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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共潮生

_9 清音墨影(当代)
  还有很多很多不一样。
  我像寻宝一样,把家里不一样的地方都找出来,找完了,洗澡上床。
  只是再也睡不着,连眼睛也闭不上。狠狠的在心里骂,江海潮你这个大傻蛋,自己说要我忘记你,又没来由的做这么多傻事,到底要让我怎样,到底要我怎么忘记你?
  一边骂,一边又止不住的想。
  想着他是怎么一一回忆我喜欢的东西,又一样样的买回来。
  想着他在家里走来走去的时候,到底是拄着拐杖还是穿了假肢,做了这么多事情,会不会累,累了又是在哪里休息。
  想着他最后坐过的是哪里,最后喝水的杯子是哪一个。
  想着他怎样开了门,走之前有没有眷恋的回头看看。
  想着他的车已经没有停在楼下,他一个人是怎么开回去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开过车,就算还能开,应该也生疏的很。
  所有的思绪,已经把我推到崩溃的边缘。
  我开了电视,看一部冗长的韩剧,不记得名字,却看到天亮。
  第二天去医院的时候,我已经决定,晚上不再回来。再看一眼,我都要彻底崩溃。近半个月的努力,就要彻底幻灭。
  临走的时候,我开了书桌的抽屉,想找一个红包,准备送给刘黎的宝宝。
  却发现了一张存折。写着我的名字,数额大的吓人。我顾不上数数字里有多少个零,在存折里翻来翻去,想找到只言片语,却什么也没找到。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顺手塞在包里,就好像这样,就能跟他还有一点点联系。
  刘黎的宝宝很小,只有六斤。他一直在睡觉,像只温顺的小猫,我小心的抱在手里,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就吓着了他。
  “我儿子像我吧?”顾毅杰的脑袋凑了过来。
  “废话,当然像你,不然还能像谁?”我还没来得及接话,刘黎就打断他。精神好的简直不像个刚生好孩子的产妇。
  “也可以像你啊。像老婆才比较漂亮。”顾毅杰嬉皮笑脸的一边吻刘黎的额头,一边开心的说。
  “马屁精……”刘黎脸上溢满了幸福。
  怀里的宝宝动了两下,小小的腿蹬着我的胳膊。
  看着他们幸福的一家,我忽然意识到,有一天,我也会做别人的老婆,做一个孩子的妈妈。
  可是那样的一个人,会在哪里呢?也许我再也不会有机会遇上这样一个人,只能孤孤单单的,靠着回忆活下去。心里闷的,像被一个玻璃罩笼住,什么都看得见,可什么都感觉不到。
  晚上我没有回去,睡在医院的陪护床上陪刘黎。顾毅杰就在套房的外面一间,陪着他的宝贝儿子。
  夜里我依旧睡不着,蹑手蹑脚的走到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发呆。从佘山回来,我几乎就没有顺利的睡着过,每夜看着天亮。后来,索性也懒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那样,只会更加让我想他。
  “睡不着?”我回头,是顾毅杰起来了。
  “嗯。你怎么起来了?”
  “刚才儿子哭了。我们都醒了。医院的阿姨刚给他喂了奶。刘黎让我出来看看你。”他脸上暖暖的笑容,让我放松了一些。
  “我没事。只是睡不着而已,你回去睡吧,这几天这么辛苦。”我笑笑说。
  “亦越,江海潮他……”顾毅杰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他什么?你说。”我很努力才控制住,听到这个名字不再失态。
  “前两天听说雪季换总经理的消息,听到新的总经理的名字,我们才知道江海潮惹上的是什么人。她家里不光是有钱,爷爷好象是部队里的高官。”
  “这些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我转过身,继续看着楼下在风中摇摆的小树。
  “所以他离开你,确实是为了你好。我们跟这样的人家比起来,简直是……他们想要对付江海潮,简直就像……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顾毅杰跟我一起看着楼下,语气也是漂浮着的。
  “我知道。”现在想到这些,我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梦里那个我,和那个他,似乎并没有存在过。“我知道他是没有办法。我也没有怪他。我就当我两年前跟他分手,再也没有见过面。”
  “你想通了就好,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顾毅杰拍拍我的肩膀。
  “嗯。我这么优秀,还怕找不到男人不成。”我开了开玩笑,觉得自己笑得并不勉强。
  顾毅杰回了房间以后,我去洗手间洗了洗脸,打算回去躺下。
  看着镜子,忽然发现自己眼神飘忽,面如土色。我对着镜子安慰自己。他在哪里,他还是不是雪季的总经理,都已经跟你无关。这个世界这么大,他有可能在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没有你的角落。你要做的,只是忘记,忘记,忘记。
  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我慢慢的失去意识,睡着了。
  在最近很少的睡梦里,我一直不曾梦见过他,不论我睡着前,是不是想到他,是不是想到曾经的美好。这一晚也没有例外。
  大约跟两年前不同,这一次,我是明明白白,彻彻底底的死了心。
  第二天早上,刘黎一起来就认真地跟我说:“你跑了半个月,是不是该回去管管我们的琴行了?”
  我哑然,几乎已经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了。“这半个月都是谁在管?”
