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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

_15 王觉仁(当代)
历史的大棋盘乍一看风起云涌、龙盘虎踞,可就在你不经意的转身与回眸之间,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你只能遗憾,为什么不能让一切从头再来?
当命运的弈局开场时精彩无比,你自以为手段精妙,纵然走不出吞吐天下的乾坤步,至少搏一个逍遥一方的玲珑局。可你却英雄气短,一步走来一寸灰,到最后你也许会伤感,为什么没有人在一开始就告诉你——小心,落子不悔!
【看似天下太平】
日月双飞箭,乾坤一转丸。
公元624年的阴历三月,春暖花开,万物生长。新生的大唐帝国在经历了一连串血与火的洗礼之后,终于呈现出一片海晏河清的太平景象。除了依然盘踞在朔方(今陕西横山县)的梁师都之外,四方群雄皆灭,天下复归一统。李渊父子及其政治军事集团经过七年的浴血奋战和不懈努力,终于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重新缔造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和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并恢复了瘫痪已久的社会秩序,重建了大一统的政治权威。
一切似乎都已走上了正轨。
然而,当这个横空出世的新王朝正以一种生机勃发的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一场可怕的政治风暴,却已经在帝国的权力之巅酝酿。
风暴起源于两大水火不容的集团之间由来已久的政治博弈。
从武德初年起,围绕着帝国的最高权力,以李建成为首的太子集团和以李世民为首的秦王集团就一直在寸步不让地暗中较量。到了天下大致平定的武德五年以后,这种暗流汹涌的政治博弈就逐渐演变成公开化的激烈斗争。而齐王李元吉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作出了自己的政治抉择,加入李建成的阵营,联手对付李世民。
李元吉之所以在关键时刻投靠李建成,并非出于他与长兄的感情,而是因为他同样怀有个人的政治野心。李世民图谋取代储君之位,而李元吉同样也在觊觎皇权。假如拥戴战功显赫、威望卓著的李世民夺嫡继位,那他李元吉永远也别想有出头之日;而如果是与东宫联手翦除秦王,回头再除掉太子,在李元吉看来则是易如反掌之事。说白了,李建成在李元吉心目中就是一块通向皇位的跳板,因此他才会义无反顾地投靠东宫。
唐高祖李渊晚年的爱情生活丰富多彩,后宫嫔妃成群,终日莺歌燕舞,其中尤以张婕妤和尹德妃最受李渊宠幸。太子和秦王为了能让嫔妃们的枕头风对天子的各种决策施加影响,增加自身的博弈筹码,于是不约而同地把PK的阵地从外廷延伸到了后宫。
对于这些年轻的嫔妃而言,天子李渊年事已高,随时可能龙驭宾天,所以,为了巩固自身的政治地位并长保富贵,她们必然要在年长的皇子中为自己和年幼的儿子寻找未来的政治靠山,因此也必然会自愿地加入太子与秦王的这场政治PK中来。史称:“上晚年多内宠,小王且二十人,其母竞交结诸长子以自固。建成与元吉曲意事诸妃嫔,谄谀赂遗,无所不至,以求媚于上。”据说,太子与齐王甚至还因之与张婕妤和尹德妃传出了宫廷绯闻:“或言蒸于张婕妤、尹德妃,宫禁深秘,莫能明也。”(《资治通鉴》卷一九○)
而在交结后宫、争取内援方面,李世民当然也不会无所作为。但是他更为谨慎,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让妻子长孙氏在后宫开展活动。“时太宗功业既高,隐太子(李建成)猜忌滋甚。后(长孙氏)孝事高祖,恭顺妃嫔,尽力弥缝,以存内助。”(《旧唐书·文德皇后长孙氏传》)
可见当时的后宫嫔妃也分成了亲太子和亲秦王的两派。但是太子和齐王最终还是在这场后宫之战中占据了上风,因为他们与张、尹二妃关系非同一般,而她们恰好又对天子李渊最有影响力。所以当李建成与张、尹二妃拧成一股绳之后,他们就毫不犹豫地对李世民出手了。手段是故意制造事端,引发冲突,从而离间李渊与李世民的父子关系。
太子集团的离间计非常成功,可以从下面这几件事情中明显地看出来。有一次杜如晦骑马从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的府门前经过,尹府的下人忽然冲出来,把杜如晦拉下马一顿暴打,并且折断了他的一根手指。尹阿鼠还指着杜如晦的鼻子咆哮:“你是什么东西,敢过我家门而不下马!”然后尹德妃就恶人先告状,向李渊哭诉说:“秦王左右欺凌妾家。”李渊不分青红皂白,回头便斥责李世民:“我嫔妃家尚且被你左右的人欺凌,更何况小老百姓?”李世民极力解释,可李渊却不肯相信。
还有一次,李世民把长安附近几十顷的良田赐给了淮安王李神通,太子集团马上采取行动,由张婕妤去向李渊求情,替自己的父亲讨要这块田产。李渊不知此田已赐给李神通在先,于是二话不说颁下手诏,把地赐给了张婕妤的父亲。在武德中后期,太子令、秦王教和齐王教可以与天子诏书并行,具有同等效力;有司对此无所适从,最后形成了一个惯例,以先收到的为准。既然如此,李神通手上有秦王的赐令,当然不肯把土地让出来。张婕妤抓住把柄,对李渊说:“皇上赐给妾家的田地,被秦王夺走,转赐给李神通了。”李渊勃然大怒,立即把李世民叫来一顿训斥,最后说:“我的手诏不如你的手令,是不是?”
