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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意

_4 東野圭吾(日)
  “和藤尾美弥子的谈判,必定为他带来很大的压力。因此我要是日高本人,她一走,势
必就像饥渴了很久突然得到解放一样,马上伸手取烟。可是,现场却没有他留下的烟蒂,是
不想抽呢?还是不能抽?我个人以为是后者。”
  “你的意思是因为他已经被杀了?”
  “没错。”他点了下头。
  “可是我在这之前就已经离开日高家了喔。”
  “嗯,我知道,你是走出了大门。不过也有可能在那之后你就从庭院绕了回来,往日高
的工作室走去。”
  “你好像亲眼看到一样。”
  “老师您自己也曾经做过相同的推理,当时我们假设藤尾美弥子是犯人。您说了,她有
可能先假装从日高家出来,然后再绕回工作室去。那会不会就是在描述您自己的行动呢?”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败给你了。我作梦也想不到,你会用这种方式来解读我说的话,
我可是一心一意想帮你的忙。”
  听我这么一说,加贺刑警把目光移到记事本上,接着说道:“老师您自己在笔记里,曾
经针对您离开日高家的那段做了描写,上面写着‘她说再见,一直看着我转入下一个街角。
’这个‘她’,指的是理惠夫人吧。”
  “这又哪里不对了?”
  “就字面的意思来看,您是说理惠夫人站在门外一直目送着您离开。关于这点,我们已
经跟夫人求证过了,她的回答是只送您到玄关而已。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矛盾呢?”
  “你说矛盾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吧?这肯定是某一方记错了。”
  “这样吗?不过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您是故意把它写得和事实相反。也就是说,您
这样写是想藉此隐瞒您并未走出大门而折返庭院的事实。”
  我故意噗哧一笑:“太好笑了!这根本是穿凿附会。你们心里已经认定我是凶嫌,才会
这样解读一切。”
  “我个人,”他说,“可是努力想做出客观的判断。”
  我一时被他的目光给震摄住,脑袋里忽然想起这个男人连平常谈话时,只要提到自己就
会说出“我个人”的术语——等这类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了解了!没关系,你要推理是你的自由。说到推理,希望你把后面的情节也交代清
楚。躲在窗下的我后来又做了什么?从窗户闯入,一口气把日高敲昏吗?”
  “是这样吗?”加贺刑警观察我的神色。
  “别忘了,问的人是我!”
  他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关于行凶的细节还是本人亲口来说最好。”
  “那你是要我自白啰?如果我是犯人的话,现在我马上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可惜我不是
,也许你会觉得很遗憾。我们还是把话题转回电话上,我接到的电话真的是日高打来的。如
果不是日高打来的,那又会是谁打给了我?我所说的证词已经被媒体大肆报导过了,如果那
天打电话给我的另有其人,那么此人现在应该已经跟警方联络了。”接着我装作好像现在才
想到似的比出食指,“原来你以为我有共犯是吧?是共犯打给我的?”
  然而,他只是不发一语地环顾着屋里的摆设,接着他看到了餐桌上的无线电话机,将它
拿起后又重新坐下。
  “并不需要用到共犯,只要让这支电话发出铃响就行了。”
  “话虽如此,没人打过来它怎么会响?”说完后,我弹了下手指,“原来如此,我知道
了。你会说当时我身上藏着手机,趁大岛不注意的时候,自己打电话到家里来,对吧?”
  “这个方法也可以让电话响。”他说。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我没有手机,也找不到人借。所以……对了,如果我运用了这
个技巧,不是很简单就能查出来?电信局那边应该会有纪录吧。”
  “要调查电话是从哪边打来的可难了。”
  “啊,这样吗?因为反侦测的关系?”
  “不过,”他说,“要调查打到哪儿去却是轻而易举。譬如这次,我们去查日高先生当
天打电话去哪里就好了。”
  “那,你们查过了吗?”
  “嗯,查过了。”加贺刑警点了点头。
  “喔,结果呢?”
