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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推理事件簿

_4 岡崎琢磨(日)
「想也知道那只是装装样子而已啦。谁会老实告诉女朋友的亲人自己劈腿啊。」
「这倒也没错啦……」
「看吧,果然跟我猜的一样。」
唔呃。我的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
「梨、梨花,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打电话叫她来的,既然都要报告结果,一次告诉所有人比较省事。梨花,你去厕所去好久啊。抱歉啦,你的男朋友是黑(9)的,看看这张照片吧。」
虽然我可以推论出因为要等梨花放学,才挑这个时间约我出来,但为什么藻川老爷爷会知道梨花的电话号码啊?而且你这家伙的字典里就没有「体贴」两个字吗?
7原文为只园さん,是京都人对八坂神社的昵称。
8一种日本和服裤子,最初是武士阶级的服装,后来演变为男性传统礼服的下裳,巫女也会穿着这种裤子。
9日文的黑可以用来指称对方涉有嫌疑。
「黑在日本代表有罪的意思吧?我的男朋友是黑的、是Black。明明就是不喝黑咖啡的人。」
「你还是快点跟那种烂男人分一分,去找其他更好的对象。还是你要找我排遣寂寞也行——」
梨花没有把老爷爷的话听完就转身往外冲。这突然的变化让店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那个陌生男子完全不顾店内的骚动,还在对没把他放在眼里的咖啡师展开热烈追求。
「半天也行,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一定可以明白我真挚的心意的。拜托你,抽空陪我一次……嗯?」
这时,他终于察觉到梨花逼近他背后的气息,就在他回过头的瞬间……
「————!」
梨花以英文怒吼着什么,在他的脸颊留下火辣辣的一掌。
「哦哦,感觉好痛啊。」我忍不住这么说。毕竟我之前才在这里尝过同样的苦头。
梨花以像要踹破门的气势推开店门离去。男人失去焦点的视线在空中游移了一会儿,然后对咖啡师露出尴尬的笑容。
「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但我记得您英语说得很好呢!」
听到咖啡师确认似的疑问,男人缓缓站了起来,有如被裁判宣告站立击倒(10)的拳击手般,摇摇晃晃地走出咖啡店。
店内顿时笼罩在如坐针毡的沉默中。
「……啊,结帐。」
在我觉得应该过了整整三分钟的时候,美星咖啡师喃喃自语地这么说,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店外,但马上就回来了。
「人已经不见了。」
我想也是。「你不追上去吗?」
「算了,如果随便追上去,又让他产生难以解释的误会就糟了。倒是青山先生,您刚才应该去追那女孩吧?」
「不,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完全反应不过来。」
「对啊,这小姑娘也真过分,明明是我完成她的委托的,竟然连句道谢的话都没说就跑了。」
过分的人是你才对。我和咖啡师无视老人的存在并离开原地,隔着吧台面对彼此。
「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呢!对男朋友的怀疑愈来愈强烈,似乎让她的情绪变得非常不稳定,才会突然做出那种事。」
「你听得懂梨花在离开时所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她说『随便把交往挂在嘴上的人最差劲了』。」
应该是陌生男子的态度让她想起自己的男朋友吧!我无法肯定是否如此,只能确定咖啡师的英语程度比我好太多了。
10 standing down。指的是虽然在比赛时没有被击倒,但裁判认定选手的状态与击倒相同的情况,如果没在十秒内摆出战斗姿态,就会被判定为击倒败。
「青山先生,您有办法让梨花小姐的心情平静下来吗?」
「嗯……但既然真相尚未大白,也没办法随便开口安慰她。我其实还有点半信半疑呢。我觉得如果不当面询问她的男朋友,是无法厘清真相的。」
