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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时光

_6 青衫落拓(当代)
  
  伊敏晚上回家,坐客厅沙发上,看着手上薄薄的集体户口复印件,有点小小的感慨。她以前上学办过户口迁移手续,可是对这个东西没什么认识。眼前这张纸似乎证明了她在这个城市真正落了脚,但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还待上多久。
  
  罗音打着呵欠开门进来,将背包丢到茶几上,再将自己丢到沙发上:“累死了,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呀。”
  
  罗音被分在社会新闻版块,每天穿着平跟鞋牛仔裤穿梭在城市里,用她的说法,就是尽采访些诸如狗咬人之类的事情,下班回来就会发一次这种感叹,可是第二天照样乐此不疲精神抖擞出门。
  
  两人相处得其实和以前住学校宿舍没什么两样。平时两人基本不在家吃饭,逢到周末休息,两人都是很有默契地一起做清洁,轮换着买点菜回来,或者煲点汤,或者煮点粥,算是改善一下口味。
  
  她们都算得上忙碌,下班后在家碰面,也无非就是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泛泛谈几句工作上的事,随口开几句玩笑。罗音不无惊奇地发现,邵伊敏买回了红酒放在厨房里,有时临睡前会倒上小半杯喝下去。最初伊敏也邀她来尝上一点,只是罗音并不好红酒的味道,说不如喝啤酒有意思。
  
  罗音知道伊敏应该是失恋了,她每天按时出门,晚上多半会配合老板的工作时间加班,但一般都比在报社工作的自己回得早,平时接听手机,都谈的是公事,最重要的是再没看到那个男人来找伊敏。
  
  罗音性格开朗,但不是马大哈的类型。对着表面上若无其事的伊敏,她就算自己心底没那么一点小秘密,也绝对不会去触碰人家的心事,而伊敏刚好对别人的心事毫无好奇,两人都不计较生活小节,相互都视对方为好相处的合租对象,算得上十分融洽了。
  
  两人的工作都进展顺利。忙碌的日子过得比悠闲的学生时期更快一点,转眼到了第二年六月,伊敏存了大半年的钱,老家那边据父亲说在拆迁户多次上访后,已经有了解决问题的迹象,拆迁已经一步步逼近了老宿舍区。放下手机,她想是时候该去再考一次托福了。
  
  这个念头刚刚一动,居然就牵动得心底有点钝钝的痛感。她打开箱子,拿出放在最下面的红色绳结拴着的那两把钥匙,握在手里看了很久才放回去。她想,就算不能完全遗忘,也应该已经释然了。
  
  没等她去报名,老板娘徐华英那个在本市大名鼎鼎的先生王丰在这时突然出了事,他牵扯进了一场复杂的经济纠纷里面,本来这也并不要紧,无非是旷日持久的官司,偏偏这起纠纷越闹越大,又涉及到本省官员腐败等敏感问题,他被请去饮茶协助调查,一去不归,丰华集团那边顿时乱做一团。和所有的民企一样,王丰的亲戚故旧在集团里各据高位,此时真心着急的人自然有,想趁乱火中取栗的人就更多了。
  
  伊敏只见过一次王丰。那天下班后,伊敏和徐华英留在公司,核对几个品牌的销售日志。王丰来公司接太太同去赴宴。他四十岁不到,中等个子,相貌普通,自有一股习惯于指挥发令的气势,看得出非常注重锻炼和保养,削得短短的头发,左边鬓边有一绺很触目的白发,可是倒更增加了一点让人过目不忘的气质,应该说他和他夫人徐华英站在一起都是气场强大、十分引人注目的那种人。
  
  伊敏一向对不属自己职责范围以内的事情保持不好奇,不过做了大半年秘书,自然也知道了老板的一点家事。徐华英的家境原本不错,但她和王丰事业做到目前这一步,也算得上白手打拼起来的典型,两人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刚上师大附中。
  
  徐华英持了丰华集团20%的股份,一度在丰华集团担任总经理,不过哪怕是一开头就共事的夫妻,对着一份日益扩大的家业,再要和从前一样相处,同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两人性格同样强势,加上王丰家亲戚太多,公司略上规模以后,矛盾便多了起来。徐华英毅然辞去总经理职位,抽身出来,自己全资成立了这家贸易公司,做起了品牌代理,同时还去读了EMBA。集团那边,除了偶尔参加董事会之外,就基本绝足不去了。
  
  本来丰华集团那边的经营和盛华商贸这边业务完全不搭界,但这天突然来了几个外地检察院的人,声称要封存帐目跟银行帐户。老板徐华英不在,可怜的财务部黄经理平时只处理和商场经销商银行的往来,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结结巴巴,只嚷着让伊敏赶紧找徐总回来。
  
  伊敏并不理会他,客气地请来人出示有关文件,仔细看过以后彬彬有礼地指出,本公司的法人代表徐华英女士持有丰华集团20%股份没错,但丰华以及王丰先生都没有在本公司持股或者参与经营,几位先生手持的文件自然有效,不过应该先去丰华集团才对。
  
  那几人当然知道她说的道理,只是丰华那边早已经进驻了本地检察院,轮不到他们动手,而他们希望了结一笔牵涉到他们当地的债务,才跑来这边,想不到没见着老板先碰到了软钉子。
  
  几个人面面相觑,有点不好下台,也不愿意就此罢休。伊敏礼貌地请他们坐下,叫来前台重新沏茶,再请来公司一个姓马的品牌经理陪他们坐着闲谈,那个经理从公司创立之初已经跟了徐华英,从商场营业员一直做到经理位置,非常泼辣健谈,长于敷衍各色人等。伊敏悄声嘱咐她多扯点闲事,探听他们的来意,然后自己抽身出来给徐华英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徐华英才接,她简明汇报了这边的情况,徐华英告诉她,就这么处理,让黄经理和马经理酌情将他们打发走,就匆匆挂了电话。
  