  “袁非。他正好在琴行里拼命看德语,偶尔顺便还可以跟他女朋友谈情说爱一下。”刘黎白了我一眼。“要不是他,我只能关门几天了。”
  “我马上就过去,接着就给你当牛做马,将功补过还不行吗?”我已经决定留在上海,毕竟,这座城市大的可怕,留在这里,不代表就会跟他还有一丝半缕的联系。
  “快去快去。我估计袁非也累了,要罢工了。看在我是大肚子的份上,不好发彪而已。”刘黎把我往门外推。
  半个月没有回来,琴行自然不会有变化,一切都是我熟悉的模样。我的心里一暖。纵然失去了最美好的东西,可是,还有很多的美好,在等着我,即使被痛苦包围,我也得好好的活下去,至少,表面上好好的。
  我刚开了门,就看见袁非气喘吁吁的抱着一堆书过来。
  “咦,你回来啦?”袁非笑着跟我打招呼。
  “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没事,不是正好给我找个地方看书吗。在家呆着反而一会想看电视一会想上网,时间都浪费了。”他放下书,都快把小桌子堆满了。光是字典就厚厚的两本。
  “德语难吗?”我拿起一本书问。
  “嗨,别提了。真他妈的太难了!”袁非郁闷的,连脏话都脱口而出了。
  “那我可帮不了你。”我很少看见袁非抓狂的样子,还有点幸灾乐祸。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个信封,是给我的。打开一看,有一张光盘。
  “袁非,这个是谁给我的,你知道吗?”信封上并没有写地址,应该是什么人送过来的。
  袁非探头看了看:“不知道。大概那天是小李在这里。不是我收的。”
  我翻来覆去的看信封,没看出任何名堂。只好把光盘塞到电脑光驱里。
  “你干吗?”袁非问。
  “看看是什么啊。”我不以为然地说,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
  “万一是病毒什么的呢?”
  “谁会没事做给我送盘病毒来。”我知道,说不定里面是比病毒更让我吃不消的东西。
  电脑里显示,光盘上是一段视频。
  “袁非,来陪我看。”我忽然不敢打开。这视频,肯定跟海潮有关。
  电脑的音响没有开。画面不太稳定,也不是很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是在海边或是江边,视线的远景是一大片黄黄的水域,近处好像有一些人头攒动,都在看着岸边的某样东西。
  镜头拉近了一些,那样东西是一辆很大的吊车,好像正在打捞什么。
  有一样黑色的东西慢慢的从水里浮出来,人群一片混乱。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那样东西才完全从水里被吊了出来。
  是一辆卡宴。
  是他的卡宴。
  尽管画面并不是很清楚,我还是立刻意识到,那是他的卡宴。绝对不会错。
  视频结束了。
  我还盯着屏幕,头晕目眩。
  “把音箱开开,再看一遍。”我转头对袁非说。
  袁非什么也没说,马上开了音箱。
  我重新按下播放键,没有丝毫犹豫。
  画面刚开始播放,就听见有个歇斯底里的女声,发狂般的尖叫:“海潮!海潮!”一直不停。只听了一小会,我便触电般的关上了视频。
  然后坐在椅子上,全身开始止不住的打冷战,抱着肩膀,缩成一团。
  “亦越,亦越?”袁非晃我的肩膀。
  “他的车……在……在海里,那他……”我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视频前后也不过十几分钟,我却觉得一生都已经耗完。
  袁非把信封又递给我,里面还有一样东西,是一张照片,是我送给海潮的那张小时候的照片。照片变得极为绵软,几乎要散开来,像是在水里浸泡了很久。
  我的手不住颤抖,刚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小李推门进来,一看见她,我立刻站起来。
  “这张碟片,是什么人送来的?”我说完,才发现自己的态度已经咄咄逼人的可怕。
  “是那个上次来过的女人。”她看了一眼,回忆了一会才说。
  “什么时候?”
  “就是月初的时候吧。”
  “那她还说了什么?”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小李大概被我吓到了,又回忆了一下,才似乎有些胆战心惊的说:“她说……她说人已经不在了,她也可以安心回美国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沉寂了一会,袁非忽然出声。
  “我……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她不是说张老师不在上海了,她就可以安心回美国了吗?”
  我跌坐回椅子上,无力思考。
  我没有觉得疼,哪里也没有,只觉得全身的温度,从每一个毛孔点点滴滴的散发出去,每呼一口气,生命就流逝一分,人好像坐在真空里,整个世界已经在一瞬间全部崩裂开,留着我一个人,坐在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我的耳边,脑海,心底,全在回响一句话,他不在了。
  海潮,不在了。
  第 33 章
  “亦越,亦越。”恍惚间,觉得有人在拍我的脸颊,拍的力气已经很大,我却一点没觉得痛。
  “你别这样,冷静点。”我眼前一片黑暗,眼睛对焦了半天,袁非心急火燎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抓住他的胳膊,脑袋沉的根本抬不起来,只能盯着地面,一遍一遍的说:“海潮他……他……”重复了很多个“他”,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我恐慌的想回忆起他的样子,可是记忆里一团模糊,竟然什么也记不起来。
  “亦越,你冷静点,那个视频里没有他,只有他的车,送来的还是那个女人,她说的你不能信啊。”袁非拼命的晃我。
  我抬起头来:“那他人呢?”我看着袁非,就好像他会给我一个答案。
  “电话,给他打电话。”袁非镇定下来。
  我摇摇头。“他的号码已经是空号了。”
  说完这句话,我像是刚反应过来,刚意识到,我找不到他了,再也找不到了。我捂着胸口,里面的那颗心,忽然就不会跳了。
  “那去他家。”袁非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
  我已经站不住,袁非一边把我往门外拖,一边安慰我:“说不定他好好的,就在家里呢,你别急,千万别急。”他又语无伦次的絮絮叨叨了很多,我什么也没听进去。
  早晨上班的时间,路上人很多,拥挤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空气中飘着一股汽车尾气难闻的味道。
  “袁非,他要是不在家怎么办?”我问袁非,那感觉,就好像在问,今天会下雨吗,一样无所谓,就好像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放心,总能找到他的,一定能。”袁非沉着的回答。
  “嗯,总能找到他的。”我重复着,试图说服自己。
  可是我没有。
  他的家,我已经进不去,应该是上次回来,就换了锁。我早该想到,我这把钥匙已经不能打开他的锁。
  按门铃,也没有人应答。
  我以为我会像上次一样,一转头,就看见他从电梯里走出来,由着我抱住他哭,可是他没有。电梯安静的合着大门,一直不曾打开,如同一座沉寂的坟墓。
  我们下了楼,我对着电梯的镜面,看见自己的脸,生平第一次,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袁非去门厅里的保安室打听,回来的时候,也是满脸土色。
  “保安说,江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嗯,他很久没有回来了。”我靠在墙边低头对着地面说,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袁非笑了笑。
  “亦越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害怕。你快想想,他有可能在哪?好好想想。”袁非的声音好像在颤抖,他怎么比我还紧张?