「既然如此,关于她的男朋友是否劈腿这件事,只要能提出一个让青山先生认同的结论就没问题了吧?」
咖啡师向后转身一百八十度,背对着我说:
「这完全由于我督导不周而起。今日发生的事,全由本店负起责任。若您愿意原谅我的话,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不仅是为了替叔叔的失礼表示歉意,同时也是为了洗清上次我完全没有帮上忙的污名。」
说完后她又一百八十度转身,这次她的手上多了一台手摇式磨豆机。
4
我配合她转动握把的喀啦声,先就我印象所及,细述我在咖啡店与梨花男友交谈的内容。
「虽然不是每句话都记得,但我认为已经很贴近当时的内容了,你觉得怎么样?」
咖啡师依旧沉默地思考着,没有表示肯定或否定。就算我明白她不想妄下定论,但目前的问题是我连她究竟认为对方有没有劈腿都不知道。
「呃,我刚才叙述时也稍微想了一下,真相会不会其实如下?」
我学着陌生男子之前的动作,身体探出吧台说道。
「藻川先生拍的照片里出现的女性,其实是跟梨花男友相差多岁的妹妹。如果是平常穿的衣服就算了,但当时她穿的是浴衣吧?有些女生上了国中后,背影看起来就跟一般大人没两样;考虑到两人的年龄差距,兄妹为了不被人群冲散才牵着手一起走,也还勉强说得通吧?妹妹拜托今年春天才搬来京都的哥哥带她去看只园祭,才来到京都,听起来挺合理的,不是吗?加上两个人站在一起是俊男配美女这点,也可以用兄妹长得很像来解释啊。」
「我觉得完全不是这样。」
咖啡师这次明确地否定了我的推论。
「请您注意照片里两人牵手的方式。他们的食指互相交叠,也就是所谓情侣式的牵手方法,对吧?如果两人的关系只是兄妹,我觉得不至于会用这种方式牵手。」
「啊,真的耶。」我仔细盯着照片。「我是独子所以不太懂这些,但或许真是如此呢。嗯……那会不会只是刚好长得很像……啊,还是说,男友其实有个双胞胎弟弟?」
「青山先生。」
咖啡师停下转着握把的手。严肃的脸上看不到熟悉的笑容。
「我非常能理解您不想让身为亲人的梨花小姐难过的心情。若您所说的就是真相的话,那不知道是件多好的事啊。但如果完全依赖参杂了愿望的臆测,结果让最有可能是真相的想法溜走,这样真的是为了梨花小姐好吗?」
我一句话也无法反驳。不需要她责备我,我自己也很明白这个道理。
她先以同情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其实关于黑咖啡这件事,我一直觉得不太对劲。」
「事到如今还要谈黑咖啡啊?」
我边被再度响起的喀啦喀啦声干扰,边向她确认道。
「如果他真的劈腿,那则讯息就完全是在说谎吧!因为不能写『我和劈腿对象在喝咖啡』,所以才改成一个人。」
「如果这则讯息是一封简讯,就可以用说谎来解释。但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与其发一则说谎的讯息,为什么不干脆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要写呢?在自己家里喝咖啡这件事重要到不惜扯谎也要让全世界都看得到吗?」
正因为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才有可能没经过深思熟虑就发表吧?虽然我在心里这么想,但咖啡师应该不会认同我的看法,所以还是别说出来好了。
「不过若真是如此,那又怎么说明这件事呢?」
「他桌上那杯咖啡真的是黑咖啡吧?」
「我觉得是黑咖啡啦。如果有可能看错的话,那梨花也不会如此肯定了吧!」
「——『看错』?」咖啡师的手停了下来。「她没有实际确认过味道吗?」
「咦?我没说过吗?梨花的男朋友好像没让她踏进自己家门喔。所以那句『我家现在很乱』的藉口也加深她的疑心。」
「我只知道『她立刻离开了』,可不知道『她没有踏进房间』喔。」
咖啡师以责怪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为了让自己专心思考,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
「黑咖啡……一个人在家……我家现在很乱……」
喃喃自语的时候手会停下来,手转动的时候则是嘴巴停下来。真有趣!
