日子,又想到宁静应该早已回到了洛杉
矶的家中,读过了我留在桌子上的信。她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宁静是否已经被奥斯
汀拉入怀抱,搬到了奥斯汀那幢有游泳池网球场的住宅去了呢?圣盖博市罗塞斯路
上的那幢小屋的命运会怎样?现在应该是空荡荡的没有人住,宁静是打算把它出租
还是卖掉?无论我有多大的毅力重新开始生活,潜意识中我对那幢房子和过去的生
活仍有着许多的眷恋,甚至有些后悔离开了自己的家和阳光灿烂的西海岸,漂泊到
漫天冰雪天寒地冻的波士顿来。我还牵挂着宁静,想知道她现在怎样。我问自己:“
我应该给她挂个电话吗?不管怎样,我们在法律上仍然是夫妻关系,她是露露的母
亲,她爱露露,我和露露就如此在她的生活中消失掉,未免对她太残忍了。”
我先拨通了赵曼莉的电话,她很惊讶:“志翔是你呀!你在哪里?”我说:“
波士顿。”她说:“哎哟,你跑到那么远去啦。”我单刀直入地问:“宁静怎样?”
她说:“巴黎的会议没有开完她就回洛杉矶了,回来后再没有来过实验室。”我又
问:“她不在实验室上班,到哪里去了?”我忽然担心起赵曼莉的回话,惟恐她会
说:“她现在不需要工作了,住进了奥斯汀的豪宅中。”她说:“你老婆已经辞掉
工作,不会再到实验室上班了。一周前我去了你家,她一个人在家里好可怜。她说
她去巴黎前你们争吵过,在巴黎呆了几天,心里挺难过的,一个人在巴黎很想你们,
打了几次电话回家没人接。她在会议上做完报告后,当天下午便赶着回洛杉矶来了。
回到家,你和露露已不见踪影。她现在工作也没了,一个人守在家里好孤单,她不
知你们的去向,挺着急的。你赶快给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赶快回洛杉矶吧。”我
说:“我没有料到她会辞职,如果她早走这一步多好,我考虑一下再给她打电话吧。”
赵曼莉叫了起来:“你还考虑什么呀,你这个人怕是书读多了,读愚了脑袋。你对
女人了解得太少了,她现在是豁出去什么也不要了。这个时候她最需要你和露露。
我的话也只能讲到这个份上,什么时候打电话你自己决定。”
我挂断了赵曼莉的电话,心里像倒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我想:“宁静
呀宁静,我们为什么都要走到这步田地呢?或许人都是这样,什么东西要到失掉时
才会感到它是宝贵的。当初如果我不只是为了自己一颗不平衡的心,今天也不会离
开洛杉矶来到冰天雪地的波士顿,也不会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寒夜守着街旁的这部电
话机。”我拿不定主意是该留在这里继续给宁静拨电话,还是回到海滩路公寓里。
我不敢肯定宁静确实走出了奥斯汀的实验室,完全摆脱了奥斯汀的感情阴影,放弃
了自己发现的新基因,在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中作出了选择。如果她真的作出了这样
的选择,她现在一定在盼望我们回家。我似乎感觉到宁静正站在罗塞斯路上的家门
口等待我们奇迹般的出现,这种感觉让我浑身暖洋洋的。我鼓起勇气朝家里拨电话,
期待听见宁静焦灼的声音:“你和露露在哪里?那边的天气好冷啊,你们的衣服够
不够、冷不冷,挨冻没有?我好想你们,快回来吧。”电话铃声一直响着,却没有
人接。“宁静会到哪儿去呢?现在是洛杉矶晚上八点多钟,会不会是拨错了电话号
码。”我想着,又重新拨了一次。电话仍没人接。无奈我只好走出电话亭往回走,
想着明天一早再拨电话。走到海滩路转口处,我停了下来,不甘心就这样回家,心
里挂念着一件事,晚上也睡不安稳。于是我又返回电话亭再拨了一次电话,还是没
人接。
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清晨,我又跑到电话亭给宁静拨电话,我
确信这时候是洛杉矶的凌晨三点多钟,宁静应该在床上熟睡着,无论如何她应该接
听电话。拨了号,我把话筒紧贴在耳边等待宁静从睡梦中惊醒。电话铃声一直响着,
始终没有人拿起话筒。我的心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往下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半夜
