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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

_7 王觉仁(当代)
司马德戡说:“我们之所以诛杀杨广,是因为无法忍受他的荒淫暴虐,没想到阁下的所作所为比他还要严重!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随后司马德戡便被绞死,同党十多人也全被诛杀。
几天后,让司马德戡一直望眼欲穿的孟海公终于出现了。
可孟海公不是来找宇文化及打仗的,他是来找宇文化及喝酒的。
孟海公带着弟兄、带着酒肉,要来为大丞相接风洗尘,顺便交个朋友。跟一个拥有十几万大军的人交朋友,总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司马德戡那封十万火急的求援信,估计孟海公看过一眼就把它烧了。
大业十四年四月下旬,由于水路受阻,宇文化及率大军改行陆路,从彭城进入中原。
在巩洛(今河南巩县)一带,宇文化及遭遇了瓦岗军的阻击,于是转向东郡(今河南滑县),隋东郡通守王轨立刻开门迎降。
中原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由于宇文化及的到来,东都的命运变得比以往更加扑朔迷离。
【后杨广时代的逐鹿游戏】
李建成和李世民比宇文化及先抵达中原。可还没等东都舞台上的逐鹿大戏开锣,李世民就决定弃权了。
因为他发现——此刻的东都与其说是一只肥鹿,还不如说是一个烫手山芋。
他和李建成于四月初率军抵达东都附近的芳华苑,立刻派人向东都朝廷表示增援之意,可越王杨侗不上这个当,始终紧闭城门。而李密的瓦岗军则试探性地和他们交了一下手,之后就各自按兵不动。李世民冷静地判断了一下当时的形势,得出了一个结论——现在夺取东都的时机还不成熟。
道理很简单:李密的瓦岗军总共有三十多万人,而且训练有素,都是百战之兵,具有很强的战斗力;东都的王世充虽然实力稍弱,但也算是隋朝军队中的一支劲旅;还有,宇文化及的十几万军队此刻也正朝中原扑来。这几大势力加在一起就有五六十万之众,如果硬要跟他们拼抢东都,就算获胜,也会极大地消耗自身的实力,即便是拿下东都,也不见得能守住。更何况关中刚刚平定,根基还不稳固,而他们兄弟二人以及各路远征军几乎把长安的所有精锐都拉了出来,万一西北的薛举和梁师都在此时乘虚而入、进攻长安,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李世民的想法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暂时先班师,坐山观虎斗,等这几大势力互相绞杀、斗得N败俱伤之后,再出关摘取胜利果实。
李建成同意李世民的看法。四月初四,军队班师。拔营之前,李世民料定他们一旦撤退,东都必定出兵来追 ,于是在三王陵(洛阳城西南)设置了三道埋伏,严阵以待。
果然,军队刚刚西行,东都的段达就率一万多人一路尾追,结果遭遇伏击,大败而逃。李世民回军反击,一直把段达追到了洛阳城下,斩杀了四千多人。随后李世民又在东都附近设置了新安郡(今河南新安县)和宜阳郡(今河南宜阳县),命部将吕绍宗和任瑰镇守新安、史万宝和盛彦师镇守宜阳。这一北一南的两个据点互为犄角、协同攻防,一方面窥伺东都,一方面作为防守潼关的门户,其战略意义要远比直接占领东都重大得多。
世间已无杨广,所以很多人有事要忙。
后杨广时代的逐鹿游戏不会再欲说还羞、遮遮掩掩。
人人图穷匕见。
人人大干快上。
首先作出反应的是时任吴兴(今浙江湖州市)太守的沈法兴。
当时沈法兴正在努力围剿东阳郡(今浙江金华市)一带的变民,一听说杨广被宇文化及诛杀,立刻起兵,以讨伐宇文化及之名,先后攻占江表(太湖流域及钱塘江流域)的十几个郡,自立为江南道大总管,同时设置文武百官。
这一年四月下旬,原来称梁王的萧铣也正式称帝,并迁都江陵(今湖北荆州市),随后派遣各路军队大举向南扩张。
原本一直在坚守城池的各地隋朝将吏听到杨广被弑的消息后,纷纷放下武器投降萧铣。
萧铣的势力迅速壮大,其版图东至九江(今江西九江市)、西至三峡(今湖北与重庆交界处)、南至交趾(今越南)、北至汉川(今汉水以南),成为当时南方最大的一个割据政权,并拥有常备军四十余万。
与此同时,杨广被弑的消息也传至长安。
这一天终于到来。李渊仰天恸哭,用一种伤心欲绝的口吻说:“吾北面事主,因关山阻隔而不能救,但实在不敢忘却悲哀啊!”