「青山先生。」她的脸突然凑到我面前。
「是、是。」我忍不住往后仰。
「梨花小姐那口流利的英语是在哪学的呢?」
「喔,她是归国子女啦。直到今年春天在日本的大学就读前,都一直待在美国。咦,这我也没说过吗?」
「这不是用『我没说过吗?』就可以带过的事吧?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没有先告诉我呢?」
咖啡师好恐怖。她的眼神好恐怖。我像是被人用短剑的剑尖抵着似的,只能乖乖地回答她接下来的质问。
「她的男友曾说过两人目前只交往了一个月,对吧?」
「对、对,就是那样。」
「也说他在那之后就听女朋友的话,不再写些会惹来麻烦的事了,对吧?」
「对、对,他说过。」
「然后梨花小姐在离开这里时说的话则是『随便把交往挂在嘴上的人最差劲了』,对吧?」
「对、对,她是这么说的。」
「请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您不是说自己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吗?」
真是的,到底想怎样啦!再这样下去我要抓狂罗!手都握成拳头了!
连我的情绪也跟着变得焦躁不已。但相反的,咖啡师的态度却瞬间冷静下来,用比平常还低沉的声调说道:
「上次我们曾聊过浓缩咖啡的话题,对吧?」
「是讨论喝法那次吗?你说客人没加砂糖就喝了。」
「无论在什么领域都会遇到这种情况——也就是只要有点兴趣就一定会知道的常识,但对毫无兴趣的人来说却完全不会考虑到的细节。浓缩咖啡的喝法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像我们这种专业人士或爱好者先人为主的观念,反而很容易忽略看似不重要的真相。」
「这样啊……所以你的意思是?」
咖啡师拉开磨豆器的抽屉,闻了闻其中的香味。
「这个谜题磨得非常完美。」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满意。
「我可以请问您一个问题吗?」咖啡师难过地对愣在一旁的我问道。「青山先生觉得梨花小姐可爱吗?」
「你说可爱吗?虽然应该不能说客观,但其实我不觉得她是美女……」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指站在亲人的立场来看她。」
我知道啦。拜托你笑一下吧,因为我在开玩笑。
「这个嘛,以亲人来看的话,当然很可爱。」
听到我的话后,咖啡师轻轻缩回下巴。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会让青山先生听了觉得很痛苦,但还是希望您能冷静地听我说。因为这个真相应该由您亲口告诉梨花小姐。」
接下来,咖啡师缓缓道出的内容,对我来说果然是相当痛苦——不,是相当苦涩,就像某个人说他不会喝的那种黑咖啡一样。
在黄昏时分的京都市区一隅。
一对男女正一步步爬上架设在两层楼公寓外侧的楼梯。
两个人亲密地交谈着,完全没有避人耳目。他们每踏出一步,鞋跟就会碰到铁板制阶梯,发出响亮的喀喀声。虽然两个人的脚步声不同,但因为牵着手,所以步伐一致,同时响起的两道足音听来就像美丽的合音。
电线杆阴影处,有个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个人,我自后方把手放在她颤抖的肩膀上。
「我在找你呢!我想你应该会跑来这附近。」
梨花一回头,原本在下眼皮徘徊的眼泪便化成一滴泪珠流下。在路灯照耀下,并未看见脸颊上其他泪痕。可能是直到现在才终于忍不住泪水吧!
走完楼梯后,那两个人在走廊正中央附近停下脚步。即使从这里看不见两人的表情,却莫名觉得他们似乎很幸福。
「我以前曾在Roc'k On咖啡店看到他,他说自己就住在这附近。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
「我的男朋友竟然瞒着我劈腿,真是太可恶了。我现在就要去质问他这个现行犯!」
现行犯这种单字她会用不习惯是很正常的。我放在她肩上的手多了几分力道。
「放弃这个念头吧,你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为什么!」
男生压着开启的门让女生先走进房间,在这时,转头看了一下四周。但女生立刻拉着他进入房间,门也随之阖上。直到最后都没发现我们这里的动静。
「你就算去了也只会更伤心而已。」
「哥哥,你为什么说这种话?我真的很喜欢他啊!」
「因为他并不喜欢你啊。」
梨花讶异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想毁灭一个女性的幻想,就跟深入虎穴欲得虎子一样危险——在不得不告诉她残酷的事实时,福尔摩斯引用波斯诗人的话便刺进我胸口深处。
