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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推理事件簿

_14 岡崎琢磨(日)
我简直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就在这时,我看到手上的花束,脑中闪过一个妙计。
我立刻转身寻找并唤回还没走远的真实,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后,她很爽快地答应助我一臂之力。于是整起计划大部分都由个性暴虐的她构思,然后执行。
首先,我透过从胡内本人拿到的电话联络上他,除了暂时阻止他伤害切间美星,也试图制造出让胡内忍不住攻击我的情况。至于利用人类的心理,告诉他「不来看也没关系」来勾起他欲望的方法,则是真实的主意。
知道那通电话奏效后,到了圣诞夜当天,我们便采取下一步行动。首先,真实把头发染成黑色,再穿上符合切间美星喜好的衣服,以报童帽遮住五官,然后走进塔列兰。等到接近晚上八点时,我再假装前往塔列兰,走进屋檐下的隧道,然后在隧道里和离开咖啡店的真实会合,两人并肩走到街道上。
虽然这是可以重复使用的计策,我还是很庆幸胡内完全上当了。只要走路的时候低着头小心不被识破,不论体型、服装还是报童帽底下的发型,真实都跟切间美星十分相似,从远处看的话,要不认错也难。我和真实故意牵起彼此的手,过没多久就感觉到背后有人逼近。真实事前向我拍胸脯保证,自己从小就跟男生一起练柔道,所以绝对不会失败,完全不管在一旁紧张得要死的我,等胡内和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不能再近时,便趁其不备,赏了他一记漂亮的过肩摔.连固定技都还没用上,胡内就当场口吐白沫昏死过去。然而,真实为了确定胡内是否真的昏过去,竟不小心被他看到脸,我想这应该是她唯一的失误。
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利用真实和切间美星有很多共通点。不只是单纯地藉此引胡内上钩,也是为了让胡内以为自己反被切间美星将了一军,让他未来再也不敢骚扰对方。所以听到胡内对真实说「这女的是谁啊」时,我忍不住责怪她。
「放心啦。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惩罚方式没什么用了。」
她满不在乎地说着,从口袋拿出一张小纸条贴在胡内胸口上。我定睛凝视上面的字。
你很多见不得人的行径都被我拍下来了。如果今后再试图接近你迷恋的女性或她周遭的人,我会立刻把那些照片送到它该去的地方,公诸于世。至少在未来十年内,那些照片都会传遍大街小巷,劝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这、这是……」
「我从大和你转述的那些护士的对话得到的灵感。这家伙虽然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但其实只是对甩了自己的人怀恨在心而已嘛。否则她只是让别人敞开心胸,也愿意以诚挚的心对待别人,他有什么理由欺负她呢?明明没什么内涵,只是自尊心高,才无法原谅甩了自己的女人。对付这种家伙,与其用暴力的制裁来阻止他,还不如想个能让他高傲的自尊心摔得粉碎的方法,效果会好很多喔。」
她在说明那张纸条的功用时,即使处于黑暗中,眼睛却闪烁着耀眼的神采。我赫然发现她手上拿着完全猜不出名称和使用方法的道具,可能藏在刚才看似什么都没带的身上某处吧。
「呃,你该不会真的要拍吧?你拿那东西干嘛?」
「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要他的照片,但是如果这家伙醒过来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状,就会发现我们只是在吓唬他,不是吗?要是他对这点起疑,计划就泡汤了,对吧——你可以暂时把头转开吗?」
她对我眨眼的时候,看起来简直像孩子般天真无邪。但我很清楚,太天真纯朴的小孩其实是残酷又暴虐到超乎想像的生物。喂,不要一面笑一面挥舞那个道具啦!不要拿着那个恐怖的东西挥来挥去啦!