  好容易打发走了那帮人,公司里面已经是人心惶惶,有人来找伊敏探听消息,但她一律地无可奉告,只告诉他们老板随时可能回来,请满处乱晃的各回原位坐好,大家总算安静了一点。
  
  伊敏管自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并不象其他人那样杞人忧天。她了解公司的状况,清楚知道盛华商贸在徐华英的打理下,代理的五个品牌一直扩大着在省内的市场占有率,每年业绩增加接近30%,营利是个相当可观的数字。公司是徐华英本人独资,就算丰华集团那边出了事,可能会有一点影响,但并不是什么灭顶之灾。以徐华英一向的决断,她也不可能让那边的事干扰这边已经上了轨道、有丰厚利润可图的公司运作。
  
  只是她没料到,看似和她没什么关系的丰华集团的变故,到底还是影响到了她的生活。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39 章ˇ 
  到下午快下班时,徐华英才回了办公室,她神情和平时没什么分别,不过整个打通的办公区自然没人敢出大气了。
  
  徐华英让伊敏通知几个经理去会议室开会。她和平时一样,处理了几顶店务管理方面的工作,完全没谈及丰华集团的变故,只在最后指定了财务部黄经理在她不在时全权处理公司日常行政事务,这个决定也不算意外,因为黄经理除了大事不决以外,还算是个很细心负责的人,在公司资历也颇老了。散会后,伊敏出去做会议纪要准备下发,徐华英打来内线电话,让她进自己办公室。
  
  徐华英的办公室装修并不奢华,只是精致中透出一点女性气质,铺着羊毛地毯,摆着米色沙发,茶几上水晶花瓶常年放着鲜花,此时插的是香水百合,办公桌不是好多人喜好的那种摆谱的所谓大班台尺寸,上面摆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见伊敏进来,她示意她在对面皮椅上坐下。此时两人隔得近,伊敏注意到她的妆容略有点脱了,到底透出了疲惫。
  
  “下午对事情的处置不错。小邵,你在公司做了多久?”
  
  “到月底就满十一个月了。”
  
  “对你目前的工作有什么看法?”
  
  “我尽力做好自己的本份。”
  
  “面试的时候,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没有问,因为我觉得并不算重要。”她翻一下手里的卷宗,“不过现在,我觉得有必要问问了。你师范毕业,专业成绩很不错,为什么不做老师,却选择应聘一个秘书职位。”
  
  “经过教学实习以后,我觉得我的性格比较适合对事负责,并不适合对人负责,所以想尝试一下别的工作。”
  
  徐华英笑了:“和我想的一样,你并没有把这份工作当成你准备一直从事的职业,我也赞成年轻人多试一下职业方向才确定自己的选择。但是你有没想过,说到底,对事负责和对人负责并没有太大区别。”
  
  伊敏不知道老板这会大事当前,怎么会有心思跟自己谈这些,未免太举重若轻了。可是她知道徐总的行事作风,肯定不是在自己面前表现她的镇定修为:“我会认真想想您说的话。”
  
  “小邵,就秘书工作而言,你的确做好了本份,而且做得很出色,比我以前用的每一任秘书都让我放心。但是你的能力和你的努力方向,当然也应该不止做一个秘书。你对工作的态度我是欣赏的,你的潜力我看得到,我觉得你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必须确定自己的目标,然后全情投入,很多事情不是光只做好本份就足够了。”
  
  这似乎是在批评了。伊敏做这份工作以来,还真没受到过批评。头一次有人这样直接指出她的疏离并不仅限于人际交往。投入吗?她从来是专注的,但投入似乎说不上,不管是工作还是其他。
  
  “你对未来有明确的目标吗?”
  
  伊敏当然不可能直说自己准备出国,眼下才六月,申请学校得从秋天开始,真正成行也是明年秋天的事情,而且她也并不认为这算一个目标,好象只是一个必须要做的选择罢了:“我只有一些计划,但总觉得计划赶不上变化。”
  
  “生活中变化来得很可能大过自己的想象,只有确立目标,才能保持更好的应对变化的能力。”
  
  伊敏不知她此时说这话的用意,只点头保持着倾听的姿态。
  
  “集团公司那边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一点了。我今天下午已经拿到王总的授权,准备接下来代理他行使董事长职责,那边会有一个很艰难的局面等着我,可能这段时间顾不上盛华这边了,好在盛华都已经上了轨道。”徐华英顺手拿起烟盒又放下,她平时抽烟,但颇有节制,每天控制不超过三根烟。“现在有两个选择给你,一个就是留在这边,公司接下来准备代理的那个美国牛仔裤品牌,我会让你跟马经理一块跟进,商谈代理事宜;另一个,就是跟我去集团那边,当我的助理。起始待遇是一样的,你可以仔细想想,明天给我答复。”
  
  伊敏完全没想到徐总会谈到这些,如果单独负责一个品牌,就等于是下一步有可能提升成品牌经理了,一个刚进公司不到一年的员工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显然难得,完全可以视作一份事业而非职业的开端。而如果跟着老板去集团那边,只要想一想那边目前的局势,就知道会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我看得出你应该是有目标的那种人,但现在你必须选择把目标放在哪里,所以希望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徐华英随手关上面前的笔记本,“不过,前提还是投入,不管做哪个职位,都不同于你现在做的秘书,我相信你只要投入都能做好。”
  
  走出写字楼,天已经黑了,她向车站走去,一边思索着刚才老板说的话,不期然想起似乎很久以前一个人对她说过的话:就算是单纯为了快乐,双方都投入才能更容易达到目的。
  
  在放弃当老师的打算以后,她认真想过,但并没明确自己未来想从事的职业。此时徐华英并没给她任何许诺,不过她寥寥数语的确给了她震动。
  
  她当然明白,徐华英其实完全可以直接征调一个秘书随她去集团公司,她如果不想现在就另找工作,就只有老实跟着过去的份。但老板给了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准确地讲,是两个机会。尽管这样的机会可以说离不开自己的争取,不过这是她头一次可以从容做出自己的选择。
  
