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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

_56 王觉仁(当代)
当她像一只惊弓之鸟一头撞进飞骑卫士营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一个全副武装的飞骑军官。
韦后如释重负地笑了。
之所以如释重负,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救兵。
那个军官也得意地笑了。
之所以得意,是因为在他眼中,此刻的韦后早已不是什么至尊无上的皇后,而是一个穷途末路的女人,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是的,一块肥肉。军官想,只要砍下她的头向临淄王李隆基邀功请赏,自己起码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心念电转之间,军官快步上前,手中钢刀一挥,对面的那颗人头就飞了起来。
然后,韦后的身躯就像一具僵硬的稻草人一样,直直地仆倒在了泥土之中。
她倒下去的时候无声无息。
原来,如此权势熏天,不可一世的女人,倒下去的时候也可以如此无声无息。
韦后死了,死在距女皇宝座仅半步之遥的地方。
她没有想到,这半步竟然是一道天堑。
一道成与败的天堑,一道生与死的天堑,一道永恒与幻灭的天堑。
而韦后之所以在这道天堑前一失足成千古恨,原因只有一个——她不是武曌。
纵然她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地坐上了武曌曾经坐过的位置,可她并没有忍辱负重,呕心沥血地付出武曌曾经付出的一切。
在发动革命,篡唐称帝之前,武曌已经花了整整三十年的光阴编织她的权力之网。直到确认这张网已经环环相扣,坚不可摧,足以经受来自各个方向各个角度的冲击和震荡时,武曌才敢堂而皇之地革掉李唐王朝的命。
而韦氏一直迷醉在武曌所创造的女主天下的神话光环之中,却不愿去了解武曌究竟用了多大的代价才支撑起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神话。
武曌之所以能貌似轻巧地革掉李唐王朝的命,是因为她自己早已成长为一个铁腕无敌的政治巨人。而韦氏在根基未稳的情况下毒死中宗李显,则无异于亲手折断了自己的政治保护伞,让自己过早地暴露在了政敌的枪口下。
武曌之所以能够游刃有余地驾驭文武百官,是因为三十年的苦心经营已经让她化身为帝国的灵魂,使她确凿无疑地拥有了恩威刑赏的统治权柄,从而将每一个大臣的政治生命牢牢握在了手中——无论生死荣辱,无论贵贱穷通,都在武曌的股掌之间。
而韦氏呢?仓促夺权使她根本不可能拥有主宰天下的实力,也来不及对帝国的权力结构进行必要的重组,更来不及让她的势力渗透到帝国政坛的每一个角落。换言之,仅仅占据权力金字塔的顶端,并不意味着就能有效驾驭帝国的统治机器。举例来说,兵部侍郎崔日用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会毅然倒戈,把他的筹码押在了李隆基身上。因为他知道——天下人心仍在李唐而不在韦氏。
综上所述,韦氏政权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
说到底,是韦后的平庸无能,急功近利和倒行逆施,决定了她自己及其党人的可悲下场。韦后一心一意想成为武曌第二,只可惜,她既没有武曌的命,更没有武曌的智慧、能力、胆识、城府和手腕,所以,她最终只能成为一个失败的“山寨版”。
【血腥一夜:后党的覆灭(下)】
差不多与韦后被杀同时,安乐公主等人也死在了政变士兵的刀下。
在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安乐公主似乎要比惊惶奔走的韦后镇定和从容得多。当一队政变士兵杀进安乐公主居住的偏殿时,她早已衣裳齐整地坐在烛光下,并且神色自若地对着铜镜化妆描眉。
门扉被猛然撞开的一瞬间,安乐公主慢慢地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这群杀红了眼的士兵,脸上并没有丝毫惊愕。
反而是大兵们不无惊异地发现——美丽的安乐公主还是和往常一样,目光中写满冷艳和高傲,嘴角甚至还悬挂着一丝轻蔑的笑意。
大兵们愣了片刻,但很快就被这种目光和笑意激怒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大兵低吼一声,手中的利剑划出一道弧线,一下子削过安乐公主细嫩的脖颈。
那颗美丽的头颅滚落在地的时候,上面有一双不肯闭上的凤眼,还有一对没有描完的蛾眉。
紧随安乐公主之后,驸马武延秀被杀死在了肃章门外,宫廷女官贺娄氏被杀死在了太极殿西边……就在这些韦氏亲党一一死于非命的时候,有一个女人却一直在为自己感到庆幸。
她就是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之所以庆幸,是因为她早就给自己找好了后路。当初草拟遗诏的时候,她不仅暗中邀请太平公主参与草诏,而且力挺相王李旦辅政。虽然后来事情被宗楚客搅黄了,但这不是她的责任。在上官婉儿看来,仅凭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主动表现出的忠心和诚意,李唐宗室就应该记住她的这份情。
所以,当外面杀声四起时,上官婉儿一点也不担心。她不慌不忙地找出当初那份遗诏的副本,命宫人提上灯笼,然后打开官舍的大门,满怀坦然地走到外面,准备亲自迎接李隆基的到来。
她相信,就凭手中的这份诏书,她就一定可以逃过这场劫难。
然而,上官婉儿过于乐观了。
因为李隆基并不领她这份情。
当李隆基的军队过来的时候,上官婉儿看见刘幽求在前面开路,赶紧把遗诏副本毕恭毕敬地呈了上去。刘幽求拿过去呈给了李隆基。可李隆基几乎连看都不看,嘴里只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斩!
