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全部的声响都静止,在起不了遮蔽眼睛效果的阻挡物之前,趴伏着绑架犯们,和已经看不出原形的——麻由的双亲,以及身上和刀尖不断滴落着液体,微微驼背的麻由,合计五人。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景色,我即使亲眼看了,亲耳听了,心中仍然顽固地抗拒着理解。
麻由用杀人的手段结束了这个事件。
然而麻由却不记得这件事。
也不记得曾对我刀刃相向。
「……我为什么没死呢?」
我藉着犯规活了下来。因为有人保护了我。
是绑架犯的妻子。
「…………………………」
是为了自己而成为我的替身的人。
是为了自己而伤害我的人。
也是为了自己而伪装自我的人。
「大家,都死掉了。」
就在我的面前。
不管是谁,都正喷出着什么。
血液、泪液,还有心。
然后我平安无事地活了下来。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让我活了下来。
被他人的恶意袭击、被其他人庇护、诅咒,然后活下去。
以一种没有任何价值的方式。
我仿佛不停地扮演着小丑。
扭曲了对话,嘲笑着哲学。
以为这样就比人多了解现实,以为可以站在高处往下睥睨世界,如此以为并热衷不已。
对自己施加一切都游刃有余的暗示。
一直以来都持续着这样的生存方式。
自从那次,对人抱着致命性的恐怖以来。
「……好可怕。」
我害怕人类。
接触太多黑色的部分,对同类抱持着恐怖之心。
当然,人讨厌自己害怕的东西。
所以我讨厌人类。由于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也讨厌,只不过这么一来就不用活了。
要是真的讨厌,那就只能自杀了。
那么,该怎么办?
只要喜欢上人就可以了……但是,在喜欢上以前,我应该会先死。
所以只能选择冻结「讨厌」这种情感。
只要让情感永眠就好了。
不把被伤害当作负面,也不踌躇于伤害他人。
成为既是圣人君子,又是危险人物的存在。
即使周围的健全人类会因此不将我视为人类也无所谓。
只要让人将我置于异常的位置上就好。
我打算成为那样子的生物。
环抱肩膀。忘却如何抖动的肩膀,似乎已放弃了作为生物部分肢体的任务。
「……唉——真想当个茧居族啊——」
抱着屈折的膝盖把重心往后倒,像不倒翁似地在地上滚动。
谁能哲学性地告诉我,和为了催吐而摄取过多水分等待相比,哪一种看起来比较幸福?
套上洗好的鞋子,把刚洗完澡的两人带出去。
外面笼罩着超乎预期的寒气。虽然应该是期待已久的外出,两人却在脸上写满了异议,在玄关站着不动。
「好久不见的外面世界如何?」
吸入一口几乎能结成白雾的空气,我硬是找了个话题。
「已经变得像冬天了呢!」
浩太谨慎地答道。的确,一到夜晚,秋天的尾巴似乎就藏起来了。
「那个。」
杏子拉了拉我的袖子。应了一声之后,原本低垂的头抽着鼻子抬起来看向我。
「真的,不回去不行吗?」有气无力地问道。就像在请求似的询问。浩太也望向我,无以名状的期待被投掷过来。老实说,很困扰。「那么不想回去吗?」杏子点头。「想留在那个跟监狱没两样的房间?」杏子再次点头。更加困扰。正因为知晓理由,所以无法言语。也因此,只能拒绝。……情感再次堆积。「很遗憾。」我摇摇头。「你们必须回去。因为那个房间并不是你们的家。」而且也不是我的家。从背后推着意气消沉的两人,带他们往电梯走去。来到一楼,穿过散发寒气的大厅,站在夜晚的街道上。或许是因为大气的流动变得活络,抬头看到夜空中云层急速地流动着。寒气令身体不自主地颤抖,我集中意识。好,走吧!让这次,成为最后一起杀人案件。
最后一人「狩猎杀人」
让人给逃了。
初次发生的事态,欢喜与焦躁的感情互相倾轧。
两人仿佛预测到我的行动,连我是谁都没有确认就企图逃亡。
在他们身后,我伴随着惊愕追击。
愉快又痛快的捉鬼游戏。
在微小灯光的照明下浮现的,是两个孩子青白色的皮肤。两人都没有回头,只是拼命奔跑,看起来不像是在诱导我。
今晚出门对我来说究竟是失败,还是将得到最棒的经验,真令人想赌一把啊!