三更人不在家,会出什么事?或是出家门了?宁静是个内向的人,平常很少与人主
动交往,不会也没有心情离开家到朋友那儿或是到洛杉矶以外的地方玩。一种不祥
的感觉笼罩了我,出了电话亭我心头乱哄哄的,漫无目的地在早晨寒冷的雪地上走。
隔着万水千山,我到哪里去了解宁静的音信?赵曼莉在一周前见过她,如果现在叫
她再去一趟我家,看到的是关门闭户人迹无踪,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无疑只会让我
们这个已经难堪的故事传得更加离奇。
第二十九章
我领着女儿踏上了回洛杉矶的旅程。
已是傍晚时分,罗塞斯路上我们的那幢房子没有亮灯,一种不祥的感觉迅速充
斥了我的大脑。门前小小的花圃里玫瑰花和海棠花已经凋落,低矮的柏树仍然青葱,
走到门前时门边墙上的感应灯亮了。灯光下,紧闭的黑色铁护门上插着几张广告纸,
尘埃沉积在护门的铁杆和广告纸上,给人一种荒芜的感觉,可以肯定这扇门已经有
一些日子没有被开启过。我开了锁,露露迫不及待脱掉鞋,背着她的小书包跑进屋
子里。等我把行李拉到客厅里,露露已经打开灯,在屋里搜寻了一遍。她问我:“
妈妈呢?”我说:“是不是妈妈还在巴黎开会没有回来?”在我骗着露露的同时,
我的眼睛已经在屋子里四处张望,寻找一些宁静去向的线索。我检查了衣柜又开了
信箱,借此判断宁静离开的时间和可能去的方向。大概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取邮件。
宁静带走了一个旅行箱和不少的冬季御寒衣服,她一定不是在加州,她去的是一个
寒冷的地方。“她去哪儿了呢?”我不断地问自己,难道她知道我们去了波士顿,
她已赶往波士顿寻找露露?女儿是她的心肝,是她的生命与希望,她不会如此轻易
地放弃她。“会不会是她先要得到露露,然后再回到奥斯汀的身边?”我猜想着。
如果是这样,我应该首先去找奥斯汀,惟有找他,我才可以得到宁静去向的消息。
我翻出以前留下的记事簿上奥斯汀的住宅电话,给奥斯汀家拨了电话。奥斯汀很快
接了电话,我问:“奥斯汀,我是刘志翔,宁静现在在哪里?”奥斯汀毫不客气地
说:“刘博士,你是宁静的丈夫,她的去向你应该问你自己。她现在已经不是我的
雇员,请不要打扰我。”奥斯汀没有等我继续说话,把电话挂断了。“宁静与奥斯
汀已经没有关系了!”我的心中掠过一阵惊喜,眼前突然明亮起来。我没有为奥斯
汀的不礼貌而恼怒,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有一种复了仇的惬意,有一种反
败为胜的愉悦。但这种感觉很快消失了,继之而来的是强烈的不安和焦虑。宁静究
竟去了哪儿呢?
我与露露在家中守候了多日,这样的几日像是几个月那么久。约翰。波恩教授
那儿我请了一周的假,眼看就要到期。等久了,内心的负疚和犯罪感也越来越重,
越是预感到宁静不会再宽恕我。我是继续留下来等她,还是暂时先回波士顿呢?我
不断权衡得失,如果再等上十天半个月,宁静回家了,她不肯谅解我出走带给她的
恐惧和伤害,她只愿意留下露露陪伴她度过生命的后半辈子,而我在波士顿谋到的
工作又失掉,我又该怎么办?我打定主意,在约翰。波恩教授批准的假日到期之前,
带露露回波士顿。
我终于又踏上了离开家的路。我在卧室的书桌上再次留下了一封信,告诉宁静
我和露露在波士顿的住址和老严屋里的电话号码。这次我没有带上露露的行李箱,
而只是背上一个随身旅行袋,装上露露换洗用的几件衣服。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但
露露会很快回来的,因为她不属于波士顿,妈妈需要女儿。与上次离开家的心情不
一样,这一次我很平静,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热水瓶灌满了刚烧的开水,在超级
市场买好了宁静和露露喜欢吃的海味塞满了冰冻室,冷藏室也放了不少水果,有宁
静最爱吃的荔枝、芒果。我所收拾好和准备妥的一切都包含着我对宁静的歉疚、负
罪、思念和爱怜,心诚得像是在祭奠着过去共同走过的美好岁月、共同拥有过的爱
和关怀。这一切当然也包含了我对她的期待,希望她在回到家后给我打电话说:“
回来吧,不要在外面再奔波流浪了。”关好了门窗,上了门锁,我和露露坐上出租
