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咖啡馆推理事件簿

_12 岡崎琢磨(日)
再说,今天咖啡师会到我家本来就不是事先约好,所以入侵者也只是临时起意罗?既然如此,代表入侵者可能在弄坏玩偶后就觉得满足了。但是当他要离开房间时,正巧遇到我们回来,只好暂时先躲在某处。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玄关的门会上锁也可似说得通。
从他到现在都还没现身来判断,入侵者应该是在思考如何在不被我们发现的情况下悄悄离开房间吧!假设他在躲藏的瞬间也想着这点,应该会尽可能挑选靠近玄关的地方躲藏才对吧?更何况这是个为独居者设计的狭窄房间,根本没多少地方好躲。唯一算得上适合的地方,就只有——
「呀啊!」
一阵猛烈的金属撞击声和咖啡师的尖叫同时响起,快昏倒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如果入侵者想找地方藏身,紧邻玄关的浴室就是绝佳地点。他躲在里面看着我们经过,寻找能逃离房间的机会。但是,就算他不打算主动离开浴室,只要有人打开浴室的门,他便不得不采取强硬的手段来抵抗。咖啡师或许只是想去厕所而已,但对他来说,那就像扣下扳机。
我搞错顺序了,应该先确认那里没有人,再让咖啡师独自待在厨房的。
「美星小姐!」
我连滚带爬地跑出房间,咖啡师呆站在锅碗散落一地的厨房里,转过头对我「嘿嘿」一声,露出愧疚的微笑。
「……你在做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想拿菜刀当武器。」
似乎是打开厨房水槽下的柜子,结果引发山崩。
「我还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了呢!」
「随便打开柜子的确是我的不对。但我也是逼不得已。不需要拿出菜刀就能解决,真是让我松了一口气。入侵者没有藏在衣橱里吧?」
「我不是说过了吗?话说回来,浴室呢?我去看看吧。」
「我已经检查过了,一看就知道里面没有人。」
她什么时候检查的?虽然她还是一样谨慎小心,但好歹也跟我说一声吧?就算我可以理解人在紧急情况下会做出缺乏常识的事,但连菜刀都没拿就去开门,不是很危险吗?
「这样一切都回到原点了。既然没有其他地方能藏身,就只能猜想入侵者果然可以自由进出这里。」
「既然这样,我们更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快点找到他进出房间的方法,然后想出对策阻止他才行——青山先生。」
她正经严肃的表情让我忍不住立正站好。「怎么了?」
「能够请您借我手摇式磨豆机吗?还有咖啡豆。」
喔喔,终于轮到它们登场了。我把陶瓷磨刀的手摇式磨豆机交给突然感觉很可靠的咖啡师。然后计算好刚才被我们置之不理的猴子咖啡的分量,放进储豆槽里。
「拿这么珍贵的豆子来磨好吗?」
「等到你磨完的时候,谜题应该也解开了吧?我们就可以用猴子咖啡来乾杯。」
她露出笑容对我的决心表示赞赏,接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要是打扰到你思考就不好了,我再去房间检查一下。」
我留下开始转动手把的咖啡师,回到房间。我绞尽脑汁,仔细回想我们正要前往便利商店时的记忆,确认是否有可疑的地方。放在桌上的礼物和消失的钓鱼线代表我的计划成功了。刚才我也关好了拉门紧闭的壁橱。剩下的就是便利商店的塑胶袋、晚报和咖啡师倒在一旁的托特包……
应该可以找到什么线索才对。我趴在地上看了看床下。没有像都市传说那样和人四目相对,应该说我的床下根本没空间躲人。而且我才刚用吸尘器打扫过,里面连一块垃圾都……不对。
在我的床没遮到的地毯边缘,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是头发。以发型来形容应该是到肩膀,就算不比较长度,我也知道这不是从美星咖啡师身上掉下来的,更别说是我的了。因为头发的颜色是明亮的咖啡色,还不只一、两根,而是好几十根的一束头发。
我昨天打扫过,所以这不是从之前就一直掉在这里的东西,也不可能是黏在衣服上带进房间的,因为数量太多了。这一定也是某个人留下的。但不可能有那么多入侵者,恐怕跟破坏玩偶的是同一人吧。