两人跑进神社,踏在石子地上的声音与自身的呼吸声打破了寂静。比起捉鬼游戏更喜欢捉迷藏的我,差不多也该抓住他们,放任身体进入无意识行动了。只是,要不懈怠对周围的警戒并高速奔跑实在很难。因此,使两人的脚步停下是最现实的作法。
把刀从鞘中拔出,瞄准两人腰间投掷出去。刀掠过向神社境内奔跑少年的脚,稍微擦过之后撞击砂砾而弹到一旁。不过,这样就够了。
刀刃带来的痛觉令少年的步伐慢了下来,而挂念少年的少女则回过头来,右脚因此和左脚打了个叉而跌倒。紧握着对方的手的少年也因为失去平衡又被拉了一把,采取受身倒在地上。
趁这时候缩短距离很简单。蹲下身用手压住少年的脚,再抽刀往上一举,与少年对峙。
少年的眼神虽有动摇,却没有移开视线。没有呻吟也没有惨叫,连求饶都没有。可以乐观地解释为是因为恐怖而紧张到动弹不得吗?身体不停微微颤抖或许也只是因为寒冷。我感到些许困惑,将视线移向没遭到压制却仍待在少年身边的少女。
为什么不逃?少女没有对我的询问开口,一字形的双唇拒绝和我交流。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犹豫着是否要挥下刀。就这样进入无意识,迎接未解决的结局既无味又令人不舒服。我想先搞清楚这两个孩子的异质性。
你们会被杀死喔——没神经的台词脱口而出。两人对此没有反应,只是凝视我的双眼。和我在进行品评的视线有点相似,但是那双——照理说会比嘴巴泄漏出更多事物的眼神,却远超乎想像地没有感情。
很好的眼神,我不禁想率直地如此赞赏。尤其是少女的瞳孔,颜色就像钢铁一般,没有一丝动摇的瞳孔,引出令人想要将其加工作为装饰品的欲望。
突然很想要这个少女。
就这样交给葬仪社太可惜了。
想逼她张开嘴,听听她的尖叫。
如果只切了头带回去怎样呢?直到虹彩完全混浊之前都没办法沟通吧!不对,这也不行,因为我实在也无法坐视这对虹彩变得混浊。
由于心情朝欲望而非好奇的方向倾斜,原本视界里捕捉到的异质性也开始消失,两人变成仅仅是沉默的少年与少女。这就是意识的变化。而另一段变化则是本质性的,把他们变成肉块。两边的眼睛都很中意,不过少年的眼睛令我想要彻底破坏看看。保持一定距离的间隙是耕作菜园的基本。如果有两个艺术品,为了让一边显得更有价值,就要把另一边破坏得更彻底才有效果。
这时,感受到背后的一阵恶寒,横向一跳。
接着立刻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破风声。右腕一挥,以刀子进行牵制与对方保持距离。
立刻以手电筒确认前方。刚才我站着的地方,有个手上拿了随地捡来,约三十公分长木棒的家伙。全白的连帽上衣和脱色的蓝色牛仔裤,整体上看来是个色彩单薄的家伙。
「来——快逃快逃。」
那家伙就像摆着苦瓜脸指挥交通的人一样挥舞棒子,诱导两人往树丛逃去。虽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不过还是放走了那两个小孩,关掉手电筒与那人对峙。
那人的眼睛即使再怎么恭维也很难与澄澈扯上关系。不过那家伙的氛围和脸的表情同调,隐藏了异质性……不,是因为整体都不正常,所以那异质性才浮现不出来罢了。
「对小孩有兴趣也有点分寸嘛,阿道。」
表情回到平静,那人以游刃有余的态度说道。
几乎无法和大意做出区别,彻底的余裕。
你这家伙是什么?
「真是煞风景的问题啊,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被大家称为灌溉水路的受欢迎人物呢!」
总觉得,是带着一丝遭到霸凌风味的外号。
「没礼貌。你一定是不了解灌溉水路的价值才会这么说,说起来,你有办法好好地说明灌溉水路的意思吗?你忍受得了少了灌溉水路的田间风景吗?你又知道灌溉水路带来的恩泽吗?」
……知道了啦,灌溉水路。
「输了吧,臭水沟!」
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由我来说或许有点不适合,不过我想,这家伙是属于乖乖待在医院比较能对社会做出贡献的那一类人种。
那家伙虽扛着棒子却不打算缩短距离。是在预测我的出手方式吗,还是只是没经验?
「还不到慌张的时候吧,阿道。别这么死瞪着人看嘛。」
还真啰嗦。是你把我叫出来的吗?
「……又不是神灯巨人。谁要叫出杀人鬼啊!」
一脸奇妙的表情挥手否定……不是这家伙吗?