车离开了家。令我遗憾的是这次从波士顿回到洛杉矶的一个星期时间,我一无所获。
我们很快到了机场。飞往芝加哥的飞机晚点一小时,我原计划从芝加哥转机去波士
顿的飞机可能会赶不上,最大的可能是在机场等候另一班飞机,甚至可能会在芝加
哥的候机室呆一个晚上。遇到这种情况,我已经学会了忍耐。反正是等待,如果要
在芝加哥寒冷的冬日里等候,我倒是希望呆在洛杉矶机场,这儿的冬日仍然是明媚
的阳光和温暖如春的天气。甚至我仍然可以乘车回到家中改乘第二天的班机。我到
服务台问了检票员,那位胖胖的检票员告诉我,如果飞机只晚点一小时整,我们还
能赶上去波士顿的航班。既然不用在芝加哥久留,我们仍耐心等候着飞机到来。
露露绕着候机椅一排一排转着,偶尔停下来与坐在附近的乘客挤挤笑脸,或者
用手去搬弄椅子尽头的花坛里的兰花。我招呼露露过来,不让她走得离我太远,生
怕在准备登机前的一刻突然找不到她。露露玩了一会儿,突然发疯似的跑过来对我
说:“爸爸,广播里在叫你的名字。”
第三十章
候机厅里有些嘈杂,我半信半疑地竖起耳朵听起广播来,我听见播音员在说:“
刘志翔先生,请不要登机,请留在八十九号门候机室。”播音员重复了两次。我听
得很清楚,是在叫我的名字。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呢?我猜不出来。我把手中的论文
放回行李袋中,拉紧露露的手,翘首遥望大厅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辨别是否
有一个我可能认识的面孔出现。候机的乘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而我们仍然像被钉
子钉在那儿。没有见到任何熟悉的面孔在人流中出现,我怀疑是我和露露听错了名
字,或者是有和我相同名字的乘客搭乘同一班飞机。我有些担忧误了飞机,背起行
李站起身来。忽然,耳边响起了露露的狂叫声:“妈妈……”她的声音很响,拖得
很长,嘈杂的人声被她那银铃般的声音盖住,只有那一声惊喜的叫喊回荡在空旷的
候机大厅里。我转过脸时,露露已经离开了我的身边,像一只迷失在沙漠中饥渴的
山羊见到了绿洲般,飞奔而去。远处的宁静也向我们奔来,等露露跑近时,她站住
了,伸出双臂抱起露露,紧紧地搂住她,不断地亲吻露露的脸蛋。露露把脸紧紧地
贴住妈妈,像是恐惧突然被人拉走一般。那一刻我站在原地望着她们母女俩,我不
知道宁静会继续朝我走过来,还是会转身离去。我也不知道这个三人世界里是否我
是多余的。最终宁静移动了脚步,她抱着露露朝我慢慢走过来。我的心突然狂跳起
来,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朝她走去。我看清楚了温和的光线下她的面孔:两行泪水
划过她消瘦而憔悴的脸庞。我们在相距约二米远的地方都停住了脚步,彼此凝视着
对方。露露从宁静的怀抱中挣脱下来,伸手来拉我,我拉住露露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我打破了沉默说:“你还好吗?”听到我的问候,宁静眼中的泪水像泉水般的滚落
下来,她说:“你让我找得好苦。”她的话语中满是委屈,却没有责备,她继续说:“
我们回家吧。”听到宁静发自内心的召唤,我的眼眶潮湿了,我走过去,拥抱住她
说:“对不起。”我有许多的话要说,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宁静飞越重洋千辛
万苦寻找我和女儿,让我感到莫大的慰藉。我不能否认,对这个家她有比我更多的
情感,她的善良注定她的心永远属于这个家。遗憾的是,我亏欠她太多,我没有给
她应有的幸福。宁静开车去了圣地亚哥附近的拉荷亚市,那一带有许多生物技术公
司。我们商定宁静到拉荷亚找到工作位置并稳定下来后,我再到拉荷亚找工作。我
们将卖掉罗塞斯路上的房子,搬到拉荷亚安家。宁静在拉荷亚呆了两天,与几家公
司面谈后,回家等消息。后来的几天接连得到的回音让宁静心灰意冷,奥斯汀的不
良推荐让宁静在公司找到的位置一个个泡汤了。
我回到苏珊手下继续工作。有一天,我给老严打电话,请他代我付清海滩路房
子的租金,帮我把行李托运回洛杉矶。老严问我是否有回国工作的打算,他可以帮
我们联系到他的大学生物系去工作。宁静还没找到工作,我也因没加薪而有些沮丧,