通过这些刻意制造出来的摩擦,太子集团达到了目的。李渊对李世民越来越失望,曾经对左仆射裴寂感叹道:“此儿典兵既久,在外专制,为读书汉所教,非复我昔日子也!”(《旧唐书·隐太子建成传》)
武德五年以后,随着天下的逐渐平定,李渊便经常在宫中大宴群臣。每逢此刻,李世民就会思念自己早逝的母亲,感叹她不能亲见父亲君临天下。一念及此,总是黯然神伤、独自垂泪。正在兴头上的李渊时常在无意中看到秦王那张郁郁寡欢的脸,愉快的心情总是一扫而光。
秦王这种不合时宜的触景生情,很快又成了心怀叵测的嫔妃们尽情攻击的靶子。宴会过后,嫔妃们就不失时机地对皇帝说:“如今四海升平,陛下年事已高,唯一的养生之道就是娱乐。可秦王却总是哭泣败兴,正是因为憎恨妾身们。陛下万岁以后,妾身母子们必不为秦王所容,到时候恐怕一个也不会剩下了!”说到伤心处,这些嫔妃们一个个哭成了泪人。
最后她们说:“皇太子为人仁孝,陛下将妾身母子们托付给他,方能保全性命。”
李渊看着这群美丽的嫔妃梨花带雨的脸庞,听着她们伤心凄恻的啜泣,不禁悲从中来,陪着她们长吁短叹。他无奈地发现,自己和次子李世民之间的那条裂痕,如今已然塌陷成一道巨大的鸿沟!
面对这种历朝历代似乎都难以避免的政治隐患和亲情危机,他至今也找不到妥善的解决办法。此外,建成、元吉与世民之间日益尖锐的矛盾也让他感到莫大的忧虑和恐慌。
怎么办?
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历史上那种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悲剧在自己面前重演吗?
第二章政变的开端
【太子李建成“谋反”】
许多年以后,当鬓发苍白的唐高祖李渊被遗弃在宫城西侧那座不事修缮而且乏人问津的大安宫里,独自咀嚼生命中最后的孤独、失落和忧伤时,他将会不止一次地回想起武德七年那个燠热难当的夏天。
在老病交侵的落寞岁月里,尽管不堪回首的沧桑往事早已把这个老人的生命记忆啃噬得面目全非、斑驳支离,但是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情还是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心底。对于这个从权力之巅遽然跌落并丧失了一切的昔日天子而言,似乎没有人比他更有理由确信——武德七年夏天是所有悲剧的开端。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一张由欲望、阴谋和杀戮共同编织成的灾难之网,便不由分说地朝着李唐皇族的头顶罩了下来,最终酿成了武德九年那一幕禁门喋血、骨肉相残的惨剧。
其实李渊一直在努力避免悲剧的发生。
面对建成、元吉与世民之间明争暗斗的诸般事实,李渊并不是无所作为、听之任之,而是一直在他们之间尽力弥缝,煞费苦心地维持某种利益平衡,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然而,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努力一定有结果,但不一定有好结果。李渊的努力就在武德七年夏天结出了令他难以置信的恶果——庆州都督杨文幹悍然起兵,而太子竟然涉嫌谋反!
许多年后,李渊依然清晰地记得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愤怒、震惊与错愕。
太子谋反?
这可能吗?太子真的是杨文幹兵变的幕后主使吗?
自从武德六年(公元623年)正月平定刘黑闼之后,太子李建成就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他发现自己终于在李世民的面前重拾了失落已久的自尊和自信,而日渐动摇的储君地位也由此得到了巩固。此外这次东征还让他得到了两个额外收获:其一是和四弟李元吉结成了政治同盟,一起把矛头指向了李世民;其二是与燕王李艺(罗艺)深相交结,推荐他入朝担任了左翊卫大将军,并将其纳入了自己的阵营。
凯旋回朝后,李建成开始不遗余力地扩充武装力量。他私自招募长安及四方的骁勇之士两千余人,分别驻守东宫的左、右长林门,号长林兵;同时暗中派遣右虞侯可达志前往幽州,从李艺的旧部中抽调了三百名身经百战的突击骑兵,秘密屯驻东宫附近诸坊,准备进一步充实东宫卫队。
李建成之所以搞这么多小动作,目的只有一个——对付李世民。
因为他知道迟早有一天要和李世民刀兵相见。
然而,就在那三百名幽州骑兵刚刚进驻长安不久,事情就被人告发了。有人一状告到了皇帝那里,李渊顿时感到事态严重。一个储君居然背着朝廷,把一支地方军队千里迢迢地调入京师,这绝对是让人无法容忍的。李渊立刻把李建成召去训斥了一番,随后便将东宫将领可达志流放巂州(今四川西昌市),以示惩戒。
李建成很窝火。他比谁都清楚,告密者肯定是秦王的人。可既然是自己违规操作被人抓了小辫子,他也无话可说,只好忍耐。
可有个人却不想忍耐。
他就是齐王李元吉。
这个一贯凶暴蛮横的老四,再也不想跟李世民玩暗中角力的游戏了,他频频怂恿太子先下手为强,干掉李世民。他咬牙切齿地对李建成说:“当为兄手刃之!”李建成觉得时机尚不成熟,没有答应。李元吉嫌老大优柔寡断,决定自己找机会动手。
机会很快就来了。
有一次李世民陪同李渊莅临齐王府,李元吉遂命侍卫宇文宝埋伏在内室,准备刺杀李世民。李建成察觉之后,及时制止了他。在他看来,老四这么做简直就是玩火自焚——在你自己的府上、在天子的眼皮底下行凶杀人,暂且不说成功的几率有多大,就算得手了,你的手下刺客宇文宝能逃得掉吗?万一他招供了,你李元吉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就算他不招,你齐王身为他的主人,难道不要负主要责任?现如今谁都知道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到时候不光你身败名裂、小命不保,就连我李建成恐怕也难逃干系!