  立在公交车站站牌旁边,伊敏下意识仰头看下天空,城市初夏晴朗的夜晚,只能隐约看到一点星光。她差不多在一瞬间就下了决心,第二天上班时她正式给老板答复,愿意跟她去集团公司做她的助理。
  
  罗音在跑过一年社会新闻后转去跑了一年商业新闻,然后报社副主编将她调到了新开的讲诉版,栏目名字是她提起来就想吐的“红尘有爱”。自从安顿的绝对隐私大卖以后,各家地方报纸都开始相继开设了类似贩卖普通人生活秘密的栏目,而且受到了读者的广泛欢迎。
  
  罗音也说不上不喜欢这个工作,相对于采访人咬狗的社会新闻和哪哪开业哪哪打折的商业新闻,这个工作其实让她更有机会见识世相百态,每周约见不同的读者,至少出三个整版的讲述文章,加上自己的感叹和评点,至少让她狠狠过到了写作的瘾头。她的挣扎不过是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个职业窥探者,满足着读者的集体窥私癖。
  
  伊敏平时只看经济金融类报刊,看过她带回来的版面后忍俊不禁:“是你编的吧,真有人找你讲这么狗血的故事吗?”
  
  罗音悻悻地说:“相信我,比这更狗血更戏剧化的故事多的是,我尽量判断真假后,才挑不那么惊悚地写出来给大家看,省得招骂。”
  
  伊敏再看一下报纸,一脸惊奇。罗音想,象邵伊敏这样的人,当然永远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拿着私事去跟不相干的人说,再登到报纸上给不相干的人看,也幸好象她那样的人不多,不然自己大概得失业了。
  
  “这算一种告解吧,”伊敏笑了,“不错,比看专门的心理医生便宜,既渲泄了情绪,又有一种满足感,从这个角度讲,你的工作挺有意义。”
  
  换个人这么说,根本就是调侃了,可是伊敏很少调侃别人,罗音细想一下,倒也觉得心安了许多。
  
  两人的工作都有了变动,也似乎更忙碌了。
  
  一转眼,邵伊敏成为丰华集团董事长徐华英的助理,然后再成特别助理已经一年多了。
  
  王丰的官司了结,他虽然不算直接涉案,但被牵扯的事情非同小可,尽管经过多方奔走,仍然判了两年缓刑。他将公司股份全转到了妻子名下,自己退居幕后,同时开始操作一个投资公司。徐华英顶住了内忧外患,通过一年的时间,成功维持住了集团的运作不说,还一举清洗掉在集团里的王丰各路亲友,让公司日益走上了正轨,且有业绩飞速发展的势头。
  
  邵伊敏没有再去考托福。钱对她来说已经不是问题,房子拆迁后,继母坚持选了原地还建,理由是地段好,然后折价将钱汇给了她,她也只管收下并不计较多少。目前她的待遇在本地以及她这个年龄来讲,是很说得过去的,只是工作占据了她几乎全部时间和身心。她现在通过网络、摄像头和爷爷奶奶以及叔叔一家保持着联系,同时许诺等合适的时间拿到休假就去加拿大看他们。
  
  她仍然和罗音合租在那一套小房子里,房东夫妇人不错,看她们将房间保持得井井有条,生活得安安静静,又轻易不打扰他们,就非常满意了,并不随便提租。
  
  不同于邵伊敏忙碌得感情生活近于一片空白,罗音先后交了几个男朋友,都是泛泛往来,无疾而终。眼下又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和朋友合开小广告公司的男子,两人刚见了第一面,罗音痛苦地发现,这个叫张新的男子不幸好象又是她不喜欢的那一类:戴眼镜的小胖子。
  
  张新相貌斯文,戴付树脂无框眼镜,比她大三岁,公平地讲,个子不高不矮,只能算得上结实,也说不上胖,衣着得体,谈吐大方,有小小幽默感,开辆白色富康,怎么看都是一个大好青年。而且看得出,他对罗音印象极佳,送罗音回家,直看到她上楼,还发了短信祝她晚安。
  
  此时正当秋天,算是本地最怡人的季节了,窗外挂着一轮明月,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 ,光线不错。罗音进来后也不开灯,放下皮包,随手回复一个简单的“你也一样”,然后坐到沙发上发呆。她想自己这样以貌取人的怪癖是不是太无聊了,可是一个身影突然浮上心头,让她只能仰靠在沙发上轻轻叹息。
  
  不知坐了多久,邵伊敏回家了,她开了玄关那里的灯换鞋,随即也关了灯,坐到罗音身边,竟然也是仰靠着轻轻吁了口气。
  
  “很累吗?”罗音随口问。
  
  “还好,喝了点酒,有点晕,还是司机送回来的。”伊敏已经拿了驾照,有时会开公司车回来。她平时应酬坚持喝酒只意思一下,最常用的推托之辞是酒精过敏,但今天还是有点不一样。
  
  “要不要给你倒点水?”
  