这场由李渊自导自演的“匡扶帝室”的政治秀,终于在这一抹煽情的泪水中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五月十四日,隋恭帝杨侑将皇位禅让给唐王李渊,回代王府居住。
五月二十日,五十三岁的唐王李渊在太极殿登基称帝;同时祭天、大赦,改元武德。
一个长达二百八十九年的大唐王朝,就在此刻拉开了宏伟的序幕。
这无疑是一个值得铭记的历史时刻。
自公元220年起,当大汉王朝在三国群雄的龙争虎斗中颓然倒地之后,神州大地就进入了一个分崩离析、征战杀伐的乱世。在此后的近四百年中,无数的英雄和枭雄们,始终梦想着建立一个长治久安、河清海晏的大一统帝国,然而他们的梦想转眼就被疯狂运转的战争机器碾成了齑粉。在魏、晋、南北朝直至隋朝的漫长的四个世纪中,华夏神州虽然也曾有过短暂的和平与统一,但皆如昙花一现。在脆弱的安宁与虚假的繁华背后,接踵而至的往往是更为残酷的分裂战争和更为暴烈的血雨腥风。
将近四百年了,这片古老的大地一直在黯淡无光的历史暗夜中沉沦,一个又一个世代的黎民百姓,一直在兵戈与战火的荼毒中呻吟和哀号,一直在群雄逐鹿的金戈铁马下流血和战栗!
没有人知道,在这求出无期的四百年中,曾经有多少鲜花般美丽的孩童,未及绽放就在浓烈的烽烟中夭折枯萎;也没有人知道,曾经有多少初为人妇的妙龄女子,为一去不归的征人哭干了一生泪水、望穿了一世眼眸;更没有人知道,曾经有多少白发苍苍的老人,临死前一次次向苍天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乞求来世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苍天缄默,大地无语。
直到时光的车轮无情地碾过这一切,缓缓走到公元618年的这一天,几十个世代的凄风苦雨才出现了渐次消歇的迹象,四百年的混沌暗夜才悄然露出了一丝朦胧的曙光。
纵然,此刻的大地战火频仍,纵然此刻的天下烽烟未熄,但是历史的如椽巨笔,已经为这个新生的王朝描绘了一个光芒万丈、如日中天的未来。
是的,短短十几年后,一个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黄金时代,就将跨越四百年的时空,向遥远的大汉王朝致敬;短短十几年后,一个世界历史上享有盛誉的盛世帝国,就将横空出世,傲然屹立在天地之间!
与李渊登基同日,唐政府将隋朝的郡县制改为州县制,命现有管辖范围内的各郡太守一律改任州刺史;并按五行关系推演,推定唐朝属“土德”,以黄色为最高贵的颜色。
五月二十八日,李渊命裴寂和刘文静修订律法,并设置国子学、太学、四门学,招收生员三百多人,命所属各州、县同时置学招生。
六月初一,李渊任命李世民为尚书令,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刘文静为纳言,萧瑀、窦威为内史令,裴晞为尚书左丞,李纲为礼部尚书、参掌选事(即兼吏部尚书事),窦琎为户部尚书,屈突通为兵部尚书,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陈叔达、崔民幹为黄门侍郎,唐俭为内史侍郎,殷开山为吏部侍郎,韦义节为礼部侍郎,赵慈景为兵部侍郎,李瑗为刑部侍郎。
同日,唐朝政府废除隋朝律令《大业律》,另行颁布新朝律法。
六月七日,李渊立李建成为太子,封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其他宗室诸人李孝基、李道玄、李神通等也在这一日全部封王。
六月十日,秦帝薛举出兵进攻唐朝所属的泾州(今甘肃泾川县)。李渊命秦王李世民为元帅,率八道总管出兵御敌。
在唐朝建立仅仅四天之后,即五月二十四日,东都的留守官员王世充等人也拥立年仅十五岁的越王杨侗登基称帝,改元皇泰。
同日,杨侗任命段达与王世充同为纳言,段达封陈国公,王世充封郑国公,与元文都、卢楚、皇甫无逸、赵长文、郭文懿等七人共同执掌朝政,时人称为“七贵”。
东都朝廷的老少爷们虽然集体升格了,但东都的形势却比以前更为严峻。
因为前面有虎后头有狼。一个李密就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居然又来了一个宇文化及!