「可是啊,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用桧木棒战斗。」
那家伙垂下肩膀颓丧的叹了口气,小声附注了一句,至少来个毒针什么的也好嘛。
那家伙很明显不擅长打架,也不懂该怎么行动,如何先声夺人。所以我开始接近他。那家伙的神情虽然一脸不为所动,但是身体却很明显地因为紧张而僵硬。
那家伙为了牵制而挥舞的棒子从我眼前掠过,抓住攻势去到极限的那一瞬间,我往前踏去,朝那家伙毫无防备的胸口刺出一刀。对准心窝的那一击,被那家伙以几乎要撕裂肌肉的方式转动身体而避开,只掠过腋下。那家伙就这样以像是要侧翻一般的动作远离,和我拉开距离。脸上没有一丝恐惧,但肩膀激烈上下起伏地喘着气。
我再次缩短距离。我不会杀他,只要削弱战意及行动。那家伙打算避开攻击后再反击,视线集中在我右手的刀子上,放低重心防备着,似乎想用木棒把刀打掉。我由下而上挥出左手。
那人的注意力不疑有他地转移到我的左手。往后一小垫步,视线随着脸往上抬。我以右脚敏锐地踏进,以刀子顺畅地从那家伙的左肩到连结手肘部分的肌肉刺入,彷佛要从骨头上把肉给刮下来一般深深地刺入。那家伙咬紧排列整齐的白牙,没有惨叫。不过是如此而已,那就反击——他的眼神如此表示。
那家伙扭动着不安定的身体横向挥出木棒。我拔出刀子屈身回避,然后再次将刀子刺入那家伙的大腿,直接没入至刀柄,然后撕裂。
大势已定。
那家伙的嘴像螃蟹般吐着白泡,死命紧咬着后齿忍住悲鸣,意识彷佛已经远去,身体失去平衡,连修正姿势都无法做到,即将以脸撞地。我可没有那个绅士风度去搀扶他,迅速自深到可以窥伺人体内部奥秘的伤口拔出凶器往后退了一步。可能是拔出刀子与颜面撞击的痛楚让他从晕厥状态回复,那家伙满眶泪水地抬头看向我。
「……已经不是该慌张的时间了啊,阿道。」
那到底什么时候慌张才好?
那家伙并没有表现出慌张,而是抬头看向我,不,该说是天空——叹息道:
「真糟糕……即使对痛觉有一定的忍耐力,却还是无法摆脱人体结构的问题啊!我可不是在说什么丧气话喔,只是遭遇到大危机罢了。」
那家伙看起来就像在体育馆进行朝会时,一屁股坐在地上搔着自己的后头勺,故做没事状打肿脸充胖子的态度。
「说起来,为什么文科的我得跟杀人鬼战斗?这是身穿黑斗篷的人偶师的工作才对吧……」
吐着苦水。仿佛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似地,一个人喃喃自语。
「你不这么认为吗?」
随即又向我寻求同意。我耸了耸肩当作回应。
「你不知道吗?所以大家才说现在的小孩真是愈来愈远离平面媒体。」
现在如果面前有镜子,可能会看到我已忍俊不住地放松了脸上的表情。和这家伙对话,急遽地减低了我的杀意,现场的危机感似乎因为他而变得缓和。
即将被杀的家伙没有求饶就算了,居然还有空和人闲嗑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凑热闹与兴致的混合物,要求我和这家伙再多聊一下,而我也从善如流。
……说起来,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打扰别人的好事?
「想知道吗?」
我率直地点了点头。因为,你说不定是我的同类。
这么表示后,那家伙用轻视的语气回了句——这不是废话吗?
「不是同类是什么,难道你和我其中之一不是人类吗?啊啊,这也没错,你可是被称为杀人鬼呢!那,我也是鬼吗?开什么玩笑,两个鬼玩捉鬼游戏,哪里玩得起来啊!」
那家伙的言词带着独特的轻佻感而来,拥有一种令人忍不住想回答「说得也是」的说服力。
但是,人类也有形形色色。
「那当然。但是我想还不到可以用种类来分别的地步。以现阶段来说,没有人可以从嘴巴生蛋,也没有人的血液是蓝色。反而是每个家伙身上都流着红色的血,嘴里吐着谎话。也就是说,不要用同类这种做作的名词,直接说寻找志同道合的同伴就好了。」
你的意见很值得参考,不过……也扯太远了吧!