  “没事,突然记起今天是我24岁生日,于是喝了点红酒,当给自己庆祝了。”
  
  罗音笑了,她比邵伊敏还大一点,已经快25岁了:“生日快乐。不过别提生日,我巴不得忘了生日。一过生日我妈就打电话我,唯一的话题就是愁我快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伊敏也笑:“那多好,毕竟还有人惦着你嘛。”她没再说什么,起身进房去拿睡衣去洗澡,小小房间下借着月光看她的身影,罗音突然觉出了寂寞的味道,她暗骂自己粗心。她的家就省内一个城市,经常会回家看看,平时和家人联系十分紧密。而伊敏跟她同住了两年多,没见她回去过节,偶尔说起家人,也只说很惦记远在加拿大的爷爷奶奶。
  
  同住这么久,伊敏也还是从前那个样子,看似比以前开朗了一些,但还是从来不会主动谈起自己的心事,罗音不用有职业观察力也知道,她跟自己一样,心里应该是装着心事的。只不过人家是正经恋爱过,而自己则是彻底不足为外人道,连自己想想也要讪笑的可悲单相思。
  
  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记挂了一个根本不该她记挂的身影,她有点罪恶感。平时她都是坦然的,只觉得这点小心事于己虽然无益,可是于人也无伤。现在这样一想,不敢再觉得无伤大雅了。而且再想想,难道看所有交往的男人跟路人一样没感觉,还不算对自己的生活一个很大的妨碍吗?她再次对自己说,可以醒醒了。
  
  伊敏洗了澡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她的房间以前是个儿童房,刷成跳跃的黄色和蓝色,现在幸好褪了色没那么扎眼了。这几年的生日都是她一个人度过的,去年还是在独自出差去上海的路上。她并没有太多感伤,可是这样一个人静静躺着,不能不想起一点往事。今天应酬时她特意喝了一点白酒,希望略带点酒意,不至于跟自己找不痛快,可是那点酒似乎不够将她送进睡眠,她起身去了厨房。
  
  她和罗音现在都太忙,基本不怎么做饭了,小小的厨房很干净,她拿出放在橱柜里的大半瓶红酒。伊敏会在自己有失眠征兆的时候喝上一点权当催眠,她拔了木塞,拿个玻璃杯倒了小半杯,站在那里,透过厨房小小的窗口看着外面的月亮,慢慢喝下去,放好酒瓶,这才回到卧室躺下,总算过一会就睡着了。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40 章ˇ 
  张新隔了几天打来电话约罗音吃晚饭时,罗音爽快答应了。张新在报社门口接了她,然后去本地新流行的吃鸭子煲的一处餐馆,这里环境不错,菜也很美味,菜刚上齐,张新手机响了,他说声“对不起”,然后出去接听电话,过一会进来时,身边多了一个人,他介绍说:“戴维凡,我的合伙人、好朋友。”
  
  罗音心不在焉跟他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只是在后来和张新交往频密,也跟戴维凡混成了哥们的关系以后,她才能体会到戴维凡当时的好笑和不愤。
  
  因为戴维凡实在是没人可以对着心不在焉的那一类人。他和张新同龄,从小一块长大,上的同一个小学、同一个中学,然后一同在省城来读大学。张新比较会读书,读的理工大机械系,而戴维凡进了美院,学的景观装置专业。
  
  两人保持着二十多年的铁哥们关系。毕业后各自混了几份工作,然后开始合伙创业,开了家广告公司,眼下生意也算初步上轨道了。两人的友谊可以说到了坚不可摧的地步,哪怕戴维凡长了张惹事生非的脸,也没让他们生出嫌隙。
  
  戴维凡是当地一项学生田径纪录的保持者,身材高大健美,相貌是不折不扣的那种英俊,总有人感叹他为什么没去当电影明星。他一进学校就被拉进了服装设计系的模特队,然后又马上有经纪公司看中他,招他业余时间走T台赚外快,平时围绕他转的女生多得让同寝室的兄弟又羡又妒。
  
  偏偏罗音对他这张英俊的面孔并没什么不一样的反应,相反还很讨厌他大大咧咧坐下的那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对着他既不像有的女孩子笑得花枝乱颤,也不故做矜持。
  
  她只想,两个人约会,突然跑来一个好朋友算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决定不嫌弃“戴眼镜的小胖子”,人家“小胖子”倒先不耐烦了?她也不多想,反正吃东西一向专心,此时注意力集中在鸭子煲上面,埋着头不客气地大吃。
  
  戴维凡头次看到对自己讲的笑话露出一副若有所思表情然后低下头继续喝汤的女孩子,不免有点挫折感,转头跟张新说起白天他们定的画册样本:“快点弄出来给他们得了,天天打电话烦死了,真受不了这样借故搭讪的。”
  
  “打电话的是女的吧。”罗音冷不丁抬头问他。
  
  戴维凡除了自大一点,人可不笨,听得出话里的嘲弄之意:“还真被你猜着了。”
  
  罗音“哦”了一声,目光老实不客气在他和张新之间一转,继续吃着炖得香软的鸭子。张新和戴维凡对视一下,脸上都有几分讪讪了。
  
  吃完饭出来以后,罗音看餐馆门前停着的张新和戴维凡的车,两辆一模一样、连成色都差不多的白色富康,忍不住撇一下嘴,不过还是礼貌地跟戴维凡说了再见,上了张新的车。
  
  一路上罗音都懒懒靠着,并不怎么说话。张新知道自己的损友把事情弄糟了,只能开口补救:“罗音,周末有空吗?我们车友会准备出去钓鱼,有没有兴趣一块去。”
  
  罗音笑咪咪说:“戴先生跟你也一个车友会的吧。”
  
  “是呀,不过他不会去,他不喜欢钓鱼。”张新说完了意识到这话有够蠢的,不禁苦笑。
  
  “哦,他只喜欢吃饭,所以你请吃饭会带上他。”罗音笑了,“张新,其实我们交往才开始,如果觉得没必要继续,很可以直接说出来。”
  
  张新好不懊恼,只好将车停到路边,老实对她坦白戴维凡这个不速之客跑来的原因。
  
  他前后交了三个女朋友,除了第一个是因为毕业各奔东西无疾而终外,另两个都是看到戴维凡后,转而不由自主对他放电。戴维凡算是有品,并不重色轻友受这类诱惑,而张新则大大受了打击。戴维凡歉疚之余,主动请缨,要张新再交女友,索性从一开始就先带上他以“测试人品”。张新对这个主意的可行性将信将疑,但戴维凡今天就很当一回事地自己跑了过来。
  