该怎么办?
有一个叫盖琮的人向杨侗上疏,建议招降李密,共同对付宇文化及。内史令元文都和卢楚等人商议说:“而今我等大仇未报(指杨广被杀一事),且兵力不足,如果赦免李密,命他攻击宇文化及,让他们互相残杀,我等便有机可乘。等到宇文化及败亡,李密必定也是疲惫不堪,再加上他的将士贪图我们的官爵赏赐,到时候就容易离间,连同李密都能手到擒来!”
众人都觉得这是拯救东都的上上之策,于是奏请杨侗,任命盖琮为通直散骑常侍,让他携带皇帝诏书前去游说李密。
宇文化及进入中原后,虽然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东郡,但是此地有限的粮食储备显然不足以养活他的十几万军队。
所以,必须找一个粮食充足的地方作为根据地,他才能在中原长期立足。
宇文化及很快就把目光瞄向了东郡北面不远的一个地方。
那就是徐世勣驻守的黎阳仓。
这一年六月末,宇文化及擢升东郡通守王轨为刑部尚书,命他驻守滑台(东郡郡治所在地,即今河南滑县),然后留下所有辎重,亲率大军北上,渡过黄河进围黎阳仓城。李密得到消息后,立刻率两万步骑进抵清淇(今河南淇县东南)。
可他却不急着与宇文化及开战,而是深挖壕沟、高筑营垒,与徐世勣烽火相应。每当宇文化及发兵攻城,李密就从背后攻击他,牵制他的兵力,让他无法全力进攻。
有一次,李密与宇文化及对峙于淇水(古黄河支流),两个人隔河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对话。李密一开口就劈头盖脸地数落他:“你们宇文家族本来是匈奴(鲜卑)人的家奴,姓破野头,到后来才跟了主人的姓。父兄子弟,皆受隋朝厚恩,富贵累世,举朝无二。主上失德,你不能死谏倒也罢了,反而擅行弑逆、欲图篡位,此举天地不容,你还想逃到哪去?不如速来归我,尚可保全子孙后嗣。”
李密骂完以后,感觉十分酣畅。他估计宇文化及一准会以牙还牙地回敬他几句。
不料却是一阵沉默。
宇文化及把头埋得很低,不知道在酝酿什么豪言壮语。默然良久,宇文化及突然抬头,怒目圆睁地大喊一句:“我和你谈的是厮杀,又何必搬弄一套书上的话?”(《资治通鉴》卷一八五:“化及默然,俯视良久,瞋目大言曰:‘与尔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邪?’”)
李密大笑着对左右说:“宇文化及蠢到这个地步,还异想天开要当帝王,我拿一根棍子就可以把他摆平!”