  “通联纪录显示,六点十三分确实有电话接到您的府上。”
  “嗯……本来就该这样,因为确实有电话进来。”嘴里还答应着的我却越发恐惧。加贺
刑警已经看过通联纪录,却还是没有排除我涉案的可能,可见他必定发觉是我布下的局。
  加贺刑警站了起来,把无线电话放回原位,不过这次他没再坐回沙发里。
  “日高先生当天一完成稿子,应该就会马上传送出去。可是在他的工作室里却看不到传
真机,为什么?这点老师你应该很清楚。”
  不知道,我本想这么说,却依然保持着沉默。
  加贺刑警说了:“因为可以藉由电脑直接传送,你是知道的。”
  “是听说过。”我简短回答。
  “还真方便,手边不需留下任何的纸张。原本日高打算到加拿大后,就要开始使用电子
邮件,所以事先做了准备——他是这么跟编辑说的。这样一来,好像连电话费也省了。”
  “太复杂的事我可不懂,我对电脑不熟。可以不用列印,直接传送,我也只是听日高说
过而已。”
  “电脑一点都不难,谁都会用,而且它还有很多方便的功能。你可以同时传信给很多人
,也可以把收件人的住址登录起来,还有……”他停顿了一下,俯视着我继续说道,“只要
事先设定好,它就会在指定的时间把信传出去。”
  “你是想说我使用了这种功能?”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大概是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
  “关于灯光的事,我们相当重视。”他说,“老师您说到日高家时,屋里是全暗的。我
之前也曾经提过,我无法理解凶嫌既然要制造没人在家的假象,又为何单单让电脑开着。后
来我终于明白,因为电脑是让计划成功的重要道具,所以它必须开着。老师您将日高杀了之
后,就立刻忙着制造不在场证明。说得具体一点,您让电脑启动,从中叫出适当的文件,然
后设定此份文件于六点十三分以传真的方式传送到这间屋子。接着,您把屋内的灯全关了,
这是为了之后的行动所做的必要措施。因为您必须让人以为,您是在晚上八点再度来到日高
家后,发现灯全暗着,以为对方不在家,才打电话给住在饭店的理惠夫人。如果那时房里的
灯亮着,照理说在打电话去饭店前,一般人都会先到窗口去查看一下,为了避免让人起疑,
您尽可能安排成是和理惠夫人一起发现了尸体。”
  一口气说完后,加贺刑警停顿了一下,他大概以为我会反驳或解释吧,可是我什么都没
说。
  “老师,您连电脑的萤幕保护画面都考虑到了吧?”他继续解说下去,“我之前也说过
,电脑萤幕透出的光其实蛮亮的。可是,您不得不让电脑的主机开着,就算这样,单把萤幕
关掉不就结了,不过这样做反而更加危险。发现尸体的时候,理惠夫人也会在旁边,如果她
注意到主机开着,萤幕却一片漆黑的话,恐怕这将成为警方识破整个布局的导火线。”
  我试着吞咽口水,无奈喉咙一片干涩,竟无法做到。我对加贺刑警的明察秋毫深感惶恐
,他神能地推测出我当时心中的想法,简直太完美了。
“我想老师是在五点半左右离开日高家的吧?接着您在赶回家的途中,打了通电话请童
子社的大岛先生马上过来取稿。大岛先生说了,那天您原本打算以传真的方式交稿的,可是
却突然说有急事要他赶来。幸运的是,童子社到这里只要坐一班电车,三十分钟就到了。”
接着他把话说完, “这件事老师在笔记里并没有提到,您写的好像是大岛先生之所以会来
是老早就说好的了。”
  这我当然不会刻意去写——我以一声长叹取代回答。
  ”为什么您要叫大岛过来呢?我想答案很清楚——为了让他替你做不在场证明。六点十
三分,日高的电脑如你所设定的,打电话到这里来。当时屋里的传真机并没有切换至传真功
能,你拿起无线电话机,接了电话。此时听筒那边传来的只有传真发送的讯号音而已,而你
却表演着高超的演技,一边听着机械的声音,一边假装正和某人交谈。连大岛都被你骗过了,
可见你的演技是多么的完美。顺利演完独角戏的你就这样挂了电话,而日高的电脑也完成了