  我摇头,无力思考,也不想再思考。
  “别这样,你现在清醒点,快想想谁有可能知道他在哪里,你不能现在就放弃啊。我陪你去找他,肯定能找到。”
  我没有放弃什么,可是大脑就是没办法开始运作。
  “他公司里的人,朋友,家里人,能联系上的,快找找。”袁非拿出我的手机,递给我。“能找谁?”
  我没有接。
  除了他,我联系不上别人。
  我明白,他一直不让我知道,是在保护我,不想让我知道一些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他怕我会崩溃。可他现在,杳无音讯,就不怕我会崩溃吗?
  袁非站在我面前,晃着手机,连问了很多遍。
  “我有他公司的电话,可以找到他的秘书。”我拿过手机,想拨号码,但是手一直在抖,连小小的手机键盘也按不下去。
  “给我。”袁非抢过我的手机,问了号码拨出去,站在我身边说了半天。
  我没听进去他都在说什么,我一直在想,等我找到他,要质问他什么。至于能不能找到,我已经不敢想。
  “亦越,你听我说。”袁非挂了电话,又开始摇晃我。
  “你说。”我已经冷静了一点,站直了身体,至少,反应过来袁非脸上认真的表情,是有话要说。
  “你知不知道他北京还有什么认识的人?家里人,或者朋友。”
  北京?
  “他姥姥在北京。”
  “那就好。他的秘书告诉我,他上个月最后两天在雪季上班的时候,寄了些东西去北京,还一再确认要安全寄到,他以后要回去,以后要用的。”
  “那……”我一时间束手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把那边的电话问来了,打过去问问。”袁非拿着电话就要拨号。
  “你等等。”我重新靠回墙上,慢慢理着思路。
  我们是上个月底,他的生日前两天分手的。也就是他寄了东西去北京的时候。
  那个视频里尖叫的声音,和送光碟给我的,应该都是Maggie。时间,是这个月初。
  车,肯定是他的。照片是他随身带的,不会乱丢。而那样撕心裂肺的叫声,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就是说,他在辞了职,离开了我之后,还是出了事。
  如果他还好好的,那为什么会很久不回家?
  这个号码,已经是我跟他最后的一点联系,如果还找不到他,那……
  我不敢再想,心底的恐慌让我极度想哭,而眼睛一直是干的,就这么盯着地面,流不出眼泪。
  我摇头,一个劲的摇。“别打电话,别打。”
  袁非不解的看着我。
  “我现在还可以当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过,当他还好好的活着。万一找不到他,我真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只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只当个鸵鸟,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袁非不再坚持,送了我回家。
  回去的路上,已经不再拥堵,早上十点的阳光,灿烂的好像能把人融化,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马路,有行人匆匆的急步走过,等一个红灯的时候,人行道上有个年轻的妈妈,拉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起开心地笑着,跑步穿过马路。
  “海潮,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像你一样的。”
  未来,已经与我无关,我伸手想留住过去,只是徒劳的无能为力。
  我怔怔的看着窗外,额头抵在凉凉的玻璃窗上,忽然无比想要回家,那里至少还有海潮给我留下的许许多多温暖的回忆。
  霎时间,我的脑海里,像通了电一样,闪过一个念头。
  “袁非,你说他的车,为什么会在海里?”我一把抓住袁非的手腕,努力保持着镇定。
  “可能是意外,车出了问题,刹不住。”袁非立刻回答。
  “那为什么,那个女人是在车外面尖叫?”
  “这个……也许当时他一个人在车里,或者他们开了两辆车……但是既然是在那么偏僻的海边,应该是一起的才对啊……”袁非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以后都不过生日了。”我靠在椅背上,全身没有一处不是冰凉冰凉的,没有一处是可以动弹的,只剩下嘴唇还在开合。“他帮我把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好了,还留了一大笔钱给我,他早就知道……车,肯定是他自己开的。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那样细心周到的帮我安排好了一切,他竟然是要跟我诀别?他又怎么能忍心,都没有见过我一面?