接下来的日子,恼羞成怒的宇文化及大举修造攻城武器,发誓一定要拿下黎阳仓。徐世勣不与他正面决战,而是深挖壕沟,令他寸步不前,此后又挖掘地道,偷袭宇文化及的军营。宇文化及猝不及防,被打得大败。徐世勣随即焚毁了隋军的所有攻城器具。
东都朝廷向李密抛出橄榄枝后,立刻得到了李密的热情回应。
一见到盖琮带来的杨侗诏书后,李密大喜过望,当即拟就一道奏疏,请求归降。
双方一拍即合。杨侗随即下诏任命李密为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封魏国公,命他先讨平宇文化及再入朝辅政;同时任命徐世勣为右武侯大将军。
在诏书中,杨侗极力褒扬了李密的忠诚,同时宣布:“其用兵机略,一禀魏公节度!”(《资治通鉴》卷一八五)也就是说,东都军队今后的一切军事行动都要听从李密指挥。
成功招抚李密之后,段达、元文都等人大为兴奋,认为东都从此太平,随即在上东门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众人赋诗饮酒、载歌载舞,闹了个不亦乐乎。
只有一个人在宴会进行的过程中始终阴沉着脸。
他就是王世充。
王世充很愤怒。因为在招降李密这件事情上,他是最大的受害者。
大家都很清楚,王世充在东都朝廷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与李密抗衡。李密一日不死或者一日不降,他王世充就一日不可或缺。可如今李密居然降了,二话不说就降了!而且还摇身一变成了仅次于皇帝杨侗的第二号人物,反倒骑到他王世充头上来了。瞧瞧那诏书是怎么说的:“一禀魏公节度!”老子从江都千里迢迢地跑过来,为东都抛头颅、洒热血,和李密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到头来居然成了他李密的手下,要“一禀魏公节度”?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世充盯着得意忘形的元文都等人,最后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竟然把朝廷的官爵送给盗贼,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此时此刻,元文都正在翩翩起舞。
他看上去专心致志、旁若无人,可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从王世充的脸上瞟过。
元文都很清楚王世充在想什么,可他拿不准王世充会干什么。
王世充会不会一气之下转而投靠宇文化及?
难说!
就在某个转身的刹那,元文都与王世充的目光无意中碰到了一起。
几乎只在十分之一秒间,两个心事重重的政客就各自给了对方一个温柔的笑容。
元文都朝王世充亲切友好地点点头。
王世充也朝元文都亲切友好地点点头。
都说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那么这世间当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亲切友好的笑容。
在这种耐人寻味的相视一笑之后,历史的剧情通常会很血腥。
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政客的假面具与誓言】
李密收到东都朝廷的任命状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调集精锐、全力对付宇文化及了。
李密知道宇文化及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他的军队,毕竟这十几万人原本都是杨广的近卫军,其战斗力不可小觑。但是宇文化及最大的弱势有二:一是他本人没能耐,二是他的军队缺粮食。
为了充分利用这两个弱点,李密想了一计——跟宇文化及言和。
宇文化及果然中计,从此让将士们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他相信李密的三大粮仓不久就会向他敞开。可很快宇文化及就发现自己被愚弄了。因为李密有一个部属犯罪逃亡,投靠了他,把李密的阴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宇文化及勃然大怒,立刻率军渡过永济河,向童山(今河南滑县北)的李密大营发起进攻。
由于隋军的粮食已经吃光,所以这一仗,隋军将士人人抱定决一死战之心,对瓦岗的进攻空前猛烈。从辰时(上午七时)到酉时(晚上七时),隋军的攻击一波紧接一波,一刻也没有停止。李密率部奋力抵御,激战中被流箭射中,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当即晕厥。左右侍从四散逃命,隋军立刻蜂拥而上。
眼看李密将死于乱刀之下,瓦岗军转眼就要一败涂地,生死存亡的一瞬间,有个人拼死挽救了李密的性命,也挽救了整个瓦岗的败局。
他就是秦叔宝。
当所有人各自逃命的时候,只有他坚守在李密身边,以一人之力挡住了围上来的隋兵,李密才得以逃过一死。
秦叔宝救出李密后,马上召集残部,重新组织防御,又击退了隋军的数次进攻。由于天色已晚,激战了一整天的隋军士兵都已精疲力竭,宇文化及只好率部撤出了战场。