尽管刘幽求一再替上官婉儿求情,可李隆基脸上始终是一副坚硬如铁的表情。
刘幽求无奈,只好命手下把上官婉儿拖到了迎风招展的帅旗下。此刻的上官婉儿四肢冰冷,全身瘫软,几乎连跪也跪不住了。
当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劈下来时,上官婉儿无力地望向李隆基。
她渴望李隆基在最后的时刻发出赦免的命令。
可是没有。
她只看见了那张自始至终都坚硬如铁的脸。
这是上官婉儿在世上看见的最后一幅画面。
刘幽求认为大事已定,指着少帝李重茂所在的太极殿对李隆基说:“按原计划,今夜应该拥护相王登基,现在是时候了吧?”
李隆基摇了摇头。
他告诉刘幽求——除恶务尽!
要把宫中残余的韦氏党羽全部铲除,相王才能登基。
于是,杀戮继续进行,从凌晨一直持续到天亮。
六月二十一日黎明,当鲜红的朝霞涂满整个东方天际,李隆基才踏着遍地的鲜血和尸体,出宫去迎接相王李旦。
见到父亲时,李隆基为自己事先没有禀报而叩首谢罪。
事已至此,相王李旦当然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要是没有这个胆识过人的儿子率先发难,自己最终也只能是韦后砧板上的鱼肉。李旦热泪盈眶地向儿子张开双臂,然后紧紧拥抱着他,哽咽地说:“挽救社稷宗庙于危亡之地,是你的功劳啊!”
李隆基迎接相王入宫后,立刻下令关闭宫门及长安所有城门,派万骑卫士分头捕杀余下的韦氏亲党。
太子少保、宰相韦温逃到东市北面时,被万骑抓获,当场砍杀。
中书令宗楚客身穿丧服,头蒙灰布,骑着一头青驴,企图从通化门蒙混出城,被守门士兵识破,当即被斩首;同时被杀的还有他的弟弟宗晋卿。
侍中纪处讷逃到华州(今陕西华县),东都留守张嘉福逃到怀州(今河南沁阳市),均被追获,就地诛杀。
是日上午,相王李旦拥着少帝李重茂登临安福门,宣旨安抚人心。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后党成员屁颠屁颠地跑到安福门下,演出了一幕滑稽戏。这个人就是司农卿赵履温。只见他慌慌张张地挤到人群前面,对着城楼三拜九叩,手舞足蹈,嘴里还一声声地高呼万岁。看着他那副诚惶诚恐的谄媚嘴脸,李旦脸上立刻浮出鄙夷之色。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大家应该都还记得,此人就是桓彦范的大舅子,当初靠着裙带关系从地方调到朝廷任职,为此特地送了两个年轻貌美的侍妾给桓彦范作为谢礼。不久桓彦范一失势,他便忙不迭地把两个侍妾讨了回去,可谓无耻之极。后来,他又一心一意投靠了后党,不择手段地巴结安乐公主。为了帮公主修建豪宅和园林,他不惜挪用大量公款,强行征用大批民夫,耗费了无数的民脂民膏。更有甚者,每当公主视察工程进度的时候,他就亲自跑到建筑工地上,将紫色官袍掖到腰际,伸长脖子去拉牛车,把身为大臣最起码的体面和做人最起码的尊严都通通抛弃了,其寡廉鲜耻简直到了耸人听闻,惊世骇俗的地步。
如此超级无耻的极品小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望着城楼下兀自舞蹈不休的赵履温,相王李旦迅速朝身边的万骑卫士作了个手势。
赵履温高喊万岁的声音还没有止息,万骑卫士就已经干净利索地把他劈成了两段。百姓听说赵履温被砍了,争先恐后地跑到城楼下割他的肉。一转眼,赵履温就变成了一具白骨。
这一天,还有两个大臣提着自己妻子的脑袋献给了相王。他们是御史大夫窦怀贞和秘书监李邕。窦怀贞娶了韦后的乳母,李邕娶了韦后的妹妹崇国夫人。想当初韦后得势之时,这两个家伙别提有多牛逼了,总在人前人后端着一副皇亲国戚的架子。尤其是窦怀贞,娶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妈为妻,还把这当成是韦后的恩赐,每次写奏章的时候,总是在落款处煞有介事地写上“皇后阿奢(zhě)”(唐朝民间,习惯称奶妈的丈夫为“阿奢”)。时人故意拿他开涮,经常叫他“国奢”。没想到窦怀贞非但不生气,反而“欣然有自负之色”。(《资治通鉴》卷二○九)
而眼下,不管是窦怀贞还是李邕,都赫然发现自己头上的“国戚”帽子已经变成了“逆党”的标志。情急之下,他们只好大义灭亲,不约而同地抛出了妻子的脑袋,以此表明自己弃暗投明的决心。虽然他们因此逃过一死,但是几天后就被逐出了朝廷。窦怀贞贬为濠州(今安徽凤阳县)司马,李邕贬为沁州(今山西沁源县)刺史。