打电话的任务。到了这里,剩下的工作就简单多了。你只要按照计划,一起和理惠夫人发现
日高的尸体就好了。然后在等警察来的空档,趁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电脑的通信纪录删除
掉。”
  加贺刑警不知打何时起已经不称我为“老师”,而直接改叫“你”了。不过这也没什么
好在意的,这样反倒比较适合这种场面。
  “我觉得你的布局很完美,不像是短时间内想出来的。不过,有一点小小的瑕疵。”
  瑕疵?是什么呢?我心想。
  他说:“日高家的电话。如果日高真的曾经打电话过来,只要按下重播键,电话就会再
次接通了。”
  啊!我在心里叫道。
  “不过重播的电话却不是接来这里,而是接到加拿大的温哥华。根据理惠夫人的证词,
案发当天的清晨六点,日高本人曾打过电话,重播后连到的号码应该就是当时留下来的。当
然也有可能是相反的情况,日高先打电话到这里,然后又想打电话去加拿大,于是他拨好号
码,却在接通前把电话挂了。不过会考虑到时差,特地起个大早打电话的人,应该不会忘记
当时加拿大正值深夜吧?这是我们的看法。”
  然后加贺刑警以一句“我说完了”作为总结。
  接下来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加贺刑警在等待我的反应吧?可是,我的脑袋空转着,挤不
出半句话来。
  “你不提出辩解吗?”他颇为意外地问道。
  这时我慢慢地抬起头来,和加贺刑警四目相对。他的目光虽然锐利,却不阴险,那不是
警察面对嫌疑犯的眼神,我稍稍感到放松。
  “那么原稿你们怎么说?日高电脑里的《冰之扉》连载。如果刚刚你的推理都是正确的
,那他是什么时候写的稿子?”
  听我一说,加贺刑警抿紧双唇,望向天花板。他并非无话可答,而是在想要怎么回答较
好的样子。
  终于,他开了口:“我的看法有两种。其一,事实上那些稿子是日高之前就写好的了,
而你知道了这点,应用它作为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工具。”
  “其二呢?”
  “其二,”他的视线移回我的脸上,“那些稿子是你写的。那天你身上带着存有原稿的
磁片,为了制作不在场证明,你临时把它存进日高的电脑里。”
  “真是大胆的假设。”我试着堆起笑容,无奈两颊僵硬,无法动弹。
  “那份稿子我请聪明社的山边先生看过了。山边先生认为那明显是别人写的。文体略为
不同,换行的方式也不一样,光就形式而言就有很多差异。”
  “你的意思是……”我声音已经沙哑,试着轻咳几下,“我一开始就打算杀他,所以把
稿子先准备好了?”
  “不,我不觉得是这样。如果事先早有计划,应该把文体或形式模仿得更像才对,那并
非什么困难的事。而且从凶器是纸镇,又临时叫大岛先生过来充当不在场证明的证人来看,
这一切应该是临时起意的。”
  “那,我事先写好稿子又要做何解释?”
  “问题就出在这里。为什么你会有《冰之扉》的原稿呢?不,应该说为什么从以前你就
在写那份稿子呢?我个人对这点非常感兴趣,我觉得这里面就藏着你杀害日高邦彦的动机。

  我闭上眼睛,避免自己情绪失控。
  “你所说的全部是想像的吧?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没错,所以我才想搜查这间屋子。话都说到这里了,你应该知道我们想搜出什么东西
吧?”见我不发一语,他说了,“磁片,那张存有原稿的磁片。说不好那份原稿还留在你文
字处理机的硬碟里,不,八成还留着。如果那是为预谋犯罪而准备的,应该会被立刻处理掉
,不过,我不认为是这样。那份原稿,你肯定还收着。”
  我抬起头,加贺清澄的眼睛正对着我瞧。不知为何,我竟能平心静气地接受他的审视。
我冥想片刻,让心情平复下来。
  “找到要找的东西,你们就会逮捕我吗?”