唔哇。我忍不住移开视线,于是她在我身后忙碌了起来……我把耳朵捣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连想都不愿想……
谈到真实答应全力协助我,不,应该是担任计划主谋的交换条件,当然就是与她复合,以及不再跟切间美星来往。
虽然内心十分不舍,但我已经没时间寻找其他办法了。与其让切间美星再也没机会振作,我宁愿牺牲自己,假扮成背叛她的男人。如此一来,当我们分道扬镳时,她的悲伤也会转化成愤怒和轻蔑,鼓励她寻找下一个邂逅。
如果分手的理由和胡内毫无瓜葛,她便不会联想到胡内,即使脑中偶尔闪过他的身影,只要胡内今后不再和她接触,她就会逐渐淡忘他。我充分利用自己其实是别间店的咖啡师,以及一直没告诉她这点,让她完全以为我是为了偷咖啡味道才接近她的大坏蛋。
——她实在太聪明了。
因为咖啡味道改变了,以后不会再来了。我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就能推理出毫不辜负我期待……不,是超乎我期待的内容。
我会隐瞒身分长达半年,不过是因为被她知道我是同行会很麻烦,才一直没有戳破她的误解,最后也错失纠正的机会。虽然我后来曾积极地掩饰自己的身分,但对她来说,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小把戏。
我很庆幸她照着我的暗示解谜,否则我必须非常刻意地把Roc'k On咖啡店的名片掉在地上了。多亏她的谴责,我才能以自白的形式,也就是让她相信这是事实,告诉她我的目的是为了盗取咖啡味道。她应该不至于察觉到我编了个假的目的吧?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无论如何,我都想让切间美星重新振作。
这才是我最想实现的心愿,也是整个计划的终极目标。所以当她反过来表示要封闭自己的心时,我除了斥责她之外,别无他法。回想起我离开时的情况,我想我希望她理解我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要让她振作起来,以及在她不知道我被攻击的情况下化解胡内的威胁,也只有这个办法。我的决定没有错。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后悔的。既然现在不后悔,以后大概也不会。
「……不过,你还会继续现在的工作吧?如果那女生被骗了之后还是对你念念不忘的话,她说不定会来找你喔。」
在前往我家的公车上,真实突然这么说道。
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我,在回答前轻咳了一声,当作发表重大消息的开场白。
「关于这件事啊,其实我正考虑自己独立。」
她瞪大了双眼。「你要自己开店吗?」
「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不过我很久以前就跟老板提过这件事了,所以才会在那间店工作。」
高中毕业后,因为我想研究自己最喜欢的咖啡,便去位于大阪的厨师学校上了一年的咖啡师培育班,在那里遇见了Roc'k On咖啡店的老板。他以大受欢迎的咖啡店管理者身分担任讲师,在上课时对我们这些学生表示:「只要在我的店工作三年,一定能学到独立开店时需要的所有知识和技术。」我被他明确的保证打动,便自愿受雇于Roc'k On咖啡店,然后搬到京都。我是在十九岁的春天开始工作,今年冬天结束后就满三年了。
「虽然应该会花一点时间,不过我想从现在开始正式准备。京都有很多受欢迎的咖啡店,开业资金也不能小,我正考虑回距离京都很远的老家开店。这样她应该就不会追来了吧。」
「但是最重要的资金该去哪找?」
「别看我这副德性,其实还存了不少钱喔。这三年来,我以总有一天能独立为目标,一直脚踏实地地存钱。为了省钱,我选择不会花钱的休闲活动,还仗着自己外表看起来跟学生没两样,偷偷跑去附近大学的学生餐厅吃饭。要开一间咖啡店,资金可多可少,很难用固定的金额概括,其中也有必须准备数十万圆的例子。只是如果因为这样就不抱希望,那永远都不会成功,所以不够的部分就算跟家人借也要筹到。」
「哦……我都不知道你从那时候就已经在考虑这些了。」
我们下了公车。在走到我家的数分钟里,外面的天气冷到让我快冻僵了。
「好久没进去大和的房间了呢!」
「分手后你一次也没来我家找我。」
「我又不是这半年来一直都想着你。虽然我的个性的确很阴晴不定啦,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吧?有时候会突然没来由地想做某件事,有时候又会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个性阴晴不定的定义可不包括随便怀疑男友出轨之后还打对方出气。我耸耸肩说:
「不过,其实你不是很久没进来我房间了吧?」
「什么意思?」疑惑地歪了歪头的她感觉不像在说谎。
「咦,你不是有备份钥匙吗?」
「备份钥匙?我才没有呢!」
这次轮到我百思不解地歪了歪头。于是我趁着走上我家公寓楼梯的时候询问她头发的事。
「那女生到我家时,是你把头发放在我房间的吧?」