「这全都只是你的幻想而已。听好了,梨花,你根本不是那个男人的女友——应该说,现在待在他身旁的那位女性,才是他真正的女友啊。」
5
「……我这么做应该是对的吧?」
将手肘靠在吧台上的我没自信地这么说后,美星咖啡师虽露出无力的笑容,仍明确地回答我。
「那当然。既然怎么做都会让她在事后感到难过,您一定已经将伤害减低到最少了。」
梨花所谓的和「男友」交往,其实只是她在好几个误会的作用下所看到的幻想罢了。当我在梨花即将采取行动前阻止她,对她解释了这件事后,她的脸色变得如幽灵般苍白,她用力推开我,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跑走了。我原本还担心她会不会做出想不开的事,但数十分钟后她传来的简讯写着自己已经回家;还有,若是看到条件不错的男生,记得介绍给她。字里行间充满了不自然的开朗。从那天起过了数日,除了那封简讯,她没有再传来任何讯息。
「美国好像没有日本这种明确的『告白』文化呢!」
咖啡师边陪我闲聊,边在吧台内继续工作。藻川老爷爷则厚脸皮地坐在店内的桌旁和年轻的女性客人谈笑甚欢。
「一般而言,在美国并不是一跟对方说喜欢的当下就变成情侣,而是邀对方约会成功的话,才算是女朋友,然后在几次单独约会后逐渐发展成稳定交往的关系。不过,虽然无法一概而论……但像是『go out with』这样的常用句,会让人认为是不是象征着美国的这种习惯。」
「日语中也有完全相同的用法呢!以『交往』为例,就同时具有『一起行动』和『以情侣身分来往』的意思。」
梨花曾说过,在两人第一次约会以后,就没有见过那个男生,但她却知道男生住在哪,代表她是在约会那天得知的。既然这样,就可以猜出男生对她说的「交往」其实是另一个意思。那不就代表他只是想拜托梨花陪他走回家吗——那也正是他口中所说的,曾经一度自暴自弃的那件事吧?
很不幸的,梨花却将这句话解释成他向自己提出交往的要求。而男朋友这个称呼可能也被他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了吧。既然两人从那之后还继续保持联络,很难想像他没有察觉到梨花对自己的情意;然而,他是故意不告诉梨花自己有了新的女朋友,还是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呢?如果是后者的话,Facebook上的「稳定交往中」也可看成是想向至少关注自己的「朋友」梨花报告一声,不过这点在无法向本人求证的情况下,也无法确定。
梨花只有一次是带着幸福的心情踏进他的房间。我不知道当时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知道,或许就是无法以梨花自己妄下定论来合理化的某件事——只有情侣之间才能做的事,同时也是让梨花害羞得难以说出口的事吧。若要我对此发表个人的感想,其实我很怨恨他。既然是在两人独卢的环境下,因为彼此渴求的事物一致而发生的行为,即便时间相当短暂,而身为第三者的我也觉得自己没有权利谴责这件事。
又或者只是我在逃避吧!逃避去断定他究竟是白还是黑。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坏人啊,现在我仍是这么觉得。」
我的双手像情侣般十指交叠着说道,咖啡师便轻轻地歪了歪头。
「我无法订定善恶的基准。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谎。既然连女友的亲人突然出现,还质问了自己一堆问题,他也愿意一一回答,我认为他应该是个正直的人。」
那天咖啡师告诉我的关于黑咖啡的真相,实在蠢到让我想抱住自己的头。在日本,所谓的黑咖啡,大多指的是不加砂糖也不加牛奶的纯咖啡。但包括美国在内的外国,则是指咖啡的颜色是黑色,也就是只表示牛奶的有无。
梨花只看了一眼马克杯,就断定杯里的咖啡是黑咖啡。但光凭肉眼是无法看出咖啡里有没有加砂糖的。我在听梨花叙述时忽略了这点,咖啡师却对此感到疑惑。没办法喝纯咖啡的他闲来无事,便在自己家里一个人喝着加了砂糖的咖啡,并把这件事发表在Facebook上。
「当我想到他并未说谎的时候,所有观点就都反过来了。如果他没有劈腿,那也表示和他牵手的那位女性才是他真正的女友。至少在他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所谓的情侣,说穿了兢只是基于双方的共识才得以成立的脆弱关系。就连判定彼此是不是情侣的基准,也全凭个人解释,无法明确定义。虽然我对梨花说这一切都是幻想,但在梨花心中,自己是他的女友这件事,却是再明确不过的事实。
「真是难解啊,没想到关于劈腿,他最后竟然不是黑也不是白。」
「不过您应该对黑咖啡感到厌烦了吧?」
突然「咚」的一声,她把一个大玻璃杯放在我面前。里面装满了咖啡和沉淀在底部的白色液体。