「啊啊,你是说我插手的理由吗?当然不是为了正义或为了谁,这种话从我口中说出来也不帅气。而且万一我这么说,那结尾就不得不加上一句话,一句会让人难为情到死的藉口。」
那家伙似乎在脑海里想像起那个情景,嘴角愉快似地微微上扬。但随即回复面无表情。
「我很喜欢去便利商店。」
这转折也真是太突然了。我回覆自己也有相同的喜好。
「今天也是在例行的深夜散步里打算顺便去一趟。然后就看到你压着年幼的少年、少女,因为我也很想参加,所以才插了手。」
怎么听都很假的理由。应该说,本来就是骗人的。
「这么说起来,那两人逃掉了,赶快去抓吧!」
但是才这么说完,又立刻以兴趣缺缺的语气补了一句:「不过那都无所谓啦。」
「这也不是即将被杀的我该担心的事。是的,我将在这里被杀。而我也想顺便问问,到目前为止的尸体是杀了之后才分解,还是分解之后才杀的呢?」
如果那么悠哉地把还活着的人慢慢分解,早就被抓了。
「我想也是吧,只是确认一下。如果你打算采取后者,我就得做好自杀的觉悟了……啊,抱歉,刚刚说的请当作没那回事,我不想做觉悟。」
要是能自暴自弃就好了——他事不关己似地说道。
「你能为了他人而死吗?」
不可能。
「那么,为了自己而死呢?」
这个也,不可能。
「也是啦,人啊,不会以任何代价选择死亡……不过,我不一样。我不会为了他人,也不会为了自己,更不会为了世界和平而死,我选择不因任何利害关系而死亡。大概就像被人目击到外遇的现场,毫不辩解就立刻自杀的感觉。啊,不过这样也算是为了他人吗?不,因为是逃避所以是为了自己吗?算了……无所谓啦。」
不过呢——那家伙添了一句连接词。
「有个东西,我从以前就比死亡还怕。」
我可没有那种东西,如此告诉他。那可真有趣——那家伙笑着说道:
「缺少人体的一部分而继续活着,没有比这种事更恐怖的了。例如把手腕切掉,例如把脚趾全部切断……如此一来身体会坏掉,但是却还活着,这件事很恐怖,比什么都恐怖。」
那家伙直视我的脸,独白似地吐出话语:
「被切断这件事真的很恐怖呢,我想这是小时候读的小说造成的心灵创伤吧!有个切人手的犯人的故事,里面说他会切掉婴儿的手,因为描写得太栩栩如生,害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苦着一张脸,好像是回想起来似地摇摇头。
然后在我想说点什么之前,那家伙又开始单方面的说话。
「所以啊,不可以把我的手切掉,我会诅咒你喔。」
你愈是这样说,就愈让人想这么做。
「真是个坏心眼的家伙,你要学学我啊,我是会连对方都还没说出来的事也彻底做过,让对方的厌恶更加升华,气到咬牙切齿,再愉快地听对方找错对象的抱怨。」
……你的坏心眼还真没个底限啊!
「别称赞我啊,我会得意忘形的。」
那家伙一脸无趣似地说道。
「死的时候还是那样最棒了,死在人的怀抱里。不过不是那种从正面像这样,上而下覆盖在身上似的拥抱,那种方式在生理上实在无法接受。」
这家伙的心灵创伤还真多。
「不是有人说,心灵创伤就是人生的证据吗?」
才没人这么说。
「请随便拿一个去吧!」
你以为是在分糖果吗?
对我平凡的回应,他用鼻子哼了一声。他的手指爬向伤口,把附着在指尖上的血液像热融的巧克力般拉出细丝玩弄。
然后再度看向我的他,突然换了一副大无畏的表情。
「我会在这里被你所杀。不过一切就到此为止,你的杀人鬼角色结束了。」
突然丢出预言。可信度就跟早上的星座占卜节目一样低。
「知道我死了,之后就会有高明的侦探特定出你就是犯人。」
……什么跟什么,侦探?