  “亦越,你千万别瞎想,他不会死的,不会……”袁非的话,已经越来越无力。
  “他真的说过以后会回北京?”我忽然理智起来的时候,清醒的,连自己都害怕。
  “他……”
  我看着袁非吞吞吐吐的神色,竟然开始笑了。“他没有说过,对不对?他只是寄了东西回去,他自己没有……”
  袁非不再说话,只是送了我回家。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出去买点吃的……”
  “我想睡一会……我没事,你不用总陪着我,你不是还要看书吗?”我只觉得全身发软,明明还是白天,我还是绝望的发现天一片黑暗,周围的一切都是我熟悉的,但整个世界,又无比陌生的在不断旋转。
  “小姐,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哪敢走啊。你睡吧,我就在客厅里看电视。”袁非把我推进卧室。
  我去衣橱里翻找从家里回来的时候带的包包,那里面有一些安眠药,我早就买来了,但是一直没吃,现在大概才是最需要的时候。
  衣橱的角落里有一个洗衣袋,是从佘山的酒店带回来的。
  我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打开来,里面是海潮的一件淡蓝色的衬衫。
  他最喜欢蓝色,深深浅浅的蓝色衬衫,曾经几乎有一打。这一件,是我那天在酒店楼下的商店里买的。
  我把他的衬衫攥在手里,毫不犹豫的吞下一粒安眠药,睡过去之前,一直喃喃的对自己说,他没事,他已经离开了我,再也不会有人为难他,他好好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他不是我的而已。我把脸埋在他的衬衫里,他的气息,隔着这薄薄的布料,若隐若现。他怎么可能不在了呢,他的味道还这样熟悉,这样贴近,他活着,一定,一定。
  从睡着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断的在做梦。美梦,噩梦,光怪陆离,纷纷扰扰。
  我一直挣扎着想醒过来,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安眠药的效力太强,无论我怎样努力,都被困在梦魇之中。
  最后一个让我惊醒的噩梦,是海潮抱着我,在我耳边不断地说,越越,我疼,我很疼。我转过头去看他,发现他竟满脸是血,毫无生气。
  我尖叫着醒来,发现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我竟睡了整整一个白天。那件衬衫被我揉得稀皱,已经汗湿。
  大概是袁非听见了我的尖叫,他推门进来。
  “你怎么了?”他开了灯,焦急地问。
  我说不出话,只是抱紧了他的衬衫,不停的深呼吸,那衬衫底下,才有我的氧气。
  “亦越,你听我说,你刚才睡觉的时候,我回了趟琴行,又看了一遍视频。那个视频有问题。”袁非在我面前坐下。
  我猛然抬头。“什么问题?”
  “那个声音,应该是后来加上去的。跟画面是分开来录的。就像我们灌钢琴专辑的时候,会在钢琴边上单独放一个话筒,这样就钢琴的声音就不会被后面的乐队盖住。那个视频里,尖叫的声音特别明显,不正常,就像特地录好加上去的。”他分析的头头是道,我不得不信,至少,我绝对要相信他钢琴家的耳朵。
  “我去洗个脸。”我爬起来,去洗手间,冷水不断拍打在脸上,视线渐渐清晰起来。
  视频里,真的没有海潮。
  可他做的一切,分明就是要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
  也许他根本没事,那个女人做了这样一个视频,就是要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让我伤心欲绝。
  但他为什么杳无音讯?
  我越想越乱,头痛欲裂。所有的理智,早已经在看见他的车那一瞬间分崩离析。
  “亦越,打电话找他。”袁非走到我身边,站在我的背后。镜子里,他的眼神坚定,态度明确。
  我无力的点点头,镜子里他的脸和我的脸都开始模糊的摇晃着。
  他低头拿出手机,我又没了勇气,站在洗脸池前,冰凉的水流从指尖滑过,我毫无知觉。
  袁非转身出去,背对着我,大概是不敢让我直接听见噩耗。
  我只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耳畔嗡嗡作响,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我开了浴霸,极亮的灯光映着我惨白的脸色,真的好像一个女鬼。
  我看见袁非挂了电话,又拨了另外一个号码。
  他拿着手机,站了很久,连我似乎都能听见电话那头嘟嘟的声音响了很久。也许,只是我幻听。我已经是孤注一掷的,要把所有的希望全部亲手掐灭,要让自己彻底死心,坠入冰窟,心底里,却仍有一点若有似无,缥缈的希望。
  袁非一直没有说话,等了很久,猛地转身,把手机塞到我的手里,做了个手势,让我接听。
  我什么也不敢想,只木木的接过手机,把听筒放到耳边。
  “喂?”有一个极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就停止了。我张了张嘴唇,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身的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
  “越越?”他的声音带着不确定,更有一些压抑着的惊诧。
  我刚想说话,“海潮”那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忽然眼前一黑,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番外1
  第一次见到张亦越,是在一个寒风乍起的秋日午后。
  我是经过朋友的介绍,到这家琴行来做兼职的。
  琴行门面不大,最里面有个玻璃隔出来的小间,应该是上课的教室。房间的百叶窗敞开着,我看见两个女孩和两架古筝,面对面的坐着,最角落里有一架钢琴。
  “袁老师,你先坐一会吧,张老师马上下课了。”琴行的营业员给我端了一杯茶。
  “不是刘老师吗?”