他做这些事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再次思考把泰迪熊弄得破破烂烂的目的、在房间留下主人不明的头发的目的,然后脑中隐约浮现了某个推论。如果这两种行为都可以达到某个目的,谁会因此感到高兴?那个人可能得知如何入侵和逃离房间的路径吗?这两个问题明确地指向唯一的真相。
「哈哈,我知道了,美星小姐。」
我一面烦恼着该如何说明,一面走向厨房。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咖啡师的脸颊又恢复了血色。连喀啦喀啦的转动声也十分清脆。
「知道在小熊身上留下爪痕的犯人是谁了吗?」
「让你如此害怕真是抱歉,其实这全都是我造成的失败啦。」
我双手抱起棉花如肠子般从肚子跑出的泰迪熊。
「我用钓鱼线穿过礼物包装的时候,因为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所以也在玩偶身上绕了几圈。我在室外拉钓鱼线时,被拉到礼物开口附近的玩偶刚好压在挂钩上,然后一拉扯,挂钩尖端就把布割开了。哎呀,虽然实验还算顺利,但正式来的时候总会演变成意想不到的情况。」
咖啡师还是没有停止转动。在她说出那句话前,快点把话题结束吧。
「总而言之,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虽然觉得很可惜,但会演变成这种情况都是我造成的,我改天再准备别的赔礼给你吧!这样的结果至少比有人入侵房间好,今天就请你高抬贵手。对不起,害你吓了一跳。」
但我还是来不及阻止她。她带着微笑说道:
「我觉得完全不是这样。」
喀啦喀啦喀啦。
「……呃,既然我都说事情就是如此了,这次你也没有立场反驳了吧?现在与其讨论熊,还不如讨论猴子。你磨好咖啡豆了吗?」
「好了,」咖啡师打开磨豆机,闻了闻猴子咖啡的香味。「当然是磨得非常完美。」
她这说法该不会是……
「骗人,你不可能知道的。」
「骗人的是青山先生才对吧?虽然我很感谢您体贴地想消除我的恐惧,但如果您以为用程度跟猴子一样的小聪明(4)就能骗过我,那实在太遗憾了。而且还连续骗了我两次。」
到现在还在说猴子啊。
4「小聪明」的日文为「猿知惠」,此为女主角所开的玩笑。
「我要把您刚才说的『没什么好担心的』原封不动地还您——托猴子咖啡的福,我已经知道在小熊身上留下爪痕的犯人是谁了。」
说着说着,咖啡师还拾起磨豆机示意,我忍不住质问她。「猴子咖啡?不是因为磨豆机吗?」
「没错。青山先生,您曾在塔列兰和我谈过世界三大咖啡,对吧?」
「是加上『梦幻』两个字吧。麝香猫咖啡、猴子咖啡和貂咖啡。」
「顾名思义,猴子咖啡是从猴子粪便中取出的咖啡豆。那您知道麝香猫咖啡或貂咖啡又是从什么动物的粪便取出的吗?」
「我当然知道。那两种咖啡所指的应该都是名为麝香猫的动物。」
麝香猫广泛分布于亚洲热带及亚热带地区,是哺乳动物纲食肉目灵猫科的动物。它的名字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猫科动物,但其实在日本国内生活的动物中,唯一属于灵猫科的白鼻心,或许才是跟它血缘最相近的物种。
其实麝香猫咖啡(Kopi Luwak)在印尼当地是指「咖啡跟麝香猫」,鼬咖啡或貂咖啡等别名都是从在美国国内流通时的英文名Weasel Coffee而来。即使鼬或貂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动物,这个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的名称还是沿用至今。
听到我的回答后,咖啡师满意地点点头。
「我想拜托青山先生一件事。请您现在再检查一次衣橱,既然我到现在都还没找刭,那我想犯人唯一能躲藏的地方也只有衣橱了。您先不要回答我您已经看过了,请把堆在一起的衣服翻开来,或是检查置衣箱之间的缝隙,仔细地找过一遍。若您嫌麻烦的话,我可以为您代劳。」
我在她身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畏惧,但她的眼神相当认真。我被她的气势所逼,虽然觉得找了也是徒劳,却还是站在单人壁橱前方,拉开折叠门,单手伸进吊在衣架下方的夹克和外套里面,结果——
「哇!」
我的指尖碰到一个带有微温的物体,我不禁发出极为丢脸的尖叫声,紧接着——
「喵——」
……喵——?