为了解决军队的粮荒,宇文化及一边进入汲郡(今河南淇县东)搜刮粮食,一边派人回东郡,逼迫当地官民缴纳军粮。东郡的官民不服,宇文化及的手下就将他们逮捕,并且严刑拷打。东郡通守王轨忍无可忍,遂暗中派遣通事舍人许敬宗去晋见李密,请求投降。李密随即任命王轨为滑州总管,并将许敬宗留任元帅府记室,与魏徵共事。
这个许敬宗日后成了李世民帐下的主要幕僚之一,与杜如晦、房玄龄、虞世南、孔颖达等人并称“秦王府十八学士”,并在贞观初年与魏徵、颜师古、孔颖达等人共同编修了《隋书》。
宇文化及得知王轨叛变,意识到自己在中原已经难以立足,不得不撤出东都战场,率军北上,准备朝黄河北面发展。
可一路上却不断有将领带着部众逃亡,南下投降了李密。其中有陈智略率领的岭南精锐一万余人,樊文超率领的江淮勇士数千人,张童儿率领的江东勇士数千人。宇文化及无力阻止,只能带着残部两万人继续北上,最后进抵魏县(今河北大名西南)。
李密知道宇文化及已经无所作为,遂留下徐世勣防备他反扑,然后率大军返回洛口。
李渊父子及其政治军事集团自从晋阳起兵之后,无论是南下河东、西进关中,还是攻克长安、建立大唐王朝,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所向披靡,几乎从未遭遇过什么挫折。
老天爷好像总是站在李渊一边。
不过到了武德元年(公元618年)七月,也就是大唐王朝刚刚建立的两个月之后,这种凯歌高奏的大好形势却被秦帝薛举在战场上一举打破了。
当时薛举亲率大军进逼高墌(zhǐ,今甘肃泾川县东),前锋的小股部队已经突进到豳州(今陕西彬县)和岐州(今陕西凤翔县)一带,来势甚猛。可唐军元帅、秦王李世民却在这关键时刻染上了疟疾。李世民只好命令军队深挖壕沟、高筑营垒,并且把军队的指挥权暂时交给了纳言、元帅府长史刘文静和司马殷开山,同时警告他们说:“薛举一支孤军,深入我方腹地,时间一久,必定粮草短缺、士卒疲惫。所以,他要是前来挑战,你们千万不要应战,等我病愈,再为诸君破敌!”
然而,刘文静和殷开山并没有听从李世民的警告。
一走出李世民的大帐,殷开山就对刘文静说:“大王担心您对付不了薛举,才有此言。而薛举听说大王患病,必定掉以轻心,我们应该趁机露一手给大伙瞧瞧。”
此言正中刘文静下怀,于是立刻率军在高墌西南列阵,准备与薛举一决雌雄。薛举风闻唐军出战,大喜过望,一边正面列阵,一边派出一支奇兵绕到唐军背后。
武德元年七月九日,薛举在浅水原(今陕西长武县北)大败刘文静。唐军的八道总管全部溃败,超过半数的士兵阵亡,大将军刘弘基、慕容罗睺、李安远等人全部被俘。李世民只好率部撤回长安。薛举乘胜进占高墌,并将唐军的尸体堆成一座高台,以炫兵威。
这是李渊自起兵以来遭遇的第一次惨重失败。刘文静等人自然是罪不可恕。回到长安后,刘文静和殷开山当即被李渊革职。
浅水原兵败实在是出乎李唐朝廷的意料,不过短短三天后,另一个意外的惊喜就抹掉了李渊和所有人心头的阴影。
那就是郭子和的归降。
郭子和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野心,自从去年三月在榆林郡(今内蒙古托克托县)起兵后,一年多来始终固守榆林的一隅之地,基本上没有什么发展。他虽然自称永乐王,但在起兵之初就坚决推掉了东突厥给他的“平杨天子”封号,可见其为人相对低调——起码比欣然接受突厥册封的刘武周和梁师都要低调得多。
而在隋末唐初这样一个群雄争霸的时代,一个低调和没有野心的人是很容易出局的。
与其被人淘汰出局、落得个身死族灭、一无所有的下场,还不如主动出局,起码可以保住后半生和子孙的爵禄富贵。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郭子和作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归降唐朝。
李唐朝廷随即任命他为灵州(今宁夏灵武市)总管。
后来的事实证明,郭子和的选择是正确的。当四方的割据群雄逐一败亡、灰飞烟灭的时候,他却能步步高升、富贵常保。归降不久,郭子和就被封为金河郡公,武德年间被赐姓李,拜右武卫将军;贞观元年(公元627年),被赐封邑三百户;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徙封夷国公;高宗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转任黔州都督;后来一直活到了麟德元年(公元664年)。虽然他的生年史书无载,但稍微推算一下便可知道,他享年绝对在八十岁以上。
所以说,这是一个聪明的出局者。
李密把宇文化及逐出中原之后,东都朝廷人心大悦、群情振奋,只有王世充咬牙切齿地对麾下将士说:“元文都这帮人只是一群刀笔吏罢了,依我看,他们早晚要死在李密手上!我们自从跟李密的瓦岗军交战以来,杀死他们的父兄子弟不计其数,一旦成为他的手下,我们恐怕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将士们听完后大感忧惧,而比他们更忧惧的是元文都。他担心的不是李密,而是王世充。
当王世充的这番话传进他的耳中时,元文都立即与卢楚等人紧急磋商,决定先下手为强,在百官上朝的时候埋设伏兵,干掉王世充。
政客的假面具一旦撕破,必然是一场血流满地的生死PK。
可是,元文都和卢楚等人绝对不会料到,即将血溅东都的人不是王世充,而是他们。
因为他们的暗杀计划刚刚拟定,一贯胆小如鼠的段达担心干不过王世充,索性第一时间就把消息告诉了他。
王世充冷笑——就凭这帮耍笔杆的,也想跟老子动刀?