所有后党成员中,唯一一个表现出气节的人,也许就是时年八十的宰相韦巨源了。当政变的消息传来时,家人劝他赶紧逃亡,韦巨源却说:“我身为朝廷大臣,国家有难岂能逃避?”随后神色自若地走出府邸,在街上被士兵们乱刀砍杀。稍后,马秦客、杨均、叶静能等人也相继被诛,首级悬在闹市示众。
当天,兵部侍郎崔日用又率兵血洗了聚居在长安城南的韦氏宗族,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有放过。当时城南有两个世家大族,一是韦氏,一是杜氏,两大豪族比邻而居,时称“城南韦杜,距天尺五”,意谓其尊贵无匹。但是这一天,不仅韦氏全族从“距天尺五”的地方一下堕进了恐怖的地狱,甚至连杜家也跟着一块遭了殃。因为士兵们都杀红了眼,根本顾不上去看“门牌号”,只要是豪宅大院就往里冲,只要是人就拼命砍,哪管你姓韦还是姓杜。
可怜杜氏一族的男女老少,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成了刀下之鬼,生时与韦家为邻,死了也要与韦家作伴。
一夜之间,曾经飞扬跋扈的韦后一党就彻底覆灭了。
杀光了所有该杀的人,朝廷才颁下一道诏书,大赦天下,宣称“逆贼魁首已诛,自余支党一无所问”。(《资治通鉴》卷二○九)
实际上屠杀行动进行到这一步,韦后也没剩下多少“支党”了。
是日,相王李旦论功行赏,以少帝的名义发布诏书,晋封临淄王李隆基为平王,升任宫廷御马总管兼万骑卫士营总管;晋封薛崇简为立节王;擢任钟绍京为中书侍郎,刘幽求为中书舍人,二人皆加“参知机务”之衔(这个头衔与“同中书门下三品”“同平章事”一样,皆有参与决策之权,均可视为宰相,但地位较前二者为低,所以大致可理解为“三级宰相”);葛福顺、麻嗣宗、李守德等人,也各因其功劳大小,分别晋升为将军或中郎将。
经过这血腥一夜,李隆基就像一颗耀眼的政治新星,在帝国的政坛上冉冉升起。
尽管许多大唐百姓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叫李隆基的人,但是通过这场流血政变,人们已经彻底领教了这个年轻人的厉害,也见识了他的巨大能量。
只不过,此时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能量还没有完全爆发出来。
一旦横空出世,他就绝不仅仅是一颗星星,而是将变成一颗太阳。
一颗光芒万丈的太阳。
【是皇冠,还是枷锁?】
政变后的第三天,相王李旦的五个儿子全部进入帝国的政治和军事高层。平王李隆基擢升为殿中监、同中书门下三品,长子宋王李成器为左卫大将军,次子衡阳王李成义为右卫大将军,四子巴陵王李隆范为左羽林大将军,五子彭城王李隆业为右羽林大将军。
同日,刚刚升任中书侍郎兼“三级宰相”的钟绍京也正式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平公主的另一个儿子薛崇训也升任右千牛卫将军。
由于朝廷的整个局势已经牢牢掌控在相王父子手中,所以,出于安定人心的考虑,相王父子决定放过几个侥幸未死的后党成员,只对他们作贬谪外放的处理。如驸马都尉杨慎交、中书令萧至忠、兵部尚书韦嗣立、中书侍郎赵彦昭、吏部侍郎崔湜等人,均被贬为地方刺史。
让李隆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的时候,那个失踪多日的王毛仲居然又回来了。
他在外头躲了好几天,看见临淄王已经大获全胜,再也没有任何危险了,才带着一脸的尴尬和歉意回到了王府。
像这种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家伙,李隆基完全有理由把他一脚踢飞。可李隆基没有这么做。他原谅了王毛仲,并且同样给予他功臣待遇,封了他一个龙武将军的官衔。
李隆基之所以对王毛仲既往不咎,当然不仅仅是出于宽宏之心,也不仅仅是念及多年的主仆情谊,而是因为现在还是用人之时,与其拿他问罪,不如让他常怀愧悔之心,以备日后将功补过。
后来的事实证明,李隆基这么做是对的。几年后,当他和太平公主围绕着帝国的最高权力展开又一轮生死博弈时,王毛仲果然冲锋在前,真正做到戴罪立功了。
李隆基的这种驭人手段,就叫使功不如使过。
铲除韦后集团,夺取朝政大权之后,李隆基发动的这场政变可以说取得了极大的成功。然而,政变的最终目标却还没有达成。
最终目标是什么?