在李建成的极力阻止下,李元吉的暗杀计划被迫取消。他愤愤不平地对李建成说:“为兄计耳,于我何有?”(《资治通鉴》卷一九一)
武德七年(公元624年)夏天,炎炎烈日炙烤着帝京长安。
李渊发觉整座皇宫到处闪耀着令他头晕目眩的白光,灼人的热浪团团包裹着他,让他浑身乏力、呼吸沉重。除此之外,太子与秦王之间的矛盾冲突似乎也在这个时候进入了白热化状态,甚至出现了武力对抗的苗头……这一切都让李渊感到心烦意乱。
五月中旬,位于长安以北宜君县境内的一座山中行宫——仁智宫竣工落成,李渊当即决定去仁智宫避暑散心,纾解一下连日来郁闷烦躁的心境。为此他特意点了两个儿子的名:秦王李世民和齐王李元吉,让他们陪同前往,同时命太子李建成留守长安,负责处理日常政务。
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兄弟仨呆在一起,否则他们准得闹事。
李渊觉得自己的安排很合理。把这几个小子分开,自己或许就能在这林木幽深、风景宜人的仁智宫过一个安心而清凉的夏天了。
可李渊并不知道,他的銮驾刚出长安,有两个东宫的军官随后就押着几车物资悄悄离开京城,一路向西北方向急行。
他们是太子手下的郎将尔朱焕和校尉桥公山,车上装的是一大批崭新的盔甲。
二人奉太子之命,准备将盔甲运往庆州(今甘肃庆阳县)交给都督杨文幹。
很显然,这又是一次违规操作。就像前几次一样,李建成自以为这次私运兵器同样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他绝没想到,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秦王的眼睛。他更不会想到,这一次秦王会抓住这个把柄把他往死里整。
六月初,也就是在李渊驾临仁智宫的同时,尔朱焕一行也走到了从长安到庆州途中的豳州。
而武德七年这场震惊朝野的“太子谋反”事件,就在这一刻东窗事发。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尔朱焕和桥公山到达豳州后就不再往前走了,而且突然向豳州地方官举报,声称有重大案情要上告。豳州地方官不敢怠慢,即刻将他们送到了天子所在的仁智宫。尔朱焕和桥公山随即向李渊面奏,指控太子李建成准备与庆州都督杨文幹里应外合,趁天子不在京城之机发动兵变。
那一刻李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他极度震惊并且满腹狐疑的时候,又有一个叫杜凤举的人也从宁州(今甘肃宁县)赶赴仁智宫告发了太子。
他的指控和尔朱焕、桥公山如出一辙。
这个杜凤举是什么角色,史书并无记载,但是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他和尔朱焕、桥公山的背后,一定有一种相同的力量在操纵,否则他们不太可能在同一时间发出对太子李建成同样不利的指控。
面对这接踵而来的控告,李渊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刻找了一个理由传令太子到仁智宫面圣。无论太子谋反是真是假,李渊都必须在第一时间把他控制住。
接到天子的手诏后,李建成懵了。
出了什么事?天子为何平白无故召自己上山?
此时的李建成并不知道尔朱焕等人不但已经把他卖了,而且还给他扣上了大逆不道的谋反罪名。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只能是——私运盔甲之事又被秦王的人告发了。
私运盔甲虽然不是什么死罪,但是这一次却不太一样。因为运送的目的地是庆州,而众所周知的是,庆州都督杨文幹是东宫旧部、太子嫡系,李建成当初组建卫队时就曾经从庆州暗中征调过一批将士。这些因素综合起来,极易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何况此前可达志的事情已经是一次严厉的教训,这次又明知故犯,天子一定大为震怒,否则也不会这么急着召他去行宫。要知道,身为储君却暗中与地方将领交结,并且频频征调部队、私运军用物资,这些事情堆在一起很容易被人控以一个可怕的罪名,那就是——串通地方将领,阴谋反叛。
想到这里的时候,李建成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知道此刻的天子是否已经起了这样的疑心,可他知道这种可能性绝对不会小。
怎么办?