  “噢,刘老师她今天乐团有排练,你跟张老师谈也是一样的。她们两个都是这家琴行的老板。”我点点头坐下。房间里,两个女孩都停了手,其中一个在说话,应该是老师。
  她的皮肤非常白,穿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衫,更显得脸色好像上好的白瓷,侧面看来,五官清秀而小巧。她的手很小,就搭在古筝的琴弦上,十指纤细,并不很长。她的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蓬松的发髻,有一缕发丝松散开来,飘在耳后,衬着颈后雪白的肌肤,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就只有四个字:冰肌雪骨。她跟学生交待了几句,便起身站了起来,拿起椅背上一条长长的丝巾,盖在古筝上,转身出门。
  她一边拆着手上的指甲,一边送学生出门,接着便向我走来。
  “你好,我叫张亦越。”她微笑着向我伸出右手。
  “袁非。”我握住她的手,柔软而温暖,像她的微笑一样。
  “上次刘黎跟你谈的怎么样了?”她坐下,动作舒缓,说话也不急不躁。
  “我们只谈到在这里上课,其他什么也没有谈。”
  她又微微一笑,说:“我们这里其实只是提供一台钢琴,有时候会给你介绍一些学生,至于问学生收多少学费,你看着办好了,我们只收50块一个小时,就当场地费和用琴的钱了。”
  我点点头。很合理。
  “已经有几个学生来报名了,我帮他们大致排了个课程时间,你看一下,有没有时间上。”她拿出一张折的方方正正的白纸,上面已经写好了一些学生的姓名,电话,程度,希望上课的时间,很有条理。
  我平时没什么课,自然有时间上。其实带这种学生,并不能赚多少钱,但我鬼使神差的就点了点头。她说话声音不大,语速也挺慢,却有一种让人无可辩驳的说服力。
  “好,就这样定。我明天就开始来上课了。”我点点头站起来。
  “好。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她拿了一张纸,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交给我,然后送我到门口,笑着说“再见。”
  我转身离去,感觉这个女孩就像这秋日里的暖阳一般,让人舒服,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她仍站在琴行的门口,抱着手臂,盯着一片落叶从树上飘落,脸上没了微笑,脸色苍白,转眼间,竟像换了个人。
  我曾经不明白,为什么张亦越和刘黎会是最好的朋友,她们两个简直一个像火一个像水。
  跟她们熟悉起来以后,我们常常一起吃饭。刘黎活泼开朗,又幽默风趣,我们相处的像兄弟一样。
  张亦越则温文的多。她说话做事一向有条不紊,我看过她给学生上课时,耐心的把每一个需要注意的地方全部写在琴谱上,周到细致。连笑起来的时候,也是淡淡的,偶尔会露出一丝洁白的牙齿。
  一天我去上课,看见刘黎正在暴跳如雷的训斥琴行的营业员。听了一会,听出来,这个小姑娘手脚不干净。
  刘黎抓着她的手臂,非要拖她去派出所。小姑娘哭得一塌糊涂。
  “刘黎,算了。”张亦越一直坐在椅子上,刚站起来,气定神闲的说。“她也是一时糊涂。让她走就是了。”
  她走过去,轻轻分开刘黎的手,再转身对那个小姑娘说:“你偷拿的钱,就做你这个月的工资好了。你现在走吧。”
  小姑娘醒过神来,转身就走。
  张亦越走到收银机前面,打开来,开始算帐,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
  刘黎气急败坏的说:“你怎么就这样让她走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反正我们也没损失多少,别毁了人家。我们再找人的时候,当心点就是了。”她头也不抬,说话时候的语气跟平时一模一样。
  就是连她爸爸去世,我也没见过她掉眼泪,虽然眼睛非常红肿,但是还是勉强着说:“我没事。”
  只是她永远都是这样淡淡的,对谁都微笑着,却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开心。
  时间长了我发现,她是根本不开心。她常常一个人发呆,不知道想些什么,不知道想谁,每次都是脸色苍白。
  刘黎大概看出来我对她有好感,总是拖上我跟她们一起吃饭。
  张亦越跟我们聊天,说说笑笑,亲密无间的样子。
  我跟她单独出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但是我知道,她的心里,根本没有把我当作可能发展的对象。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也许是比较好的朋友,仅此而已。只是跟她在一起,人会不知不觉地放松,她似乎有种魔力,不管多不平静的心情,在她面前,就会慢慢消融,整个人都会安静下来。所以,有这样一个朋友,我也觉得是件挺幸福的事情。
  要不是那次在波特曼酒店看到她失态的样子,我还以为她永远都是那样镇定,如冰雪一般的一个人。
  那天晚上她像被俯身一般,一路追到酒店的外面,我忽然明白,一直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隔开来的心墙,就是这个男人。
  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里全是震惊和痛苦。我懂了,我跟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对其他所有人的热情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对他的万分之一。
  后来她走在他身边的时候,那满脸洋溢着的小女人的幸福,再一次证明了这一点。
  那个人的腿脚似乎不好,走的有些艰难。张亦越在他身边挽着他,小鸟依人般的体贴。
  从那以后,她似乎整个人的光芒都冲破了一层玻璃罩,完全释放了出来。她的喜怒哀乐,全都是为了这一个人。或许像她自己说的,那个人,真是她命里注定的。
  我曾经对江海潮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偶然有一次在电视上看过一次他的访问,就更加好奇了。他从头到尾,一直带着十分优雅得体的微笑,像所有的成功人士一样,成熟稳重,说话井井有条,我能想象,张亦越跟他在一起,肯定是被他捧在手心上,宠的不象话,只是这两个人,似乎有些差距。
  只是偶然一次机会,跟他们一起吃了顿饭,我才发现,这两个人,都非常有意思。
  那天很巧,刘黎和顾毅杰,张亦越和江海潮,我和乐乐,在琴行碰面了,于是一起去吃饭。没想到,这顿饭吃下来,简直大跌眼镜。
  顾毅杰当然是个好男人,他老婆又是大肚子,简直是太后一样供着,不时地关心:“喝橙汁还是酸奶?要不要帮你盛点汤?来来,这个排骨不错,尝尝看……”耳边总是传来他关切的声音,对比之下,显得我一点也不绅士。
  江海潮倒是一直在跟我们聊天,他其实很健谈,说的话题也都很有趣,只不过从没提过工作,一点架子也没有,只像一个最普通的年轻人,跟电视上看到的,截然不同。本来也是,在那样的节目上,谁不是有点装腔作势的。不过他的气场非常强大,举手投足,都是满满的自信,说出来的话,都让人深信不疑,这一点,倒是跟张亦越很像。
  吃着吃着,我发现张亦越从头到尾,很少自己夹过菜,连虾都有人剥好了放进她的碗里。江海潮从来没问过“你想吃什么?”,只是顺理成章的帮她夹菜,而她也是一边吃一边跟我们说话,碗里却从来没有空过。我暗自庆幸,还好他们两个低调,乐乐没发现,不然这样要求我,我不是每次都要饿肚子。
  这两个人偶尔会窃窃私语,然后一起微笑,头碰头的样子,亲密极了,不像我和乐乐,或者刘黎和她老公,常常斗嘴,笑也笑得放肆。只是他们的笑容,总给我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又说不出来到底像什么。
  他们两个,绝对是热恋中的一对,连去洗手间都是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中途有一次,我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们两个,正在包厢门口,研究饭店的一缸发财鱼。
  “越越,这鱼还蛮好看的,我们要不要买一点回去养?”