这一年的七月十五日深夜,三更时分,王世充突然发兵攻击皇宫的含嘉门。元文都闻变,急入皇宫,把杨侗“请”到了乾阳殿,派兵守卫,然后命令各将领死守各道宫门,并进攻王世充。将军跋野纲接到命令,刚刚率兵出宫,一遇到王世充就立刻下马投降了。而将军费曜和田阇(dū)在宫门外迎击王世充,也逐渐不支。元文都见情况危急,准备亲率禁军从玄武门出宫,绕到王世充背后进行攻击。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负责管理宫门的长秋监(宦官总监)段瑜声称找不到钥匙,无法打开宫门。而心急火燎的元文都面对那把“铁将军”,居然也一筹莫展。直到天色将明,元文都才折回身,准备从另一头的太阳门出宫。
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当元文都行至乾阳殿时,王世充已经攻破了太阳门,带着士兵杀进了宫城。
果然就像王世充说的,元文都这种人的确只能耍耍笔杆子,要说跟王世充动刀子,那绝对是在找死。连玄武门上的一把“铁将军”都奈何不得,就算拿到钥匙,带兵出了宫,元文都就能打得过王世充吗?
他只能死得更快!
王世充一入宫,所有人都意识到死期已到,于是各自逃命。“七贵”之一的兵部尚书皇甫无逸抛下老娘和妻儿,慌忙砍开右掖门,逃出东都,直奔长安而去。而卢楚则一头躲进了太官署(宫廷膳食部),被王世充的士兵搜出,乱刀砍死。
王世充长驱直入,开始进攻乾阳殿前的紫微门。杨侗派人登上紫微门楼,质问王世充为何带兵入宫。王世充下马致歉,说:“元文都和卢楚等人无端欲加害于臣,请诛杀文都,臣甘愿领罪。”段达闻言,立刻下令逮捕元文都,交给王世充。
元文都看了杨侗一眼,说:“我早上死,晚上就轮到陛下了。”
年仅十五岁的小皇帝杨侗恸哭不止,只能挥挥手让人把他带出去。
元文都一出门,转眼就被砍成了肉酱。元文都和卢楚的儿子们悉数被王世充逮捕,全部砍杀。段达传天子命令,打开宫门迎接王世充入宫。王世充让部将立即接管皇宫的宿卫之权,然后入乾阳殿觐见杨侗。
面色惨白的小皇帝指着王世充说:“你擅行诛杀,未曾奏报,这岂是为臣之道?莫非凭借手中兵权,连我也要杀吗?”