拥立相王。
可现在,少帝李重茂却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金銮殿上,要如何名正言顺地让他下台呢?尽管地球人都知道,这个李重茂只是个傀儡,可他毕竟是中宗李显的儿子,是按照合法程序登基的皇帝。所以,要让他下台,就不能随便采用暴力,而要采取“禅让”的方式,让他“自愿”把皇位让给相王。
为此,太平公主上场了。
如今,没有谁比她更适合来做少帝的思想工作了。
事情并不复杂,几句话谈下来,李重茂就知道自己除了主动让位,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于是乖乖地按照太平公主的意思,签署了一份自愿禅让的诏书。
然而,当太平公主兴冲冲地把诏书拿给相王时,一个麻烦的问题来了——相王不干。
《资治通鉴》称:“太平公主传少帝命,请让位于相王,相王固辞。”所谓“固辞”,也就是坚决推辞,怎么劝都没用。
这回倒好,一大帮人提着脑袋换来的胜利果实,无数人虎视眈眈的皇帝之位,相王李旦居然死活不要。
作为政变骨干的刘幽求第一个坐不住了。他立刻去找李隆基,忧心忡忡地说:“相王曾为天子,众望所归。而今人心未安,家国事重,相王岂能拘于小节,不早日登基以安天下?”
其实对于李隆基来说,相王不肯当皇帝并不让他感到意外。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当初中宗李显还是庐陵王的时候,就是因为相王坚决辞让“皇嗣”之位,李显才得以第二次当上储君,并在神龙政变后顺利复位。所以,李隆基知道,父亲此次“固辞”,同样是出于真心,而并非故作姿态。
既然是出于真心,那问题就很麻烦了。因此面对刘幽求迫切的质问,李隆基也只能十分无奈地回答:“王爷禀性淡泊,素来不以天下事挂怀,纵然天下曾经是他的,他还要让给别人,何况现在的皇帝是他的亲侄子,他岂肯将其取而代之!”
刘幽求说:“众心不可违,虽然王爷喜欢独善其身,但总不能把社稷置于不顾吧?”
其实,这句话也是李隆基想说的。
其实李隆基心里比刘幽求更着急,比任何人都更着急。
说白了,李隆基比任何人都更希望父亲当皇帝。若非如此,他何必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搞这么一场血流成河的政变?
李隆基之所以发动政变,表面原因固然是为了社稷的安定和李唐皇族的安全,而内在的原因,或者说最根本的原因,其实是——他自己早就怀揣着一个君临天下的梦想。
自从懂事的时候起,李隆基就拥有一种超越常人的果敢和自信。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自己是有使命的人,是必将缔造一番伟业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李隆基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曾祖父李世民的遗传基因。也就是说,他们都自觉地意识到了隐藏在自己身上的巨大潜能,所以总是会尽一切努力去实现它。而在中国古代,一个男人所能实现的最高的人生目标,当然就是登基御极,君临天下了。
如果说在青少年时代,李隆基的人生目标更多的还只是一种建功立业的模糊冲动的话,那么到他长大成人之后,尤其是在担任潞州别驾的那几年里,“君临天下”的梦想便已经确凿无疑地成为李隆基心中最强烈的生命愿景了。
在客观上帮助他确立这种愿景的,据说是许多不可思议的祥瑞。
据《旧唐书·玄宗本纪》记载,当时预示他日后将成为天子的“符瑞”,前后居然多达“一十九事”。比如他刚刚到潞州上任,就有百姓看见“州境有黄龙白日升天”。有一次出猎,又有人看见李隆基头上有“紫云”环绕。再比如景龙四年,中宗准备在南郊祭天,命所有宗室子弟必须回京参加。李隆基临行前,让术士用蓍(shī)草占卜,以此卜算前程,结果竟然是“蓍一茎,孑然独立”。那个术士大吃一惊,说:“蓍立,奇瑞非常也,不可言!”