  “有什么好看,红红的,像被红烧过的一样。”
  “你懂什么,红才有喜气啊。养一点嘛,要不就两条好不好?”
  我差点没把手里的电话摔了。江海潮居然也会发嗲?
  “放哪里啊?放书房里?”
  “放书房里干嘛,当然是放客厅里。”
  “不要,我们家又不是饭店。”张亦越拒绝他的时候,竟然很有气势,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温婉的她。
  “只有两条,怎么会像饭店。”江海潮看看她,慌忙改口。“要不就放我的书房里好了,反正就我一个人看。”
  “可是谁管啊?要换水喂食,我可记不住,到时候把你的鱼养死了,你又要生气。”
  “我管还不行吗?不麻烦你。”
  张亦越抱着手臂想了一会,还是摇头。“不行,你那么忙,到最后还不是要我管。”
  “你这人真讨厌,我想养条鱼也不让。”江海潮像是生气了,转身就想往包厢里走。他转身比常人慢得多,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张亦越拉住。“海潮,其实我是怕鱼养死了我会伤心,我们还是不养了好不好?”她说话一向温柔,又晃着他的胳膊,完全是个撒娇的小女孩。
  江海潮想了想,还是顺着她:“好吧。那再看一会。”他笑起来,一脸甜蜜,原来一点也没生气。
  “那你站到里面来。外面人来人往的。”张亦越说着,就打算跟他换个位置。
  “不用。”这次他倒拒绝的也很有气势。
  张亦越皱了皱眉头,便不再说话,陪着他看鱼缸里的鱼游来游去。
  我觉得自己偷窥了这么久,好像有些过分,于是进了包厢坐下。
  没多久,他们俩回来了。张亦越一坐下就问:“刘黎,你以前是不是养过金鱼?”
  “是啊,干吗?”刘黎一头雾水。
  江海潮一脸诧异,不过脸上的奇怪表情只维持了一瞬,就低头笑起来。
  “我也想养,去哪里买?”
  刘黎开始介绍她养鱼的经验,张亦越听得很认真,江海潮则看着她,一直在笑。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们两个的笑容熟悉,他们笑的,就像两个单纯的孩子,就像我们每个人,在生命的最初,懵懵懂懂的时刻,那样无忧无虑,简单纯粹的笑。
  第 35 章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一片漆黑里,周围有微微的消毒水的气味。左手很僵硬,我慢慢地抬起来晃了晃,应该是有吊针插在手背上。
  我仍旧头晕目眩的糊涂着,却清晰地感觉右手跟一只宽大的手掌十指相交。那指尖是我熟悉的修长匀称,却有些冰凉。我的心开始狂跳,又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一般,缩回食指,轻轻的去摸那手指的指根。那里,有一点点粗糙的老茧。
  只一瞬间,我的眼泪就抑制不住地往外涌,泪水滑过耳畔,悄无声息的没入脑后的枕头里。
  他的手放开了我,手背触上我的脸颊,极轻柔的拭去我的泪水。
  “越越,别哭,我没事。”
  一整天,我都憋着没敢哭过,因为哭,就意味着我承认我永远的失去了他。
  在这样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他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有些沙哑,也有我以为再也听不到了的温柔,于是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一般奔腾而出,我再也不想控制。
  黑暗里,我听见他轻微的叹气声,接着有温暖干燥的双唇落在我的脸颊上。
  “越越,乖,别哭了。我在这儿。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一边吻着我的脸颊,一边喃喃的说。我迫不及待的抬头找到他的嘴唇,又迫不及待的吻上去,就像一个在沙漠里徘徊了许多天的人,终于找到一片清甜的绿洲。
  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开口,只好抛开一切思绪,专注的吻着,宁愿一直这样,直到呼吸停止。
  他忽然一下推开了我,转过脸,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人抖成一团。
  我吓的立刻坐起来,手上的针倏的扭了个方向,搅得皮肉极痛。我管不上那些,直接伸手拔掉了针头,扔在地上。
  他咳嗽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了很久,我除了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什么也做不了。他慢慢的平复下来,转回身来面对着我。
  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急促,又有些艰难。
  “海潮,你怎么了?”我抚着他的背,心疼的像针扎一般。
  “我没事。”
  “你还骗我?”我急忙坐直身体,睁大眼睛四处看着,想找到灯的开关。
  他伸手想要拉住我,只是慢了一步,房间里灯火通明的那一霎那,我看见他坐在我床边的一张躺椅上,脸色苍白,憔悴不堪。
  他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头,接着慢慢睁开眼睛,又定定的看着我。
  “你到底怎么了?”我摸了摸他的脸颊,他瘦了很多,连眼睛似乎也深陷了下去。
  “我没事,只是得了急性肺炎,不过已经好了,要不怎么能来看你呢?”他笑了笑,虚弱无力。我探身想拉他的手,他却下意识的躲开了。
  “江海潮!”我着急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真的没事,小小的骨裂而已。都已经快好了。”他见我发火了,伸出右手来晃了晃,手上打了一片石膏。
  难怪他不肯让我开灯。
  难怪他一个人偷偷的躲起来。
  “这些都是因为你自己把车开进了海里,对不对?”我很快想清楚怎么回事,问他的时候,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
  “越越,我没事,我都已经好了,真的……”他拉住我的手,极力的解释。
  “你干吗做这种傻事?”我从床上跳下来,站在他的面前,就好像这样会有点气势,让他不能再敷衍我。
  他抬头看了看我,大概意识到瞒不过去了,才看着地面说:“我不这样,她怎么能相信我宁愿死也不要跟她在一起呢?”