  罗音听完差点笑抽过去,她知道正常反应应该是有点恼火的那种,可是张新带点诚恳又带点自嘲的叙述着实逗乐了她。这时张新手机收到短信,他拿起来看看,也乐了,递给罗音看,只见手机上显示戴维凡发的一条消息:“这妞不错,不为美色所动,值得你认真对待。”罗音笑倒在座位上,简直觉得才吃得饱饱的肚子都笑痛了。
  
  手机又一响,戴维凡又发了条短信过来:“不过老张,这女孩子嘴可够厉害的,真要追她,你以后就别指望能说过她。”
  
  罗音拼命忍笑,问张新:“他的建议还真是为你好呀。”
  
  张新看着她亮晶晶眼睛里的狡黠笑意,满心都是欢乐:“我干嘛非要说过你,我又没打算跟你辩论比赛。而且听你说话,我最开心了。”
  
  罗音和张新顺理成章地交往了起来,慢慢她和戴维凡也熟识到可以和张新一样直呼他为“老戴”了,她发现此人倒没有第一次见面那么讨厌。他皮相好得被女人惯了一身的臭毛病,时常装出一副酷样,扬言遇到的最大问题不是如何追求而是如何摆脱女人,不过也只是纯粹地被人宠坏了的孩子气罢了。罗音对他冷嘲热讽,他并不介意,反倒很服贴地由着她信口开河糟蹋,弄得张新在旁边笑着直说他“贱得可以”。
  
  罗音认真打量他后,得出结论,她可以夸奖自己:你的确不是一个轻易为美色所动的人。
  
  没错,戴维凡相貌俊美,双目有神,轮廓鲜明硬朗,是几乎挑不出毛病的那种英俊,可是她对着他可以做到完全没感觉。这么说来,她对心底某个人的无理由惦记应该不是出于对他外表的觊觎吧。可是想到这,她就做不到坦然了,嘲笑地对自己说:瞎扯,你了解他吗?你跟他唯一直接打的交道只是接了他的电话,然后主动跑下楼帮他找邵伊敏,路上简短交谈,知道了他叫苏哲,而他肯定不记得你报上的名字。
  
  他是不一样的。她在心底怅怅地确认,那样颀长的身影,那样英挺而对自己长相浑不在意的气质,那样带点寂寥的眼睛,那样淡漠的神情,那样低沉好听的声音。
  
  罗音和邵伊敏一样,属于长期伏案工作的那一类人,两人都觉得长时间坐对电脑,颈椎有一些难受,又都有轻微睡眠问题,商量了一下,开始在周末约时间打羽毛球。伊敏其实比较倾向于独自一个人的健身方法,比如跑步,可是租住在闹市区的老宿舍内,这得算个奢侈的想法了。
  
  自从罗音和张新交往频繁后,先是他受不得罗音关于“戴眼镜的小胖子”的说法,加入了周末的打球,然后某天戴维凡也全身YY运动装不请自来了。他运动天份出众,是个很好的陪练对象。
  
  罗音满意地看到,伊敏和她预想的一样,对戴维凡和张新同样礼貌周全,没任何异常反应,打完球多半背上包告退,也不参加他们随后的聚餐。好在戴维凡已经被罗音打击习惯了,得出结论,师大的女生人品都不错。罗音听了,直夸他有幽默感。
  
  本地进入阴冷的冬天,这天晚上,罗音和张新看完电影,张新送她回家,她开门换鞋子,邵伊敏已经先回来洗过澡,换了厚厚的家居服在摆弄着笔记本电脑,面前茶几上摆了小半杯红酒。她打个招呼:“回了。”仍然专注在显示屏上。
  
  罗音站在玄关处打量她,突然发现,在她室友那张平静的面孔上,居然同样有着她不断在记忆里翻腾的某人的神情:淡漠、带点寂寥。
  
  罗音为自己的联想悚然而惊,她头一次意识到,邵伊敏表面的平静下蕴藏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自己的这段青春期花痴,只算给生活添了点不一样的记忆,她很确定自己没有邵伊敏那样咽得下秘密和伤害的性格,要是任性沉溺就当真是对不住自己了。她在心里做了个决定,准备好好和张新交往下去。
  
  邵伊敏合上笔记本,伸了个懒腰:“去睡了,罗音,我明天去北京出差,大概两三天后回。”
  
  罗音好不羡慕,她虽然是记者,可还是跑商业新闻时有过几次省内出差机会,现在做这个讲述版,算彻底被关在报社里面了,而邵伊敏近一年多来差不多经常天南地北地跑。
  
  邵伊敏当然不觉得出差是个好事,辗转在各个机场,早就没有了第一次出差时的新鲜感。这次她是跟徐华英一块,陪了本省一个官员去北京某部邀请领导参加集团赞助的一个地产开发论坛,第一天事情进展顺利。
  
  第二天谈盛华代理的某个品牌续约。徐华英与中国总代理张先生交情非浅,基本只是叙旧走个过场,处理完一些细节,晚上照例是约一块吃饭,张先生派了司机来她们下榻的酒店接她们。一进餐厅包房,伊敏就怔住了,除了张先生、张太太还有他公司的两个副总外,旁边另外坐了一个穿着灰白条纹衬衫的男子,正是三年没见的苏哲,苏哲也看到她,脸色一下暗沉下来,眼睛里全是不能置信,显然惊奇比她来得强烈得多。
  
  张先生正要给他们做介绍,苏哲已经站起身,和徐华英握手:“徐总你好。”
  
  “原来你们认识,那太好了。”
  