「是我认识的人,因为怨愤、痛苦、纠缠不清等个人因素很热衷于搜查,会找出你再陪你玩个解剖游戏。超级S,善于言词凌辱。你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啊——真想多活一点啊!」
由于这家伙的脸色没有一点改变,无从判断究竟是不是真的。
但即使是真的,和那侦探见面也别有乐趣。或者该说,我也想会会那种对手。然后——
先出现的是鸡皮疙瘩。
接着是,恐怖。
那家伙在意志上的明确切换,动摇了我的视野。
看准我笨拙而滑稽的可趁之机,他做出了反击。
而在那之前——
我在刹那间看到那个人的嘴角,如此喃喃自语。
嘴唇凄惨地歪曲着。
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闪烁着无法压抑之愉悦的目光——
骗你的。
恐怖促使身体做出极限速度的反应。
但是仍太迟了。
那家伙飞扑向我的膝头,以双手刈扳起我的脚。在倒下时挥出的刀子只擦过他的头部,削下了几根头发。
不得不诅咒自身的愚蠢与大意。
倒在石子铺成的地毯上。尖锐的石头刺进背部,差点就要喘不过气。不过现在没有如此悠闲行动的余裕。使尽气力要将他剥离我的身体,正想以刀刺进他眉间的瞬间,那家伙刺出已负伤的左手,以手中握着的细长物体按向我的右手。刹那间火花四散,视野瞬间飞舞着眩目的光芒。
然后随即而来的是让人几乎要以为是烧焦的错觉,尖锐的热与冲击袭向右手。那家伙趁这机会大吼着夺走我手上的刀,刺进我的右手。这次本该轮到我惨叫,但是我才不会让那家伙如愿。烧灼着光线的视野中,那家伙把手插进我张开的嘴里,然后把刚才那个,我想应该是电击枪之类的尖端抵住我的喉咙按下开关,像针头自那里直接穿刺到头部顶端的剧痛随之而来。作呕感急遽袭来,丧失了力气。脸部的神经已经麻痹,无法抑制眼泪和鼻水流下。确定我已经丧失抵抗意识之后,那家伙把手从我嘴里抽出来。
「当然是骗你的啊,杀得死我的只有时间或心这种浪漫到不行的东西。只会从身上不停滴血的杀人鬼就给我乖乖躺在冰箱里当肉串!说起来,我也并不讨厌活着,毕竟我是个笨蛋情侣嘛。还有,我也不认识什么女侦探,要是和那种家伙搞外遇被女朋友发现,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搞什么嘛,我是忍者吗?」
那家伙饶舌着,从我的右手拔出刀子。强烈的痛楚,但是连呻吟都发不出来。脸部像是埋了一根铁柱似的,最糟糕的压迫感夺去了我的表现能力。
现在的我,不过是残留些许思考能力的尸体。
「很可惜,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杀人鬼了……真遗憾你想不起来。」
那家伙说着些什么,但是我已经听不清楚了。
只希望能从这种不快感中逃脱。
「不过,阿道也真是个傻瓜啊!我不禁在心中吐槽你活像是那种抱着不杀信念的主角啊!也像是那种憧憬着小喇叭而把脸贴在橱窗上的少年,或是彬彬有礼地不在变身途中攻击对方的邪恶组织,又像那种洗耳恭听恶徒吹嘘己身不幸的正义伙伴。顺便再说一句,你就像独自在无人岛生活了半年,开心地和动物谈天的那种家伙,也像是以科学力量瞬间移动到未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沟通的对象的那种家伙。我的话真有那么有趣吗?」
的确,正如他所说,为什么我没有立刻以杀害他为前提行动,反而和他谈笑起来了呢?大意这个不上不下的评价正是我的败因。
看得到那家伙蹲在旁边。或许是大腿的伤口裂开了,他开玩笑似地叫着「好痛好痛——」然后抓起我的左手把关节顶在他的膝盖上,没有一点犹豫地折断。噫噫噫噫——喉咙深处泄出一丝惨叫,但那家伙对此没有任何反应。那大概就跟我解剖尸体的行为同质,是当作工作进行处理的态度。接着,两脚的脚踝也被折断。此时连痛觉都已麻痹,原本只埋在脸部的铁柱埋进了全身,充满了令人不快的感觉。
失败了。
我只有处于无意识才能杀人。
我即将坏掉。
不,是已经坏掉了吗?
刚才那家伙说的,虽然已无法判断是真是假的恐惧,现在正悄悄爬上我的身体。
想要死。
想要用死来结束不愉快、不自由的自己。
想试着用视线传达这件事,但是那家伙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在黑暗中注视从刀子上滴下来的,我和他的血。
那是无法区别的,同样颜色的液体。
我们在这里相遇是刻意的安排或偶然都已经无所谓,我了解了一件事。
我们是同类。
正如你所说的。
可是,如果是这样。
事态就变成如我所预测的一样。
不是谈谈就能解决。
这是我的错吗?
因为我弄错了先后顺序吗?
如果能先谈谈——
会怎样呢?会成为朋友吗?
想成为朋友吗?