后来,李隆基从潞州回到长安,立宅于隆庆坊,结果又出现了那则众所周知的“隆庆池帝王气”的传言。除此之外,还有术士暗中告诉李隆基,他的名字中有一个“隆”字,所居之坊又有一个“隆”字,韦后临朝后又把年号改为“唐隆”,而“隆”与“龙”可通假,这么多的暗合之处,足以说明——李隆基就是命中注定的真龙天子。
如此种种,无不让李隆基充满了一种天命在我的绝对自信,而这样的自信无疑又在很大程度上坚定了他发动政变的决心。(《旧唐书·玄宗本纪》:“上益自负,乃与太平公主谋之。”)
如今,政变轻而易举地取得了全面成功,李隆基当然就更有理由憧憬那个越来越真实的天子之梦了。
李隆基相信,只要父亲李旦登基,自己很快就会成为帝国的储君。虽然他不是嫡长子,但是在他看来,就凭这场政变所取得的“安定社稷”和“拥立相王”之功,天下人就没有理由不拥戴他,大哥李成器更没有什么资格跟他竞争太子之位。
说白了,谁打下的江山,当然就要由谁来坐。
所以,眼下李隆基最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说服父亲当皇帝。
当天夜里,李隆基就找到了大哥李成器,然后和他一起来到相王府,苦口婆心地劝说父亲接受禅让,登基为帝。(《资治通鉴》卷二○九:“成器、隆基入见相王,极言其事。”)
看着两个儿子万分诚恳的表情,听着他们一遍遍近乎乞求的劝说,相王李旦在心里不停地发出一声声长叹。
为什么天底下无数人拼了性命要夺取的东西,却偏偏是自己不想要的呢?
为什么被自己视同枷锁,视同藩篱,视同禁锢的这顶天子冠冕,却要一次次地被别人强加在自己头上呢?
当初母亲武曌把他强行推上皇帝之位,实际上是把他变成了一只装点门面的政治花瓶;表面上让他成为帝国最尊贵的男人,实际上是把他变成了世界上最高级的“囚徒”。
而现在,虽然再也没有母亲的铁腕来操控他的生命,但是儿子们现在要求他做的事情,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胁迫”呢?
李旦一生崇尚淡泊宁静,自然无为的人生哲学,可事实上他的一生丝毫也不宁静自然,而是时刻处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载沉载浮,身不由己。原以为母亲武曌下台后,他的人生就再也不会落入被利用,被胁迫的窘境,没想到天地如此之大,他却始终逃不出“被”字的网罗。
如今,妹妹太平和三郎隆基又扛着他的旗号搞了一场流血政变,再度把他推入“被代表”“被拥立”的政治漩涡之中,真是让他备感无奈。其实李旦很清楚,妹妹太平和三郎隆基都是不甘居于人下之辈,二者的权力野心谁也不比谁小。现在他们之所以合起伙来把他强行推到前台,无非是想利用他的身份来强化新政权的合法性而已。换句话说,他们其实是把他当成了一面幌子,一个跳板,一种暂时性的过渡。迟早有一天,在太平和隆基之间,必定会再次爆发一场权力斗争。到那时候,李旦悲哀地想,自己也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就像眼下的少帝李重茂不得不在时势逼迫下“被禅让”一样,到那时候,自己恐怕也只能步他的后尘,在妹妹或儿子的逼迫下“被逊位”……
可明知如此,相王李旦又能如何呢?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卢梭语)
六月二十三日深夜,在两个儿子的一意坚持和苦苦劝说之下,相王李旦终于被说服,被感动了,最后无力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六月二十四日。晨。太极殿。
一具贵重的楠木棺椁停放在大殿的西边,里面躺着二十多天前被毒死的中宗李显。
一张宽大的御座被放置在大殿的东边(原来的位置是坐北朝南,国丧期间改为坐东朝西),上面坐着二十天前刚刚登基的少帝李重茂。
中宗灵柩旁站着面无表情的相王李旦。
少帝御座旁站着容光焕发的太平公主。
大殿下方站满了鸦雀无声的文武百官。
百官前列站着目光炯炯的李隆基和刘幽求。
这是一场特殊的朝会。
整个太极殿一片静默。
人人都在静默中等待一个毫无悬念的谜底揭晓。
太平公主用一种矜持的目光依次扫过所有人的脸,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了:“家国多难,社稷不宁,皇帝欲以此位让叔父,诸位认为如何?”