王世充拜伏在地,痛哭流涕地说:“臣蒙先帝拔擢,粉身碎骨无以为报!文都等人包藏祸心,欲召李密危害社稷,因臣不愿与其合作,便深相猜忌,臣为情势所迫,不暇奏报。如果臣有二心、辜负陛下,天地日月为证,臣情愿被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小皇帝终于被王世充的一番发誓赌咒彻底打动了,于是命他上殿,与之叙谈良久,然后带他一起晋见了皇太后。王世充解开头发,披散两肩,一再指天盟誓,称自己绝不敢怀有二心。杨侗当天就擢升他为左仆射,并总督内外诸军事。
十六日中午,王世充又捕杀了赵长文、郭文懿,随后亲自巡城安抚军心。
至此,“七贵”死了四个,逃了一个,只剩下大权独揽的王世充和那个怯懦无能的段达。
东都朝廷从此完全落入王世充的掌心。他命自己的兄长担任内史令,让子弟掌管兵权,同时让自己的亲信党羽入主朝廷的所有要害部门。一时间,王世充权倾内外,朝野上下无不趋附,小皇帝杨侗被彻底架空。
短短半年多后,王世充就废掉杨侗,自己当了皇帝。不知道在最后被幽禁的日子里,昔日的小皇帝杨侗想起王世充当初赌咒发誓的那番情景,心里会作何感想?
他也许只能感叹——王世充的誓言太他妈不可信了!
不过话说回来,要求政客守信基本上跟要求荡妇守节一样,纯属无稽之谈。
在这种事情上一般不能怪政客无耻,只能怪相信他们的人无知。
然而,小皇帝杨侗就算不无知又能怎么样呢?
刀枪里面出政权!
杨侗就算不相信王世充的誓言,他也必须相信这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所以,不管相不相信王世充,杨侗的结局都一样。
【英雄末路:瓦岗的覆灭】
大业十四年(武德元年)九月,东都的秋凉一日比一日更浓。
而这些日子以来,瓦岗的人心也一日比一日更凉。
因为李密自从干掉翟让之后,人就变得越来越骄矜,对待部众的态度也开始悄悄发生了转变。
他再也不像从前那么体恤下属了。
除此之外,让瓦岗将士心凉的原因还有两个:一、瓦岗除了粮食什么也没有,所以将士们虽然屡立战功,可从来得不到钱帛之类的赏赐;二、李密往往对新附的人礼遇甚周,相形之下就冷落了旧人。
瓦岗人为此愤愤不平。
就连一向心胸宽广的徐世勣也忍不住在一次宴会上暗讽李密,希望他意识到身上的缺点和当下存在的问题。
可现在的李密已经听不进任何不和谐的声音了。
他极为不悦,从此开始疏远徐世勣——把他派驻黎阳仓,表面上是委以重任,实际上是将他排挤出瓦岗总部。
对瓦岗人心离散的现状,李密固然有所察觉,可他认为事态并不严重,一切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中。
到了这一年秋天,李密甚至感觉形势正在朝好的方向转化。
因为他刚刚击溃了宇文化及的十几万大军,收降了许多精锐,继而又听说东都发生了火并,王世充那帮人正在自相残杀,其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这一切都让李密乐观地以为——东都已经指日可下了。
然而,李密过于乐观了。
东都火并不仅没有削弱王世充的力量,反而让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他现在掌握了东都的军政大权,随时可以调集兵力对李密发起总攻。
在王世充看来,岌岌可危的不是东都,而恰恰是李密——是他所领导的瓦岗军。
因为童山一战,宇文化及虽然败了,可李密的瓦岗军也遭受了重创。他的精锐多半死在了战场上,剩下这些人的战斗力也已大不如前。
所以,王世充也同样乐观地相信——李密的败亡已经指日可待了。
两个同样乐观自信的男人。
一对注定你死我活的冤家。
命运只好安排了一场终极对决,来结束他们之间旷日持久的对峙和较量。
这一年九月初十,王世充率先出手了。他严格挑选了两万精锐,火速东进,于次日进抵偃师(今河南偃师市)西面的洛水,迅速架设了三座浮桥。
此时的李密正驻守在洛阳北面的金镛城,而王世充甩开李密,全力东进,很明显是要抢占洛口仓——因为东都军队快断粮了。
李密急命王伯当留守金镛,自率精兵驰援偃师,在邙山南麓扎营,然后命单雄信率前锋骑兵进至偃师城北扎营。
九月十一日,李密召开军事会议,讨论战守之策。裴仁基主张采取守势,他说:“王世充倾巢而出,洛阳必定空虚。我们可兵分两路,一路扼守险要,阻止他东进;另一路则直扑东都。如果王世充回军,我们就按兵不动;如果他再次东进,我们就进攻东都。这样一来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而他疲于奔命,必定被我军击破。”
李密同意裴仁基的方案,并进而分析说:“隋军如今有三样锐不可当。其一,武器精良;其二,决意东进;其三,粮尽而战。所以我们只需据城固守,蓄力以待,王世充欲战不得,欲走无路,不出十天,他的首级就会送到我们的麾下。”
应该说,裴仁基和李密的这个战略是完全正确的。如果这一仗真的按照这个计划来打,失败的人肯定是王世充,绝不会是李密。
然而,命运之神却在这关键的时刻背弃了李密。
因为绝大多数将领反对这个计划。
刚刚从宇文化及手下归降的陈智略、樊文超等人都急于建功,所以和单雄信一起极力主战。他们坚持说:“王世充的军队人数并不多,而且屡屡被我们打败,早已丧胆。兵法有言:‘人数超过敌人两倍就应该进攻。’何况现在我们绝不止两倍!再说了,江淮新附的将士都希望抓住这个机会建立功勋,趁他们斗志高昂的时候作战,一定能够取胜。”
李密心动了。是啊,如果可以一战破敌,又何必拖延呢?