  我早就意识到会是这样,只是听他亲口说出来,仍然震惊的又跌坐回床上,想到自己一整天都以为他真的不在了,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化成眼泪喷薄而出。
  “越越,别哭,别哭,我真的没事了。可我没想到她会想出这种办法,趁我病倒的时候,说是帮我找车,硬做了这个这个视频,非要让你知道不可。”他拼命的摇晃我的手臂,语无伦次。
  我忽然意识到,那个做出来的视频,就是为了让我崩溃的,如果我早一点看到,就更加早一点进医院了。那个女人即使得不到海潮,即使已经死心,也要让我尝尝最爱的人离开自己时候的滋味。
  看着他就好端端的坐在我的面前,我再也坚持不住,趴在他的肩头,揽住他的脖子,生怕他再一次消失。
  “越越,都是我不好,我不敢让你知道,才想瞒着你的,我住院的时候,她明明跟我说要一刀两断,要回美国的,谁知道她竟然会……还好你那个时候去了海南……”他大概也吓到了,慌乱的拍着我的背。
  “江海潮你这个大笨蛋,要是我早点看到这些,你又这样躲着让我找不到,我真的只有跟着你死了算了。”我趴着,整个人都快要散架。
  一整天以来,那样心碎到灰飞烟灭的感觉,让我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的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我曾经最痛恨的味道,现在却觉得极亲切,至少,那是有生命希望的味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抱着我。我抬头看了看他的表情,也有一些的惊慌错愕。我坐到他的身边,看见他的手上,有隐约可见的针眼,还有一点青紫的痕迹。他又是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天,又是一个人,经历了生死,这些时候,我都不在他的身边。
  他一直试图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他生病受伤,更不肯让我知道他竟然用这样的方法换回自由,即使走到绝望的尽头,还要默默地替我安排好一切。
  我知道,我应该感动,可是听到他亲口承认的那一刻,笼罩着我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心疼。我宁愿永远见不到他,也要他能好好的活着,哪怕是跟别人在教堂宣誓,生儿育女,终老一生。
  我们靠在一起,两个人都是软绵绵的。他的右手因为还打着石膏,手指冰冷无比,我捏在手里,一根一根的暖过来。那真实的触感,让我整个人的每个细胞都渐渐被幸福填满,这些天来的难过,早已经不算什么。
  “越越,是我不好,又害你伤心了这么久,我早就应该去找你的,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让你难过了。”他在我的耳边轻声说,好像怕打破这沉静美好的夜晚。
  我一个劲的点头,眼睛好像变成了温泉,泪水就这么不听话的一直掉落。“海潮你这个白痴。你答应过我,不会再骗我的,你又说话不算话。”
  “我……我错了。”他低了头,懊恼得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我真的没想到……”
  “是啊是啊,你的心眼,全用在我身上了,全用来想着怎么瞒着我了。分手啦,换号码啦,换锁啦……”我说着说着,竟然笑起来,心底的惊喜和幸福再也压抑不住。
  “傻丫头,你怎么一会哭一会笑的?真的傻了?”他笑着,低头吻下来,手臂的力气大的几乎要把我揉碎。
  忽然,他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我。“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晚上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晕过去很久了,脸白的像纸一样。”他的手掌贴在我的脸颊上,我拉住,不再放开。
  “没多久,佘山回来开始而已。”我故作轻松的说。
  他叹着气,又捏了捏我的胳膊。“也没好好吃饭吧?都瘦了一圈了。”
  “你比我好?”我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他才是瘦的,连脸颊都凹陷进去了。
  “我没事,你多煲两次汤,就补回来了。”他笑笑说。
  我也笑了。
  我看着他那双平时灿若星辰的眼睛,现在有些黯淡着,嵌在深陷的眼眶里,好像一潭泛了涟漪的湖水,我的心跳乱成一团,如果这真的是梦,那我宁愿长睡不醒。
  医院的病床又小又窄,我们只能紧紧地抱在一起,感觉到彼此的体温慢慢的交融,有些微凉的深秋,每一个空气的分子里,却都散发着幸福的味道。
  我紧贴在他的身边,听他慢慢的说话,从我们分开的那一天,一直说到晚上接到电话,听袁非说我晕了过去。我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在耳边滑过,好像明净透亮的清泉,一如初见那天,点点滴滴,声声敲击在我的心房上。
  “还疼不疼?”我的手臂碰到他的石膏,硬邦邦的。
  “不疼,我哪也不疼。看见你,就全好了。”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软下来很多。“越越,我想回家。”他把脑袋埋在了我的肩头,像是撒娇,却带着委屈。
  我顿时明白过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好,天亮了我们就回家。以后再也不上医院来了。”
  “那怎么行?”他忽然接话。
  “为什么不行?”
  “你打算在家里生孩子?”他说完,自己先偷偷地笑起来。
  我想到抱着刘黎的儿子那温暖柔软,又有点提心吊胆的感觉,只是一天之前的事情,现在想来,竟像隔了整个世纪。
  新生。
  这强烈的幸福,是我一生之中,从未有过的体会。
  “海潮,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决定,告诉他一件他从不知道,也不会想到的事情。
  他皱了眉头。“什么日子?”