总觉得会被拒绝——
但是又打从心底觉得会被接受。
「你就在回忆的走马灯里,想想我是谁吧!」
最后听到的,是一句装模作样的台词。
啊啊,我被同类杀了。
第四章,后续处理 解放
满地的尸体、
满地的尸体、
满地的尸体、
满地的尸体、
满地的尸体、
满地的尸体、
满地的尸体、
满身浴血的小麻、
满地的尸体。
「失败了。」
环视周围,一言以蔽之的感想。
要散乱着前途光明的离家少年、少女的尸体才算是成功的证明。
但是倒在地上的只有失去意识的杀人鬼。
「不过明明就是杀人犯却不杀掉我,是超越了友情的什么在保佑吗?」
只不过,应该是往下超越。
用杀人鬼的手电筒往树丛深处照去。柳树随风摇动,不过没有幽灵。
「浩太他们应该是安全逃掉了……」
之后只要我和这家伙一起被抓,那么这件事就结束了。如果世界是主角,那这就是天下无敌的快乐结局。
掀起杀人鬼的黑色兜帽。在学生会讯里自我主张最强烈,和金子在同一个社团活动的社长正喷着白沫、鼻水和泪水昏倒在地。虽然装模作样地说了那些话,不过并没有杀死他。
「算是过度防卫吗?」
怎么想都已经不是防卫,而是攻击的范围了。
「结果没带伴手礼给你,不过这也没办法啊,阿道。」
对昏厥的菅原道真说着话。他在旅行途中应该很受欢迎吧!
「阿道。」
结果,他连一次都没有显示出对这个称呼的反应。
「果然已经忘了啊!我、麻由,以及自己的事。」
以前遇到的我就算了,至少要想得起同学年同学的脸吧!
还有就是,至少能记得麻由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呢?
追寻着同类的杀人鬼。
麻由不是杀人犯的同类,说是同型比较合适。
比起复数形,一个人变成两个的表现方式比较恰当。
并不是菅原想要的那种。
那么,会发生什么事?
……什么都不会发生吗?
擦身而过,到这里就是结局吗?
「哎呀——男女关系真复杂啊!」
靠诈欺经历得以同居的男高中生所能发挥的想像力,也仅只于此了。
不过,对自己告诉浩太兄妹的SF物语(些许夸张)倒是相当自豪编得还不错。
指示他们说监禁的场所因为眼睛被遮住而成谜,因为若是指定特定场所一定会露馅。犯人被我设定为爱耍双刀的恋童癖变态。正当想押着两人去外头狎玩时正好遇上了杀人鬼,就在两人打得火热之际,他们互相合作两人三脚地逃了出来。嗯,很完美。
对我的处女作,两人的表情实在很微妙。虽然对满是谎言的话术内容点了头,但还是有点担心他们究竟会不会尊重故事作者的原创性。若在对外发表之前被加笔或删减,对身为原创作者的自己来说实在有点悲哀。
「不要紧的,他们都是率直的好孩子……所以果然行不通吧!」
若是如此,麻由就会被丢进牢里。次善的计策,却是漏洞百出。
「……好吧,该给那个人打通电话了。」
虽不情愿却无半点虚假。
正想取出手机,才想到握在手中的笔状护身道具。
「没想到还挺有用的。」
将电击枪在手中把玩着打从心底感谢。第一天有达成过关条件真是太好了。
「不过,事实上是失败的。」
本来的计划是等菅原杀了两人之后向警察检举,将之逮捕。
原本是期待警察能误判离家出走的兄妹被卷入杀人犯行中,这么一来不但能封口,也是洗清我和麻由嫌疑的最佳作法。
欺骗他们说我一定会出手相救,请他们担任诱饵。答应这回事的两个孩子虽然也很怪,不过最怪的还是居然真的出手救了他们的我。
菅原压在浩太身上的那个瞬间,我就自动跳了出去。
随便在手边捡了根武器就冲了出去。
理性、冷静、无聊三者中,应该是最后一样贴切表现了我这不应有的失态。
「……果然是那个吧,当命运的宿敌一出现在面前就热血沸腾……嗯,就当作是这样吧!」
随便加上一个欠缺说服力的理由。我对那种满口义理人情,赚人热泪的狗血肥皂剧可是很没有抵抗力的。骗你的。事实上,在一开始让那两个孩子去洗澡的那个时间点,这个计划就已经出现破绽了。
「……毕竟因为是我主导的啊!」
从来没有一次顺利的,嗯。
「好了,反省会结束。」
把电击枪和刀子往同一方向丢出去。
从连帽外套的口袋拖出手机,选了最近才登录的名字按下通话键。嘟嘟嘟地响了十五下。
「……啊,喂喂……别睡啊,杰罗尼莫,工作了。没错,工作。忏悔?我在抽屉里藏了零食结果放到坏掉了……是的,我和杀人犯偶然接触了。是的,偶然相遇。并非听从于连一丁点个人意志也无法介入的天启,只是实现了命运的相逢罢了。请赶快来抓人吧,地点是公民馆附近的神社。什么,现在?讨厌啦,晚上当然是要睡觉啦。好啦,拜托你了。」
惦记着不要太浪费通话费,赶紧挂了电话。
凝视画面中显示的通话时间与通话费,在脑中描绘着挂掉电话之前的通话对象。
「我想起来了喔,奈月小姐。」
也想起了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叫她大姊姊的事。
「奈月小姐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呢?」
不管如何,若是问了她一定会这么说吧——「当然连一天都不曾忘记。反过来阿道同学才忘掉了吧,为了等你想起来,等到一日如隔三秋呢」——绝对会这样说。
八年前,出现在刚从监禁被解放的我面前的警察姊姊,就是她。
「好——那么也该撤退了。」
一个人宣言,然后站起身以飒爽之姿离去——这是理想情形。
「咦咦?」
站不起来,而且还很丢脸地倒了下去。
在菅原身旁和乐融融地倒在一起。
「哎呀呀,这是所谓成长期常有的起立晕眩吗……好痛,等等,突然痛起来……」
身体被开了孔的地方再度发出热度,曾经一度消失的痛觉成为合并症再次复发。血从皮肤表层滴落,传达了它们的存在。
是正想从这里离开的瞬间发生的事。是谁在这个区域施了白魔法吗?