文武百官低垂着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继续保持沉默。
只有刘幽求挺身出列朗声道:“国家多难,皇帝仁孝,追踪尧舜,诚合至公;相王代之任重,慈爱尤厚矣!”(《资治通鉴》卷二○九)
皇帝仁孝,故“被禅让”;相王慈爱,故“被拥立”;百官沉默,故“被代表”。很好,叔慈侄孝,君仁臣忠,上下和睦,一团和谐。
然而,刘幽求说完后,瘦小的少帝李重茂却依旧一脸茫然地坐在宽大的御座上,仿佛根本没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太平公主嘴角掠过一丝鄙夷的冷笑,径直走上前去,对少帝说:“天下之心已归相王,这不是你小孩子的座位。”说完一把抓住李重茂的衣领,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他提下了御座。
就这样,在几个政变首脑的一手操纵下,大唐帝国迅速完成了新一轮的权力交接。
当天,李旦正式登基,并亲临承天门,宣布大赦天下。一个月后,朝廷改元景云。
这是唐睿宗李旦的第二次登基,与第一次登基时隔二十六年。
人生如梦,世事如烟。
二十六年是一场无奈的轮回,充满了一种宿命的怅惘。李旦发现自己走了很久,走了很远,可是一不小心,却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极力想要逃离的地方。当初被他弃如敝屣的那顶皇冠,而今又成了他不得不戴上的一副枷锁。
第一次帝王生涯给李旦带来了无尽的压抑、苦闷和烦恼,而第二次帝王生涯,又会给他带来什么呢?
【两强相争中的夹缝天子】
李旦即位后,一个严峻的问题立刻摆在了他的面前。
要立谁为太子?
李旦知道,三郎隆基发动这场政变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太子之位,而且以他的能力和功劳而言,这个位子确实也是他应得的。但是棘手的问题在于,隆基排行老三,而且还是庶出,如果立他,嫡长子成器会作何感想?
按照自古以来“立长不立贤”的传统,只有成器才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无论隆基能力再强,功劳再大,都不应该染指太子之位。可是,如果隆基一心要争,而成器又坚决不让的话,事情又该如何解决?
一个建有不世之功,一个拥有法理依据,立谁都没错,可立谁又都不妥。
在此,李旦发现自己陷入了跟当年的高祖李渊一样的困局。搞不好,李唐皇室就有可能重演一场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悲剧。
怎么办?
就在李旦万分焦灼,无计可施的时刻,长子宋王李成器主动站出来了。他对李旦说:“国家安定,则先考虑嫡长子;国家危险,则先考虑首功之人。倘若违背这个原则,天下必将失望。所以,臣宁死也不敢居于平王之上!”一连几天,李成器流泪请求,态度坚决。
很显然,这是一个明智的嫡长子。
他对目前的形势有非常清醒的判断,对李隆基的实力和野心也有十分清楚的认识。他知道,仅凭自己嫡长子的身份,是远远不足以同三郎竞争和较量的。因此,与其冒着丧失一切的风险去打一场同根相煎并且毫无把握的仗,还不如做得漂亮一点,主动让位。这样既显得自己深明大义,又能换取李隆基的感激和信任,从而保住自己的亲王地位和后半生的富贵,何乐而不为?