  徐华英笑道:“我和小苏的哥哥苏杰是念EMBA的同学,又是同乡,很熟悉了,和小苏也一块吃过饭。”
  
  苏哲转向伊敏:“你好,伊敏。”
  
  “你好,苏先生。”
  
  徐华英倒惊奇了:“小苏认得我的助理呀。”
  
  “是呀,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不过很久没见面,今天真巧。”苏哲恢复了镇定,接过她们手里挽的大衣递给服务员挂好,帮她们拉开椅子,彬彬有礼请她们坐下。
  
  “小邵很能干,我一直想挖徐总的墙角,可是小邵从来不受我诱惑。”
  
  伊敏微微一笑:“张先生讲笑了。”
  
  她和张先生已经数次见面,张先生也确实十分欣赏她。但这种场合,她保持一向的倾听、不随便插话的姿态,当然更不会把半真半假的玩笑当真,徐华英一向满意的就是她足够冷静。苏哲深深看她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
  
  伊敏能够对着苏哲保持镇定,因为她虽然并不期待,但其实并不惊奇这样的意外相遇。
  
  两人相处时,从来没谈及过苏哲的家族生意。不过一年多前,她从每期必看的一份经济类报纸上,看到了配发着苏哲和他哥哥苏杰照片的报道,才知道了他家的企业是昊天集团,由他父亲创办,做的是百货连锁、商业地产以及高科技等产业投资。报道主要集中在苏杰身上,称他目前俨然有接替其父的势头;提到苏哲,不过只称他留学归来,在知名外企工作以后投身家族生意。
  
  照片上他们兄弟俩都穿了深色西装,面目只略有相似之处,苏杰看上去意气风发,而苏哲则是一向的表情淡漠。当时伊敏看了照片良久,但还是在看完之后将报纸折好交给秘书统一处理了。再以后,仍会偶尔在不同渠道看到关于昊天的报道,但基本上提到苏哲的时候很少。
  
  近一年多,她多次出差去过深圳和香港,最长的一次在深圳待了近一周。但是除了第一次踏上自己差点毕业就跑过来的地方,有一点感慨外,她早已经不想其他了。
  
  可是眼下居然在北京和苏哲面对面隔一张圆桌而坐,她实在不能不感叹深圳大而世界小了。
  
  席间的话题照例离不开他们热衷的生意经,张先生实力雄厚,代理着多个国外奢侈品牌,和苏家旗下的昊天百货合作很多。徐华英虽然目前生意只局限于本省,但她见解眼光一向不俗,几个人话题自然很多。
  
  吃到差不多,伊敏包里的手机响了,她出去走廊上接听。电话是她的中学同学刘宏宇打来的,两人近几年网上联系颇为频密,伊敏每次来北京出差,只要有时间,都会和他约着一块吃个饭或者找地方坐坐。
  
  伊敏问清楚地点,和他约定了时间,刚收好电话,一回身,正看到苏哲站在她面前。她猝不及防,握紧手机倒退了一步。
  
  “我不用找徐总问你的电话号码吧。”他盯着她,好一会才开口。
  
  有一瞬间,苏哲只见伊敏嘴唇一抿,以为她会象以前那样直截了当地拒绝。但她只是将手机放回包里,然后拿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规规矩矩双手递给他,这个礼貌周全到无懈可击的姿态让他苦笑了。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41 章ˇ 
  这里是一间装修豪华的会所,走廊上铺着厚厚的暗红色地毯,两边墙壁上的灯光柔和,过往的服务员穿着黑色长裙,看到客人,都会稍稍侧身,礼貌地目不斜视走过。
  
  苏哲看看手里的名片,再看着眼前的伊敏,既陌生又熟悉,昔日柔顺的直发剪短到刚刚过肩,烫成微卷的样式,衬得化着淡妆的脸眉目细致。她穿着米灰色丝绒小西装,肩上搭了条色彩跳跃的丝巾,没有了任何一点学生气息,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明亮幽深,此时正平静而毫不闪避地直视着自己。
  
  “这么说你没去加拿大留学。是钱不够吗?”
  
  “不关钱的事,工作做得比较顺手而已。”伊敏简短地说,微微欠一下身,打算回包房,但苏哲没有闪开的意思。
  
  “看到我,你似乎一点不惊奇。”
  
  “我陪徐总出差去深圳时,碰到过你哥哥。我想,我们碰面,大概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苏哲的脸绷得很紧,隔了一会,他扯出了一个笑容,正是伊敏以前熟悉的样子,那个笑浮在脸上,眼睛却是冷冷的:“我以前说得其实没错,你对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准备,千万别再把我划到你没准备的意外那边去了。”
  
  伊敏不清楚他突然的怒意从何而来,只无可奈何地说:“相遇只是偶然,不见也是平常。苏先生,不介意的话,我先进去了。”
  
  她从苏哲旁边擦身走过,苏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可是没等她说什么,他又松了手,哑声说:“没错,只是一个偶然。”
  
  他走到走廊一处凹陷进去的角落摆放的小沙发上坐下,拿出烟盒抽出一只烟点上,看着伊敏顺走廊走进包房。尽管穿的不是以前的牛仔裤球鞋而是套装加三公分细跟鞋,她仍然保持着以前那样大步疾行绝不回顾的习惯。他坐在那里,看着烟雾在眼前慢慢升起扩散开去,直到一只烟抽完,他才进去。
  
  吃完饭后,张太太邀请徐华英和伊敏在会所美容中心做SPA放松,伊敏含笑婉谢:“张太太,我和同学约好了待会见面,谢谢您。”
  
  张太太笑道:“到底是年轻女孩子,再怎么一天下来,也不见劳累脱相,不比我们,非得紧着收拾才能见人。”
  
  徐华英也笑了:“让她自由活动吧,每次跟我出差都象打仗一样。”
  
  张先生对苏哲说:“小苏,上这边三楼酒吧坐坐吧,待会我还有几个朋友过来。”
  