「啊——……这个好。是和谁的心之联系影响了我,让我分泌了脑内啡吗?」
脑内啡万岁。我马上就站起来,再撑一下。
执行错误。只能移动右手和左脚,就像模仿从坟墓逃狱出来的强尸一般在砂石地上爬行。
「呜呜,唔呜,嘿呀……可恶,毅力不足了吗?」
左手无法弯曲,上半身痉挛着。右脚正喷洒着红色的喷泉,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开放给一般市民作为亲水公园了。光是这样就已经限制住了人类的移动能力。更别说要把人打飞、消失身影或是分身一类的了,那根本是梦话中的梦话。
虽然擅自认定除了胸部与头部以外不算致命伤,不过,身体被开了两个大洞果然很危险。该不会是那个吧,动脉什么的被切断了。血流得就像鲈鱼名钓手真的挖到德川家埋藏的黄金一般令人不可置信(注:日本鲈鱼钓手,同时也是主持人的系井重里曾经组成挖掘团,意图寻找德川家秘密埋藏的黄金) ,不停使我的体温降低。身体变得冰冷。连牙齿都无法咬合。
「得止血……」
在健康教育课学到的止血法,随血液的流失一起自记忆中消失,也没有了执行的力气。
「糟糕——……看来只能说是我没注意到也没想到,应该请求救护车出动才是。」
只是那么一来,不知道又会被叔叔他们说什么。从大楼顶上跳下这件事已经令我的信用降到谷底,最后还被婶婶用手刃斩首。对我的过度保护,是出自酷似数字1英文字母的关系吧!若是果真如此,在感到高兴之前,会想先问他们那是为什么。顺便也想把耳朵掏干净,洗耳恭听他们收养我的理由。
「呼呵呵哈——……」
居然连这种时候也打了呵欠。
「好想睡……」
睡着的话会死吧?明明是夜晚,视野的边缘却渐渐变白。那个白缓缓地变成一个裸体天使的模样,然后在满是蒲公英的花田里开始耕作。要是对那些仿佛在挑衅农耕民族一般,以笨拙手法持续进行农耕作业家伙的耳朵里塞进蒲公英的棉絮再怒骂要他们滚回去,大概就真的是人生最后
的旅程了。不过很遗憾并没有看到那种东西。顶多就只有看到没有脚的人。
「……啊……」
以前也有过呢,这样的事情。
受了致命伤而变得想睡的时候。
那时候的伤到现在都遗留在头上。
为了隐藏伤口,也有一阵子故意不剪头发。
只是夏季闷热的时候就会觉得很烦,最后还是剪掉了。
也曾经思绪一转,觉得根本没有向谁隐瞒的必要。
那时的爽快感就像当头淋下清水一般清凉……咦?
这样不就是走马灯吗?
「糟糕了糟糕了。」
这是无三不成礼吗?古人说的是真的吗?
……还真想试试看。
心中的狂人向自己如此主张,我以两句话回覆他。
然后睡了。
家族的事、麻由的事、医生的事、奈月小姐的事、两个孩子的事、学校的事、考试的事、幸福的事、身为阿道的事。
全部都丢下,一个人睡吧!