  “今天是我们认识三年四个月又十天。”
  他笑起来,咬着我的耳朵。“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当然记得清楚。因为认识你的那天,我就在想,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帅,声音又那么好听。害的我心跳过速。”
  他果然愣了,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抬眼看了看我,又闭上了眼睛。他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脸色苍白,眼圈也有一层阴影覆着,连嘴唇都是干涩灰暗的。
  他的胸膛贴紧了我,而那里有一颗心,急促强健的跳跃着。
  什么都不说也好,这样渗入身体每一个角落的爱恋和依赖,又岂是言语能够说清楚的。
  他小心翼翼的转身,背对着我,又拉起我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胸口,再捏紧了我的手。
  我们面对着的,是窗外的暗暗黑夜,隐约看得见月亮低垂在天幕上,应该已经到了下半夜,。我第一次,用这样的姿势,让他靠在我的怀里,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天亮起来。
  早晨,我帮他去办出院手续。
  原来昨天袁非送我来了医院,交待清楚就走了。海潮倒从自己的病房里溜出来,陪了我一夜。我并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晕过去,完全是心理因素。
  只是海潮确实是病了很久。我去医生那里打听,才知道他刚开始那几天,每天高烧不退,所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两天虽然已经快好了,只是他一心不敢让我知道,偷偷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这个人,笨起来的时候,简直执拗的没药医。
  我看着他慢吞吞的刷牙洗脸,又慢吞吞的换衣服,心急如焚,心疼得,恨不得帮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却被他一再拒绝。
  “我只不过慢一点,你急什么?我只是手腕骨裂了一点,手指还是很灵活的,扣子我自己能扣。”他一边说,一边笨拙的系着纽扣。
  “我没急,你慢慢来。”我帮他收拾好东西,就搬了椅子,坐在他对面,看他穿衣服,穿假肢,穿裤子。那样习以为常的倔强,我不敢打搅他。
  “好了,走吧。”他终于穿戴整齐,笑嘻嘻的站起来,冲我伸出左手。
  “回你家还是我家?”我问他。
  “当然是你家。我家现在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里面全空着。”他低着头说。“再说了,我买的新枕头,总得让我试试吧。”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恍惚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又找回了他。
  到了家,那熟悉的一切,才让我忽然有一脚踏回现实的感觉。
  他更来劲了,拖着我在家里转来转去,不停的唠唠叨叨,介绍他都是在哪里买的东西。
  “别罗嗦了,乖乖的坐着吧,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说。”我把他按在沙发上。
  他仍是坐不住,跟在我后面,盯着我收拾房间,洗衣服,晾衣服,开吸尘器吸地。
  “越越。”虽然耳边的吸尘器轰鸣,我还是清楚的听见他在叫我。
  “怎么了?”我关了机器看他。
  “以后……”他走近了两步,却没继续说下去。
  “以后什么?”问出口的那一瞬,我忽然清醒地认识到,以后,是真正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再也没有包袱,没有欺瞒,他真真正正的,是我的海潮。
  阳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照在浅色的地板上,他就站在窗边,身下有一个清晰的投影,光影间,他整个人都像镀了层耀眼的金边。我抬头迎着阳光,不自觉地,就咪起了眼睛。
  他又走近了两步,我在床边坐下,他的轮廓,已经将阳光完全遮住。
  “以后什么呀?”我环住他的腰仰头问。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弯腰低头,身体一下子欺近,一只手牢牢的掐住我的脸颊,极用力的咬上我的嘴唇。
  我觉得痛,想躲,却躲不掉,想推开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处,只好忍着痛,连话也说不出。
  他很快把我按在床上,身体的重量随即压上来,吻的力量也丝毫没有放松。那不像是吻,更像是赤裸裸的掠夺我的呼吸,他的舌尖长驱直入,却还是不依不饶的,一直不断的咬我的嘴唇。一向温柔的他,竟有如此蛮横的时候,我从没试过。无论我怎样试图温柔的回应他,他都毫不顾及。
  等他终于放开我的时候,我已经觉得胸口奇痛,嘴唇也好像要肿起来了。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嘴唇,皱起眉头。
  “以后,你就是我的了,再也不会有人让你伤心。”他在我的身边躺下,对着天花板,一字一句地说。
  说完,他转身面对着我:“我也不会再让你伤心。”他的目光坚定,好像宣誓一般。我点点头,
  钻进了他的怀抱。我一直相信他,现在,更加深信不疑。
  明明去哪里都不方便,爬趟楼梯都累得气喘吁吁,这人还是执意要请袁非出去吃饭。
  “海潮,等你好了我们再出去行不行?”
  “不行。”他坚决地摇头。“第一,我本来就没事,第二,他把你从水深火热里解救出来,你不急着感谢他吗?第三,请人吃饭还拖,显得很没诚意。”
  我拗不过他,只好乖乖的去订位子。
  看他几乎是心花怒放的样子,我忽然反应过来,他哪里是要请人吃饭,明明是自己在医院闷了太久,要出去透气。
  我彻底挫败,他完全就是玩心眼长大的,我哪斗的过他。
  更让我挫败的是,袁非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要是做不成钢琴家,肯定能当个好演员。
  他刚吃完前菜,就开始指手画脚的学我。
  “张亦越平时多淡定多冷静一个人啊,我几乎就没见过她生气,也没见过她慌。上次她接到电话,说她爸去世了,她还能上完两堂课,给学生布置好作业,然后拿张纸,把琴行这两天的事情都写下来,交给刘黎,才镇定的说,我爸去世了,我得去广州一趟。回来也没见她哭。这次倒好,就看了一个视频一张照片,听了人家一句瞎话,什么证据都没有,我一看就知道有人唬她呢,也就她,马上就信了,立刻小脸煞白,站都站不起来了,拉着我一个劲的问,海潮呢,海潮呢,还冷笑,笑的那叫一个阴森。你不知道,她昨天手劲多大,你看我的手腕,被她抓得都青了。”
  他撩起袖口,伸给海潮看。果然青紫了一圈。
  旁边还有他的女朋友乐乐,含着叉子看着袁非,像是看电影一般投入,不时还冲我微笑两下。
  我只能低头切牛排,餐刀愤愤地割在盘子上,发出极刺耳的咯吱咯吱声。
  一块牛排刚切好,就听见海潮说:“她向来这样,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懵了,只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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