他随即采纳了多数人的建议——战!此刻的李密当然不会知道,他的败亡之局就在这一个字中一锤定音了。
裴仁基苦苦劝阻,可李密心意已决。
裴仁基顿足长叹,说:“公必悔之!”
与此同时,没有资格参加军事会议的魏徵也在对长史郑颋说:“魏公虽然在童山战役中转败为胜,但是勇将锐卒多数阵亡,剩下的士卒士气低落,这种情况不利于对敌作战。而且隋军缺粮,志在死战,难以争锋,不如深沟高垒以拒之,旬月之间,王世充粮尽,必然撤退,到时候全力追击,没有不胜的道理。”
魏徵说得头头是道,郑颋只斜乜了他一眼,说:“这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
魏徵火冒三丈:“这是奇策,怎么叫老生常谈?”随即拂袖而去。
九月十一日午后,王世充派遣前锋部队的数百名骑兵渡过洛水,袭击单雄信的军营。李密得到消息,即命部将裴行俨和程知节等人前去增援。裴行俨抢先杀入敌阵,被流矢射中,坠落马下。程知节立刻冲上去,杀了数名敌兵,将裴行俨抱上自己的马背。隋军在后面穷追不舍,一个骑兵赶了上来,一矛刺出,穿破了程知节的铠甲。程知节转身抓住长矛,猛然将其折成两段,随后砍杀了隋兵,终于将裴行俨救回大营。
这次小规模的遭遇战,除了裴行俨之外,李密的部下骁将孙长乐等十几人全部受了重伤。
当天深夜,王世充又派遣两百多名骑兵潜入邙山,埋伏在李密大营附近的山涧中,准备次日决战时作为内应。
九月十二日晨,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
王世充集合部队誓师,高声说:“今日之战,不仅是争一个胜负,生死存亡也在此一举。如果赢了,荣华富贵自然到手;要是输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所以,这一战关系到每个人的存亡,不仅仅是为了国家而战,更是为了你们自己而战!”
正所谓哀兵必胜。
此时王世充的军队已经落入断粮的绝境,所以对这两万名士兵来讲,奋力前进打败李密,他们还有生还的机会;要是退缩,就算回到东都,无疑是死路一条。所以,当这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军队进至李密大营时,王世充一声令下,两万人便像离弦之箭射了出去;人人奋勇争先、拼死砍杀,其势果真就像李密说的——锐不可当。
这一仗打得空前惨烈,因为双方都志在必得。
两军激战正酣时,王世充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招杀手锏。
他事先找了一个相貌酷似李密的人,此时将其五花大绑推到阵前,命人高呼:“已活捉李密!”士卒皆高呼万岁。瓦岗军见状,顿时士气大挫。紧接着,昨夜埋伏在此的那些隋军又忽然出动,直扑李密大营,纵火焚烧帐篷房舍。当瓦岗军看到身后冲天而起的火光时,意志瞬间崩溃,开始四散逃命。昨天还极力主战的陈智略等人立刻投降了王世充。李密带着残部一万余人,仓皇逃奔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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