  “应该是吧,很抱歉。”
  “在这之前,”我问,“我可以自首吗?”
  加贺刑警睁大了眼睛,接着他摇了摇头:“很遗憾,到此地步已经不能算自首了。不过
,若你还想顽强抵抗,我不觉得那是上策。”
  “是吗?”我的肩膀整个瘫软了。我一边感到绝望,一边又有一种放松的感觉,因为再
也不用演戏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我问加贺。
  “从事件发生的那个晚上。”他回答。
  “事件发生的晚上?我又犯了什么错误吗?”
  “嗯,”他点头,“你问我判定的死亡时间。”
  “这又哪里不对了?”
  “确实不对。老师您六点多和日高通过电话,而八点前命案就已经发生,这是您早就知
道的,所以判定的死亡时间顶多只能落在这个区间,可是您却特地向警察询问。”
  “啊……”
  “还有隔天您又问了同样的问题,就是我们在那家餐馆用餐的时候。那时我心里就有谱
了,老师您不是想知道命案发生的时间,而是想知道警方认定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是这样啊……?”
  他说的没错。我太过担心,不知自己的计谋成功了没有。
  “了不起,”我转向加贺刑警说道,“我觉得你是个很了不起的警察。”
  “谢谢。”他鞠了个躬,继续说,“那么,我们可以准备出门了吗?不过,不好意思,
我必须在这里看着你。稍不留神,让嫌犯一人独处而发生不可挽回的憾事,这样的例子也不
在少数。”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不会自杀的。”我笑着说道。不可思议的,那是非常自然的微笑。
  “嗯,拜托您了。”加贺也回了我一个自然的笑容。
  探究之章 加贺恭一郎的独白
  自从逮捕野野口修后,已经过了整整四天。
  所有与犯罪相关的事实,他都承认了。只有一样,他三缄其口,迟迟不肯回答——有关
他的犯罪动机。
  为何他要杀害日高邦彦?那是他自童年起就认识的好友,又是在工作上关照他的恩人,
关于这点他怎么也不肯说。
  “人是我杀的,动机根本不值一提。你就把它当作是我一时冲动的鲁莽行动就行了。”
  面对检察官时,野野口也是这套说词。
  不过,我多少猜得出来,这一切和《冰之扉》的原稿有关。
  附带一提,那份稿子已经找到了。正如我所猜测的,它还储存在文字处理机的硬碟里。
此外,被认为案发当天野野口带到日高家的磁片也在书桌的抽屉里,那张磁片与日高家的电
脑可以相容。
  我一直以为,此次犯案并非预先计划好的,而整个侦查小组也是这样认为。如果真是这
样,问题就来了:野野口那天为何刚好身上会带着《冰之扉》下回连载的磁片呢?不,应该
说,野野口为何事先写好原本该是日高工作内容的稿子呢?