也就与老严聊起来。老严说:“美国这块土地是好,但它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
我们就像百年前踏上这片土地的中国劳工一样,他们流尽血汗修建了美国经济发展
的动脉——西部铁路。我们与他们有什么不同?他们出卖的是体力,我们出卖的是
知识。你有没有当主人翁的感觉?没有,永远不会有。我们创造的知识财富都不是
我们的,是老板的,是美国的。当你的老板每天追着你要实验结果,然后他拿着你
的实验结果申报研究经费,他拿到巨额的研究经费后,可以加薪,可以升职,可以
提副教授、正教授,可以在学术界有一席之地。你呢?你得到什么?他连一句感谢
的话都不一定会有。实验结果你是应该做的,他付了你工资,这就是你的价值,这
就是你的价格。为他干一年两年你不会有什么不舒服,但干了十年二十年你会怎么
样?那时你青春没了,人老了,留给你的只是你自己辛苦积存起来的一点儿养老金,
你说悲哀不悲哀。”我说:“老严,你说的没错,在美国混了四年时间,除了钱和
发表几篇论文,在事业上我已经看破红尘。也不去想那么多了,算了,牺牲我们这
一代留条后路给下一代。”老严说:“下一代有他们自己的路要走,值得你为他们
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吗?你不到四十岁,还大有可为,在国内能有更大的机会、更多
的活动空间真正实现自己的价值。你女儿还只有七八岁,如果再等三五年你想回国
也难了,她连最基本的中文都不会,跟不上学习。现在是你回国的黄金时候,钱有
了,最新的专业技术有了,国内学术界正是知识断层青黄不接之际,你回去一定大
有用武之地。听我一句,为你自己后半生着想,回国去是最佳选择。”老严的话让
我已经麻木的心有点儿动了。
第三十一章
打完电话后,我将老严的话说给宁静听。宁静说:“回国也用不着去他那个大
学,重新起步还不如留在洛杉矶。要回国就回我们自己的大学,原有的底子还在,
熟门熟路。我回国的那阵子去过一趟大学,校长和人事处长与我见了面,他们很希
望我们回国工作,给予优厚的条件。”我问:“什么优厚条件?”宁静说:“给住
房、给实验室、拨给我们二十万元科研启动费,聘我们做副教授带研究生。”有一
天,我们吃完晚饭出去散步,宁静问露露想不想回国,露露说:“爸爸妈妈在哪儿
我就在哪儿。”宁静对我说:“有了绿卡在手上,回国后呆得不顺我们还可以再出
来。”我说:“回国去房子和车子都要卖掉,以后再出来一切又得从零开始,前面
这些年全白费了。真的回国就不要想再出来,安下心来干一番事业,不然干一年两
年,工作没有头绪又往外跑,让人笑话。要做这么一个决定总还是不容易。”露露
说:“我写一张条子,让你们拿,一张纸写中国,一张纸写美国。”宁静开玩笑说
:“露露的想法也不错,看天意,我写六张字条,三张写回国,三张写留下来,我
们一家三口人,各人摸一张,二比一定夺。”我还在犹豫不决中,也开玩笑说:“
看看天意,上天让我们留就留,要我们回国,我们以后谁都不怨谁。”宁静和露露
都拣好了,轮到我拣时,我看了半天,拿不定主意拣哪一张。说不定我拣的这一张
定下我们后半生之路,我闭上眼睛说:“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天怎么安排,我们就
怎么做,我瞎摸了。”我摸到一个纸团打开来,睁眼一看两个大字“回国”。宁静
和露露也都拣到“回国”。宁静笑了,她把拣过的纸团都收掉了。我也笑了,我知
道宁静在每一张纸条上都写着“回国”两个字。她是真想回国,我认了。当我重新
回到她的身边后,后半辈子我是注定与她相守,无论在何处,我们将彼此相随。
定下回国的第二天,我依旧去实验室上班。上午苏珊没有到实验室来,她说她
今天在家修改我写的论文,她要我与她联络。我拨通了她家的电话,她说:“我正
在看你的实验数据,准备向NIH 申请二百五十万元研究经费。”我说:“苏珊,我
可能没有时间实现你的下一步研究,我和太太已经商定回国工作。”苏珊吃了一惊,
大叫起来:“你说什么?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回国去?你不喜欢美国?”我苦
笑了一下说:“在美国我看不到未来。”她说:“用不着担心今后,你可以在我的
实验室干到退休。你要知道,《基因治疗》杂志要转到我们研究所编辑出版,我将