我双手立刻伸进壁橱,轻轻拉出那个具有温度的物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它两边腋下被我的手撑着抱起来,前脚毫无抵抗地往前伸,正是暹罗猫查尔斯。
4
「如果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脱逃的路径或藏匿的地点,代表一开始把人当成前提是错的。虽然麝香猫不是猫,但足以让我联想到查尔斯。而小熊身上的痕迹看起来也像是爪痕。」
查尔斯感觉很舒服地在咖啡师侧坐的腿上缩成一团,她边跟我说明边抚摸着它的背。
「这么说来,我一开始也曾想到呢!总觉得它看起来像在哪里跟其他熊经历过生死决斗。不过,查尔斯究竟是怎么跑进这房间的?」
「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个吧。」
她指着放在床旁边的托特包说。它一直维持倒下来的状态,露出咖啡师部分制服。
「它钻到包包里面后,就被我带到这里来了吗?」
「我在塔列兰换好衣服,在进去厕所的这段时间,暂时把托特包放在地上。当时青山先生您在店外,叔叔又是那副德性,所以才没人发现查尔斯钻进包包里吧。」
「而且凭提着的重量也分不出来,对吧?」
「上周查尔斯量体重的时候,大约一千五百公克。它才五个月大,兽医也认为它很健康。」
一千五百公克啊。我试着回想自己以重量为单位购买咖啡豆时的感觉。和其他随身物品一起提的时候,我曾经觉得有点重吗——这么细微的重量变化,或许根本不会察觉到。
「如果包包是空的,可能还会发现,但那个包包原本就有一定的重量……而且刚才由青山先生帮我提,我几乎没有碰到那个包包。」
「这样啊,让我提的话我当然分不出来。所以,查尔斯在我们去便利商店的时候攻击了礼物包裹里的熊罗?」
「它在应该是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察觉到动静,抬头往上一看,竟然有个礼物包裹自己动了起来……也不能怪小猫会发动攻击呢!」我也跟着她笑了起来。「一直挤在又窄又暗的包包里,可能也让它的情绪变得比较暴躁吧。艳大闹一场之后气也消了,就逃进壁橱里睡着了。」
查尔斯现在也还在睡。虽然说跟饲主很像,但我觉得像错地方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它还真安分呢!不仅整个包包在晃动时没有激烈挣扎,连叫都没叫一声。」
「可能被雨声或公车的引擎声盖过了……」
她回答得有些迟疑,似乎连自己也不太相信。
「只要它稍微动一下,我就会发现了。是突然觉得想睡吗?明明我们要离开咖啡店前它还很有精神地吃着饲料。」
「——查尔斯在吃饲料?」
我不懂咖啡师为何皱眉。
「因为是猫,当然会吃饲料吧?你没听见它咀嚼的声音吗?」
「这个嘛,我不记得了……但我只会在固定的时间给查尔斯固定的饲料。我看到它把白天的份吃完了,店里当时应该没有饲料才对。」
咖啡师苦思了一会儿,便看着查尔斯,严肃地低语道:
「说不定是我害的。」
「美星小姐害的?」
「查尔斯啃咬的东西,会不会是其中一样我经常带在身上的药呢?听说我上次昏倒的时候,那些药从叔叔丢的小包包飞出来,散落在地上。然后查尔斯把当时没捡到的药当成饲料吃下去了。」
我「啊」了一声,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不过,那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吧?你们店里应该打扫得很干净,不太可能让药一直留在地上吧?」
「一定是滚到柜子下或其他地方了。结果被今天趴在地上找零钱的爷爷拨了出来。」
「哦,原来如此……开给人吃的药对猫也有效啊。」
「这我不太清楚,但我曾经听过有人开例如烦宁(Diazepam)这种除了给精神病患或有癫痫症状的病人服用的药给猫当镇定剂服用,在国外,这好像也是有名的安眠药。虽然应该不是每只猫都会有同样的药效,但其中也有服用后陷入熟睡的猫。」