  关于这点,我在逮捕野野口修之前,就已成立一个假设。我相信在这假设的延长线上,
肯定能找到犯罪的真正动机。
  剩下的只要让野野口亲口证实这个假设就好了,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关于身上为何会带
有《冰之扉》原稿的磁片,他的说法是这样的:“那是我出于好玩写的。我想叫日高吓一跳
,所以才带上了它。我跟他说,如果赶不及截稿时间,就把这个拿去用。当然,他没把我的
话当真。”
  不用我说,这套供词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不过,他却是一副信不信随你的态度。
  于是,我们这些干员只好再次搜索野野口的屋子。之前那次,只查看了文字处理机的档
案和书桌的抽屉,根本谈不上是搜索。
  结果,我们点收了十八件重要的物证,可以证明我的假设确实成立。这其中包括厚厚的
大学笔记八册,2HD规格的磁片八张,与两大本装订成册的稿纸。
  刑事组调查过后,发现这些全是小说。从大学笔记以及稿纸上的笔迹,可以确定这些的
确是野野口本人所写。
  一开始,我们从某张磁片里,发现了不可置信的东西。不,就我个人而言,那是预料中
的事。
  磁片里是《冰之扉》的原稿。不过那不是这次的,而是之前已经在杂志发表过的所有篇
章。
  我请聪明社的编辑山边先生帮我看那些稿子,他的看法如下:“这确实是《冰之扉》至
今为止连载过的部分。故事的情节虽然相同,却有好几个部分是我们手上的稿子所没有的,
也有正好相反的情形。总之,两者在辞语的运用及文体的表现确实有微妙的差异。”
  也就是说,同样的现象不仅出现在此次野野口利用作为不在场证明的原稿上,也出现在
这张磁碟片里。
  于是我们收集起日高邦彦的所有作品,大家分配着阅读。附带一提,很多干员都苦笑着
说,已经很久不曾像这样拚命读书了。
  这份努力的成果,让我们发现惊人的事实。从野野口修的房里搜出的八本大学笔记,里
面共写了五部长篇小说,而其中的内容和日高邦彦至今发表的作品完全一样。书名和人物的
名称或许稍有变动,形式或略有不同,但故事的演变、进展却如出一辙。
  而其他的磁片里共包括了三部长篇、二十部短篇,所有的长篇都与日高的作品相同,短
篇则有十七部是相同的情形。至于那些凑不起来的短篇,则隶属于儿童文学的范畴,以野野
口修的名义发表。
  而写在稿纸上的两篇短篇小说,则在日高的作品里找不到类似的。就稿纸的陈旧情形推
断,那应该是很久以前写的,或许再往前探究,能发现什么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在非作者的住处发现这么多原稿已经很不合理了。更何况,这些内容虽不至
于与已发表的作品完全一致,却仅有些许的差异,这一点也令人匪夷所思。而那些写在大学
笔记中的作品,甚至还有添注和订正的痕迹,看得出途中几经推敲修饰。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断言我的假设是正确的。
  我的假设就是:野野口修该不会是日高邦彦的影子作家吧?因为这种种奇妙的纠葛,诱
发了此次的杀人案件?
  我在侦查室里针对这点询问过野野口修,结果他面不改色地否定了。
  “不是。”
  那么,那些笔记及磁片里的小说要做何解释?面对这些问题,他只是闭着眼,一贯保持
沉默。不管同座的资深检察官如何逼问,他就是不答。
  然后,今天在侦讯途中发生了一件料想不到的事。
  野野口修突然按住肚子,非常痛苦。看他痛不欲生的样子,我甚至还以为他偷藏毒药,
服毒自尽了。
  他马上被送到警察医院,躺在床上休息。
  上司把我叫去,告诉我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他说野野口修好像罹患了癌症。
  在他病倒后的隔天,我前往野野口修住的医院。在探望他之前,我先去拜访主治医生。
  医生说了,他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包裹内脏的腹膜,情况十分危急,应该尽早动手术。
  我问他是复发吗?结果医生回答“算是吧”。
  我之所以这样问是有原因的。因为调查结果显示,野野口修也曾在两年前因为相同的病
况,动刀切除掉部份的胃袋。因为手术的关系,他向学校请了几个月的长假。不过,同事当
中好像没人知道他因什么病请假,知道内情的只有校长一人而已。
  奇怪的是,直到被逮捕以前,野野口修都没有去过医院。他应该会自觉身体不适才对—
—这是医生的看法。
  动手术就会有救吗?我试着进一步了解。结果一脸理智的医生微偏着头说道:“一半一
半吧?”
  在我听来,情况似乎比想像的严重。
  之后,我到病房探视野野口修——他住在单人套房。
  “被逮捕的人不但没有被关进监狱,还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快乐逍遥,让我觉得怪不好意
思的。”野野口修扬起削瘦的脸,招呼着我。此人的容貌比起我先前所熟识的要老多了,只
是因为时光的流逝吗?我不禁再度忖想。
  “觉得怎么样?”