要当副主编。以后我们要有更高的目标,我们的论文将要投到《细胞》、《科学》
杂志上去。除了我们已经有的两个NIH 课题,我已经准备写一个更大的课题。我们
的研究会更加成功。你不要急于决定,我马上来实验室,我要与你好好谈一谈。”
苏珊说完马上放下了电话。半小时后,苏珊出现在实验室的门口,她说:“志翔,
我的预算还可以腾出一些钱,我给你加三千块钱年薪,行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明白苏珊的苦衷。训练一个不熟悉她的研究的人,她付出的代价要大得多。我迟
疑了一下,对苏珊说:“钱的事情……”没有等我讲下去,苏珊已迫不及待地打断
我的话,她误会了我脸上无奈的表情,她说:“你说要加多少钱你才愿意留下来吧。”
我说:“苏珊,我不是为了钱,在实验室做研究最多能拿多少工资,你我都知道。
我和太太的工资加起来可以过像样的生活了,这些钱比我们回国拿的工资多,多了
许多倍。所以你会猜到我们回国去,一定不是为了钱。我们在中国生活了许多年,
有自己的生活基础,虽然在中国过得会穷点儿,但心情会好些。我们已经详细考虑
过了,回去比留下来对我们更合适。”苏珊见劝我无济于事,只好说:“我需找个
人来接替你的工作。”我说:“找工作的大有人在,你可以在洛杉矶找一个在美国
干过两三年的人,很快可以上班。”苏珊摇摇头说:“不行,工资高了不合算,从
中国直接过来,只需付一万五千元年薪,我可以招两个,你在中国有很多朋友,帮
我推荐一个,我要找像你和黎明一样的人。”我说:“我从哪儿去找?离开中国四
年,以前的好朋友出国的出国,没出国也做生意去了。”苏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接着说:“不一定要在中国找,日本的、韩国的、欧洲国家的,还有当地的美国
人都可以找。”苏珊说:“很难,这些国家的人在美国干一两年都会回去,实验室
的人不稳定,很浪费钱和时间。美国人不愿在实验室工作,还是找中国人最好。”
我心里不是滋味,中国花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才把像我们这样的人培养出来,你们
这些老板,不,应该说是美国,就像收割机一样,把那些长壮了的苗一扫都揽了过
来。他们踏着我们的脚印,在编织着他们的美国梦的同时,也在编织着一个又一个
汗水与迷惘的故事。
第三十二章
想到要回国,原本已经陌生了和遥远了的往事又近了,脑子里时常浮现出出国
时的情景。宁静和露露很兴奋,忙着准备回国的行李,家里的地毯上、床上到处是
乱糟糟的。宁静说:“带钱回去最划算,在国内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宁静对我
说。我说:“还是多带些自家用的东西回去,荣归故里,让别人看看我们也没白来
美国一趟。卖掉房子车子好歹也攒存了七八万美元,1 比8 换人民币,还有几十万
块钱家底,就冲着这个钱,我们在国内也要扬眉吐气一番。”宁静说:“国内的人
都说从美国回去的人是说话洋气、穿着土气、用钱小气。国内现在已今非昔比,有
钱的人多的是,百万富翁也不少,谁看得上你这些靠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现在
回国,这里的衣服就不要带回去,叫几位朋友到家里来挑,挑剩的捐到救济所去,
给那些无家可归的穷人用。要带东西,就带些送人的礼品,自家用的东西买美国产
的价格太贵,没有那个必要,价格便宜些的都有中国制造几个字。既然这样,何不
在国内买,省点儿心带。”
宁静催我陪她上街买礼品,她给我看了她列的一大串名单,问我是否需要补充。
我读了一遍说:“其他人送不送都不要紧,但大学里的校长、书记、人事处、科研
处、外事办、后勤处和系里的领导一个都不能少。回国去,这些关系都要打点,以
后在国内混,这些人都与我们切身利益相关。我现在最担忧的是校长说分给住房、
聘副教授会不会变化。校领导一旦换班子,前任讲的话还算不算数?千万别回国后
鸡飞蛋打一场空。科研经费和实验室启动基金拿不到的话,回去了又白搭,想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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