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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相约

_6 陈鲁豫(当代)
我弯腰从地上拿了块摄像机的备用电池,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粉色披肩,对一旁的警察说:“我们的电池快用完了,我能拿一块新的过去吗?”
警察看了看我,一挥手,同意了。
袁白看到我有些吃惊,我赶紧低声说:“假装换电池,越磨蹭越好。”
也没时间解释更多了,但袁白很明戏,就一直低头鼓捣摄像机,让人觉得换电池真是件麻烦事。
我站在袁白身边,离阿卜杜拉很近。在一片白衣阿拉伯男子中间,有一个身披鲜艳的粉色围巾的中国女性,阿卜杜拉想不看都不行。我又故意围着袁白转了好几圈,好像是在帮忙,但眼睛一直盯着阿卜杜拉。我真恨自己,没有一手过硬的眉目传情的技术,要不然,眼睛里飕飕地放出勾人的小箭,让国王陛下巴不得立刻跟我唠唠家常。
真主啊,原谅我,我一生还没干过这么招遥的事呢!
阿卜杜拉始终没有看我,但我知道,他好奇坏了,这些中国人怎么会在这儿?
我冲袁白坏笑了一下,拿着换下来的电池,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导游此时只会呆呆地看着我,我拍拍他的肩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帮我写个条子,递给首相,就说我们是凤凰卫视,从中国来的,想采访国王陛下。”
10分钟后,导游兴冲冲地跑回来对我说:“首相同意了,但只给你5分钟。”
“没问题!”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暗喜:“到了我手里,就由不得你们了。”
会议结束后,几百名与会者排着队依次和阿卜杜拉握手告别,我和“千禧之旅”的同事们也挤进了这个队伍。当阿卜杜拉看到我,他微笑着说了一句:“Welcome to Jordan.”(欢迎你到约旦来。)
阿卜杜拉的亲民风范令人感动,他耐心地和所有人握过手之后,才由同父异母的弟弟哈姆扎护卫着进入一间小会客室,接受我的采访。
为了节约时间,我希望站着做访问,但怕怠慢了国王,于是征求他的意见。阿卜杜拉很随和,他耸了耸肩:“无所谓,既然我们已经站着了,那就站着吧,省事。”
我对阿卜杜拉的采访从5分钟变成了10分钟又变成了20分钟,半小时过去了,我能感到哈姆扎的手止不住地要去摸腰里别着的手枪。于是决定,到此为止,要不然,御林军真该急了。
我刚一示意采访结束,大家呼啦啦都围了上来,要和国王合影留念。
参加“千禧之旅”全程报道的北京青年报记者赵维忙不迭地把一架数码相机使劲往一个矮矮胖胖的约旦人手里塞,意思是:“师傅,劳您大驾帮我和你们国王拍张照片。”谁知那约旦人沉着脸把手一缩,相机掉到了地上,咣一下,赵维也不在意,捡起相机先帮我拍照。一阵忙乱之后,我们送走了国王一行,我才幸灾乐祸地问赵维:“你知道刚才不愿帮你拍照的人是谁吗?”
“谁啊?”赵维一脸的迷茫。
“约旦首相。”我在一旁乐得直不起腰。
能不用稿子,把新闻说出来吗?
老板微笑着说的话,我永远都记得:“鲁豫说新闻的风格将在中国电视史上占有自己的位置”。
能不用稿子,把新闻说出来吗?
有一天,院长在他的办公室里问我:“公司准备开一档清晨的新闻节目,你来做,好不好?”
那是1998年年初,我正在活蹦乱跳地主持《音乐无限》。
院长的话让我愣了一下。我本能地想拒绝:“开玩笑!大清早那么不好的时间给我,我才不做呢。”
可我还是动心了。沉默过后,我说:“让我考虑几天。”
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转型的事情。做娱乐节目实在和我的性格、兴趣相差太远。要我每天介绍刘德华、黎明的歌有多好听,对我是一种折磨。
“不如,去做新闻吧。”我对自己说。
“可是,新闻节目有什么好做的呢?不就是别人写的稿子,你照着念就完了吗?这有什么意思?”我常常想象当我遇到难以选择的事情,我的脑海里会有两个小人打架。如今,这样的情形真的出现了。
我苦着脸去找文涛:“你得帮我出出主意。”
正是傍晚时分,我和文涛坐在黄埔花园的大排档里,四周一片嘈杂。
“你说,我能不用稿子,把新闻说出来吗?”我鼓起勇气,把自己近乎疯狂的想法告诉了文涛。
“当然可以啊!”文涛专心致志地看着菜单,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可是,万一我说不下去了,没词了,怎么办?”