她的手在小猫的背上停留了一阵子,最后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说:
「它到现在还是睡得这么熟,让我很担心。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送它去兽医院看看吧!」
「这么做或许比较好,等到出事就来不及了。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感谢您的好意,但要是咖啡的风味流失就太可惜了,请您先品尝猴子咖啡吧。」
我完全忘了猴子咖啡。「那你怎么办?」
「确定查尔斯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虽然觉得十分可惜,」咖啡师露出有些落寞的微笑。「但我还是期待您品尝后的感想。」
虽然觉得有点可怜,但或许比抱在手上还稳固,所以一样把查尔斯放进来我家时提的托特包里。咖啡师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用自己的衣服垫在底下,当作猫的睡镝。
「不会很难扛吗?感觉很重耶。」
「没问题,比来这里的时候轻很多。」
她这么回答后,就把刚才从托特包里拿出来正方形扁平箱子交给我。长宽约四十公分,亮黄色的包装纸上印有心暖商店的标志。
「呃,这个是什么?」
「方才我正想说出口时,被您打断了,其实我当时觉得很有趣,因为我也打算在今天送您赔礼。」
在吓了一跳后,我几乎是反射性地确认起箱子的内容物。
我送她的赔礼是因为我叫咖啡师「你这家伙」,而她则是为了替藻川先生违背道德的行为向我道歉。我们在同一天做了必须道歉的事,最后也选在同一天赔罪。不过这似乎并不全是单纯的偶然。
「我知道您没有这东西之后,就买了它,打算放在塔列兰,但毕竟距离当天已经有一段时间,所以在确定您现在还没买之后,就一直想把它送给您。」
「你是为了送我礼物才到我家?」
「我对猴子咖啡很有兴趣,也的确把它当成藉口。否则在男人家里和对方独处……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
咖啡师愈说愈小声,我一看才发现她的脸颊泛着红晕。虽觉得她怎么事到如今还在说这个,但总之,我们俩都把「切间美星来我家」当成向对方赔礼的好机会。完全就是两个可笑的计划所演出的一场闹剧。
「我赶快带查尔斯去看兽医了。今天突然到您家打扰,真的很不妤意思。」
咖啡师迅速地把查尔斯放进包包里,然后站了起来。
「我才要跟你道谢呢!我会好好把玩你送的礼物的。我的赔礼就下次再找机会送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毕竟弄坏礼物的是查尔斯嘛。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喔。」
看到咖啡师轻柔地对我微笑,我觉得心脏好像被紧紧地抓住了。
「——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害怕。」
我不知不觉地对着打开大门的背影说道。
「会想要接近一个人,不是因为允许对方接近自己,才想要求回报。除此之外,如果还有什么东西会让你感到害怕的话,虽然我可能不太可靠,但我一定会保护你……」
她回头看着我的表情相当认真,脸颊的红晕感觉比刚才更明显了。
我也被她的情绪影响。「我、我所谓的保护你,是指你煮的咖啡的味道啦。如果以后喝不到了,我会很失望的。」
「跟吃了糯米团子后就变成同伴的猴子一样,对吧?不过,还是谢谢您的好意。」
咖啡师在最后又莞尔一笑,接着便离开了房间,留下送给我作为赔礼的电子标靶。
我想,那时充斥在我心中的,应该是过度的安心吧!