李成器的主动弃权让李旦如释重负。与此同时,大多数朝臣也认为平王李隆基建立奇功,应为太子。紧接着,李隆基的心腹刘幽求又一次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对睿宗李旦说:“臣听说,除天下之祸者,当享天下之福。平王拯社稷之危,救君亲之难,功莫大焉!何况他素有贤德,请陛下不必再犹豫。”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六月二十七日,亦即政变后的第七天,睿宗李旦正式册立平王李隆基为太子。为了取得平衡,李旦又于次日将雍州牧、扬州大都督、太子太师三个要职同时授予了长子李成器。
接到诏书的这一刻,李隆基似乎显得出奇的平静。
或许该有的激动和喜悦都已在他心中预演过无数次,因而兴奋之情早就淡了;又或者拿到一种命定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会有什么从天而降的惊喜之感。总之,李隆基很平静。
当然,即便李隆基心里认定太子之位是自己份内应得的,表面上的客套文章还是要做的。他随即上表,非常谦虚地推让了一番,不过马上就被睿宗李旦驳回了。
就这样,几乎没费什么周折,李隆基就成了大唐帝国的皇太子。
一条通往天子宝座的红毯已经在他的脚下铺开。不过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障碍也已经出现在红毯的前方。
准确地说,是一个女人挡住了李隆基的去路。
她就是太平公主。
韦后和安乐公主死后,如果有人认为,大唐帝国从此已经摆脱了牝鸡司晨的尴尬和女主天下的危险,那他就太过乐观了。因为,原本就比这两个女人强过百倍的太平公主,此时正在用一种比过去更加强势的姿态,在帝国政坛上迅速崛起。
要了解太平公主在睿宗一朝究竟拥有怎样的强势地位,有必要引述一段《资治通鉴》的记载:
〖太平公主沈敏多权略,……中宗之世,韦后、安乐公主皆畏之,又与太子共诛韦氏。既屡立大功,益尊重。上(睿宗)常与之图议大政,每入奏事,坐语移时;或时不朝谒,则宰相就第咨之。每宰相奏事,上辄问:“尝与太平议否?”又问:“与三郎议否?”然后可之。公主所欲,上无不听,自宰相以下,进退系其一言,其馀荐士骤历清显者不可胜数,权倾人主,趋附其门者如市。子薛崇行、崇敏、崇简皆封王,田园遍于近甸;收市营造诸器玩,远至岭、蜀,输送者相属于路;居处奉养,拟于宫掖。〗
这段记载的大意是说,太平公主性情沉稳,机智灵敏,擅长权谋,早在中宗时代,韦后和安乐公主就对她甚为忌惮,后来她又与李隆基一起铲除韦氏、拥立睿宗,因而屡立大功,位尊权重。睿宗李旦经常召她入宫商议大政方针,每次商谈的时间都很久;有时太平公主没有入宫,睿宗便会派宰相到她府上请示磋商。此外,每当宰相向睿宗呈递奏章时,他第一句话总是问:“跟太平公主商议过了吗?”紧接着又问,“跟三郎商议过了吗?”在听到肯定的答复后,才着手批复。
当时,太平公主所想望的,睿宗没有一件不应允。宰相以下文武百官的擢升或贬降,只在太平公主一句话,其余经她推荐而一夜之间飞黄腾达的官员,更是不可胜数。
由于太平公主的权势之隆完全不亚于皇帝李旦,所以朝野上下人人趋之若鹜,其府邸总是门庭若市。她的三个儿子薛崇行、薛崇敏和薛崇简都被封王,地产和庄园遍布京师郊外。为了收藏各种奇珍异宝和器物古玩,不惜派人远赴岭南和蜀地去淘宝,运送的人马和车辆一路上络绎不绝。同时,太平公主饮食起居的奢华程度,简直可媲美于皇宫。
从上述记载明显可以看出,睿宗李旦是一个典型的夹缝天子——一边是建有大功,自命不凡的儿子,一边是素来强势,权倾朝野的妹妹,属于李旦的空间自然就变得十分狭小。为此,他不得不在这两个强势人物之间勉力维持平衡,可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几乎是从李旦登基的第一天起,李隆基和太平公主的政治博弈就已经开始了。
博弈的焦点在于朝政大权的争夺,而表现方式则是宰相班子的人事变动。
唐隆政变后,以萧至忠和崔湜为首的一帮后党成员本来已经被逐出朝廷,可这帮官场老手并不轻易认栽。以他们从政多年所养成的高度灵敏的政治嗅觉,很容易就能察觉出李隆基和太平公主之间的矛盾。而这样的矛盾对萧至忠等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可以充分利用的机会。他们相信,只要及时靠上太平公主的码头,就完全有可能咸鱼翻身,东山再起。所以,尽管接到了朝廷的贬谪令,可他们并不急于动身赴任,而是一个个削尖了脑袋,不约而同地往太平公主的府上跑。
看着这些栖栖遑遑的丧家之犬,太平公主面带微笑地敞开了大门。
对太平公主来讲,这些人过去是谁的党羽根本无关紧要,他们的操守和品行如何就更是无须多虑,只要他们从现在开始效忠于她,她就可以既往不咎,来者不拒。尤其是这个萧至忠,几年前曾在中宗面前极力替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开脱,如今带着这份功劳前来投靠太平公主,自然更容易被接纳。