「这是什么?」
「这是白咖啡。虽然此名称在各地都可看到,但我今天做的是越南式的。」
越南是以咖啡豆生产量排名世界第二闻名(11),仅次于巴西的国家。生产的咖啡豆多半是罗布斯塔种,直接饮用会太苦涩,所以添加炼乳之后甜甜地喝是当地流行的喝法。这种咖啡可以直接称为越南咖啡,或是称为白咖啡,用来和不加炼乳的咖啡区分。在冲煮时会使用金属制的专用器具,是一种充满异国风情的咖啡。
我想起咖啡师之前敷衍陌生男人的回答。
「你上次说用的咖啡豆可能是阿拉比卡或罗布斯塔,看来也不全是随口说说呢。」
「这平常可是不会拿出来给客人喝的,今天是特殊情况。」
咖啡师微笑了一下。她口中的特殊情况几乎等于是为了安慰我的意思吧。
我含住吸管,让白咖啡流过我的喉咙。好甜。有够甜。就算是让梨花伤心的他,也肯定能高兴地奔向这杯咖啡的怀抱。
「连咖啡的苦都无法忍受的男人,将这份苦涩施加在梨花身上,自己却获得甜美的恋情。一想到这里,的确很不甘心呢!会让人忍不住想给他点教训。」
「那可不行。您已经做了您能做的所有事了。若青山先生在此时出面,梨花小姐的坚强不就化为泡沫了吗?虽然由我这个局外人开口或许有些轻率,但我认为,梨花小姐一定没问题的。随着时光流逝,她的伤口总有一天会痊愈的。」
不知为何,我觉得咖啡师的口气中隐含着确信。由于不确定她的信心是从何而来,我就算想抗议她的话太不负责,也说不出口。
「不过,我还是很担心她的情况。如果能像她所说的,介绍个男人给她的话,至少还可以趁机关心她一下。可惜我现在脑中想不到半个人选。」
就在我如此感叹的时候,伴随着清脆的门铃声响起,一位客人飞奔了进来。
「呃。」咖啡师难得地发出了与形象不符的声音。我也跟着「哇啊」地暗叫一声。因为站在我们面前的就是先前那名陌生男子。
他连正眼也不看我,跨着大步走向咖啡师。咖啡师慌了起来。
「啊,那个……无论您约我多少次,我都……」
「那女生今天没有来吗?」
那女生?我和咖啡师面面相觑。
「就是前阵子打我一巴掌就跑了的女生啊!我在店里看到她好几次,还以为她是常客。」
喂喂。喂喂喂,真的假的?男人彷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般地抬头看着天花板,充满怜爱地用手掌抚摸自己的脸颊。
「她斥责我时的严厉口气,还有脸颊上强烈但近似快感的痛楚。从那之后,她的身影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已经完全迷上她了。」
等、等、等一下。不不不,这怎么可能?男人完全没发现自己身旁就站着对方的亲人,他深深地低下头说:
11在二〇一二年已超越巴西成为世界第一大生产园。
「拜托了,能不能把她介绍给我呢?我这次是认真的,甚至可以说我现在对你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了。」
咖啡师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突然悄悄对我说:
「您好像有对象可以介绍了,真是太好了。」
她的笑容极尽捉弄之能事,像在说自己松了一口气似的,我不禁愤怒地骂回去——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三 隐藏在乳白色中的心
1
事件的契机总会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前来叩门。
对我来说,和塔列兰咖啡的相遇,也代表了与切间美星这名女性的邂逅。我认为将我的理想化为现实的她,是位在各方面都具备神秘魅力的女性,也让我对她兴起了超越一介咖啡店员的好奇心。另一方面,我被吸引的原因,其实就是她能冲煮出我理想的咖啡的咖啡师身分,不过也无法完全否认,当我一旦得知味道的秘密,就会对她失去兴趣的恶劣心态。我虽然以重现理想咖啡为首要目的亲近咖啡师,但真要深入探讨真相时,心里就会产生恐惧感。可以说已经快迷失自己的目的了。
表面上美星咖啡师对待客人也很和善,却不会让客人轻易亲近她,有时候会觉得她好像一直在筑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墙,让人觉得像在跟一个被过度管教的小孩说话,她脸上的微笑则有如一副藏起情感的面具。即便我已经造访塔列兰数次,也逐渐化解她的戒心,我还是配合其独特的距离感,巧妙地谨守着客人的身分。虽然是有意识的行为,我却一直努力不去注意。
我们的关系却因为一个预料外的发展而出现了变化。
——美星咖啡师在靠窗的桌旁和我面对面坐着,看起来心情很好。
距离八月结束只剩下几天,斜斜照进室内的阳光可隐约窥见几许秋意。话虽如此,残夏的气候依旧相当炎热,选择喝热咖啡还是难以摆脱逞强之嫌。我无所谓,因为这是我来光顾的主要目的嘛。那为何我现在即将脱口而出的却尽是叹息呢?