「哦,那件事啊。虽然是一时冲动,但后来想想,还真是做了蠢事呢!结果害我不得不改变发型。」
「你果然跑进我房间了吧?」
「大和,不好意思,我觉得你完全弄错了喔。」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台词。她傻眼地回答我。「好不容易进去房间,却留下自己的头发,我才没那么笨呢!真要做的话,好歹也会留下口红或首饰之类,让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女生的东西。更何况,哪有人会随身携带半年前就分手的男友房间的备份钥匙啊,那样反而很寄怪。」
经她这么一说,确实如此。我们来到公寓的走廊上。
「所以那个头发究竟是……」
「这个啦、这个。」
我们走到房间前时,她抽出夹在门上的晚报,在手里挥了挥。
「下雪的时候也会放进塑胶袋里呢。」
十二月的时候,那天刚好下着雨。被我扔在床上,书页翻开来的晚报。
「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急急忙忙赶在你们之前到达你家,可是根本不能干嘛。毕竟那女生已经看过我的脸了,假扮成其他女人也没有意义。当我正在烦恼的时候,刚好看到晚报。所以我把塑胶袋拆下来,剪下一大段头发,打算夹在晚报里时,正好听到你们回来的声音,差点来不及逃走。」
我顿时感到一阵无力。我以为是真实违法闯入我家,才没有告诉切间美星「入侵者」究竟是谁。因为我害怕手里握有备份钥匙的她,才会拚命地隐瞒这件事。但没想到,连这件事也是我的幻想。
我明白房间的钥匙都在自己手上后,便把钥匙插入门把上的钥匙孔,在转动门把时露出苦笑。
直到最后的最后,我还是一样完全弄错了。
我走进自己的家,打开电灯和暖气。有如冷冻罐头般的房内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暖和起来,所以我没脱掉外套。我到厨房把装满水的茶壶放在电磁炉上加热,然后伸手拿下整齐排在餐具柜上的其中一个咖啡罐,递给在房间等我的她。
「这是印尼苏拉维西岛上的托那加山区原产的咖啡豆。这种咖啡豆有个小故事,据说在二战后,它的产量曾一时锐减,几乎快从世界上消失了,是经由日本企业的帮助才得以复活喔。我会买下这个咖啡豆,不只是因为它读起来跟真实的姓虎谷(3)很像,也想藉由它背后的故事代表我们复合的象征。我现在就用这个咖啡豆帮你煮咖啡吧。」
这是我自己怀着想和真实好好交往的诚意所准备的东西,心想,她看到之后应该会很高兴。
但她并未收下咖啡罐,而是心情很好地说:
「什么咖啡豆都可以啦,反正我又喝不太出来味道差在哪。」
「……咦?可是刚才你不是说想喝我煮的咖啡吗?」
「因为那女生半年来都跟你走得那么近,却连你煮的咖啡都没喝过吧?明明我和你交往的时候就喝了很多次。一想到她究竟哪里了解你的时候,就突然觉得很可笑,然后又想喝你的咖啡了。」
她笑了。如此天真无邪、如此暴虐残酷。发自内心且毫不掩饰情感地笑着。
没有恶意和充满恶意的差异竟是如此渺小吗?还是说那只是单纯的不服输?我煮的咖啡不过是用来满足复仇心的道具?
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燃起了一把火。我粗暴地把咖啡罐放在桌上,回答她:
「……是啊。」脸上带着微笑。「她根本对我一无所知嘛。」
这应该就是正确答案了吧。我不想和真实争吵,而是真心希望能和真实开心地交往下去。无论如何,为了阻止胡内波和的恶行,她的协助不可或缺。现在,我只要继续对她百依百顺,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好好相处。
3「虎谷」的日文发音(toraya),与托那如(toraja)发音相似。
水滚了。我回到厨房关掉炉火,身体却还是热得烫人。我正觉得纳闷,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把羽绒外套脱掉。我心想,现在暖气也差不多该奏效了,准备把外套脱掉时,有人在房间里对我高声喊道:
「对了对了,你的手机号码要记得换掉喔。信箱地址也得想个新的才行。」
不,我想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我想起放在我口袋里那个相隔半年后又退还给我的东西。
我把手伸进脱到一半的羽绒外套口袋里,拿出指尖碰触到的坚硬物体。是记载咖啡店资讯的纸片。
——就算不还给我也无所谓吧?
我如此低语着,正要把那张从中间对折的纸片丢进脚边的垃圾桶时,赫然惊醒过来。
哪里不太对劲。刚才我的眼睛清楚捕捉到写在纸片内侧的部分文字,看起来都不是我原本匆忙留下的数字或英文字母。
我焦急地以双手翻开纸片。
上面没有我的联络方式,取而代之的是一则讯息。
字全写得又丑又歪斜,还因为太小而难以阅读,一看就知道是在短时间内飞快写下的,也是切间美星留给我的离别讯息。
青野大和先生:
感谢你保护我。
若我们还有机会再次见面,
请务必让我品尝您煮的咖啡喔。
我会永远静候那天的到来。
切间美星
——我的想法真的太肤浅了。
聪明的切间美星怎么可能没看穿我们的计划呢?