幕僚们开始七嘴八舌地献计。太子舍人徐师谟提议,干脆起兵,趁天子不在把京师占了。
这显然是个馊主意,跟挖一个坑把自己埋了没啥两样,所以李建成并未采纳。
詹事主簿赵弘智则提出了一个比较理性的建议,他认为:太子应该贬损车服、摒弃随从,独自上山向皇帝请罪。李建成觉得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了,于是带着东宫属官前往仁智宫,在距行宫六十里外的毛鸿宾堡命随从们留下,然后带着十余个侍卫上山。
一见到李渊,太子立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极力表明自己的清白,而且“叩头谢罪,奋身自掷,几至于绝”(《资治通鉴》卷一九一)。可李渊却一脸怒容,不为所动,一直到太子表演完了,才命人把太子软禁起来,当晚只给了他一碗麦饭充饥,并命殿中监陈福严加看管。
控制了太子之后,李渊立刻命司农卿宇文颖驰赴庆州,召杨文幹前来面圣,决定把案件查个水落石出。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宇文颖此行不但没有召来杨文幹,反而激起了他的兵变。
史书没有记载宇文颖到底跟杨文幹说了些什么,《资治通鉴》只有这么一句话:“颖至庆州,以情告之,文干遂举兵反。”虽然我们无从得知宇文颖“以情告之”的“情”到底是实情还是谎言,但是却不妨做一个推论,也就是说——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杨文幹才会不顾一切地悍然起兵?
如果宇文颖跟杨文幹说的是实情,亦即皇帝对谋反之事只是有所怀疑而并未确认,那么杨文幹不太可能起兵造反。因为这么做只能在客观上证实李建成的谋反之罪,让太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而杨文幹是太子的死党,他们的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在皇帝尚未弄清太子谋反的事实真相之前,杨文幹根本没有理由把自己和太子往火坑里推。
由此可见,宇文颖说实话的可能性很小。既然如此,那么促使杨文幹孤注一掷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宇文颖捏造了某种事实。
也就是说,宇文颖很可能告诉杨文幹,太子已被皇帝逮捕,随时可能废黜,谋反行迹已经彻底败露,从而让杨文幹产生绝望心理,最后不得不铤而走险、悍然起兵。
如果我们的推论属实,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宇文颖为什么要撒谎?
就像尔朱焕等人控告太子的动机在史书中是一团迷雾一样,宇文颖诱使杨文幹起兵的动机同样隐藏在历史的背光处。然而,只要我们换个方式来提问,那么有关太子谋反和杨文幹兵变的真相很可能就会浮出水面。
刑侦学的原理告诉我们,一起案件发生后,要锁定犯罪嫌疑人,一个最基本也是最简单的手段就是,看看有哪些人会因为某人的被害而获取利益或消除风险,那么凶手最有可能在这些人中间。
所以,我们的问题就是——在太子涉嫌谋反的情况下,杨文幹兵变对谁最有利?
进而言之,在尔朱焕、桥公山、杜凤举、宇文颖这几个看上去毫不相关的人背后,是否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一切?
【杨文幹兵变的幕后黑手】
六月二十四日,杨文幹兵变爆发。消息传到仁智宫,李渊勃然大怒,同时也感到极度的伤心和失望。因为杨文幹的行动等于自动承认了他与太子串通谋反的事实。联系此前尔朱焕等人的告发,整个事件已经真相大白,似乎没必要再寻找什么证据了,李渊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所有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李建成。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李渊的难过自不待言。废立太子看来是势在必行了,可眼下的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把叛乱消灭在萌芽状态。次日,李渊立刻派遣左武卫将军钱九陇,会同灵州(今宁夏灵武市)都督杨师道出兵讨伐杨文幹。
二十六日,也就是杨文幹起兵的第三天,李渊召见了李世民。
李渊首先询问他对当前形势的看法。李世民不假思索地说:“杨文幹这个竖子,竟敢如此狂逆!儿臣以为,他很快就会被自己的部将所杀,即便不会,派遣一个普通将领也足以将他讨平。”
李渊摇了摇头,说:“不然。文幹事连建成,恐应之者众。你应该亲自出征,回来后就立你为太子。但是,我不能效法隋文帝害死自己的儿子,所以,应该给建成留条后路,封他为蜀王。蜀地狭小,蜀兵脆弱,将来建成若能服从你,你就要保全他的性命;若不服从,你要制伏他也易如反掌。”
至此,整个太子谋反事件最大的获益者就站在我们面前了。
他就是秦王李世民。
杨文幹兵变最终促使李渊下定决心——废黜太子,改立秦王。
那么,李世民在这次事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在背后都做了些什么?
要弄清这一点,首先必须研究一个问题:李建成有没有可能谋反?