胡内波和的出现在我们脑中种下了充满压迫感的恐怖。让美星咖啡师如此恐惧的原因,便是持续折磨她长达四年之久的恶意,在克服恐惧的时候,脑里当然会闪过那些念头。对她来说,和异性交心就代表必须一直与那种恐怖共处。
但是,聪明的咖啡师所害怕的入侵者,其真实身分只是单纯的幻想。唉,老实说,我原本以为事情没这么简单,没想到在难以理解的现象背后,其实只是躲着一只小猫罢了。
与把毫无关系的事情牵连进来的不好预感一样,一个放心的情绪似乎也会扩散影响到各个层面。当我晚上接到电话,得知查尔斯平安无事时,或许不只是我,连咖啡师也逐渐被某种毫无根据的安心感支配。那绝非从轻率乐观的推测中孕育出的松懈感,纯粹只是克服了旧伤的痛苦,希望能活得幸福的心情导致的结果。
——所以就算我没发现今后等待着我们的命运早已像到处乱飞的画具般,污染了平日的琐碎小事,也不想把这当成过失或计算错误,而是所谓的悲剧。若不这么做,我就无法相信自己下达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天,从咖啡师磨好的咖啡豆所冲煮的猴子咖啡中,飘散出如香草般甘甜的香味。味道如此珍贵的咖啡,却让我有股莫名的亲切感,和塔列兰伯爵的名言完美重合,若有似无的情感有如淡淡的甘甜般,温暖了我的胃和胸口。
在连我胸口的暖意,也冷却不了的冬日所发生的插曲,便是让我下定决心与切间美星道别的契机。

七 下次见面时,请让我品尝你煮的咖啡
腰部上的铁栏杆,冰冷触感轻易地穿透牛仔裤的布料到达肌肤。
是夜晚伫立在人烟稀少的道路旁而不被他人起疑的最基本伪装。男人偶尔将手机放到耳边,偶尔又像在等人似地看着手表,与严冬夜晚的寒冷奋斗了将近三十分钟。
男人——胡内波和以体内产生的热能温暖自己,却也同时感到讶异。这股至今仍灼烧着他内心深处的火焰,燃料究竟为何?
若没有和切间美星相遇,自己就不会得知这种感情。她硬是打开了他一直紧闭保护的心门,就在他想要向外踏出一步时,她却又把自己的门关上,他在她身上感受到有如明知道无法复原,却还是以拆解时钟或收音机为乐的孩子般的残忍。在他心门已经毁坏时,她竟完全无视他的绝望。急速延烧的怒火让胡内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冲动。
他愤怒的对象除了切间美星,还有允许对方撬开门的自己。虽然他的冲动没有完全成功,似乎还是让她尝到了自己所期望的痛苦。所以愤怒的来源已经解决了一半,剩下的便是他自己要面对的问题。
胡内并未选择把门修好这条路。相反的,他决定成为能打开其他人心门的人,于是发狂似地改变自己。结果他憎恨并彻底否定过去的自己,为他带来了难以置信的变化。当他知道,放弃过去的自己、让他人能认同自己竟然只靠简单的「技术」就能办到时,甚至感到相当无趣。
他应该已经克服了急于摆脱的过去才对,但为什么在那之后,他仍一直被切间美星束缚着呢?