于是,太平公主迅速收编了这帮韦后余党,随后极力向睿宗施压,终于迫使睿宗重新起用了这批人。萧至忠官复中书令,崔湜官复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其他几个也照样官复原职。这些在唐隆政变中侥幸逃过一死的有罪之臣,就这样在太平公主的荫庇下,摇身一变又成了堂堂的帝国宰相。
眼看太平公主如此明目张胆地培植党羽,控制朝政,李隆基当然不会无所作为。被立为太子后,他马上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影响力,迅速提拔了两个官员,把他们从地方调入中央,一举让他们进入了宰相班子。
这两个人,一个叫姚崇,一个叫宋璟。
姚崇,本名元崇,字元之,陕州硖石(今河南三门峡市东南)人,生于永徽元年(公元650年)。早在武周时期,姚崇便已官至宰相,因处事精明干练而深受武曌赏识。张柬之得以在八十高龄入阁为相,便是姚崇和狄仁杰大力举荐的结果。神龙政变后,武曌被废黜,姚崇念及往日君臣之情,为武曌一洒同情泪,引起五大臣不满,被贬为地方刺史。
宋璟,邢州南和(今河北邢台市)人,生于高宗龙朔三年(公元663年),自少博学多识,工于文翰,弱冠中进士,武周时期官居御史中丞,以忠直耿介、执法严明、不阿权贵著称,颇为武曌所器重,曾为弹劾二张而与武曌面折廷争。中宗时,宋璟担任吏部侍郎兼谏议大夫,因不满武三思擅权而遭排挤,被贬为地方刺史。
如今,在太子李隆基的垂青之下,这两个人终于回到了帝国的权力中枢。姚崇就任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宋璟就任检校(代理)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事实证明,李隆基识人用人的眼光确实高明,因为姚、宋二人都没有让他失望。
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姚、宋二人成了李隆基最为得力的心腹股肱,不仅尽心竭力地帮助李隆基对付太平公主,并且还在几年后辅佐李隆基缔造了一个无与伦比的辉煌时代——开元盛世。因此功绩,姚崇和宋璟也成了青史留名的一代贤相。
史称姚、宋此次回朝后,同心协力“革中宗弊政,进忠良,退不肖,赏罚尽公,请托不行,纲纪修举,当时翕然以为复有贞观、永徽之风”。(《资治通鉴》卷二○九)
在姚崇和宋璟的大力整饬下,帝国政坛出现了一派拨乱反正的崭新气象。比如在中宗时期被武三思迫害致死的张柬之等五大臣,皆被平反昭雪;李重俊也被追复太子位号,谥号“节愍(mǐn)”;成王李千里、羽林大进军李多祚等人,也都被追复官爵;此外,因犯言直谏而冤死的郎岌、燕钦融、韦月将等人,也都被追赠了官职。
同时,废除武氏宗庙,追削武三思、武崇训的爵位谥号,并开棺暴尸,铲平坟墓;追废韦后为庶人、安乐公主为“悖逆庶人”;黜退了中宗一朝的“斜封官”数千人。
由于姚崇和宋璟的改革举措深得人心,所以立刻获得了朝野上下的广泛拥护。他们的威望显著提升,自信心也大为增强。紧接着,在李隆基的授意下,他们又迅速把矛头指向了同为宰相的萧至忠等人。
尽管萧至忠的职位还在姚、宋二人之上,可他明白,自己毕竟是旧势力的代表,在当前这种革故鼎新的形势下,他只能一心一意地夹着尾巴做人,根本无力与姚、宋二人抗衡。而像崔湜这样的二级宰相(同平章事),面对姚、宋雷厉风行的改革行动,就更是心惊肉跳,寝食难安了,他们只能巴望在太平公主的庇佑下躲过这一劫。
然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
不知道李隆基向睿宗施加了什么影响,总之,就在萧至忠等人刚刚被重新起用的数日之后,再次贬谪的诏书就下来了。崔湜被免去相职,罢为尚书左丞;萧至忠、韦嗣立、赵彦昭等人,全部被贬为地方刺史。
萧至忠等人贬而复用,用而复贬的这一幕,就发生在短短的几天之间,充满了出人意料的戏剧性。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出现如此反复无常的人事变动,足以证明一点——睿宗李旦刚一登基,李隆基和太平公主争夺朝政大权的战争就已经打响了。
第一回合,李隆基完胜。
通过姚崇和宋璟实施的一系列雷霆行动,以太子李隆基为代表的新兴势力正式在帝国政坛上登台亮相,崭露头角,并且先声夺人地获取了斗争的主动权。
一轮旭日已经从地平线上探出了一缕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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