我们的答案是: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原因大致有以下三点:
第一,虽然太子与秦王的矛盾由来已久,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但是李建成的储君地位始终是稳固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李渊出于立嫡以长的原则和政治稳定的考虑,不可能像当年的隋文帝杨坚那样随意废立太子。
事实上,当秦王势强、太子势弱的时候,李渊也始终站在抑制秦王、扶持太子的立场上,否则也不会在刘黑闼第一次起兵时迟迟不愿起用李世民,更不会在刘黑闼二次起兵时全力支持李建成挂帅出征,建立战功。而李建成讨平刘黑闼之后,声望显著提升,势力有所增强,储君地位也随之巩固,根本无须担心被李世民取而代之。武德中后期,李渊对世民“恩礼渐薄”,而建成和元吉则“转蒙恩宠”(《旧唐书·隐太子建成传》),只要李建成保持现状,等到李渊百年之后,天子宝座自然就是他的。既然如此,在总体形势对其绝对有利的情况下,作为既得利益者的李建成怎么可能会谋反?
第二,就算李建成为了防患于未然,打算彻底消除威胁他储君地位的危险因素,那么他要对付的人也应该是秦王李世民,而不是高祖李渊。因为直到武德七年,李渊仍然是李建成最大的政治靠山,而且即便是在李建成多次违规操作被揭发的情况下,李渊仍旧一如既往地对他寄予信任,否则也不会在前往仁智宫避暑的时候命太子监国,留守长安。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李建成串通杨文幹谋反的目的却是为了篡夺皇位。换句话说,他们矛头所指正是李渊本人。试问,在明知道李世民对其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李建成怎么可能动手推翻自己的政治靠山呢?除非他有绝对的把握将李渊和李世民一举翦除,否则以李世民的军事才能和在军队中的势力来看,李建成这么做无异于自掘坟墓。
第三,退一步说,就算李建成真的铁了心要将李渊和李世民一网打尽,那么他的谋反计划也应该是首先在长安发动政变,彻底控制李渊,一举消灭李世民(在后来的“玄武门之变”中,李世民正是一边控制皇帝一边翦除对手的),掌握了中枢大权后,再命令杨文幹在外围起兵响应,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可事实恰好相反,李建成偏偏是等到李渊去了仁智宫后,才让杨文幹在异地起兵,此时无论是李建成从长安发兵还是杨文幹从庆州发兵,一路上都必须经过高祖仍然有效控制的州县,最后才能打到宜君县的仁智宫。这不但是鞭长莫及,而且是打草惊蛇。暂且不说叛军有没有能力打到宜君县,就算其占了先机,一路畅通无阻地打到仁智宫,高祖和秦王肯定也早已扬长而去,并且极有可能调集了四方兵马,给他们布下了一个天罗地网。所以说,这样的谋反计划是十分愚蠢的。李建成纵然军功不及李世民,可他也是开创李唐的元勋之一,其政治智商断不至于如此低下。
就算我们换一个角度,假设李建成这么做是想趁李渊离开京师、朝廷空虚的时候夺取政权,那么这个谋反计划是否就变得可行了呢?
很遗憾,这样的设想同样不能成立。
道理很简单,在武德七年的李唐王朝,论政治号召力,高祖李渊依然是当之无愧的一号人物,他对政权的控制仍然是有力的;而论及在军队中的影响力和势力,可以说整个李唐王朝无出秦王之右者。在此情况下,李建成就算控制了朝廷、占领了京师,他所得到的只不过是一个政权的空架子和长安一座孤城而已。
而高祖和秦王就算身在宜君县的避暑行宫中,同样可以在政治上和军事上牢牢把握这个帝国,照样可以从仁智宫发出一道道对全国州县具有绝对权威的政令和军令。而这一切,当了多年太子、长期在李渊身边协理政务的李建成绝对不可能意识不到。
综上所述,李建成谋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资治通鉴》中关于这个事件的记载也是漏洞百出,存在太多违背逻辑 和自相矛盾的地方。
所以,当代的一些学者在深入研究后也纷纷提出质疑,最后作出了否定的结论。
如李树桐在《唐史考辨》中说:“《通鉴》内,有关杨文幹反事连建成案的记载,必与事实不符。”
牛致功的《唐高祖传》称:“事实证明,杨文幹造反与李建成没有关系。”
黄永年在《唐史十二讲》中说:“李渊既然对李世民‘恩礼渐薄’,而‘建成、元吉转蒙恩宠’,建成又何必冒险用军事行动来夺取政权?如真有其事,何以第二年李渊还派建成前往幽州以备突厥,毫无恩宠衰薄的迹象?足见统统出于诬陷增饰,不是事实。”
事实上,就连《通鉴》的编纂者司马光本人也不敢肯定太子谋反之事的真实性,所以才会在《通鉴考异》中引用刘餗(《史通》作者刘知几之子)在相关著述中的话,说当时这个事件的起因是有人“妄告东宫”。
所谓“妄告东宫”,关键就在于这个“妄”字。也就是说,尔朱焕和桥公山对太子的指控很可能属于诬告。那么,此二人既然都是太子的手下,又为何会胳膊肘朝外拐呢?
很显然,他们如果不是被人收买,就是受人胁迫。
那么,又有谁会去收买或胁迫他们诬告太子呢?