……难道是味道变差了?
我以僵硬的假笑回应咖啡师的微笑。我根本不敢在这种气氛下老实说出感想。要是我现在说这杯咖啡「差强人意」的话,等于断言美星咖啡师所煮的咖啡只有这种程度。再加上我从未在她脸上看过如此愉快的笑意,所以我死也不会说。
「你平常使用的都是怎样的咖啡豆呢?」
突然提起其他话题会显得很奇怪,于是我只能藉由谈论咖啡来逃避。
「如果我只说阿拉比卡或罗布斯塔的话,您应该无法满足吧?但是很抱歉,这是我们的商业机密。」
咖啡师压低声音回答。当然,我从一开始就不指望她把秘密告诉我。
「你们的咖啡豆看起来不像自行烘焙,是怎么挑选采购的?」
「在北大路有一间我们长期合作的烘焙业者。好像是上一任店长太太在创立我们店之前就认识他们了。对方虽然年纪很大了,但细腻的烘焙技术绝对一流。我们都是请对方准备咖啡豆,再少量进货。」
「因为不论是生豆还是烘焙完成的咖啡豆,如果请对方留货,风味很容易就流失了嘛。」
「不只如此,气候或保存环境等条件也会影响咖啡豆的香味,使品质产生变化。为了让影响缩减至最小,采购时我会检查味道,然后再针对烘焙的程度等细节请烘焙业者进行细微的调整。」
除了咖啡豆的品种和综合咖啡的调配比例,烘焙程度也会彻底改变咖啡味道;为了确保咖啡的香味不变,用人类的舌头仔细监督修正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步骤。所以塔列兰符合我理想的咖啡,可以说是咖啡师和烘焙业者合作下诞生的成果。
难怪她说话的态度神秘兮兮的,我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又喝了一口咖啡。接着我的怀疑成了肯定,咖啡的味道真的变差了。距离我上次来访是两周前,在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专呢?
「您上次来这里应该是在送火之日那天,对吧?」
咖啡师的话就像准确地看穿了我的心思般,让我心头一惊。
所谓的送火,指的是和葵祭、只园祭、时代祭并称京都四大例行活动的五山送火。为了送走在中元节时迎来的祖先灵魂,会以篝火在俗称大文字山的东山如意岳排出「大」字,并在其他山上分别排出妙法、船形、左大文字、鸟居形的字样,代表着京都夏季的活动。由于举行日期在每年八月十六日,也有人称它为「大文字烧」,不过却因此激怒了当地居民。主要的理由据说是「这是把祖先灵魂送到另一个世界的宗教仪式,怎么可以随便加上『烧』呢」(1)?但其实在很久以前的时代好像也曾被称为大文字烧,事情似乎没有单纯到能让身为局外人的我以了若指掌的口气谈论。
总之,在京都定居迈入第三年的我,决定今年一定要看一眼映照在夜空的「大」字,所以特别空下十六日一偿宿愿,并顺便造访这间店。这段前因后果咖啡师已经听我说过了。
「哦,嗯,是啊。当时一时兴起就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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