胡内的确不再踏进店里,不过休假日或工作空档时,他还是暗中在塔列兰附近徘徊,想掌握切间美星的行踪。对他来说,这行为原本再难堪不过,应该极力避免,但胡内却用「监督切间美星」的名义正当化自己的行为。她对待他人的态度会引起问题,自己只是在纠正她的态度后观察后续发展罢了。胡内用这种藉口让自己认同难以抑制的执着心。随着时光流逝,胡内看到切间美星变得愈来愈安分,便觉得连监督她的任务也结束了,对她的执着也减弱到不再靠近塔列兰。他认为这代表自己总算克服了过去。
但在那一天,他的想法被推翻了。
胡内在外出办公途中顺便前住杂货店,在店里偶然发现了切间美星的身影。这并非他第一次在街上看见她,于是他近似习惯地浮现想知道她近况的念头。他一时在杂货店楼上跟丢,找着找着,便走到地下楼层,看见他也认识的切间美星的朋友正在讲电话。他侧耳偷听,正好听到朋友一面对着电话形容她所注视的男性客人的特征,一面叫切间美星折回店内。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动了起来。他想阻止那名男性客人离开,让对方与切间美星见面,藉此得知两人的关系。他的计划成功了。胡内知道两人既是客人与店员的关系,同时也是会一起前往小酒馆的朋友。
客人与店员。胡内无论如何都不能容许这个关系。他完全不顾切间美星在四年间重新振作的过程,又觉得她无视自己的愤怒,和以前一样想撬开客人的心门。
之前已经熄灭的火焰在心底再次点燃。
但他并未因为冲动而丧失理智。他和四年前不同,已经拥有不想失去的东西。靠着在杂货店听过的外表特征,胡内在某间咖啡店向那名男人攀谈,以不直接威胁他的方式加以警告。但两人的关系并未产生变化。当胡内看到那男人依旧大摇大摆地来往塔列兰时,他觉得自己只能采取实际行动了,而且是能够给她比四年前更深切的反省,不,是痛苦的方法。
——燃料,那便是为了在黑暗中也能继续阅读,从已经读遇的部分开始燃烧的书页。一思及沾上油墨后无法挥发的过去,浮上心头的尽是自嘲。
一道刺耳的开门声终于让胡内回过神来。
从他监视的店家内透出朦胧的灯光,洒落在漆黑的街道上。他绷紧身子,竖耳聆听。毫不畏惧他人存在的悠哉对话,与他在夜晚京都街角避人耳目的行径截然不同。
「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没问题,小心一点喔。明天也拜托你了,咖啡师。」
「辛苦了。」
在那之后,脚步声划破冰冷的寂静,逐渐往他的方向走来。
终于让我等到了。他为了让自己保持冷静,把单手拿着的罐装咖啡移向嘴边,这才想起咖啡早已被他喝完。他不禁露出苦笑。别说让自己冷静了,反而暴露出内心有多么激动。
他双眼注视的对象一走进街灯较少的小巷,便化为一道人影融入黑暗中。胡内不着痕迹地改变站立的位置,挑选了最适合跟踪的死角。他不能再犯下四年前的失误了!虽然这个地点行人很少,但还不算空无一人,由于不能留下证据,在此动手太危险。他必须谨慎地等待适当的时机到来。若情况不对,放弃也是选项之一。他不一定要在今晚动手,只要那间店还没倒,他明天或后天都可以再来。
他保持着安全距离,跟在悠哉地走回家的人影后方。根据他事先调查,目标回家的路程大约十分钟,前五分钟已经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但继续跟踪了两分钟后,突然有股奇妙的感觉袭向他。
那一瞬间,街道停止了呼吸。其实现在的时间距离夜深人静还有点早,但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一切生物的气息都完全消失了,甚至连附近住宅透出的亮光或驶过道路的汽车头灯,也不过像是夜晚的星光闪烁。对他来说,那些名为生活的现实景象,已经完全化为虚构了。
那是命运让恶意探出头的一瞬间。他怏速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任何足以威胁他的事物后,便迅速地悄悄靠近脚步缓慢的背影。即使距离已经近得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对方仍像是没有发现。
——千载难逢。
他毫不犹豫地高举套上手指虎的拳头,瞄准眼前的后脑勺,用力往下一挥。右手手背传来一阵闷痛,人影发出算不上惨叫的呻吟声,身体有如与覆盖在路面的影子融合般往下瘫倒。他紧盯着对方的后背,恨不得把目标踩烂似地踢了一下又一下,接着在腹部上方靠近肋骨的部位也补上一拳。
对方早已没有任何反应。看来似乎在一开始攻击时就完全失去意识了。他双手撑在膝盖上,调整紊乱的呼吸,并以稍微恢复冷静的头脑想着,切间美星如此聪明,应该能正确明白他的攻击行为所代表的意义吧!她也会领悟到是自己导致情况演变成暴力事件。她能够撇清关系吗?若是警察介入调查,她有办法装作毫不知情吗?