答案只有一个——秦王府的人。
众所周知,在武德年间,当“两大集团正在进行激烈斗争的时候,与事无关者是不会陷害太子,为李世民出力卖命的”(牛致功《唐高祖传》)。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不管是尔朱焕和桥公山,还是杜凤举和宇文颖,其背后很可能都有秦王府的力量在驱使和操控。
换言之,李世民就是幕后那只看不见的手。
武德七年六月二十六日,当高祖对秦王郑重作出废立太子的承诺后,李世民一定以为自己已经在这场漫长的政治PK中胜出。那一刻,道士王远知三年前说的那句“方作太平天子,愿自惜也”的预言一定无比豪迈地回响在他的耳边。
然而,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却完全出乎李世民的预料。
就在他距离太子之位仅有半步之遥的时候,忽然间梦想破灭,功亏一篑,一切都打回原形——太子依然是太子,秦王照旧是秦王。
李世民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到底是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李渊反悔了。
正当李世民意气风发地率军前去征讨杨文幹时,李建成施展浑身解数,动用他的所有政治力量对皇帝施加影响,其中包括齐王李元吉、后宫的嫔妃群和当朝重臣、侍中封德彝,最后终于促使李渊回心转意,收回了废立太子的成命。
要说李渊是因为耳根子软,禁不住这些人的软磨硬泡,那就过于低估李渊的政治智慧了。就像我们前面分析的那样,整个太子谋反事件漏洞百出,李渊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尤其是当太子已经被软禁,围剿杨文幹的军事行动也已展开的时候,李渊必定会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这时候他自然会看出此案的众多疑点;再加上身边各色人等的解释、劝说和提醒,李渊就会意识到自己废立太子的决定做得过于草率了。整个事件中唯一能够认定的太子过失,无非就是“私运盔甲”这一条,可要说杨文幹的起兵一定是太子的指使,那明显是证据不足的。当然,太子私运军用物资肯定也属于违法行为,但断不至于被废黜。
所以,李渊最后肯定也会意识到,这起事件很可能是有人抓住太子违法的把柄,然后精心制造了一个太子谋反的假象,目的就是颠覆太子的储君之位。
换句话说,这是一起阴谋。
至于说这起阴谋的制造者是谁,那就不言自明了。当今天下,还有谁比秦王更具有相应的动机和强大的策划能力呢?
当然,李渊没有证据。
他只能猜测。
但就算是这样的猜测也足以让他打消废黜太子的念头了。
他随后就把太子放了,命他仍回京师留守,然后各打五十大板,责备太子和秦王“兄弟不睦”。最后从东宫和秦王府找了几个替罪羊,把他们全部流放巂州,他们是太子中允王珪、太子左卫率韦挺以及天策府兵曹参军杜淹。
就在李渊做出上述决定的同时,李世民也轻而易举地平定了杨文幹叛乱。
在这场短命的叛乱中,杨文幹唯一的“战绩”就是出兵占领了宁州,可当李世民率领大军进抵宁州城下的时候,杨文幹的军队马上就不战自溃了。七月初五,杨文幹被自己的部将刺杀,首级立刻传送长安。
武德七年夏天的杨文幹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草草收场了。
高祖李渊以各打五十大板的方式给这起震惊朝野的事件画上了一个并不算圆满的句号。之所以说它不算圆满,是因为这种和稀泥的处置方式即便能够勉强维系太子与秦王之间的平衡,那也是一种极其脆弱、危机四伏的平衡。
无论是太子还是秦王,对这个处置结果都不会感到满意。
对李建成来说,既然高祖收回了废立太子的成命,并且对太子和秦王各打五十大板,那就说明他已经意识到太子是被诬陷的,而且肯定也意识到秦王就是制造假案的那只幕后黑手。按照唐律,诬告别人谋反若不属实,诬告者本人是要处以谋反罪的,这就是“反坐法”。可现在倒好,仅仅流放一个秦王府的属官杜淹,秦王本人却安然无恙,丝毫不受惩处,这怎么说得过去?这不是在纵容秦王阴谋夺嫡吗?
而对李世民来说,既然高祖已经做出了立他为太子的承诺,而且没有过硬的证据表明太子谋反案确为秦王府一手炮制,那么高祖就不应该打秦王板子——流放他的属官,而应该兑现承诺,立他为储君。所谓天子口中无戏言,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么能信口开河、出尔反尔呢?再者说,就算太子谋反是假,可杨文幹兵变总是真的吧?杨文幹是东宫旧部也是真的吧?太子给杨文幹私运盔甲更是不争的事实吧?就冲这些证据确凿的事实,太子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怎么能不痛不痒地流放两个东宫官吏就算完事了呢?更何况杨文幹兵变毕竟是秦王平定的,到头来平叛功臣反而遭到责罚,如何能让人心服?