她早就知道了!她早就知道我试图保护她免于胡内波和的威胁,也知道代价是我不得不选择和她分开。
切间美星留下这句话:让我品尝您煮的咖啡。她早就知道我接近她不是为了盗取咖啡的味道。
保护她?让她振作起来?
切间美星应该会等下去吧!既然留下这则讯息给我,她应该就会一直等下去。就算只是觉得我喝咖啡的样子很享受,长年怀抱着万般思绪的她,仍愿意敞开心胸和一名异性来往。
我跪倒在地,手指不停颤抖,简直要把纸片捏皱了。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大蠢蛋。只靠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不过是让危险稍微远离罢了,还以为自己是悲剧英雄吗?嘴里说是为了重要的人,强调自己的理由光明正大,却必须仰赖其他人的力量,等到事情结束后,就换成对另一个人言听计从吗?
什么叫保护咖啡的味道啊?什么叫最喜欢她煮的咖啡啊?我不过是害怕一承认自己真正的感情,就会失去它并受到伤害罢了。我从没有认真地想探究对方的内心,只是听从别人的命令随波逐流,一味想保护自己的心而已,真是大蠢蛋。
我根本没有保护切间美星。原本想拯救她脱离威胁,实际上却剥夺了无论如何都必须守护的她的感情,而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我。
我终于敞开自己的心胸。如溃堤般流出的感情化为沾湿纸片的水滴。
我回想起她温柔对我微笑的样子,回想起她利用磨豆子来保持清醒的聪明头脑,以及充满慈爱的稳重嗓音。还有那甜得不可思议的咖啡滋味——虽然被恶魔染指,甚至能窥见地狱一景,却也如天使般纯粹,而且甜蜜得不像话的恋情。
事到如今,就算我打开了门,想邀请的人却已经不在了。她还是像只有在圣夜才会现身的入侵者,视门锁为无物地翩然降临,填满了我空洞的内心。
我是否也已经稍微踏进她的心中了呢?

终章
接下来的数个月平静无波地过去了。
虽然我夸口要独立,但真要开一间咖啡店的话,从寻找店面地点、挑选交易业者、拟定符合开店概念的计划到讨论菜单,还有许多难关等着我一一克服,不是一眨眼就能完成的事。当我为了筹措资金而和父母联络时,他们也一针见血地告诉我,出资当然没问题,但必须开出比较具体的金额才行。我与Roc'k On咖啡店的老板逐一商量的同时,也后知后觉地深刻体会到,自己要走的道路有多么曲折。
每一天就像遗落了某项事物般。不知从何而来的奇妙热情填满了缺少的部分,以心理学的角度来形容,是所谓的升华吧!原本确实存在于该处的东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以升华来形容真是再贴切不过了。不过,也可能只是变成别种液体,最后一滴不剩地流出体内。
很快的,困难重重的前途让我感到泄气,沮丧地把手肘靠在吧台上。身上这套Roc'k On咖啡店的海军蓝制服衬衫,现在看来也刻满了三年的岁月痕迹,皱得不能再皱了。
我在叹气后反射性地用鼻子深呼吸,充斥店内的馥郁咖啡香便缓缓填满我的胸口。现在还不到中午,才刚开始营业的空旷店里只有一名客人,就算加上店员也不过三人。
「怎么啦,咖啡师?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这间店的老板冷不防地找我说话,害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有啦,只是在想点事情。」
「烦恼到长吁短叹啊,年轻的时候当然无所谓啦,但是与其对什么事情都认真过头,也会让招待客人变得痛苦,还不如抛弃绑手绑脚的规范,让客人享受安适愉快的服务,如果不能做到这点,要成为一个专业的咖啡店员还早得很呢。」
这其实也是我最近切身体会到的感想,所以不禁对说出如此良言的他深感佩服。不过……
「想磨练沟通技巧的话,还是找女人练习最快。如何,要不要我介绍几个适合的对象给你啊?哈哈哈!」
因为他接着就说出这些话,我的眉头立刻打了个死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唔,这样啊。看来你已经找到对象了吧?」
听他的口气好像觉得很无趣,所以我决定用冷淡的笑容回答他。虽然我的私事他根本管不着,但那个对象早已经——
咚。这时,一个装有冷水的杯子放到我面前。送来这杯水的女性一开口就说:
「您不是说以后不会再来了吗?」
……喔喔,好恐怖。脸上连个笑字都没有。
「我原本这么打算啦,毕竟都向她发过誓了。」
「那您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抓了抓伤口还没完全消失的后脑勺。「因为我被甩了。」
——我们历经几番波折才成功复合,没想到最后却是草草收场。
在我们重新出发的那一晚,两人之间的鸿沟和不睦已经和当初交往时一样隐约可见了。即便如此,我还是尽可能配合她的脚步。因为要是坏了她的兴致,对于已经远离的威胁的牵制网恐怕会出现漏洞。
但是虎谷真实却歪着头对我说:
「虽然我一直想跟大和恢复以前的关系,不过好像有点不太一样。看到你们两人好像很幸福的样子,让我觉得好不甘心啊。」
「……什么?」
「我听奈美子转速的时候,一开始也觉得没什么,但后来愈想愈生气,就开始考虑拆散你们。在便利商店发现你们之后也是,有可能是认为自己得不到的最完美吧!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件事后,你们两人已经完全不可能和好了吧。一个想偷咖啡味道的间谍,事后再怎么找理由也徒劳无功。这大概就是我的目的。一想到你们两个被拆散,那女生还遭到自己信赖的人背叛,应该很难一下子忘记伤痛,我好像就已经满足了。」
她吐着舌头「嘿嘿」地笑道,我则是震惊地张口结舌。
「……是不是我不够天真,才完全无法理解她的心情呢?不过,只要想到男女关系有时侯是一种互补,倒也觉得她的人格和我彻底相反没什么好奇怪的。所以即使她这么想,我也已经不想制止她了。」
但是,虎谷真实有一点算错了。我伸手碰触装了冷水的杯子。
「所以您马上违背誓言了吗?我觉得您嘴里说的跟实际做的完全不一样。」
她带着困惑的低沉嗓音在塔列兰咖啡店内回响,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很快钻进吧台内。
切间美星没有笑。
她在生气,谴责我的不诚实。
我原本以为自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但美星咖啡师的确站在我眼前,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只要想到这件事,即使她正在生气,我也无法止住嘴角的笑意。
「对了,藻川先生那说话方式是怎么回事啊?」
我压低声音问道,咖啡师便眯起一只眼睛看向店内一角。
「大概又是被年轻的漂亮女生灌输了奇怪的事吧?像是与其说一口听起来像女人的京都腔,改说标准的东京腔比较迷人之类的。」
「他刚才称呼我为『咖啡师』,感觉特别恭敬不是吗?」
「叔叔知道你是同行后,其实心里的打击还是挺大的喔。」
如果她说的属实,代表刚才那些话也有挖苦的意思吗?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所以您今天是光明正大地来查探敌情吗?看您那身装扮,应该是在Roc'k On工作时穿的制服吧?」
「因为我接下来就要去上班啦。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没有要偷咖啡昧道的意思了吧?」
咖啡师的表情瞬间变得相当严肃,然后缓慢地转起了手摇式磨豆机。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您是个大骗子。」
「原来是在说这件事情。我还以为你完全被我的理由骗了呢!」
「我没有上当,是因为您斥责我的关系。否则当时真的差点会变成单纯的不欢而散了。」
「你怎么发现我在说谎?」
「真要说的话,我从真实小姐来店里的时候就开始觉得奇怪。」
关于这点,我和真实也曾经担心过。
「只用报童帽把脸遮住果然还是会被发现啊。」
「因为她直到打烊前都是一个人待在店里,所以没多久就搞懂了。毕竟她看起来实在不像只是来喝咖啡的,我还跟小晶讨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晶子小姐为什么当时会在店里啊?」
「她只是刚好来店里玩而已。一定是无法忍受一个人孤单寂寞地度过圣诞夜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现在是关心好友的时候吗?