街道在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生气,甚至该说是根本就未曾停止呼吸过,始终在体内若无其事地维持着一如往常的生活。不管怎么样,他不能留下任何证据,此地一秒也不容久留。
胡内的怒火退去后,便在有如洗澡完感到凉意的寒气催促下,从充满恶意的夜晚街道上消失无踪。当路过的行人呼叫救护车时,早已过数分钟了。
2
当我怀着惨澹的心情走在综合医院的走廊上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两名女性交谈的声音,钻进了我耳里。
「你听说了吗?三〇五号房的病人。」
「哦,就是那个叫咖飞什么的……」
「是咖啡师。好像是负责泡咖啡的人喔。」
我忍不住停下脚步。她们口中的三〇五号房,正巧就是我现在要去的病房。
一搜寻交谈声的来源,立刻得知是隔壁的病房。我从拉门的细缝窥探,只有两名中年护士正熟练地收拾房内的东西。不在房内的病患究竟是出院了,还是正准备住院,我无法得知。
「圣诞节就快到了,竟然因为受伤住院,真倒霉。还很年轻呢,至少会参加一、两个活动吧。」
比较瘦的那位护士说道。
我没有办法视若无睹地经过那间病房。单手拿着的慰问花束与医院再相配不过,我却总觉得它的鲜艳颜色和香气与此地格格不入。这个想法也让我的心情更加低落。
「反正脑部检查也没发现异常,圣诞节前应该就可以出院了。不过头上的绷带和网状绷带暂时没办法拆掉,而且工作又是服务业。」较胖的护士以关西腔说道,但不确定是否为京都腔。「而且啊,我还听到了一些关于那人的谣言。那人说自己只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爬到路上的时候刚好没力气了而已,但其实是在路上突然被人殴打的样子。」
「什么?那干嘛不直接说实话呢?受害者根本没必要隐瞒事件真相,做出这种像在袒护凶手的事吧?」
「但是医生说他的伤看起来不像被阶梯撞到的喔。还有啊,其实我是这么想的,那人该不会被凶手恐吓了吧?」
「像是如果跟警察说就没命了之类的?但是会有人乖乖听凶手的话吗?」
「不过,那人住进我们医院的时候,感觉非常担惊害怕,看起来肯定遇到了恐怖的事,如果真的要找一个不得不听从凶手威胁的理由,也大概能想像得到是什么呢!」
「所谓的理由是指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上吗?」
「大概是……」胖护士谨慎地看看四周后,把嘴巴凑到较瘦的护士耳边。瘦护士一听便双眼圆睁,以气音低声说了一个字。
我从她嘴唇的动作一目了然地看出应该只是复违对方话语的句子——明确指称性暴力的词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只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可能是听到对方反问后慌了手脚,护士急忙挥挥手。「不过如果是这个理由,就能够解释为什么被打还不报警了吧。」
「这种情况其实也不少见呢!虽然不可能完全当真,但如果有可能是事实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我也不是单纯因为好奇才说这种话的喔。如果只是我想太多那就算了,但那个人的情况真的很让人担心啊。遇到那么凄惨的事,却不能跟任何人说,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吞,应该觉得很痛苦吧。」
——我倒拿着花束的右手在颤抖。
对于以自己的好奇心随便臆测陌生人的私事,还到处宣扬的护士,我当然会感到愤怒。如果换个想法,觉得她们是因为把病患当成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以适当态度来处理的物品,才会感到好奇的话,应该就能够谅解她们了。我愤怒的对象距离这里非常遥远,正巧就是引发这起连陌生人也忍不住担心的事件的始作俑者。
正如同护士们所说的,这件事没有闹大,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能指出凶手是谁。但是,浮现在我心中的凶手人选,已经不是臆测,而是再肯定不过的事实。
凶手就是胡内波和。这世上哪可能有那么多想带给她不幸的人选呢?
我像根电线杆似地杵立原地一阵子后,两名护士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她们似乎知道我听见她们的对话,一脸尴尬地离去。两人走了几步后,我看到瘦护士用手推了推另一位护士。
无法拒绝的现实、或许可以避免的危机。自责的想法急速膨胀时,也有几句话在我脑中不断旋转。
——你这个玩弄别人感情的女人。
那是胡内对饱受惊吓的她低语的恶言。即使已经过了四年,胡内心中仍熊熊燃烧着和说出那句话时同样的憎恶。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