“慢慢说呗!就像你现在和我聊天一样,也没有稿子,不是说得挺好的吗?再说,咱们哪一次直播是有稿子的呢?”文涛一边说一边招手叫过服务员,抓紧时间点了菜。
“那不一样啊!直播的时候通常是咱们两个人,都处于平常自然的说话状态,说错了也很容易纠正,不会觉得尴尬。做新闻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跟观众聊不就得了。”文涛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睛滴溜溜地四下乱转。
“那,观众不烦啊?万一我说得嗦了怎么办?”
“语言精练点,你绝对没问题。”饭菜上来了,文涛不再理我,低头忙着喝汤。
我夹着一筷子芥蓝愣在那,心里突然有一种起跑前的兴奋和恐惧。
第二天,我对院长说:“好,我做。”语气很是悲壮。
3月31日晚上,老板在尖沙咀一家韩国料理店请内地来的同事吃饭,庆祝凤凰中文台成立两周年。大家忙着烤肉、倒酒、吹牛,热热闹闹地像是在过节。
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身体在不停地发抖。第二天一大早,《凤凰早班车》就要和观众见面了,也许,我的主持人生涯也将就此终结。
饭桌上没人注意到我的异样。
我不停地看表,如坐针毡。9点钟,我终于忍不住了:“各位,我先走一步了,明天早晨4点就得起床!”
同事们于是七嘴八舌地和我告别:
“祝你明天好运!”
“别紧张!”
“开玩笑,她怎么会紧张呢!”
……
走出餐厅,我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上发呆。晚上9点的香港,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可我,从此就要和这缤纷喧哗的夜晚告别了。
回到家,我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一直到凌晨1点钟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
被闹钟吵醒的那一刻,我真的连上吊的心都有。
凌晨4点的香港一片寂静。
我机械地起床、穿衣、洗漱,始终低垂着双眼,不敢看镜子。刚刚睡醒的脸总是惨不忍睹,更何况没睡醒呢?
刷牙时,我还是偷偷地瞟了一眼镜子,我的样子果然可怕。
4∶30,我走出家门,外面仍是一片漆黑。公司离我住的地方很近,慢悠悠地晃过去也不过5分钟。凌晨时分的街道在路灯的映射下显得格外静谧,真没想到,香港还有这么沉静的时刻。平常熙来攘往的人行道上此刻只能听到我的皮鞋踩出的咔咔声,一股淡淡的海腥味从不远处的维多利亚港湾飘过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凉潮湿的空气,心境渐渐地平静下来。
来到公司,眼前热闹的景象吓了我一跳。
演播室的门开着,技术人员进进出出地正忙着调灯光、查线路。毕竟是《凤凰早班车》的首播,大家心里都没底。
我有点紧张了。
直播前的一个星期,我曾经和《早班车》的工作人员一起演练过两次。结果是一塌糊涂。
我的老板有一个很好的创意:香港每天有十几份早报,内容丰富、及时,可以补充早间电视新闻报道的不足,又能为各地观众尤其是内地观众提供一个了解香港的窗口,建议在《早班车》里引用报纸内容。于是,如何在电视上“读报”就成了我演练时的重点。
第一次演练前,我跑到报摊对摊主说:“把每种报纸都给我来一份。”
到了办公室,我把所有的报纸摊在桌子上,才发现精明过人的报贩子把《朝日新闻》、韩国、菲律宾报纸一股脑都卖给了我。
两个小时后,我恍恍惚惚地从报纸堆里抬起头来,突然意识到,我看得太过投入,完全忘了看报纸的目的是为了“读报纸”。
第一次演练,以我对着镜头张口结舌而告终。
第二次演练前,我一再告诫自己:报纸别看得太入迷,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这一回,我吸取了前车之鉴,拿出了记忆力好这个杀手锏,把每一家报纸上的头版新闻都背了下来。可是,导播急了:“鲁豫,你念一份报纸就用了5分钟,我们整个节目的时长只有半个小时啊。”
“怎么办,我完全找不着在没有稿子的情况下,说新闻的感觉。”这就是4月1日凌晨4点35分,我看见公司里忙忙碌碌的直播景象时,内心惶恐。
我恨不得临阵脱逃。
不过,害怕归害怕,我知道,到了真正直播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7∶15分,我走进了演播室。
从化妆间到演播室,要经过一条窄窄的走廊,50多米,还有个拐弯。平时,我总是连跑带颠地,常常和从另一个方向拐过来的同事撞个满怀。可今天,我迈着四平八稳的台步慢慢地朝演播室走去,连头都不敢晃一下,生怕动一动就把刚刚记住的新闻忘掉。
直播马上就要开始了,我站在摄像机前,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这时,老板和院长走了进来,两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在我面前一站,小小的不到20平方米的演播室显得更狭窄了。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给我做战前动员:
“别紧张!”“没问题!”