  “嗯,也不能说有多好,不过对一个生病的人而言,这样算不错的了。”
  野野口修暗示他已经知道自己罹患癌症的事实。既然是复发,他会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
的。
  见我沉默不语,他自己反倒先问起来:“对了,我什么时候会被起诉?你们如果动作太
慢,恐怕还没等到判决下来,我就翘辫子了。”
  我听不出来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不过他肯定对死已有某种程度的觉悟,才能说出
这样的话吧。
  “还不能起诉,因为资料尚未收集齐全。”
  “为什么?我已经认罪了,证据也有了。只要起诉,一定会被判有罪,这样不就好了吗
?放心,我绝对不会临要宣判才突然推翻自己的供词。”
  “话不是这样说,我们还没查明犯罪的动机。”
  “又提这个?”
  “只要老师一天不讲清楚,我们就会一直问下去。”
  “根本没有什么动机不动机的。我不是跟你说过,这次犯罪全是因为一时冲动?我冲动
之下,一抓狂就把人杀了,就那么简单,没有特别的理由。”
  “所以,我想听听你抓狂的原因,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生气的。”
  “因为一点小事,应该说我觉得那是小事。说老实话,我自己也记不清楚当时怎会那么
生气,大概是人家所谓的鬼上身吧?所以,就算我想要说明也说不清楚,这是真的。”
  “你觉得这种说法我会接受吗?”
  “你只能接受吧。”
  我闭上嘴,盯住他的眼睛,结果他也毫不闪避地望着我,眼神充满自信。
  “关于在老师屋里找到的笔记本和磁碟片,我想要再度请教您。”我试着改变话题,而
野野口修则露出一副烦死了的表情。
  “那个跟案情一点关系都没有,请你不要乱想。”
  “如果真是这样,可否请你仔细说明那些到底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不过是笔记本,不过是磁碟片。”
  “不过里面却是日高邦彦的小说。不,正确的说,应该说是酷似日高邦彦小说的作品,
简直耽像是小说的草稿一样。”
  听到我的话,他噗哧笑了出来:“所以我是日高背后的捉刀人?荒谬!你想太多了。”
  “不过,这样想有它的道理。”
  “让我告诉你一个更合理的答案吧!那是一种学习。想要成为作家的人,各有其独特的
学习方法。像我,就是藉由抄写日高的作品,以习得他的写作风格和表现手法。这并非什么
特别的事,很多尚未成熟的作家都是这么做的。”
  他的解释并未让我感到意外,因为日高邦彦的责任编辑也曾做过相同的推论。不过,那
位编辑说了,这其中还是有三点值得商榷。其一,发现的原稿和日高邦彦的作品并非完全相
同,两者之间有些微的差异。其二,就算是一种学习好了,如此大量抄写别人的作品是不正
常的。其三,日高邦彦虽然是畅销作家,但模仿他的文章并不代表就能让自己写得更好。
  于是我提出这三点,试着质问野野口修,看他做何解释。没想到他连眼睛都不眨,马上
回答了我:“关于这些,我可以合乎逻辑地全部回答你。事实上,一开始我只是单纯地抄写
而已,可是渐渐地我觉得光这样做是不够的。于是当我想到换成自己会怎么写、会怎么表现
的时候,我就试着把它写下来。这样你懂吗?我一边以日高的文章为范本,一边尝试创作更
好的东西,这才是我学习的目的。至于大量抄写的问题,那只是代表我学习了很久。我单身
,回家后也没事可做,所以大可投注所有心力在写作的练习上。最后,日高的文章好或不好
,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我倒是很欣赏他的文笔,或许其中没什么深奥的技巧,却是简洁易
懂的好文章。他能吸引这么多的读者,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野野口修的这套说辞,确实有其道理。可是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他为什么不早讲清楚,
我脑中浮起了这样的疑惑。生病卧床以前,他一直三缄其口。莫非一直要等到他住进医院,
不再接受侦讯,才有空档想出这样的藉口?这是我的推理,不过,这会儿要证实这个已经十
分困难。
  不得已,我只好提出新发现的证据。那是在野野口修的抽屉里找到的几张便条,上面潦
草写着类似故事大纲的东西。从出场人物的姓名来看,我知道那与日高邦彦正在连载的《冰
之扉》有关。不过,大纲写的并非先前已经发表过的内容,怎么看,都像是《冰之扉》的后
续发展。
  “你为何要写《冰之扉》的后续发展?你可以对此提出说明吗?”