所以,尽管让李渊深感不快的这一页貌似翻过去了,但是对于不共戴天的李氏兄弟而言,事情却远远没有了结。
换言之,杨文幹事件仅仅是一个悲剧的开端。
不把对方整垮甚至彻底消灭,太子和秦王谁也不会善罢干休。
【如履薄冰的李世民】
李渊期望中的清凉一夏就这么被搞得兴味索然,于七月底悻悻回到了长安。
为了改善一下父子及兄弟间日趋紧张的关系,李渊特意在城南举行了一次狩猎活动,让三个儿子比赛骑射。
李渊万万没有料到,这场旨在增进感情的比赛居然又出了问题,使得原本就极为紧张的父子和兄弟关系再度雪上加霜。
问题源于一匹胡马。
这匹胡马属于李建成。
比赛开始时,李建成笑容满面地牵着这匹膘肥体壮的胡马,亲手把缰绳交给了李世民,很诚恳地说:“这是匹罕见的骏马,能跨越数丈宽的沟涧,二弟善于骑术,可以驾驭看看。”李世民接过缰绳,想都没想就跃上马背,然后鞭子一挥,胡马立刻像离弦之箭奔了出去。
那一刻,李渊一定甚感欣慰。不容易啊,这对天天死磕的兄弟终于握手言和了。
可李渊并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太子交给秦王的是一匹尚未驯服的烈马。这种野性未驯的烈马通常都有一个特征——喜欢玩它的骑手。往往在飞速奔跑的过程中,烈马会忽然玩一些惊险动作,而骑手就算不被摔死,也得落个残废。
李世民正恣意狂奔,拼命追逐前面的一头麋鹿,李建成和李元吉紧随其后,不觉相视一笑。很快,他们期待中的一幕发生了:秦王胯下飞奔的胡马突然间身子一蹶,两条前腿跪屈在地,李世民立刻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太子和齐王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再次交换了一下得意的眼神。
然而,当他们再把头转过去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们目瞪口呆——秦王正稳稳当当地站在胡马旁边,神情自若,毫发无损。
紧接着,太子和齐王看见秦王远远地对他们冷笑了一下,再次跃上马背。胡马不断故伎重施,可秦王每次都安然无恙。最后这匹烈马服了,任由秦王纵横驰骋,一点脾气也没有。
回来的路上,李世民笑着对身边的宇文士及说:“有人想用这匹马杀我!奈何死生有命,他岂能杀得了我!”
有人立刻把这句话向太子通报,然后又通过太子之口落进了后宫嫔妃的耳中,李渊回宫后,嫔妃们马上又把秦王的话告诉了皇帝。但是这句话最后却变成了这个样子:“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为天下主,岂有浪死!”李渊怒不可遏,随即把三个儿子都召了进来,当着太子和齐王的面怒斥秦王:“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汝求之一何急邪?”(《资治通鉴》卷一九一)
很显然,高祖对秦王的这句斥责分量很重,因为它赤裸裸地揭露了李世民夺嫡篡位的野心。
其实,与其说这是李渊听信谗言后的一种无端指责,还不如说这是他在借机发泄对李世民由来已久的不满。
我们可以回想一下,早在武德四年七月,当李世民一举消灭王世充和窦建德两大割据政权,并且刻意搞出那场锋芒毕露的武功秀后,李渊必定已经感受到了秦王功高震主的威胁了。更何况,在这些年南征北战的过程中,秦王顺理成章地招揽了四方豪杰和天下名士,在高祖的眼皮底下建立了一个实力雄厚的政治军事集团。对这一切,李渊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如果秦王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任何一个异姓功臣,李渊很可能早就把他杀了。
开国元勋刘文静之死就是明证。因此,李渊对李世民的种种不满其实已经在心里埋藏了很久,只是一直没有挑明罢了。而这次李渊之所以不再隐忍,无疑是受到了杨文幹事件的刺激。
假如李渊大致能够确定秦王是此事的幕后操纵者,那他必然会感到极大的恐慌——既然秦王已经具有操控东宫官属和朝中大臣的能量,那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李渊完全有理由相信——秦王的实际影响力已经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并且极大地超出了他可以容忍的范围。
所以李渊才会毫不客气地对秦王提出严厉的警告,目的就是防止他在阴谋夺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和此前流放他的属官、打他的板子是一个道理。
但是,面对高祖的斥责,秦王却不卑不亢地“免冠顿首”,要求皇帝“下法司案验”,也就是主动要求由司法部门立案审查,表现出一副坦荡无愧的样子。
秦王的这种表现意味着他并不接受皇帝的警告。因为“免冠顿首”只是人臣在面对君父斥责时的正常礼节,并不代表屈服,而更让李渊愤怒的是,李世民竟然主动提出“下法司案验”,这就几乎是在跟他抬杠了。
众所周知,无论李渊对李世民做出怎样的指责,其性质仍然是君父在教训儿臣;无论李渊和太子对秦王的不满和忌惮已经达到了怎样严重的程度,这一切通通属于皇族内部矛盾。而一旦“下法司案验”,就是把矛盾公开化了,而且性质要严重得多,那相当于把李唐皇室的父子相猜和兄弟不睦扩大并升级为朝野皆知的一起政治案件——而且是严重影响社稷稳定的重大案件。暂且不论李家的父子及兄弟到底谁是谁非,单是把这件事情闹上公堂本身,就已经是李唐皇室的一个莫大耻辱了。
李世民很清楚,李渊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做。
明知道皇帝不会接受,还偏偏要提出来,这不是抬杠是什么?