  苏哲已经恢复了平静,此时微笑道:“今天有点累,明天也要回深圳了,还是早点去酒店休息。”
  
  “那好,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反正过两天我要去香港,有的是时间再一起聚聚。”张先生转向伊敏,“小邵,待会我叫司机送送你,这里比较偏,不大好叫出租车。”
  
  没等伊敏说话,苏哲开了口:“我顺路送她好了。”
  
  伊敏无法推拒,只能点头致谢。和里面的人告别后,两人一块走出会所,外面寒风扑面而来,苏哲先穿上西装,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黑色系带大衣,替她穿上,顺手将她的头发拨出大衣领,他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后颈,她微微一闪,说了声“谢谢”,自己将衣领整理好,随他去了停车场。
  
  苏哲来北京办事已经有几天了,一直开的北京分公司的一辆奥迪,他拉开副驾车门,伊敏拢一下大衣下摆坐了进去。苏哲上车,插钥匙发动车子,系上安全带顺手开了暖气。
  
  他一言不发开车,伊敏只好主动开口:“麻烦你了苏先生,我去三里屯南街,如果不大方便的话,把我放在好叫车的地方就行了。”
  
  “你这个客气的姿态做得还真是到家。”苏哲看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慢悠悠地说,“我可没想到你会把我想得如此不堪。你觉得我会把你扔在北京冬天的街头吗?哪怕再生你的气,哪怕是送你去约会别的男人。”
  
  伊敏微微苦笑,“一饭而聚罢了,席终各走各路。生我的气?从何说起。”
  
  苏哲不再说什么,只专心开车,车窗外路灯光次第掠过他的脸,明暗变换间看不出他的喜怒。伊敏也侧头看着窗外,北京她来过好多次了,但都是办公事,来去匆匆,一直少有无目的转悠的机会。眼下近九点多钟,宽阔的道路上车流量仍然很大,不过总算没有高峰期那恼人的拥堵了。
  
  三里屯酒吧一条街并不能行车,苏哲只能靠最近的路边停好车,伊敏解开安全带,伸手拉向车门,正准备说再见,苏哲先开了口。
  
  “你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得那么彻底,手机扔掉,邮件不回。如果就此不见,各走各路也许可能,” 昏黄的路灯光照在他的脸的下半部,他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微微闪着光,“可是现在,我们偏偏又遇上了。”
  
  伊敏皱眉,但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了:“谢谢你送我,再见,苏先生。”
  
  她拉开车门下了车,回手关上车门,裹紧大衣,大步走进南街。
  
  北京的冬夜十分寒冷,刺骨的寒风在宽阔的大道上呼啸而过,直吹得人瞬间凉透。此时三里屯南街酒吧正面临着拆迁的风声,这一带几个著名的酒吧洋溢着从表演者到消费者集体的末日狂欢气氛。好在不是周末,人并不算很多。伊敏疾步走进刘宏宇约定的酒吧,里面热气扑面而来,她才松了口气。
  
  伊敏和刘宏宇高中同学三年,讲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之后分开两地读大学,如果不是伊敏回去过年那次路上巧遇,可能再不会有联系。最初只是两人有共同的目标:出国。慢慢聊着,倒有了其他的话题。两人有不少相似之处,都算是目标明确生活理智的人。刘宏宇目前读到研三,已经寄送出了申请资料到十来家美国大学,希望拿到OFFER出去读PHD,按导师的说法,希望是很大的,但压力无疑也很大。以前两人碰面多半是在安静的餐馆和咖啡馆,今天他却选择了酒吧。
  
  这间酒吧装修简洁,有几面墙都是直接刷的油漆,大大的吧台,旧旧的桌椅,角落的表演区每天都有歌手驻唱,多半是不太激烈的英文老歌。刘宏宇已经来了一会,他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伊敏,起身对她招手。他穿得随便,咖啡色的V领毛衣加牛仔裤,一看到伊敏的装束就笑了。
  
  伊敏脱下大衣看下四周,大部分人穿着休闲,但也有部分一看就是白领装扮的人,自己的衣着并不算离谱。
  
  刘宏宇笑道:“没别的意思,每次隔些日子再看到你,就忍不住觉得你越来越象职业女性了。”
  
  伊敏也笑了,她知道自己身上的确没有什么残留的学生气息:“没办法,我现在就是个每天朝九晚五的职业女性,你倒是一点没变化。”
  
  “看来象牙塔的保鲜功能是一流的,和社会隔膜一点就落了个驻颜有术了。”
  
  其实眼前的刘宏宇还是有变化的。他虽然学的是工科,又从小学一路念到将近硕士毕业,但一直跟导师参与研究项目,加上兴趣广泛,显得既有书卷气,又开朗风趣健谈。
  
  两人喝着酒吧供应的一种英国啤酒,听着老歌,随意闲聊着。伊敏一向并不爱喧闹的环境,但坐在这里,见到苏哲的那点心神不宁慢慢散了。
  
  她对自己说:不过是一个偶遇罢了,以自己在深圳出差的时间和频率,以徐华英和苏杰的关系,居然到今天才在北京碰到苏哲,证明偶然就是偶然。至于临下车苏哲讲的那些话,她决定不理解就不用多去想了。
  
  “昨天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老家那边又下雪了,你今年过年打算回家吗?”
  
  伊敏摇头,几年来她趁长假回去过一次,也只待了一天就走了,还坚持住的宾馆,然后去离家乡不远的一个新景区独自游玩了几天,再回来上班。父母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自行其是:“我准备春节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太累。你准备几时回家?”
  