「我在店里现身后,言行举止却出乎意料,终于让你看出情况不太对劲。但是,你当场拆穿了我的身分,却未看出我隐藏在身分中的谎言吧?」
「自从得知您的职业后,我就一直怀疑您可能是间谍。但是随着我们的交情愈来愈深,我知道您的为人后,便开始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虽然我自己也如此希望。所以您以咖啡味道改变为理由提出告别时,我反而疑惑您为何到现在才谈起这种事。虽然我指责您是间谍,但我心中的异样感还是挥之不去。」
「而你心中的异样感,在听到我责备你的话后变成了肯定。」
「一定不会再出错的——您是这么说的,对吧?如果这句话毫无根据,就会觉得您的发言非常不负责任。但我听起来却不是如此。」
「真糟糕,这部分完全是我的错误呢!本来我觉得只要不再有人威胁你,随着时间经过,总有一天你的恐惧也会跟着消失才对。如果你没有说那种话,我当时也不至于自乱阵脚。」
「所以在那时我终于发现了。心想:啊,这个人保护了我吧。」
真是浑身不自在。因为我的计划不能说每一步都成功了。
我伸手撑着脸颊,从吧台另一头拿起一张纸片。
「总觉得绕了一大圈呢!明明看穿了事实却没有立刻告诉我,害我真丢脸。这张纸片也是,为什么一定要那么麻烦,在这上面写讯息给我呢?我说不定根本没看到就把它丢了喔。」
「关于这件事……是因为我感觉到您不是自愿提出告别的。」
转动磨豆机的声音停止了。
「只要想想,您说的『不会出错』是在指跟谁有关的事情,那真实小姐可能扮演的角色也只是协助者。如此一来,您选择和我告别的理由也呼之欲出了。当时店门一直没有关上,真实小姐可能从头到尾都在门对面监视。所以我想告诉您的讯息,必须让任何人都无法从得知,最好连您都不会当场发现。这当然是因为我也预料到自己可能无法直接联络您,或是主动跑去找您的情况。」
「原来你连这点都想到啦……对真实来说,你考虑的事情的确是预测错误,就结果来说,我们能够透过这种方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保持联系,应该算是正确判断。不过,该怎么说呢?你也没有积极挽留我呢!」
「因为您为了我而遇到那么惨的事啊,换作是您,您有办法挽留吗?」
不会吧,她连这都知道吗?我哑口无言。我的确不认为自己能永远瞒下去,但没想到她在那时就已经察觉了。
「当我知道您保护了我的时候,就突然在意起那顶陌生的针织帽了。因为四年前我也差点被打中头。虽然无法肯定,但我总觉得您好像受伤了。所以我心想,不只是我觉得分开比较好,或许您也这么认为。」
她语带苦涩地说完后,手又动了起来。喀啦、喀啦喀啦,动作比平常还僵硬。
「其实只有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你发现。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差点被打中头,但是光用针织帽果然还是藏不住呢。」
「一想到我有可能永远被您蒙在鼓里,就感到毛骨悚然。如果我知道这件事的话,在您愿意原谅我之前,要我道歉多少次都没问题。这么说有点奇怪,但讲您放心,我曾经向可靠的对象询问您究竟发生什么事,现在我全都知道了。我不会逃避。与其为了避免再次伤害而分离,我觉得向您表示歉意更重要。」
对喔。她自己也在四年前遭遇过危险,只是这次换成我。这两者之间的差别,似乎让她产生了与其防止今后再次受伤,还不如先把现在的伤治好的想法。无论如何,知道至少不会演变成最糟糕的情况后,我也有些放心了。
「你所谓可靠的对象,该不会是指我家的老板吧?」
「没错。您好像对外宣称从楼梯上跌下来,对吧?其实您大可以直接向警察报案的。」
「所以我说那是为了不让你知道……啊!」
我想到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她看出我的想法,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想现在报警应该还不算晚,您觉得如何?」
我想了又想,犹豫片刻后,还是微微地摇摇头。
「就算不报警也没关系吧?我们,应该说真实给他的惩罚其实挺重的。我觉得那很有效果,而且也担心警察问起惩罚的内容。」
她又点了点头。「那我就相信您的话。只要您能一直这么有精神,我也别无所求了。」
磨豆子的声音变轻了。只差一点点了吧。
「最后我还想问你一件事。为什么你明明看穿我的身分,却一直假装被瞒在鼓里呢?」
「既然本人不希望曝光,我还刻意拆穿您就太不知趣了吧。而且我也猜到您的理由可能是因为职业和我一样……还有……」
「还有?」
她说话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脸颊浮现一抹红晕。「当我愈和您亲近,就愈觉得如果我说出真相,您就不会再光顾了。」
我的推测真是肤浅又可笑。没有一次猜对。
片刻后,喀啦喀啦的声音就停了。她拉开手摇式磨豆机的抽屉,闻了闻豆香,露出沉醉的表情说:
「这次也磨得非常完美。」
「事情也告一段落了,对吧?」
查尔斯在我脚边附和似地喵了一声。笔直竖起的尾巴有如庆祝圆满结局而升起的旗帜般惹人怜爱。
「哎呀,让我们来举杯庆贺吧!现在又有才刚磨好的豆子,就请你用它煮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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