  我问野野口修,结果他回答:“那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练习。只要是读者,不管是谁都会
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去揣想未来的剧情吧?而我只是稍微积极一点,把它具体化而已,这没
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不是已经辞去教职,往专业作家的路途迈进了吗?有必要再做这样的练习?甚至牺
牲自己的写作时间?”
  “请你不要出言讽刺,我还称不上是专业作家,技巧更有待磨练。何况因为根本没有工
作进来,所以我时间特多。”
  野野口修的话依然无法说服我。或许是我的表情泄漏了这种想法,他看着我继续说道:
“你好像硬要把我当作日高的捉刀人,真是太抬举我了。我根本没有那种本事,相反地,听
你这么说,我心里还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如果真是如你所推理的,我肯定会
大声高喊:‘那些作品全是我写的,真正的作者是野野口修!’可是很遗憾,那不是我写的
。我写的东西,我当然会用自己的名义发表。我根本没有必要借用日高的名字,你不觉得吗
?”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觉得难以理解。”
  “根本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你只是推测偏了,才会导出奇怪的结论,你想得太复杂了
。”
  “我不这么觉得。”
  “拜托你就这么想吧。我希望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们能尽早对我起诉。要用什么动机
我都无所谓,报告书上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吧。”野野口修一副已经豁出去的样子。
  走出病房后,我将刚才的对谈反刍了一番。我左思右想,总觉得他的供词有很多不合理
的地方。不过,就像他所说的,我的推理确实也不够周全。
  如果他真是日高邦彦的背后代笔,有什么理由让他非得这么做呢?
  是因为日高邦彦已是畅销作家,相较于一个新人,用他的名义出书会卖得比较好吗?不
过,日高还没走红之前的作品应该也是野野口修写的,如果真是这样,他把它拿来当作自己
的处女作发表不是也很好吗?
  因为他同时担任教职,所以想尽量不要公开自己的身分吗?不,那就太奇怪了。就我所
知,没有老师是因为以作家为副业,而在学校混不下去的。况且,如果要野野口修二选一的
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教师这个饭碗。
  还有,就像他自己讲的,如果他真是影子作家,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他干嘛还要否认?
对他而言,“日高邦彦的影子作家”的头衔肯定是光荣的。
  这么说来,野野口修真的不是日高邦彦的捉刀人吗?而在他屋里找到的笔记和磁片,就
像他自己所供称的,没有多余的意义?
  不可能,我敢断定。
  对于野野口修这号人物,我多少有些认识。根据我的了解,他的自尊心非常强,对自己
也很有自信。说他为了想成为作家而去抄写谁的作品当作练习,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回到总部后,我把和野野口修的对话呈报给上司。迫田警部从头到尾都苦着一张脸,听
取我的报告。
  “野野口为何要隐瞒他的杀人动机?”听完报告后,上司问我。
  “我不知道。连犯罪事实都承认了,却迟迟不肯说出杀人动机,我想这其中必定藏有天
大的秘密。”
  “你还是认为那和日高的小说有关吗?”