我已经进入了直播状态,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看见老板和院长,也没什么反应,仍然呆呆地在那自言自语,像个精神病患者。
7∶30分,《凤凰早班车》准时开播。
半小时后,直播结束了。老板立刻召集所有主创人员开会。
我先去化妆间换了衣服,才端着咖啡杯一溜小跑地冲进了会议室。我急不可耐地想听到别人对我第一天直播的评价。
推开会议室的门,我的眼睛立刻被明亮的光线晃得闭了起来。早晨8点钟的阳光正穿过会议室的落地玻璃窗,暖暖地照在每一个角落。
原来,天,早已在我忙碌之间,悄悄地亮了。
老板微笑着看看大家,说了三句话,我永远都记得:“《早班车》很成功!鲁豫说新闻的风格将在中国电视史上占有自己的位置。鲁豫,就这么做!”
开完会回到家,我在客厅里站了5分钟,一动不动。
我突然觉得后怕:“如果刚才的直播我做砸了,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几天来的压力、焦虑、睡眠不足一下子全反映出来了。我站在屋子中央,放声大哭。
等情绪平复下来,我走进洗手间开始卸妆。我一边抽抽噎噎地擦着哭花的双眼,一边喃喃自语:“我做成了。”
这一来,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
这个女孩好奇怪
在香港,每一座公寓大楼的大堂都坐着一个保安。说是保安,却多是些年过半百的香港大爷,真不知道凭他们的体格怎么能保居民的平安。不过,我倒挺喜欢我们楼那些大爷。他们态度友善,看见我大包小包地回来总是热情地帮我开门。但我从不和他们聊天,因为大爷们都听不懂普通话,我又不肯入乡随俗,一句广东话也不会。于是,我和大爷们只能用点头,微笑进行沟通。保安大爷平常大概只看粤语影片,所以并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在大爷眼里,我是一个经常出差的大陆女孩,没准是空姐吧!
我开始做早班车了。第一天凌晨4∶30大爷见到我端着咖啡杯,睡眼惺忪地走出电梯时,吃惊得甚至来不及冲我微笑了。我呢,那么早起床,人又紧张,根本没心情和他打招呼,只是直眉瞪眼地晃出了大楼。
第一天的直播很成功。八点半钟,我带着焕然一新的心情回家了。在大门口见到上早班的大爷,我咧开嘴冲他乐着,又破天荒地用广东话说“早安!”
大爷看见我,样子有些吃惊。我突然意识到,我还没卸妆呢,和平日里素面朝天的样子大概有些距离。我倒没多想,乐呵呵地进了电梯。
早班车顺利地开通了,我也过起了和别人的日程表截然不同的生活。保安大爷们开始觉得奇怪,这个女孩突然不出差了,每天早晨4点,外面还黑咕隆咚呢,她就披头散发,神情恍惚地出门,见人也爱搭不理的。到上午8、9点钟,正是别人出门上班的时间,她倒浓妆艳抹地回家了,她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大爷们仍然冲我微笑,但笑容中多了一丝忧郁和担心。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大爷们的表情愈来愈忧伤。我知道他们有话想问我,但又不好意思打探别人的生活。于是,我们就在尴尬中保持着沉默。
时间大约过了半年。
有一天,我最喜欢的大爷“我心狂野”(这是我和许戈辉给他起的名字。因为他是所有保安中最害羞的一个,脸上总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但我和许戈辉却认为他是那种外表冷漠,但内心火热的人。所以起名“我心狂野”。)在我下楼取信的时候,一直在我身边溜溜达达,那天我的信又特别多,我正一封封地翻看,顺便把垃圾邮件扔进废纸箱,大爷突然冒出了一句广东普通话:“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愣住了,不相信大爷居然有勇气说起了国语,我大为感动,一字一句地说:“我在电视台工作!”
“电视台!”大爷大声重复了一下,神情明显轻松了许多。“你早晨返工好早咯!”大爷又问了一句,这回广东话又出来了。
“对,因为我是做晨早新闻的!”我也用普通话的发音加进了广东话的词语。
“哦……!!!!”大爷一定是粤剧票友,那一声“噢”足足拖了10秒钟。从那声音里,我听到了如释重负的感觉。我读懂了“我心狂野”的潜台词:“我说我一把年纪,见多识广,不会看错人的,这个女孩是个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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