  “不回去了,今年打算试一下在北京独自过年,顺便等OFFER。回去了牵挂这边,日子太难熬了。研究生三年,除了做项目,大半时间花在这上面,有时真有点怀疑自己的目标了。”
  
  刘宏宇读的名校,尤其他这个专业,每年申请出国读博或者读硕的人占到60%之多。每到国外大学集中寄来OFFER的时候,简直就象一场嘉年华会,能剌激到所有学弟学妹对著名学府的向往。他的成绩从大一开始到现在都稳居前十名以内,自然不会放弃深造的机会。不过,为了这个目标,他也放弃了很多,包括谈了两年的女朋友,没能抗过长久的等待和压力,在他读研二时已经和他分手,回了自己老家工作。
  
  伊敏知道他的心事,并不劝慰他:“我们老板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能让你觉得有道理的,那大概得是真理了。”
  
  伊敏笑了:“嗯,差不多了。她说生活中变化来得很可能大过自己的想象,只有确立目标,才能保持更好的应对变化的能力。”
  
  “确实有道理。”刘宏宇也笑了,这时换了一名歌手,上来唱的却是一首中文歌,《挪威的森林》。两人都很喜欢这歌,端着杯子直听歌手唱完,才碰下杯,各自喝下一大杯啤酒。“有时我想,好在我还算经济压力不大的,跟有些同学比,已经要幸运得多。伊敏,你彻底放弃出国的打算了吗?”
  
  “以前想得太简单,只想出去念个会计或者统计以后好谋生就可以了。可是如果只讲谋生的话,眼下我正做的工作就很不错了。出国嘛,我还是想的,至少离爷爷奶奶会近一些,现在想存一点钱,争取在工作做厌了以后,能出去读一个让自己真正有兴趣的专业。”
  
  刘宏宇点头,他自己的专业就是自己的兴趣所在,准备读的博士研究方向也是自己一向的志愿,当然能理解伊敏的想法。
  
  “记得吗?我们以前也一块喝过啤酒。”
  
  “当然记得,高中毕业那会嘛。”她只参加过有数的同学聚会活动,自然记得。
  
  “一转眼,七年了,算下时间才知道什么叫光阴似箭。”刘宏宇转头看着她,嘴角带了点调皮笑意,“我当时借着酒劲说过我喜欢你,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压根没听到,天知道我鼓了多大勇气。”
  
  伊敏大笑:“不,我听到了,真的。可是我当你是喝醉了。”
  
  刘宏宇也大笑了:“真差劲,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表白。我当然没醉,只是借酒壮胆。”他招来服务生,再叫了几瓶啤酒,将杯子各自加满。“不过好在你记住了,希望我是第一个对你说喜欢的那个人。”
  
  酒巴内热气蒸腾,两人都痛快喝着啤酒,这样微带酒意欣快的状态十分放松,忆起往事,只觉得有趣。
  
  “我很荣幸,没想到我这么无趣的性格,会有男孩子主动跟我说这个。”
  
  刘宏宇摇头:“你哪是无趣,只是有点压抑自己罢了。看来眼下这份工作对你大有好处,以前我想也想不到我们之间会有这样的对话。”
  
  “是呀,我那会一根筋得很,心里想的全是考上大学,换个环境生活。” 伊敏莞尔,“幸好还有你说过喜欢我,我的少女时代不算完全白活了。”
  
  两人同时笑着举杯,这时台上换了歌手,唱的是猫王老歌LOVE ME TENDER,柔和深情的曲调回旋在有点闹哄哄的酒吧里,却又奇怪的和谐。
  
  差不多坐到十二点钟,两人出了酒吧,深夜的北京寒意更加剌骨,刘宏宇在酒吧门口帮伊敏穿上大衣,招停出租车,先送她回酒店。她和徐华英住在希尔顿酒店,图交通方便,离机场近,离三里屯酒吧这边差不多只一个起步价。
  
  深夜车行顺畅,出租车很快到了酒店,门僮帮她拉开门,她下车。刘宏宇追下来,笑着将她的皮包递给她:“真喝多了吗?赶紧上去休息。”她也笑着挥下手,进大堂径直走向电梯回了房间。
  
  酒吧里坐上几个小时,自己闻自己身上都是一股烟味,伊敏洗澡洗头,对着镜子吹干头发,趁着还有酒意,将自己丢上床,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个小小的BUG,他们两人是毕业那年的四月底分手,到相逢时应该是两年半的时间,以后如果修文时我再统一改好了看到三里屯南街拆迁,其实可以大致知道这会的时间了:)不过我也不想写得太明显,毕竟大家更关心的人物走向伊敏的冷静,不是从天而降突如其来的,我从一开始就强调了她性格和处事都有特别的地方,往好了说是冷静,往坏了说是悲观和过份自制,这样的性格很难说是好是坏,但的确决定了她的处事态度。
  谢谢留言的各位
《被遗忘的时光》青衫落拓 ˇ第 42 章ˇ 
从北京回去后,做完公司赞助的地产论坛,离农历新年也不远了。邵伊敏坐在自己小小的办公室里处理着放假前繁琐的行政事务。她是四个月前刚刚被提升为董事长特别助理,从大厅办公区的一个靠窗格子位分到这里,算是丰华集团里引人瞩目的一个提升,当然谁也不会觉得奇怪。徐华英不声不响杀回来,只带了她一个人,不用明眼人也看得出她是亲信。
  
  过去的一年多,徐华英和董事会以及公司高层一帮人斗智斗勇。看着年轻并不起眼的助理起初并没进入大家的视线,她也不声不响,只管井井有条安排董事长的日常行程、各分公司以及公司各部门之间的协调、各种会议直至办公室的工作。开始自然有人恃着资历做各种明里暗里的挑衅和刁难,可是邵伊敏态度虽然看似谦抑,但都有理有节,一一应付得让人无可挑剔。随着徐华英在集团里重新站稳脚跟,差不多进行了大换血一般的清洗,再没人敢挑战她的权威,也没人再敢小视邵伊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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