  “我个人是这么认为。”
  “你说野野口修是真正的作者,不过他本人并不承认啊。”
  很明显地,警部不愿再为这个案子多花时间。事实上,部分媒体不知从哪得知消息,已
经找上搜查小组,询问野野口修替日高邦彦捉刀的可能。当然,警方会尽量避免做出明确的
回应。不过,也许最快明天一早就会看到报纸批露这项消息。如果真是那样,打来询问的电
话定然教人应接不暇。
  “他说是因为两人吵架,一时抓狂就把对方杀了,可是如果连吵架的内容都查不清楚的
话,我们是无法结案的。我甚至想,他不肯说出真正的动机也就算了,可否请他发挥作家的
长才,给个适当说辞?不过,要是在开庭时被法官揪出语病,也够呛的了。”
  “我想因为吵架而冲动杀死对方的供词并不可信。野野口修是离开日高邦彦的家后,才
又绕过庭院,从工作室的窗口侵入,可见在那时他已有了杀人意图。恐怕在这之前,他和日
高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致使他萌生具体的杀机?”
  “那,之前他们谈了些什么?”
  “野野口修的笔记里,只写了些无关痛痒的对话,不过我想他们谈的应该和今后的写作
活动有关。”
  日高邦彦就要搬去加拿大了,如果野野口修真是他的背后捉刀人,那么关于日后的工作
,肯定有很多问题急待克服。或许在商量今后如何配合的当口,野野口修这边起了不满?
  “也就是说,他们谈的是继续担任影子作家的条件?”
  “或许吧。”
  有关野野口修的银行账户,我们已经全面清查过了。直截了当地说,看不出日高邦彦有
定期汇钱给他的迹象。然而,这个案子若能单纯以金钱收受来作衡量的话,就好办了。
  “看来还是再调查一下日高和野野口的过去好了。”警部做出结论,我也表示赞同。
  这天,我和另一位刑警,一起去拜访日高理惠。她没留在丈夫被杀害的家里,搬回位于
三鹰的娘家。自从野野口修被逮捕以来,这是警方与她的初次会面。上司那边已经用电话和
她谈过逮捕野野口修的经过,不过,关于捉刀代写的事,她应该还不知情,要是接到媒体的
追问电话,她必定是一头雾水。而我可以想像,她本人恐怕也有一堆问题想问我们。
  我把事发的整个经过再对她简单地说明一遍,然后提到从野野口修房里找出的小说原稿
,她果然是一副被吓坏的样子。
  我试着问她,关于野野口持有的原稿和日高邦彦的小说内容酷似,她有什么想法。
  她回答,她一点都不知道。
  “说外子从谁那里盗取小说的创意,或是以他人的作品为踏板,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因为他为了酝酿一本小说,总是绞尽脑汁、万分辛苦,更别说是请人捉刀代写了……这我怎
样都无法相信。”
  日高理惠的语气虽然平静,眼底却已浮现怒意。
  不过,对于她的说法,我无法照单全收。她和日高邦彦结婚才一个月而已,对于他的一
切,很难说全盘了解吧?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想法,日高理惠继续说道:“如果你以为我们结婚的时间很短、相识
不深,那就错了,我也曾是外子书籍的责任编辑。”
  关于这点,我们也确认过了。她曾经在某出版社工作,好像就是因为这样而结识了日高
邦彦。
  “当时我们两人曾为了下部作品,经历了艰辛的讨论。虽然最后我负责编辑出的长篇小
说只有一本,可是如果没有我们的讨论,那部作品根本不会产生。所以和野野口先生相关什
么的,简直是无稽之谈。”
  “那部作品叫什么名字?”
  “叫《萤火虫》,去年出版的。”
  我没读过那本小说,于是询问伺行豹刑警对它是否有所了解。关于日高邦彦的小说,很
多刑警都想办法翻了一遍。
  那位刑警的回答很清楚,且意味深长。他说野野口修的笔记及磁片里,正好没有与《萤
火虫》内容相符的稿子。
  事实上,类似的作品还有很多。它们的共同特征是,皆为日高邦彦出道三年内的作品。
而在此之后的作品,也有将近一半在野野口的屋子里找不到相符的原稿。根据我的判断,日
高邦彦一方面请野野口修当捉刀人,一方面自己也从事创作吧。所以,就算有像日高理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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