面对李渊的敲打和警告,李世民的这种态度不仅是毫不屈服,而且充满了对抗和要挟的意味。
李渊真的是忍无可忍了。
看来自己不久前对心腹裴寂发的那句牢骚一点都没错——“此儿典兵既久,在外专制,为读书汉所教,非复我昔日子也!”再不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他真要把尾巴翘上天了。
看着皇帝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旁边的太子和齐王不禁眉飞色舞,丝毫不掩饰他们的幸灾乐祸之情。
这一次,秦王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是,就在这节骨眼上,一道来自边境的加急战报飞进了长安的太极宫。
李渊的愤怒转眼就被震惊所取代。
该死的突厥人又来了。
早在一个月前,当李渊被杨文幹事件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突厥人就已经在漫长的边境线上对唐朝发起了攻击。当时,代州(今山西代县)、朔州(今山西朔州市)、原州(今宁夏固原市)、陇州(今陕西陇县)、阴盘(今甘肃平凉市东)、并州(今山西太原市)等重镇和据点都遭到了进攻,但是突厥人的这一次攻击力度却不是很大,基本上仍是以袭扰劫掠为主,并无进一步南侵的意图,所以李唐朝廷只命骁将尉迟敬德及各地守将出兵迎击,便遏止了突厥人的攻势。
可眼下边境发来的战报却显示:这一次突厥大可汗颉利亲自出马,并与小可汗突利(颉利长兄始毕可汗之子)联合出兵,倾全国精锐之师南下,而且兵锋直指原州,显然有入侵关中、进逼长安的企图。
这种大规模的、带有明显战略意图的入侵不能不引起李渊和整个朝廷的震恐。
大敌当前,李渊还能处罚李世民吗?
当然不能。
李渊不得不收起满面怒容,再次施展他一贯擅长的变脸绝技,让秦王起身系好冠带,并且大加慰勉,然后就直奔主题,和他商讨应对突厥的策略。
那一刻,太子和齐王肯定在心里把突厥人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因为该死的突厥人又帮了李世民一个大忙。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李世民的运气就是这么好。
每当高祖试图将其打压或冷藏的时候,某种不可预知的外部力量就会突然降临,把李唐王朝这张独一无二的军事王牌从困境中拯救出来,并且再次给予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不管是武德二年刘武周进犯河东,还是武德四年刘黑闼悍然起兵,或者是眼下突厥人大举入寇,无疑都在客观上证明了这一点。
当天,高祖李渊召开御前会议,命三个儿子和当朝重臣一起讨论当前的抗突形势。
就是在这次会议上,有人提出了迁都的动议。理由是长安离边境线太近,而“子女玉帛”众多,所以突厥才会屡屡入侵,不如一把火烧了长安,把都城迁移到内地,突厥人自然就不会来了。很显然,这是一个十分消极,甚至近乎荒谬的提议。在正常情况下,任何一个有头脑的帝王都不可能采纳。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李渊居然同意了。他即刻下令,命中书侍郎宇文士及准备前往樊、邓(今湖北襄樊)一带考察迁都地点。而太子、齐王和尚书仆射裴寂等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如此荒谬的提议,为何有这么多人赞同呢?
原因很简单,并不是这些人没有头脑,而是因为他们都不希望秦王再立军功。当然,即便是迁都樊、邓也不能彻底杜绝突厥对唐朝的入侵,但能有效避免突厥对帝国政治心脏的威胁。一旦都城远离前线,突厥人顶多就是在边境进行一些小规模的袭扰而已,很难发起针对大唐帝都的战略性进攻。既然如此,边境的防御交给一些普通将领就够了,根本不需要秦王挂帅出征,这样就能达到将这张王牌长期冷藏的目的。
此外,据陈寅恪先生考证,当初李渊太原起兵时“称臣”于突厥,往来交涉的虽是刘文静,但主谋者却正是李世民,所以李世民一直被李渊和李建成“目为挟突厥以自重之人”(《陈寅恪全集》之《论唐高祖称臣于突厥事》)。可见,高祖等人执意迁都表面上是为了防范和消除突厥人的威胁,其实更是对李世民的一种刻意打压。
对于这个匪夷所思的迁都之议,大臣萧瑀等人都不以为然,因为迁都是动摇国本的一件大事,绝不可草率行之。但既然高祖发话了,他们也只能保持缄默,谁也不敢犯言直谏。
最后只有一个人发出了孤独的抗议之声。
这个人当然就是李世民。
他说:“戎狄为患,自古有之。陛下神圣英武,犹如巨龙兴起民间,鼎定中原!麾下有精兵百万,所向无敌,岂能因为胡人骚扰边境就迁都躲避?岂非贻四海之羞、为百世之笑?当年的霍去病不过汉廷一将,犹立志消灭匈奴,何况臣身为帝国藩垣,请给臣数年时间,定当拴住颉利的脖子牵到宫门。如若不成,迁都未晚!”
太子大为不屑地瞥了秦王一眼,说:“当年,西汉的樊哙大言不惭,曾经在朝堂上说要率十万部众横扫匈奴,结果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做不到了,秦王今天的话何其相似也。”
李世民据理力争:“形势不同,战略不同。樊哙一个小人物何足道哉?我不出十年,必定漠北,绝无虚言!”(后来的事实证明李世民果然没有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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