不期待生,也不期待死。
先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我真是个笨蛋。
居然痴心妄想地以为人是正直地生存在世间。
我在最后被那对年幼兄妹的谎言给完全骗了。
得知他们没有遵守约定,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爸爸带了男生和女生回来。
男生的头发短短的,眼睛大大地转来转去。女生是矮个子,鼻子短短的,眼睛红红地直看着男生。两个人被麻做的绳子一圈圈绑起来,然后嘴里塞了卷起来的布。
好像,怪怪的。
从哥哥死掉以后,爸爸就愈来愈奇怪。以前明明都不太说话,现在却变得开朗活泼,有时会对收音机讲话,顺带着也会跟我讲一些话。虽然我是男孩子,不过据说我的脸型和死掉的妈妈很像,在那之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有时候被打,有时候被咬。
从楼梯上看到爸爸行动的我,在他走进后面之后跟妹妹的妈妈说了这件事。妹妹的妈妈虽然和以前的爸爸一样常常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不过因为她不会打我,比起现在的爸爸,我还比较喜欢妹妹的妈妈。
和妹妹的妈妈说爸爸带了男生和女生回来之后,她立刻用很恐怖的脸要我立刻逃,然后用很快速的语调说要我随便找个别人家进去,然后告诉里面的大人这里有绑架犯。由于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又问了一次。绑架?很稀奇地,妹妹的妈妈笑着说,你偶尔也要看一下电视新闻。拉着我的手站起来,不是往房间的入口,而是往窗户走去打开锁。窗户外面就是内庭,是我常常挨妹妹揍的地方。妹妹的妈妈一副要把我直接往窗外丢的样子。虽然很想问妈妈该怎么办,不过这个人是妹妹的妈妈,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叫她,只是在原地踌躇着。
然后,爸爸发出很恐怖的笑声走进房间。
妹妹的妈妈把我一把推了出去。
我的膝盖因为撞到地面而流了点血。不过比起伤口,爸爸更恐怖,我照妹妹的妈妈说的,绕到大门玄关的地方往外跑去。
外面全都是田地,什么都没有,我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跑,不过在原地犹豫是最不好的,所以我决定去小学。在那途中有阿吉的家和竹田婆婆的家。
我很想问妹妹的妈妈怎么了,很想知道但是又害怕,我回过头。
爸爸手中球棒的前端,沾着红红的东西。
看到那个,就算不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吓得哭了出来。
一步一步地,大人的脚步追了上来。我虽然很会跑步,但逃跑还是头一遭,一下子就喘不过气了。两只脚也是,连是不是还踩在地面都不知道了。
然后被田边小路和道路的分界线绊到,跌倒了。
我很痛,又很怕很怕很怕很怕得半死,眼泪飚了出来。
虽然想逃,但是呼吸变得很困难,身体也很痛,根本动不了。不过果然还是得赶快逃跑才行,虽然根本就逃不掉。阴影覆盖住我。我的脚被人一脚踏上,喀喇地发出一声钝音。那是目前为止最痛的经验。在那之后,头被球棒狠狠地打了。虽然完全不会痛,但是却让我好想好想睡。这是爸爸绑架了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回家那一天的事。
得知自己还活着的事实,是在三天后的医院里。
左腕的肌肉被削去一半,右脚大腿则是因为血管怎样又怎样,总之就是重伤。
不过大概是被死亡深渊所讨厌吧,一条命算是捡了回来。
祈求活命般地拼命讲出对方有兴趣的话题,然后趁他意识朝内心倾斜的瞬间乘隙攻击。就是利用了这种三流小鳖三的战术赢得胜利,我才能幸存。
直无奈啊!
即使悲叹自己离主角地位遥远,但至少能以胜者为王论抚慰我器量狭小又脆弱的心灵——
本该如此的。
不过,以目前醒来又过了两天的十一月五日来说。
别说胜者了,根本是被囚禁在言语的牢笼里。
「白痴。」「啥……」「大白痴。」「就算你这么骂我也——」「饭桶大白痴。」
「那是指没路用的意思吧?」
奈月小姐今天的笑容也十分灿烂,穿着灰色的套装,将头发放了下来,就算介绍她是正在找工作的大学生,大概也会被回答「我们这里不雇用未成年者」吧!
医院、午后、单身三十岁出头的大姊姊这三种要素仿佛镜饼般重叠,虽然希望不要发生大浪特报,但还是发布了可能被甩巴掌的警报。
「那是来自医生的传话吗?」
「是的。啊,第三个是我的。」
虽然很想大骂,别搭别人便车骂人好吗——不过还是忍住了。
毕竟是被救了一命,在她面前实在摆不出强硬的姿态。
而且还因为拜托这个人办事的关系欠了她人情,要颠覆彼此的权力关系已相当困难,有种正在体验疑似债权者与债务人关系的感觉。
「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的脸。传言播放完毕。」
「这样啊……」
「哎呀呀,也不用这么丧气啦,反正那家伙一个礼拜以后就会没骨气地出现了。」
以教祖般铁口直断的语调宣示预言。内心稍微祈祷若真是那样就好了。
奈月小姐重新坐回椅子,挺直背脊。
「那么,假的阿道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